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得很,白泽看着默不作声的桑陌,等待片刻见他仍是沉默着,他转身就走。无论知不知晓,只需回答他一声即可。但桑陌选择沉默,无疑是加深他们之间的隔阂。白泽嗤笑一声,快步离去。
桑陌重新点燃灯芯,面上映着跳跃的火光,他哑着嗓音道:“当然晓得,只是这个代价我承担不起。白泽,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啊。”他阖上眼眸,低低呢喃,“谁不想好好活着……”
床边传来些微声响,伴着一声疑惑的呼唤:“桑陌、仙君?”
第59章 往事莫回首()
桑陌瞬间惊醒,敛起情绪走到床边,他伸手贴上木秋的额头,察觉没有发热松了口气,随即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他道:“为何跑来这里,本君不是让你呆在那里别跑出来的么?”
木秋抿着唇,好一会才哑声道:“他闯进来说要将仙君所有的东西都毁掉,我被他们追杀,实在没办法才动用仙君留下来的阵法。”她停顿片刻,“他们还是说,让仙君准备好承担背叛的后果,但仙君若肯帮他们暗中改动阵法,他们可以放过仙君。”
闻言,桑陌登时愣住,放过他?难道不是将他逼入绝境么,改动阵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弄不好他就命丧于此。便是他侥幸活了下来,白泽不会放过他,估摸着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当初的他是如何被扯进来的?
桑陌沉默许久,想起一桩旧事。那时他与白泽见过几面,义父生了一场病,他用珍宝和白泽换药救义父。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义父将韶言推出来,道是让他们订婚。他喜欢韶言的事,义父一清二楚,而义父也该清楚,韶言对他没有半点心思。此举,令韶言对他愈发厌恶,将他置于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明明他救了人却反被嫌弃,桑陌头一回觉得和义父一家产生隔阂。
他悄悄离开义父家,漂泊在外无处可去,无意间跑到白泽的地盘上,白泽没与他计较,反倒是留他住下。白泽时常呆在藏书阁里,他与白泽交集不多。有日意外与白泽一同泡温泉,聊得多了些才熟识起来。他擅占卜,给白泽算过一卦,卦象预示有大凶之兆。白泽却不以为意,笑说占卜时常不准,他这卦象说不定是应验在旁人身上的。
为料想一语成谶,卦象确实应验在旁人身上,而这个旁人就是他。
彼时桑陌正拖着一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木头做棋盘,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树的木头,但见它质地不错。将将做完之际,白泽走进院子里,说有人来找他。
白泽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她咬着嘴唇眼睛通红,看见他眼泪便落下来,她抽噎着说自己的父亲病重,需到九重天的某个地方求一味药续命。桑陌本不想再管他们的事,义父于他有恩,可这恩情他已报答过数回。那场宛如儿戏的订婚也没成真,真算起来,是义父亏欠他不少。
他断然拒绝,韶言脸上满是错愕,反应过来后便哭着骂他没良心不知感恩。白泽打着哈欠问他要不要把人扔出去,他摇摇头进到屋里把门关上布下结界,瞧见屋里的白泽愣了下。
白泽看着他手里的棋盘,道:“下棋吗?”
这盘棋下得慢,白泽时不时问他几句韶言的事,他也没隐瞒,待白泽点明他喜欢韶言时,他手一颤棋子落在棋盘上。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他叹息着收好棋子,将棋盘一同收进乾坤袋里。
既然心中仍有留念,那便趁此机会斩断。
只是这一去便踏上不归路,他跟着韶言到九重天的一处宫殿,地上躺着好些重伤的神仙,他心头一跳直觉得大事不妙,又瞧见敞开的宫门,心不断往下沉。
他看着韶言冷声道:“这便是你说的求药续命?”
韶言忽然笑起来,一改之前的弱小可怜,嘲讽道:“父亲健康得很,也就你就傻子信了一回又一回,你不晓得吧,上回父亲那样也是装的。你不过是个无名无权的神仙,凭什么得父亲的垂青,竟然让父亲同意与我订婚。你不过是地上的泥水,还妄想玷污天上的白云,做梦!”她沉着嗓音,语气森然,“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桑陌一时气急,手中化出长剑指向韶言,剑尖抵在她喉咙间。
“怎的,不再往前些,这样就能划破我的喉咙了,一剑封喉,多容易啊。”她冷笑着往前一步,喉咙处的皮肤渗出丝丝血迹,“桑陌,准备好下地狱了么?”
察觉到韶言的意图,他想把剑收回已来不及,韶言往后退开几步捂住自己的脖子,惊恐地大叫:“桑陌,你疯了,连我也要杀么!”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临近,他听到义父的呵斥声,心顿时凉了。他勾唇冲韶言微微一笑,身形变换到她面前,长剑划破她喉咙处的皮肤。这回伤口可比之前的严重许多,韶言瞪大眼睛,身子晃动着倒在地上。
桑陌转过身盯着义父,眸中迸出寒光,如冰原之上的风,冻得人忍不住颤抖。他握紧长剑往身后掷去,钉入后头的台阶,道:“义父曾说让韶言与我订婚。”此言一出,四处皆有些错愕,他看着义父愈发难看的脸色,嗤笑一声,“连相处多年的人都能毫不犹豫去陷害,这样的未婚妻,我要不起。义父想动手便动手吧,我准备好下地狱了。”
一番话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是有眼睛的,桑陌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杀戮之气亦未沾上血腥味,除去方才和韶言动手,他应当没伤到地上的那些神仙。可此处的宫殿不一样,这里锁着秘钥,不容许随意踏足。
看这样子秘钥早就失窃,此事事关重大,暂时需要一个替罪羔羊将此事隐瞒。而桑陌,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是以众人由着桑陌的义父以偷盗秘钥为由,施以雷刑扔进轮回道,待他重新历劫成仙归来又被软禁起来。他倒是没再想着报复回来,只当是个了断,此后再不相欠。
然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在下棋时忽然有人闯进来将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那人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秘钥。正是他遭这些罪的祸因,他握紧手中的棋子,压抑着怒火。
那人语气平和:“这是送与仙君的礼物,只要仙君愿意替我家主上效力,主上可以替仙君洗去罪名还仙君自由,但在此之前,还请仙君在此处呆一阵子。仙君意下如何?”
桑陌暗暗咬牙,面上却镇定从容:“你家主上是谁?若不见到你家主上,我不会帮忙。罪名和自由,我不在乎。”
那人取出秘钥递到桑陌眼前:“它是九重天的珍宝,若让天帝晓得它在仙君身边,仙君觉得自己会落得何种下场?”他晃了晃秘钥,“即便辩解也无人相信,仙君可是犯过罪的人。”
第60章 为主上效力()
沉思许久,桑陌抬手将棋子扣在棋盘上,道:“你说的主上,可是我的义父?”
“你的义父?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如何比得上我家主上。”那人嗤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秘钥,“倒是你的义妹聪慧些,还晓得为主上效力。如何可想清楚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桑陌几乎将其中的联系猜透,他怕是早就被算计许久,只待今日将他收入笼中。大抵从义父装病那日起,他就一步步迈入陷阱之中,可他们利用他是想做什么呢?他一个没有职位实权的神仙,有什么是他们想要的……
脑袋里蓦地闪过白泽的面容,神兽白泽,自上一位神兽意外陨落后,许久都没有神兽诞生。本以为神兽白泽会就此消亡,不想这一位突然现身,无名无姓,后被冠以白泽之名,尊称一句白泽神君。
若扯上神兽白泽,那他就有利用价值了。
桑陌沉思片刻:“你们要我做什么?”
面前的少年手上动作一顿:“那是同意为主上效力了,很好,如今倒是不用对你动手了。”他唇角勾起,一手撑着棋盘,动作迅速地将秘钥推进他的胸口,手上极速捏诀结印,“为了防着你背叛主上,我将秘钥放在你体内,留下术法守着秘钥。千万别让主上发现你有背叛的意图,不然下场就像这枚棋子。”
他松开手,掌心一枚黑色的棋子,风吹来,棋子化作烟尘飘散。
桑陌眸子微瞠,他本想趁对方一时松懈将秘钥抢回来,却不想被反将一军。他咬着牙将怒气咽回肚里,语气平稳道:“这事要到何时结束?你家主上想必不会把事永无止尽地拖下去。”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替主上效力自然是永无止境的事,与主上想做的事无关,你这样说,莫非是已有背叛之心?”他手指瞧着棋盘,露出来的手苍白纤细,能清晰地看见手上青色的血管,“这样可不好,很容易会丧命的。劝你收起小心思,安安分分替主上办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桑陌:“主上有事需你效力时,我自会来告知你,此事不可让旁人知晓,明白么?”
桑陌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接近白泽与他交好,将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主上。白泽待他不算特别亲近,却也客气,因着他平日里也就喝茶看书泡澡,将这些事透露出去并无大碍。在他有意接近之下,他同白泽关系亲近不少,从白泽口中套得的消息也越来越多,得知白泽在追查双亲陨落之事,他也没多想便将此事透露出去。
直到白泽被人诬陷与魔族勾结偷取禁术,妄图将双亲的魂魄召集回来重塑身躯。白泽毫无防备地被人抓住,遭受刑罚囚禁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心中略有愧疚,毕竟白泽遭罪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后来他才晓得,白泽经受的刑罚比他重得多,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说,魂魄也受重伤。他只是被软禁起来,而白泽,被禁锢的一方土地上,日日忍受折磨。
饶是他冷心肠,难免生出几分真实的愧疚感。
可愧疚感压不过求生欲,他想好好活着,哪怕利用白泽。他替白泽占卜,尽可能达其所愿,透露些微白泽的行踪,换他一点自由,有何不可。
第61章 他想要自由()
桑陌曾暗中打探那位主上的消息,想从与少年零散的对话里找出蛛丝马迹,然而少年警惕得很,他探查许久,连主上的衣角都没见到,遑论是他的音容。只隐约推测出,那人身居高位修为深厚,应当是位神君。
许是同病相怜,白泽与他亲近不少,时常与他通信,借着瀑布清泉与他那边的水面相连。说来也是好笑,这联通之术原本就是为和白泽套近乎获取秘密才有的,而白泽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还相信他的话。
多可笑啊。
更可笑的是,又有人跑来要利用他对付白泽,让他引导白泽一步步走向囚笼深处,再无法从阵法中逃脱。他们需要白泽镇守住这片土地,封印住地里的东西,让白泽为他们所用,成为听话的傀儡。只要他能做到,就放他自由。
桑陌将此事隐去些告诉少年,水镜中少年沉默许久,他耐心等着,却听得一道低哑的嗓音:“去假意帮一帮他们也无妨,不过你须记住自己是给谁办事,待白泽解开封印的阵法,本座会还你自由。”
自由,他想要自由却受制于它。这般看来,他和白泽一样可笑。
他笑着答了句好,转而看向棋盘,黑白棋子交战激烈,相互厮杀争夺地盘。不如让他们鹬蚌相争,而他坐收渔翁之利,但此事得好生谋划,一着不慎便是他落入险境。
九重天忽而传来韶言与白泽订婚的消息,他也无动于衷,甚至将此事也一同纳入谋划之中。用占卜借白泽的力量走向他布的局,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却不想变数愈来愈多,事情逐渐脱离掌控,局面早就不是除掉变数就能挽回的了。
他本想就此放弃,随它变化,他只在一旁看着不再插手其中,却不想失踪已久的主上再度找上门。
“你体内有本座留下的阵法和秘钥,待时机成熟去白泽那里替他解开阵法,之后你便自由了。”
“是。”
他仍是笑着,将阵法之事透露给白泽,引着他去破解阵法。他本以为自己被软禁在此,白泽的地盘上又有结界,按说他是去不了的。不想他还是栽了,白泽那里的阵法异变,将他一同带了过去。
解开阵法很是费力,他或许会因此而死,而有秘钥留在体内,他必死无疑。诚如主上所言,自由了,死后再无枷锁便得自由。
可他想活着得到自由。
——
“仙君怎么了,脸色瞧着不大好?”
桑陌回过神看着木秋,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没事,只是想起些往事,你快些歇息,本君还有事。”
木秋点点头,乖巧地拉起被子躺下,闭上眼睛睡觉。
这个姑娘是在他下棋时意外出现的,没有记忆,附身在棋盘上修得人形。在他被软禁的岁月里,是她一直陪在身侧,她性子乖巧可爱,令他忍不住再三心软。他心知肚明,她是他的软肋,除去意外被白泽撞见,他从未让任何人晓得她的存在。
他留下阵法,嘱咐木秋乖乖呆着等他回去,若有人来找麻烦,可动用阵法跑去旁的地方避一避。那是他心软为她铺的后路,可她却跑来这里,大抵天意如此,避不开。
但无论如何,他还想挣扎一下,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如他愿。
第62章 幻境惑人心()
在北边的院子里休整三个月,桑陌独自寻找保命的法子时,空青忽然跑来找他,道是白泽破阵时伤及要害危在旦夕,想求他帮忙。他愣怔许久,连自己什么时候跟着空青走的都不晓得。
他到白泽屋里时,有个小姑娘守在白泽床沿,她坐在圆凳上头靠着床柱,睡得不大安稳。听到动静,她猛地睁开眼睛朝他看去,随后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站起身恭敬地道了声仙君。
桑陌微微颔首,想起来这姑娘就是上回在空青屋里见着的那个。她似乎长高了点,身上带着些许灵气,大抵是学会修炼了。他琢磨着白泽那时的反应,应当挺看重这姑娘的。
换句话说,拿捏住她就能拿捏住白泽。
沈时见桑陌看着她的眸光不对劲,心中生出些许戒备。她晓得那是白泽信任的人,或许还称得上是朋友,可不代表她也能信任他。
她往旁边退开些,道:“神君先前强行破阵,被阵法所伤,劳烦仙君看一看。”
桑陌走上前,抬手搭在白泽的手腕上,他内里伤得重,但似乎有股微弱的灵力在温养他的伤。待细细探查时,这股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桑陌皱着眉,从乾坤袋里取出药丸给白泽喂下。
现下白泽还不能死,若不破除阵法,他也会一辈子被困在此处。
桑陌坐在桌前提笔写着药方,而后递给空青:“每日给他喂一碗药,喝上两三个月就能恢复了,切记其间不可随意动用术法。”
空青道声谢,匆忙跑出去配药方。
沈时仍是守在白泽身旁,这回白泽受这么重的伤其实与她也有些关联。白泽推算出火阵的位置,因着植物怕火,她本不想去,但白泽硬是要让她跟着,她推脱不过便一同去。
到那处时,她有点懵。这是个山顶,登高远眺风景极佳,可白天看日出,夜晚赏月光。她记得自己好几回梦见过这个地方,瞧着方位离幽闭不怎么远。
不知何故,她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梦里的事她记不大清了,依稀记得天上一轮圆月,有人背对着她站在山崖边,风吹动他的衣袖,仿佛下一瞬这人便要翩然离去。
明明是幻想,却在眨眼间真实地展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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