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戏谑:“不会用剑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被自己的剑弄伤,传出去丢脸可不止是你。”他稍稍抬剑,剑身挑起空青的下巴,“若是让你家主上得知你擅自行动,你说,她会怎么对你?”
空青霎时脸色惨白,抿着唇不答话。白泽收起剑随手往后一扔,抬手点在空青额间,那张脸变换了副模样。
沈时认出那是前阵子来选花的青年,可有点想不明白,他不是要给自家主上选花么,何故特意将这里的花都毁了?
“你们这对主仆倒是有趣,主上扮成下属,下属扮成本君的人。”白泽笑了笑,“怎的哑巴了,真是没意思。也罢,今日本君不想与你们多计较,你回去给你家主上传句话。就说,自己蠢可以但别把所有人当傻子。”
说罢,白泽转身离去。陌生青年恨恨盯着他,待他离去,捡起地上的长剑亦飞快离去。
沈时看得有点懵,实在不懂这出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青年是什么时候变作空青的,又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沈时索性不再多想。她盯着夜空,本想让自己生出些睡意却发觉自己越来越有精神,直到黎明时分旭日东升,她还异常清醒。
已经数不清多少年没看见日出了,沈时今日难得见到,心里其实有点小激动。曾经她很多回在半夜惊醒,害怕得睡不着,是师父陪着她在山顶上从最深的夜等到日出。师父一遍又一遍地给她哼着歌,安抚她,天边露出微微曙光,师父便怔怔地看着天边。
沈时有一回问师父,看着天边想什么。师父笑说,在想一个人,想那人若是在曙光中朝她缓步走来,会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恍惚间,沈时看见有一抹白影随着晨光缓缓朝她走来,那人笑得很是温柔,轻轻将她捧起。美色当前,让沈时愣怔着反应不过来,直到美人缓缓开口。
“唉,果然没浇隔夜茶你就没精神了,别担心,本君马上给你浇。”
白泽!
沈时当即回过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气愤。
白泽语气格外温柔,像是说着动人的情话,又似在哄放在心尖上的小宝贝:“本君知晓了,不要激动,以后隔夜茶再也不会少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的原身不抖动?
沈时觉得白泽和自己真的是八字不合冤家路窄,碰到白泽起她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如今落到他手上,处境就更惨了。
嘤,好委屈。
白泽将花盆放回角落,手上执着茶壶缓缓倒进去。沈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叶子却依旧不听话地抖着,她抬头看见白泽满意的笑容,内心越发郁卒。
浇完隔夜茶,白泽的身形忽然消失。沈时被吓了一跳,转而又听到杏林的惊呼声。
杏林匆忙跑来,急声道:“怎么回事,谁干的!”
她蹲下身,颤着手抚上地上的绿植,努力深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跑进屋里接连搬出十数个花盆。她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绿植移栽到花盆里,看见墙角唯一完好的花盆,愣了下。
“空青送来的?”她栽好绿植,走到花盆前,看见土壤潮湿,有些疑惑,“谁在早上浇水的?”
杏林皱着眉,叹息一声,将地上都收拾干净才进屋歇了会。
翌日清晨,她醒来又见着墙角的花盆里被浇了水,旁的花盆里土壤都是干的,唯独这一盆是个例外。她不晓得是谁干的,便在旁边放了个请勿浇水的的牌子。可后头几日,花盆里仍被浇了水。杏林布下屏障护着花盆,结果隔日醒来又看见湿润的土壤,她被磨得没脾气了,干脆放任不管。
有一回下午,她照例摆弄着花干,碰巧空青来找她。犹豫许久,杏林到底还是和空青说起这桩怪事:“你送来的这盆花,近来一直莫名其妙被人在早上浇了水,我也没法子,若是放在这儿一直被浇水,怕是迟早要死。你不若将它带回去吧。”
空青不解道:“什么花?”
杏林指着墙角的花盆,语气颇为无奈:“就是它,我觉着挺对不起它的,明明放在我这儿,却平白受了苦。不过它倒是挺厉害的,竟然还挺精神的。”
被少女夸赞的沈时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倘使杏林少女晓得她不仅每日早晨被浇水,浇的还是隔夜茶会作何反应。
沈时想到每日清晨白泽那张脸,忍不住狠狠一哆嗦。原先因着白泽化形后的皮囊惑人,她瞧着不怎么害怕,可白泽总有办法让自己害怕他。
思绪渐渐飘远,沈时陷入梦境,半睡半醒间听见嘈杂的声响。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杏林颤抖的声音。
“神、神君,您往花盆里倒的是、什么?”
白泽对着沈时微笑:“隔夜茶啊,你不晓得它很喜欢隔夜茶吗?你瞧,它多高兴啊。”
杏林看了看无风自颤的绿植,一时语塞,好一会才干巴巴道:“虽是它,嗯、喜欢……可到底不太好吧?”
白泽起身拍了拍手,不以为意道:“你只管放心,这花好得很,可有精神了,浇什么都不会死。”
沈时有种自己迟早要被白泽弄死的感觉,嘤,她觉得自己好难过。
“这花本君每日清晨会来浇水,余下的时辰里你多照顾,本君等着看它开花结果。”
话毕,白泽悠然离去。
杏林同情地抚着沈时的叶子,道:“也不晓得你能不能熬到开花的那天。”
少女你扎心了。
第7章 瀑布下谈话()
白泽依言每日来给沈时浇隔夜茶,杏林瞧见湿润的土壤止不住地叹息。沈时听得愁到掉叶子,她原以为离开白泽好日子就来了,可事情终是不能如她所愿。
她数不清自己被浇了多少回隔夜茶,又有多少个清晨看见白泽微妙的笑脸,她只觉得自己的快掉了一半的叶子。
说来这事有些奇怪,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自从搬离白泽的房间,她就开始掉叶子了。旁的绿植倒是越长越好,还结出不少花苞,而她不仅没有半个花苞,还隐隐有秃头的趋势。
这还真是令人忧伤。
待周边的花都开花了,沈时终于掉满一半的叶子了,她看着叶子落下跌进花盆,已经麻木生不出什么难过的情绪了。
没过几日,她又看见那个上回来选花的青年,想起上回这个青年之前化作空青的模样,毁了好些绿植,连她也差一点死在他剑下。幸好那时白泽突然出现,但听他话里头的意思,他早就识破青年的真面目,怕是早在一旁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青年走了一圈,在她身前停下,语气比上回更嫌弃:“它怎么又没开花。”
沈时:……关你什么啊!
白泽目光落到唯一没开花的绿植身上,当即认出是被自己浇隔夜茶的那株,之前没注意,现下才发觉它掉了不少叶子。本就长得不怎么好看,如今掉了叶子更是难看。
他面无表情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看看那些花里可有你们主上要的即可。”
青年的面容有一瞬的鄙夷,但迅速收敛起来:“这里没有主上要的东西,让神君又一次白费功夫,小仙代主上给神君陪个不是。只是,主上托小仙给神君带句话,若是下回还找不到,主上不愿再帮忙。”
白泽嗤笑一声,面上带着几分嘲讽和鄙夷:“你可数过自己是第几回来这里?怕是掰着手指都数不清了吧。”
青年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也不太明白白泽为何提起这茬。
白泽眼眸微眯,睨着青年,话说得半点不客气:“你是觉得自己有多大脸面才能替你家主上赔礼,还是以为区区一句赔不是就能抵了本君费的力?说什么下回找不到不帮忙,这当真是你家主上的意思?”
青年低头不敢看白泽,嘴上却是应了一声是。
“有意思。”
白泽抬手,掌中一团金光冲青年飞去,金光缠上青年化作一根绳子将他困住。白泽缓步靠近青年,故意压着嗓音,与他沉声道:“本君晓得你便是不回去也有办法联系你家主上,告诉她,拿了本君什么东西就给本君原封不动送回来。看在她兄长的份上,本君可以不和她多计较,可她最好乖乖过来跪下磕头,给本君认错。”
青年紧抿唇不答话,手上捏诀想挣脱绳子,不料越挣扎捆得越紧。他无法只能停下不再动作,垂眸不作声响。白泽倒也不在意,只与他擦肩而过,弯腰抱起那株没开花的绿植。
到底还是青年先沉不住气,低声求白泽给他松绑,不松绑不好给他的主上传信。白泽勾着嘴角,动了动手指,青年身上的绳子瞬时松开。可青年却转身逃跑,还没走多远又被绊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再度被绳子捆住。青年衣袍上染了灰尘,发冠歪斜,看着很是狼狈。
白泽抬手摩挲着叶子不说话,周身气息平稳,沈时却莫名觉得白泽在生气的边缘游走。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却见白泽轻笑出声,他对着她说话,但这话却是说给青年听的。
他愉悦道:“快到正午了,本君带你去避避太阳,免得被晒到脱水昏厥。”
说罢,白泽当真带着她往别处走去,去的是他的卧房。他将花盆放在桌上,打了个哈欠便转身离去。
沈时不晓得白泽为何不由分说将她带回来,她可不信他真的是不想让她被阳光灼伤,不提这段时日的阳光不灼人,她真晒上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她委实想不明白。
另一厢,白泽离开卧房却也没去找青年,那绳子除了他这里没人能解开。他也不担心青年被带走,反倒是更希望青年被带走,如此那人才能看见他送的一份厚礼。他有点期待那人看见厚礼时,面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正思索间,白泽已到一汪清泉前,前方是一道瀑布,水流冲打着底下的巨石溅起水花。
白泽脱去外袍,踏在水面上,脚下荡开圈圈涟漪。他走到巨石前,盘腿坐上去,瀑布冲击着他的身体,几乎是瞬间便打湿他的衣衫。他闭上双眼,墨发被水浸透贴着后背,几缕发丝黏在他两侧的脸颊上。
他低声道:“桑陌。”
明明四周没有人,却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不失圆润之感,听着便像是极为正经的人。
彼时桑陌坐在清泉瀑布边,身前摆着一张四角方形矮桌,上头是一盘棋,黑白棋子厮杀激烈。他稍稍抬头看向瀑布,方才还是空无一人的瀑布,现下蓦地冒出一个人影。
他不急不缓道:“嗯,怎么了?”
白泽问道:“你的占卜术可有出过错?”
桑陌执着棋子的手微微停顿,沉吟道:“自然出过错,初学时难免出错,如今是极少出错。不过天命难算,若有哪算不准也是常有的事。”他许久没听见白泽答话,便问答,“是碰到什么意外之事了?”
沉默片刻,白泽叹息道:“那株花,掉叶子了。你此前不是说,若找到一株不开花的植物就让我搬回屋里养着么,我确是找着了,也养了些时日,后来出了点意外,它就开始掉叶子了。”
掉叶子?
桑陌心里有些疑惑,按他当时占卜的来看,只要白泽好生养着,这株植物没过多久便能养出灵性,再养上数百年可有难得的造化。算算日子,如今的它不说茁壮成长,也该长得枝叶繁盛。
白泽又是一声叹息:“我前些天见它时拔过它一片叶子试了试,与你所说的一般,寻常的火没法烧起来。”
“不如你试着用灵力温养它,指不定还能提前生出灵智。”
桑陌的话将将说完,白泽承受不住瀑布的冲击,一头栽进清泉里。他缓了会,起身踏入旁边的温泉里。
第8章 奇怪的梦境()
温泉水滑,白泽靠在平滑的石头上,满足地喟叹一声。他抬起手臂浮在水面上,手指微动,身前化出一道水幕,映照出的仍旧是桑陌的身影。
“桑陌,若是它始终不能生出灵智该如何?”
这个问题白泽很久之前便想问了,他等了太久亦期待了太久,有时就是这般,越期待某样东西就越害怕失败。
桑陌望向泉中凭空出现的水幕,沉默良久不知该说什么。他相信自己的占卜没出错,可白泽却总是碰上意外,倘若真被白泽说中,于他倒是没什么,可于白泽……怕是无法接受。
好一会,桑陌道:“如此我也无法,只能再等其他的机缘,万事做好最坏的打算,不用太过期待。百年后我会再替你占卜一次,你先好生修养,莫要强行去动它,你没发觉自己在瀑布上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么。”
白泽仰头望着天上的云团,低笑两声:“我明白,可我等了真的太久了,桑陌,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后头一句几乎听不见。他闭上眼睛,任由身子缓缓下滑,泉水没过脖颈漫上下巴。
桑陌急声喊道:“白泽!”
回应他的是碎裂的水幕,水珠哗啦落入泉中荡开涟漪。桑陌眼皮狠狠一跳,即便察觉到白泽仍然活着,也没有放下心来。他总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情绪来得突然,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听到细微的脚步,他捏起棋盒里的棋子掷去,冷声道:“谁?”
此处被他布下结界,突然这么凑巧地被打破,他难免生出几分疑虑。抬头却见一个少女站在离他不远处,少女怀中抱着画卷朝他走来。
少女声音温柔:“小仙拜见仙君,冒昧打扰还望仙君见谅。棋子要放在棋盘上才有用,仙君莫要将它随意丢弃。”
说着,少女弯腰将手中的白子放进棋盘。桑陌见她执子的手法生疏不似懂棋之人,方想笑着和她说废弃无用,却瞧见方才还陷入死局的白子猛然翻转,甚至隐隐压过黑子。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细看才找出不同之处,不由得又气又好笑:“你这作弊的手法倒是挺高明的,还随意挪动旁的棋子。”
少女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浅笑道:“方才仙君操控棋局得到这样的局面,本可就此收场,可却给了小仙这个异数加入棋局的机会。仙君以为造成定局,却不料小仙暗中改动。”
桑陌皱眉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少女眉眼弯弯:“没什么,不过是受人所托来提醒仙君,占卜之术便是再精通也难算准天命。插手越多,越容易半路来个异数。”
话毕,她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桑陌拧眉看着棋局,藏在袖间的手紧紧握着。半晌,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将棋子一一收进棋盒。
他轻声叹息道:“白泽,保重。”
却说白泽,将头埋入水中,任由自己往下沉。思绪飘远意识混沌起来,待他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浮在水面上,他抬起手,却发觉手臂沉得很,温泉冒着丝丝热气,蒙上一层薄雾。忽然,手边碰到什么东西,他不由得定睛细看。
是一朵花,不对,是很多花。
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这些花包围的,周边的雾越来越浓,身上的触感也不大对了。他直起身,却发觉自己坐在地上,四周繁花盛放,晃得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远处有个朦胧的身影,他想了想,转起身缓缓走过去,却在离那人约莫三丈远处时怎么也无法靠近,他往前走再多步也终是回到原地。
白泽顿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那人手里拿着水壶,慢吞吞地浇水,时不时打着哈欠。倏然,那人蹲下身。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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