色有点陈旧,唯有床上的被褥瞧着不错。他伸手按压几下,柔软蓬松,凑近些还能闻到淡雅的熏香味,似乎是安神用的。
他安心在唐家呆下,顺便旁敲侧击打听唐家的事,趁着唐老爷喝醉酒套到当年唐家着火的事。
那日,他和夫人外出,儿子在学塾里,家中只剩下唐旭一个。火自然不是她放的,有人闯进来放火烧屋子,还将唐旭扔到门外。夫妇俩只见到那人的侧面和背影,看见唐旭受伤,急忙带去医馆,唐旭肩膀上的伤养了三个月才见好。不久前,他们的铺子还被人砸了,十之八九是有人在针对唐家。
话未说太多,唐老爷昏睡过去,顾明夷架着他送回正房。瞧见唐旭屋里点着灯,他上前敲敲门,不多时门打开。屋里灯火昏黄,唐旭站在门口没说话,许是背后灯光柔和,衬得她冷清的面容柔和不少。
顾明夷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不该喝那么多酒,否则现下脑子不会如此迟钝。他干巴巴道:“我……唐姑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夜风吹来,他清醒些,“我想感谢唐姑娘这些时日的照顾。”
唐旭鼻尖微动:“你喝酒了。”顾明夷点头,她笑道,“我给你煮醒酒汤。”
这酒的后劲有点大,他觉得脑袋开始晕乎起来,他迷迷糊糊跟着前面的身影走,看着她在厨房里忙活,觉得有些好玩。她握着木勺缓缓搅动,平日里白皙的手被渡上一层暖黄,模样很好看。他盯着她的手腕,总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他的手不自觉地拉住那不断靠近的手腕,指尖来回摩挲着。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张一合的嘴,他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感觉到手里的东西在挣扎,他忍不住握紧,不想让它离开。
稍时,一只碗凑到他嘴边,他乖巧地张嘴将汤水喝完,看着拿碗的人等她给自己奖励。那人却在自己的手腕骨上用力一掐,他吃痛松开手,而后手里的东西没了。他急忙伸手去抓,可没抓住,反倒被人搂住腰架着往前走。
鼻尖闻到熟悉的味道,他忍不住轻蹭着:“被子的味道,唔,好香。”他抬手摸上腰间的手,含糊道,“手、好看、给你戴玉镯……”
他轻声哼哼,身子忽然往一旁倒,他下意识地拉住身旁的东西,压在身下。两种熟悉的味道重叠,他忍不住深吸口气,心逐渐安定下来。睡意上涌,他的意识愈发模糊。
“阿芷,别离开我……”
微不可闻地呢喃,他晓得那人永远不会回应自己,即便是在梦中,她还是冷着脸拒绝他。可今次却有些意外,她松松地抱住他,在他耳边温柔地低语。
“嗯,我在,不离开你。”
一夜好眠,顾明夷想起自己昨晚失态拉着唐旭的手不松开,似乎还把她当垫背压在身下,顿时羞愧难当。他近来确实在和唐旭套近乎,但从未对她动手动脚,这下可好,他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唐旭了。
推开门瞧见唐旭站在屋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门关上躲进屋里。唐旭却忽然笑着邀他一起逛集市,他本想拒绝,思及昨夜说的道谢,他只得硬着头皮跟她出去。
唐旭在各家铺子里挑挑拣拣买了许多,始终没提及昨夜他醉酒的事,仿佛没发生过。说来,他之前和她示好,委婉地表露情谊,她也是这般当做无事发生。她似乎对什么都看得淡,即便被人暗地里辱骂嫌弃,也不见她有多少情绪波动。
顾明夷曾想着成为她喜欢的人,顺理成章地让她对自己坦露心绪,看这样子还不如想法子当个知心好友反倒容易些。
饰品店里,唐旭的手指划过几个簪子,最后落到一只翠绿的步摇上,她拿起步摇,上头的流苏顺势晃动起来。她出神地看着步摇,摩挲几下将它放回原处,转而去挑选镯子。
他看着步摇,想了想还是将它买下,唐旭应当是喜欢它的,却不知为何不买。他想着把步摇送给她,权当是感谢她的照顾,可唐旭却不收。他便将步摇收起来,以后有机会再送好了。
可没想到都城传来密信召他回去,他与唐家夫妇提起要去都城的事,休整几日便准备出发。万万没想到,唐旭闹着要跟他一起去都城,理由一个接一个。唐家夫妇自是不肯,态度异常坚决。
顾明夷直觉得其中有猫腻。
第78章 动身去都城()
唐旭软着嗓音撒娇,可夫妇二人不为所动,她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而后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咚的一声巨响,将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她道:“三个月后都城有绣娘大会,我要去参加。你们以前拦着不让我去,若再错过这一回,又得等上好几年。我没求过爹什么事,只这一回,等结束我就回来,绝不多呆一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老爷还是仍是不松口,一拍桌子气道:“你要是敢去就别回来!”他深吸几口气,缓和些情绪,“都城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去多危险!乖乖呆在家里,什么绣娘大会,都是来唬你们的。”
唐旭握紧杯子,看向一旁的顾明夷,忽然露出抹笑意:“不是有顾公子么,你们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吧,待我到都城便借住顾公子那处,到绣娘大会时在出去,如何?”她语气略有些遗憾,“我长这么大,都没去过都城,难得去一回长长见识也好。”
犹豫许久,唐老爷终是答应下来。待到晚上,见唐旭回屋歇下,唐老爷悄悄拿着锁将她的房门锁上。听到咔嚓的声响,他松了口气,回头见到顾明夷,尴尬地笑了笑。
“明夷啊,早些去休息吧,这丫头胡闹让你看笑话了。”他长叹一口气,“安心,等你离开,我们会放她出来的。”
这是人家的家事,顾明夷自不会多管,点点头便回到屋里。里头点着烛火,他记得自己没点灯,正有些奇怪,眸光偏转瞧见唐旭站在他床边。惊呼声道嘴边被他生生咽下,他扯扯嘴角缓和情绪。
“唐姑娘都听见了?”他坐在圆凳上,给自己添了杯水,“唐姑娘既是要躲着唐老爷,为何要跑进我的屋子里?隔这么近,不怕唐老爷发现么?”
唐旭笑道:“听闻你年纪轻轻官至延尉却突然辞官,我觉着有些奇怪,托人去查了查。那人说,你是在查一宗案子,被人数次威胁才辞官的。”见顾明夷看过来,她也捞了张圆凳坐下,“如今回都城,应当是查到了些什么。我这儿有消息要透露给顾大人,卖个人情想让顾大人帮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顾明夷轻啜一口水,压下心里的惊疑,面上一派镇静:“成,你说吧。”
唐旭敲敲桌子:“等明日平安离开,我自会把知晓的一切告诉你。天色已晚,顾大人先歇下吧,记得明日早些动身离开。”她径直走到床前,将被子拉扯着卷成一团,而后展开铺在地上,“顾大人睡床上,我打地铺就好。”
她脱去鞋子,躺在被子上,将余下的一半扯过来盖在身上。顾明夷眼皮跳个不停,虽说他什么也不会做,但和姑娘家睡一个屋子里终归不大好。他挣扎片刻,终是熬不住困意,躺在床上睡着了。
翌日,他没有被子睡得不大好,起来才发觉唐旭已坐在桌前,瞧着脸色也不大好。她灌下杯冷水,让他快些带上包袱离开。他想想也明白,等唐家夫妇起来,她怕是走不成。
匆忙离开唐家,顾明夷租了辆马车,那人却是认出唐旭,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他正思忖着怎么答话,便听唐旭说了两个字:私奔。大叔笑着替他们挑了匹跑得快的马,唐旭谢过大叔,拉着顾明夷离开小镇。
因着外头有车夫,他特意压低嗓音问:“为何要说是私奔?”
唐旭凑到他耳边用气息说话:“你难道想被人晓得去什么地方?”她停顿会,“镇子上的人都熟识得很,唯有说私奔不让他们起疑。记得中途换辆马车,别被认识的人发现行踪。”
顾明夷的耳朵被热气捂得发烫,他退开些,意味不明道:“你懂得倒是不少。”
唐旭没解释,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在另一个镇子上换过马车,唐旭松了口气,待临近都城才和顾明夷说起以前的事。她说得轻缓,有意不让外面的人听到。顾明夷沉默地听着,唐家过去的事和他当延尉时经历的那些事比起来算不上,他也没多大的情绪波动。
一个在宫里当花匠的祖父被扯进宫廷秘辛,害得唐家搬出都城在一个小镇子上永远回不去,还被人追杀到镇上警告。
他等着唐旭将秘辛的事说出来,却见她指指马车外头,他瞬间了悟,不再多问。却不想听到马的嘶鸣声,而后马车加速往前。顾明夷一手抓住车窗,稳住身形。看样子是有人在追他,可他明明隐去踪迹,却还是被人发现,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顾明夷将包袱塞给唐旭,拽住她的手往外走,他跳上马,顺势将唐旭拉到身后。他道了句抱紧便拉住缰绳,割断马匹两侧的束缚,策马疾驰而去。他往后看过,似乎有人在追赶,手上还拿着什么。
背后的唐旭脑袋抵在他背上,手上用力愈抱愈紧,勒得他有些难受,回到自己另一处宅子,他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宅子里有人跑出来,上前扶着顾明夷下马。瞧着他身后的姑娘,本想先将她带下来,不想瞧见她背后一支箭,忍不住啊了一声。
直至此时,顾明夷才晓得身后的姑娘中了一箭。她的意识不大清醒,只死死抱住他的腰,他无法只能让人先去请大夫,自己掰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她下马回房。
好在箭不深,也没伤及要害,大夫很快将箭取出来,替唐旭清理伤口包扎好。
大夫收拾东西,问道:“小姑娘身上还有两道伤疤,老夫给你多留几瓶药,你记得自己抹上,可淡化疤痕。”
唐旭哑着嗓音谢过大夫,还不待她趴着歇会,有人坐在她床沿:“你身上的那两道疤痕是哪来的?”
顾明夷的声音平静,仿佛只是纯粹对疤痕的来历感兴趣,唐旭含糊道:“很久以前被人砍伤的,顾大人,你更应该问我要什么报答,好得我救了你是不是?”
他从善如流道:“那你想要什么?”
四周沉寂下来,久到顾明夷以为唐旭睡着了,他方想试着唤她,便听她沉声道:“彻查案子,替唐兴泽洗清冤屈。”
顾明夷眸子微瞠,这个名字他熟得很,正是他所查案子的源头之一。
第79章 命终有尽时()
休息几日,唐旭肩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她那日不小心睡着没把所有的事说完,趁着有空找顾明夷将上回的话说完。她救过顾明夷,是以宅子里的人对她都客气有礼,她没费多少力便找到顾明夷呆的屋子,还未推开门便听见里头传来姑娘细软无助的声音。
难怪方才有几个姑娘看她的目光里带着点同情,她思忖片刻,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的好。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见顾明夷的声音。
“阿芷,别难过,你爹会没事的。”
唐旭顿下脚步,眸子微眯,顾明夷喝醉酒抱着她时,嘴里念叨的就是这个名字。她抬手敲门,朗声道:“顾公子,我有事要说,能让我进来么?”
她心里数到五便推开门,径直走进去坐在椅子上,做足一副不知礼数的乡野丫头模样。她存心来试探,想看看对顾明夷来说,是心上人重要还是案子重要。她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瞧见姑娘脸上明晃晃的嫌弃,也不大介意。
稍时,顾明夷道:“你先去书房等一会,我很快就过去。”
唐旭点头,转而出去轻轻把门带上。她拉了个婢女找到书房,抽了本志怪话本,坐在椅子上看得起劲。顾明夷走进书房时,瞧见她拿着书看得认真,让他不忍心出声打扰。他怔怔地看着,眸中的她抬起头,冲他露出抹笑容,将书合上放到一边。
那股闲淡的气质,瞧着不像是寻常商户女子会有的,和她呆在一起心里会慢慢平静下来。他从未见过她大动肝火的样子,也有些想象不到,要如何才让她动怒。
“顾公子,上回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多少?”她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若不介意,我接着上回的话说。”
唐兴泽在皇宫当花匠,因着园子打理得好,时不时有打赏,被允许留住在宫里。他妻子早逝,儿子留下子嗣后便在外经商不常回来。又一年,宫里两位妃子同时临产,一个诞下龙子,一个却是死胎。
一个母凭子贵,一个被打入冷宫,视为污秽之物。
同一天,唐兴泽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听到婴儿的哭啼声,起了同情心便将她带回去,托儿媳暂为照看。儿子见孩子挺健康的,同意留下,这孩子被被带回唐家抚养长大。
唐兴泽在宫里见到婴儿的事,不知怎么传开,他被带进后宫问话,隔日便平安归来。只是他的状态不怎么好,是不是恍惚地看着角落里,露出惊恐的表情。
几年的光景,婴儿长大些,他教孩子读书认字,摆弄花草。不想始终有人监视着唐家,宫里的人晓得孩子的长相,当即动了杀念。先是捅出龙子的血与皇帝不相容,再将唐兴泽拉上台,诬蔑他当初受人指使偷换龙子。家中所有人的性命被捏着,他自然不敢不顶罪。
妃子平安无事,反倒更受皇帝怜惜,唐家却是最后一个长辈惨死,被迫远离都城,还被人在镇子上追杀。
话毕,唐旭看着桌上的书沉默良久,她低笑一声:“我就是那个被捡走的婴儿,虽不知自己的生母,但父亲确实是当今都城里的那位。阿爹……唐老爷早就知晓事情是因我而起,却还是挺照顾我的,是我亏欠他们。”
顾明夷抿着唇,看向她的肩膀,他偷偷瞧见过,除去箭伤,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即便虽年岁增长而淡化,但还看得出来当年伤得多重。唐老爷说,那是她被人砍伤倒在家门口,可他其实不相信这话。
他问道:“你肩膀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唐旭沉吟会:“很久之前的事了,好像是被人抱着后面有人一刀砍上来,可疼了,那时我吓得都发不出声音。后来被撕开衣服,才哇哇大哭起来。”
顾明夷忽然喉咙里一哽,说不出话,他缓了会,哑声道:“还会疼么?”
“早就不疼了。”她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顾明夷,你是在同情我么?”
——
午夜梦醒,顾明夷手背贴上额头,不出所料感受到一层薄汗,他呆呆地望着帐顶。在唐旭死后,他时常梦见她撑在桌上问他,你是在同情我么。
同情么,或许更多的是心疼,她总是忍着,看着什么都不在意。
从她到都城,不过八九个月便是天翻地覆。
他从她那儿得到线索之后,很少去找她,倒是她时不时跑去书房找他,有时是糕点吃食,有时是香囊衣裳,她闲下来便在他的书房里看书,也不多打扰他,倒是他偶尔偷看几眼,想看看她什么时候离开。
在陆芷来找他时,她自觉地在自己屋里刺绣。那时他只顾着高兴陆芷来找他,却没想到被扯进案子里的那位妃子也姓陆,是陆芷的表姑,案子也有陆家掺一脚。又或是他明白,却有意忽略。
绣娘大会上,唐旭位居榜首,进宫得嘉赏。她做马车回来,告诉他若是运气好,案子很快会有结果。他不知何故,心头猛地一跳,追问之下才晓得,进宫后有人说她和在冷宫死去的那位妃子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