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南吃力的转过脸来,两道毫无神彩的目光,凝注在青云道长脸上,瞧了半响,声音十分微弱的说道:“道长何人?”
青云道长道:“贫道青云……。”
大愚禅师接口说道:“青云道兄乃当今青城掌门人,精通医术,才博天人,应老衲之请,来为方施主治伤来了。”
青云道长脸色凝重,肃然说道:“老禅师不用夸奖贫道,贫道只能尽我心力。”
大愚禅师听得心头一寒,默默不语,他已从青云道长的口中,听出了方兆南生机极小。
低头看去,只见方兆南重又紧紧的闭上双目。
青云道长举手一招,低声对大愚禅师道:“老禅师请过这边讲话。”
大愚禅师转过身子,和青云并肩行出禅室。
他似是已从青云道长凝重的脸色上,看出了方兆南凶多吉少,不待青云道长开口,抢先说道:“他的伤势,没救了吗?”
青云道长叹道:“贫道甚感惭愧,在我半生疗伤的经验之中,很少见到这等惨重的伤势,他早该死去了,但他却仍然活着………………”
大愚禅师接道:“他在重伤之下,借重我们少林寺续命金丹之力,强提精神,又和强敌动手,一瓶金丹,被他在片刻之中服完。”
青云道长道:“是了,也是灵丹的药力尚未消失,他才能保持着一息不绝……。”
他仰起头,望着大亮的天色,接道:“贫道无能为力了,纵然能够疗治好伤势,不但一身武功尽将废去,恐还将落个残废之身,而且这希望也不太大。”
大愚双手合十,垂头叹道:“只有请道兄一尽人事了。”
青云道长道:“据贫道相他脉息,预料难过午时,别说奇药难求,纵然是有处可寻,时间上也赶不及了,大师已尽心力,无愧于人,不可因一人之死,影响我武林大局,尚望自惜身体,议拒强敌。”
大愚道:“冥岳妖妇,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诡计多端,全身都是使人无法防备的歹毒暗器,一出手必有数十人应手而倒。”
言词之间,似是对昨夜惨烈一战,余悸尤存。
青云道长正容接道:“冥岳妖妇虽然武功绝世,但如联合当今各大门派,各出一二精锐高手,合力围歼,当不致再让她横行于江湖之上,由大师和贫道具名,柬邀天下九大门派,以及各方雄主,齐聚嵩山,共议拒敌之策,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大愚心中暗忖道:“我们少林寺罗汉阵何等威力,但仍然无法拒挡那冥岳妖妇,纵然召集了九大门派中人,只怕也未必能胜强敌。”
但又不好出言反驳青云道长,一时间,想不出适当措词,只好沉吟不语。
青云道长乃当今九大门派中,年岁最轻的掌门大师,年轻奋发,雄心正长,一看大愚禅师久久不言,正待开口劝说,忽然瞥见一个白衣飘飘,风华绝世的少女,缓步由花丛中走了过来,不禁微微一怔,沉声喝道:“什么人?”
那素衣少女似是浑然不觉一般,仍然缓步直行过来。
青云道长乃一代宗师之尊,如何能受得此等冷落之气,当下脸色一变,缓缓举起左掌。
但他究竟是一派掌门之才,虽然年轻气盛,但也不肯轻率,一面提聚真气,运集劈空掌力,但却蓄势不发。
回头对大愚禅师道:“大师可识得此女吗?”
大愚道:“老衲不识……”忽然心中一动,急急接道:“道兄且慢出手,待老衲问明她的来历之后再说!”
青云道长劈空掌力,蓄势不发,说道:“大师请问。”
大愚缓缓向前行了两步,合掌说道:“女施主请了。”
那白衣女虽然生的美艳绝伦,容色如花,但那匀红的嫩脸之上,如罩着一层寒霜般,另有一种冰冷之气。
她冷凌的目光,轻轻一掠大愚禅师,应口道:“老禅师请了。”
口中答话,人并未停,话说完,人已到了禅室门口。
大愚道:“佛门净地,禁律甚严,女施主不可擅闯,快请止步。”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不是为了探看一人,你们请我也请不到,到处殿院佛像,有什么好看的?”
身子一侧,直向禅室之中闯去。
大愚僧袖一拂,道:“女施主自重,老衲不愿无礼。”
说完,一股暗劲,直撞过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闪,横跨两步,让避开去。
她冷冷说道:“快让开路,我要看看他伤势如何?”
大愚道:“女施主探望何人?”
白衣少女道:“方兆南。”
大愚道:“女施主是他的什么人?”
白衣少女道:“未过门的妻子。”
在那时代中,男女间的礼防,十分严厉,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等之言,竟能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而且脸不红气不喘,行似无事。
大愚楞了一楞,道:“姑娘贵姓?”
白衣少女道:“我姓梅,你这老和尚,罗罗嗦嗦的问不绝口,也不觉厌烦吗?”
大愚忽觉得她的声音,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当下退后两步,让开一条路,道:“本寺禁例,向不准女子进入二殿,更何论方丈室,但方施主对我们少林一派施恩如山,老衲愿面壁一年,替你担待……。”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截住了大愚禅师之言,接道:“那冥岳岳主,也是女子之身,不知老禅师何以不把她拒挡寺门之外?”
词锋凌厉,有如柄利剑,刺入大愚禅师前胸,登时觉得脸上一热,呐呐答不出话。
但这白衣少女几句话,却启发了他的记忆,忽然想起了眼下的白衣姑娘,就是那暗中传话之人。
心念一转,登时合掌当胸,说道:“女施主可是刚才传话于老衲的人吗?”
白衣少女道:“是又怎样?”
大愚禅师早已有心,问话之后,极留心的分辨她的声音,果然和那暗中传话的声音,一般模样,立时向旁侧闪开一步,道:“女施主请。”
青云道长早已把全身的功力,运集在右掌之上,只要那白衣少女再向前进一步,立时以雷筵万钧之势,拍击出手。
但见大愚禅师闪身让路,神色间还十分恭谨,自是不好出手,不自禁的也向后退了一步。
那白衣少女冷傲异常,望也不望青云道长一眼,旁若无人的大步直向室中走去。
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部投注在那白衣少女的身上。随着她移动的身形转动。
只见她缓步走近卧塌旁,低头望着倒卧在塌上的方兆南一阵,轻轻一皱眉,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按在方兆南的顶门之上,良久之后,才放了下来。
她回顾了大愚禅师一眼,道:“他的伤很重吗?”
大愚禅师道:“不错,但这位青云道兄告诉老衲并非完全无救,只是方施主的一身武功,恐怕要遭废去,今生今世,难再习武。”
他听那白衣少女自称是方兆南未过门的妻子,怕她听得方兆南生望极少之后,大为悲伤放声而哭。言词之间,说的十分婉转。
哪知白衣少女听完之后,面上毫无表情,仍然是一派冷漠,既无欢愉之色,也无悲戚之容,冷冷的说道:“他是为救你们少林寺的劫难,受此重伤,如果他不幸死了,你们要怎么办?”
这一问,大出大愚意外,怔了一怔,道:“方施主对我们少林寺,可算得施恩如山,如若老衲之寿,能够折算于他,老衲把以后的寿命尽皆奉赠,祈祝他长命百岁。”
大道禅师接道:“我们少林寺自开创门'派迄今,从未受过人这等大恩,少林寺上下三代弟子,无不感铭五中。只要当今之世,能有救得方施主的方法,少林寺数百弟子,均将全力以赴。”
白衣少女冰冷的脸上,忽然泛现出一丝笑容,说道:“你们这般心意对他,他纵然死了也可以瞑目九泉了。”
她冰凉的声音,也忽然变的甜柔起来,声音婉转,如闻笙簧。
大愚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佛相护,能使方施主重伤痊愈。”
白衣少女忽然转过身子,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绢包,异常小心的打开,一层又一层解下七八层,取出一个白色的玉瓶。
她缓缓的打开瓶塞,登时有一股清香之气,散布满室。
青云道长双眉一耸,向那玉瓶之上望去。
目光一和那玉瓶相触,全身一震,脸色大变。
大愚禅师看的十分奇怪,但却不好出言追问,只好闷在心头。
白衣少女目光一瞥青云道长,双手暗运劲力,玉瓶应手而碎,一粒赤红色的丹丸,闪闪耀目,清香之气,更是浓烈。
白衣少女右手用食中二指,捏着那红色丹丸,左手轻轻捏开方兆南的牙关,把那粒红色的丹丸,投入了方兆南的口中。
青云道长望了那碎瓶一眼,说道:“敢问女英雄,这粒灵丹,可有个名字吗?”
白衣少女又恢复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答道:“你自己不会瞧吗?”
青云道长道:“贫道之见,这丹丸颇似大有来历之物?”
白衣少女道:“自然是有来历,平平常常的丹药,岂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大愚心中一喜,合掌问道:“这么说来,方施主有救了。”
白衣少女眼睛中奇光一闪,似是平静的心潮中,忽然泛起了一阵波动,但她却迅快的闭上了双目,以掩饰内心流露出波动之情。
她缓缓说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丹药又不是我炼的,他如若不该死,自然会药到病除了。”
大愚禅师听得微微一怔,暗道:“如若他不该死,不用服你那丹丸也会好转。”但表面之上,却是毫无怒意。
他合掌诵道:“阿弥陀佛,但愿我佛相佑。”
白衣少女霍然睁开双目,冷冷看了大愚禅师一眼,说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守在这里等他醒来。”
第四十回 悔既往二怪同心
方兆南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四大剑派的剑招变化既在伯、仲之间,那教出来的弟子,武功也是一样的了?”
大愚禅师听他尽说些不着边际之言,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方施主……”
方兆南淡淡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指教之言,咱们以后再谈不迟,此刻寸时如金,在下想多向天星道长讨教讨教。”
天星道长脸色一变,沉忖了良久,说道:“方大侠是存心要难倒贫道了……”
他为了保持一派宗师的身份,故意笑了一下,接道:“学武之道,首重天赋,次重师承,虽然同出一师,亦有强弱之分,贤与不肖之别。”
方兆南道:“近百年来,四大剑派之中,可有过杰出的人才弟子么?”
天星道长道:“你可是审问贫道么?”
方兆南道:“晚辈诚心讨教。”
天星道长道:“昔年四派比剑争名时,贫道正值功候要关,故而缘悭一面。”
方兆南长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一个长揖道:“四大剑派比剑结果如何?”
天星道长道:“互有伤亡!”
方兆南道:“起因为何?”
天星道长心中虽然不满方兆南问话的神情,但看他礼貌周全,只好淡然一笑,道:“意气之争。”
方兆南道:“盛明累人,如若四大剑派的创招变化,不是在伯、仲之间,也不会引起这一场比剑的事了。”
天星道长是何等人物,似是已听出了方兆南言词中弦外之言,不禁一皱眉头。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道长的武功盛名,和南北二怪并举江湖。因此,彼此都觉得极难忍受对万的冷讽热讥,一两句口舌之争,即演变成一场火拼之战……”
天星道长脸色肃穆,望了大愚禅师和方兆南一眼,默然不语。
方兆南又躬身一揖,说道:“如若道长能退让一步,这一场势均力敌的火拼,当可免去。”
天星道长脸上禅情屡变,显然他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但他仍然默不作声。
方兆南继续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饶舌,这是一场谁也难以预料结果的搏斗,老前辈没有必胜的把握,北怪黄炼,亦无决胜之心,不论胜负咖何,但定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天星道长肃然接道:“你来见贫道,就只为这件事么?”
方兆南道:“一来慕名拜见,二来想求老前辈赐给晚辈一个薄面,免去这场意气之争。”
大愚禅师听他绕了半天圈子,由四大剑派比剑之争,转到劝免天星道长和南北二怪的争斗之上,其间借天星道长之口,说出那次比剑之害,用心深刻,词锋尖锐中不失谦和,不禁暗中大加赞赏。
只等天星道长沉吟了良久,缓缓说道:“这等口舌意气之争,贫道原不放在心上,但昆仑派在武林中的威名,却不能断送在贫道的手中,如若南北二怪心存和解之意。贫道自是愿以息事宁人之心,免去这场无谓的是非之争,但如让贫道向他们求和,那就不如彼此在武功之上分个高下出来。”
方兆南笑道:“老前辈如赏给在下一个薄面,南北二怪之处,自有晚辈劝阻。”
天星道长眉头一耸。还未来得及答话。方兆南又抱拳一揖,抢先说道:“道长一言九鼎,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南北二怪那里由晚辈予以劝说,老前辈正在行功时间,晚辈不再打□了,就此别过。”
说完,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大愚禅师合掌一笑,低声对天星道长道:“道兄为我们少林的事,千里跋涉,大驾亲来,老衲感激莫铭……。”
天星道长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似是十分尊敬,赶忙手掌立胸说道:“冥岳妖妇志在独霸武林,贵派只不过首当其冲而已,贫道赶援来迟,心中已十分不安,老禅师再这般客套,当真是叫贫道无地自容了。”
大愚禅师道:“道兄高瞻远瞩,老衲佩服的很。”
说完转过身子,紧随万兆南身后而去。
天星道长送到跨院门口,说道:“两位慢走,贫道不远送了。”
大愚禅师回过身子,合什答道:“道兄请回。”
就这一瞬工夫,方兆南已到了数丈之外。
大愚禅师突然加紧脚步,追了上去,说道:“方施主灵舌慧心,淡淡几句话,竟然把一场杀劫化解开去!”
他微一停顿,接道:“辛、黄二位老前辈处,尚请施主费上一番口舌,代为解说,老衲不去打□他们了。”
方兆南道:“老禅师不去也好,这两个人生具冷怪的性情,言语犀锐,极是难听,而且也不能单刀直入的劝说他们,目下天下英豪和各大门派中人、纷纷赶来嵩山助阵,老前辈身代掌门之职,自当周旋于诸位嘉宾之间。
南、北二怪处,自由晚辈全力去劝说,天星道长处,还得老前辈再费一番口舌,消去这一场杀劫,”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年少英俊,机智卓绝;又无少年人的骄横之气,老衲阅人多矣,但像施主这般少年持重之人,绝无仅有。”
他这推崇之言,似是字字出自肺腑,不待方兆南答话,急急的转身而去。
方兆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吁一口气,想到昨夜的惨烈之战,不禁泛升一种凄凉之感,他缓缓转过身子,慢步向前行去。
幽静的禅室中,南北二怪盘膝对坐着,两人同时微闭双目,似是都正在运功调息。
方兆南怕影响了两人行功,小心的放轻了脚步,走近木榻。
北怪黄炼突然睁开了微闭的双目,凝注方兆南的身上,笑道:“小兄弟。”
他这忽然改变称呼的口气中,充满着慈和、热情,反使方兆南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他回顾了黄炼一眼,道:“老前辈……”
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