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被繁华世界中的利欲权柄迷了眼;有人被□爱欲困了身;有人是轻信他人,做了修士修炼的垫脚石;也有人横遭不幸,三年前未满就已然送了命。
而由于泾川女子,多窈窕貌美,天赋异禀,身具灵脉之体,与修士双修,能助对方修为一日千里。久而久之,玄武修真人士个个晓得“得一曲家女,胜过千枚丹”一说。
熙熙攘攘,利之所趋,修真界甚至关于何为女子身具灵脉之体有详细的甄别之法,泾川曲氏女名动天下,然落入高阶修士之手的曲氏女,却全都早早陨落,无一人活过三十岁。
古寨中有一间特别的屋舍,专门放置这些回不来的女孩儿之灵牌。一入门,巨大的案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碧玉灵牌。几千年下来,灵牌早已摆满内外三层,看上去密密麻麻,难以尽述。
每个灵牌上都简单刻着女孩儿们的姓名、出生年月。
可每个牌子,都代表一个曾经鲜妍美丽的女子。
其中就有曲陵南娘亲的。
曲陵南安安静静给这些灵牌鞠了躬,然后闭目一会,这才转身而出。
屋外的空地,此刻站了十个年轻人,皆是一般朝气蓬勃,单纯美好。
这是这一代年满十八,获准外出历练的曲家人。
他们已与各自亲眷话别过,背着简单的行囊,笑得一脸兴奋与欢喜,皆道:“南儿姐姐,我们要走了,你可有想要的玩意儿?待我们回来给你捎上。”
哪怕明知那屋子里供的,都是回不来的曲家人,可因为年少,他们都不愿,亦不懂去想这些。
曲陵南手一扬,十片薄薄的符箓现于掌上,此乃清河亲制的上等符箓,上附幻阵,于危急之时掷出,对手便是元婴修士,亦能挡上一挡,用于保命当以足够。
曲陵南手一推,符箓便自动飞至每人手中,她挥手不耐地道:“走吧,有这个防身还回不来,你们也别说自己姓曲了。”
“放心吧南姐姐,我们没那么怂。”
曲陵南想道你要运气不好,该死就得死,这可跟怂不怂的没半点干系,可此时此刻说这个似乎有些罗里吧嗦,于是曲陵南选择了点头,道:“记得我说的话没?”
众年轻人齐齐笑道:“记得,人心难测,保命要紧。”
曲陵南有些满意地颔首。
“还有啦,越是好看的人说的话越不能信。”一个圆眼睛少女清脆响亮地道。
大家哄笑起来,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孩笑道:“南儿姐姐长得最好看,难不成她的话也不能信?”
少女急红了脸,跺脚道:“南姐姐自然不同,哎呀不跟你说了。”
曲陵南道:“都闭嘴,我说的是咱们寨子以外的人。”
“可什么算好看的人?”另一个少女有些羞怯地问,“我觉得好看,旁人却未必认同,旁人觉得貌若天仙,可我偏生觉得一般,那样我该提防谁?”
曲陵南一愣,道:“自然是你觉着好看之人。旁人觉着美丑与你何干?”
少女抿紧嘴唇,却又天生犟脾气,又问:“可是,若有人相貌出众,却品行高尚,君子端方;有人相貌丑陋,行为粗鄙,卑鄙无耻,我却因其相貌有先入为主之偏见,这样岂不以貌取人,忠奸不分?”
曲陵南咦了一声,道:“对哦,有这种可能。”
那少女微微红了脸,再问道:”若有人前面不骗我,后面却骗我;又有人前面骗我,后来却待我好,那我到底是该信什么,不信什么呢?”
曲陵南偏头想了想,皱眉道:“你说的是,只是这等疑惑,需你遇上那个事,遇上具体那个人方能自行判断,岂可我一言以敝之?若要我说,只不管外人如何,你只需守住心息相依,神定虚空八字便可。”
众年轻人齐齐低头称是。
曲陵南忽而觉着有些无聊,挥手道:“你们走吧。”
年轻人离开后,周围骤然静了下来,曲陵南回头看看那间屋舍,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她微微一笑,道:“清河,你怎的鬼鬼祟祟?”
清河自树外闪身而出,他入泾川后,得享此地丰厚灵气,元神之伤早已痊愈,便时常化成实体四下走动。他原本便将自己修成一幅面如冠玉、气质轩昂的模样,此刻更将那风度翩翩演绎到十成十。
可惜这些姿态均是冲瞎子抛媚眼,曲陵南头也不抬,只问:“怎的,有事?”
清河笑道:“是有大喜事。”
曲陵南转头问:“寨子里又有人成亲了?”
“那算什么喜事,”清河嗤之以鼻,“主人,你金丹将成,自己可有感觉?”
曲陵南不慎在意道:“金丹想成便成,不想成也无妨,反正我在寨子里呆着,想打架也找不着人,有没有金丹又有什么所谓?”
“主人此言差矣,修真一途,自当孜孜不倦,问鼎大道,金丹凝成,元婴得结,不过乃求仙问道之途几等标志而已,难不成修了仙,却是为打架?”
曲陵南噗嗤一笑,道:“清河,你口气越来越像我当年的太师傅……”
她口气一滞,随即嘿嘿笑道:“是前太师傅,瞧我,说惯了都。”
清河面色不变,笑道:“且别管您那些个前尘往事,主人这些年在泾川古寨潜心练青玄功法,修为本就该大进,金丹得成,却有一桩大喜事,不知主人想知与否?”
“甭卖关子了,”曲陵南笑骂,“罗里吧嗦作甚?”
清河道:“主人,你可还记得泾川秘境?”
曲陵南神色一动,问:“当日被困其中那个漂亮地方?”
“是。”清河柔声道,“青玄仙子陨落后,世人为寻其洞府秘藏,多方争斗,却不知青玄仙子的洞府,并非什么藏于九天之上,断崖之下的实在洞府,而是就在泾川秘境之中。”
曲陵南睁大眼睛,问:“青玄仙子好生狡猾。”
清河呵呵低笑,道:“泾川秘境与泾川古寨一体同生,只凭有缘,方能出入。上回主人入泾川秘境,秘境已然认主,只待你金丹大成,青玄仙子当年留下的东西,便可尽数为你所用。”
曲陵南眨巴眨巴眼睛,问:“是不是有很多钱?”
“欸,钱乃俗物,秘境中所藏天地宝材,岂是能以钱衡量?”清河无奈地笑道,“你可曾记得,当初入秘境之前,曾入我布下的幻境?”
“记得啊,”曲陵南点头,“好像是有不少好东西。”
“那都不是假的,”清河笑眯眯道,“且那几件东西,不过是青玄仙子所藏之万一罢了。”
曲陵南皱眉,想了想问:“是不是有一株玄云草之流的玩意儿?”
清河道:“是哇。”
“那敢情好,”曲陵南真心实意地笑了,“杜如风师兄昔日待我不赖,我记得他入幻境后,盯着那盆花花草草眼珠子都快掉下了,可见心里是极为想要的。我虽被逐出师门,跟他不能再称兄道弟,可送给东西给故人还是使得。”
清河听得眼睛都直了,恨铁不成钢问:“你你你竟然想拿整盆玄云草去做人情?”
“啊?”曲陵南问,“不成么?”
“给他一片叶子,已然是他清微门祖宗积德了!”清河愤愤不平道,“主人,我可先跟你说,那些东西我辛苦守了千年,连青攰想碰都不成,留到现在可不是为了给你胡乱挥霍的!不成,你往后要拿里头一根草都得过问我,我应承了方可……”
“晓得了晓得了,小气鬼。”曲陵南笑嘻嘻地转身就走,“练功还有这般好处,不早说,早说我早就勤快些。”
“哎你别走哇,我还没交代完呢……”
“罗里吧嗦,才不耐烦与你废话。”
他二人正闹着,忽而从外跑进来一个老者,发须皆白,拄着拐杖,喘气道:“陵南,陵南你瞧瞧,这是咋回事?”
曲陵南忙停下,伸手扶住他,道:“祭祀大人,您忙点。”
祭祀匀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水晶圆球,此刻五彩斑斓,内有裂缝慢慢生长。
“这球,不是监管外头禁制的?”曲陵南皱眉问。
“可不是,我刚刚施法放孩子们出寨,转头就发现有异象,”祭祀满脸惶恐,“别是有什么厉害玩意守在寨子外边专等着吧?那我们这次出门的孩子不是都……”
他越想脸色越白,几乎都要站不住,曲陵南忙扶紧他道:“您老人家别急啊,寨子的禁制乃大能修士所下,不会有事,不然这千年平安从何而来……”
“就是平安得太久,大伙都安逸惯了,没人愿好好学祖宗们留下的咒文法术,哎哎,真要有事可怎么办?我早就说了别让孩子们出去了,每一批都得折损一两个,都不是爹妈生养的不心疼啊,可没人听我这老头子的,哎哎,这可怎么办……”
老祭祀一唠叨起来没个完,曲陵南对老人没辙,只得耐着性子一边听,一边冲一旁看好戏的清河踹了一脚。清河迫于主人之命,只得说:“老丈莫要惊慌,待清河去瞧瞧可好?”
“是啊,清河本事可比我高,有他去,无甚大碍。便是那禁制有损,清河也能补回去……”
清河立即道:“主人,那禁制乃青玄仙子所下,我可没那本事……”
“闭嘴!”曲陵南瞪了他一眼,骂,“补不了总会再布几个幻阵下去吧?实在不成,把三生三世幻阵布在寨子口!”
“啊?”
“反正你赶紧给我过去!”
清河低头一笑,道:“好了,我去便是,总不教你为难。”
104、第 104 章
清河去后,曲陵南扶着老祭祀坐在树下歇息。头顶树叶枝蔓横生,说不上名字的叶子细若流水,阳光自叶面倾泻,撒下流金点点。
老祭祀一直在边上絮絮叨叨表达忧虑,曲陵南左耳进右耳出,渐渐有些走神。恍惚之间,她只觉头顶绿荫愈来愈模糊,宛若一团绿色烟雾,雾中笼着光亮,有人声隐约之内传出。
曲陵南像双足有了意识般,自动朝那团绿色光走去,烟雾迷茫,水汽氤氲,朦胧之中,一个头梳双鬓的妙龄少女俏脸含霜,振振有词道:“何为灵根?何为天赋?大道无边,众生皆同,何来高低之分,仙门广开,证道艰险,何来天赋之别?我便是不信,四灵根便怎样?杂灵根又如何?终有一日,我要教这满天下的修士瞧瞧,杂灵根者亦能问鼎仙途,得证大道!”
此番话说得意气风发,豪气冲天,曲陵南听得暗暗叫好,正待看个真切,却见眼前景象一变,那少女已变了个模样,面上不再有那等显而易见之喜怒,目光悲悯而悠远。她的手随意一抬,满树梨花,朵朵绽放,步履所及之处,绿草茵茵,百木欣荣。可她却丝毫未见有所欢欣,语气平缓地道:“你真个以为,你修为不进,是我未将心法倾囊相授之故?”
曲陵南这才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影模糊之男子,那男子虽看不清脸庞,却不知为何,曲陵南觉得很有几分熟悉。她正想着,却听那男子困惑道:“人人皆道你乃天下第一大能修士,我跟你修习多年,修为不进便罢了,近来反倒隐隐有后继无力之迹象。我自问修炼刻苦,一日不辍,思来想去,只有所修功法不对的缘故。你若真个不愿教我,我亦不强求,可你骗我这么久作甚?”
那女子面露苦笑,一瞬而过,继而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我自去另寻他法便是。”
女子目光中掠过悲伤,道:“你要走?”
那男子奇怪地道:“有朝一日我定是要走的,你不知道么?”
“可你忘了曾应承我何事?”
“我曾应承你什么?”
女子微微闭眼,疲倦道:“罢了,你想走便走吧。”
男子点头道:“那我走了。”
他倒也干脆,转身便要离开,临行前想了想又转头道:“我没怪你。”
女子看着他,凄然一笑,慢慢地道:“依你的心性,自然是想修为本事靠自己才对,靠别人被骗了也是自己活该,怨不得他人。所以你不怪我,我晓得的。”
那男子呆了呆,随即点头道:“不错,你明白就好。”
曲陵南看得暗自摇头,她想这俩人真个麻烦,男子分明还有话说,女子分明亦有苦衷要诉,可莫名其妙的,俩人就是不肯好好说话,一句话能讲清楚的事,非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果然俩人一拍俩散,可女子却凝望着那男子离去,久久不动。
曲陵南叹了口气,却见画面又一转。那女子此次萎靡在地,面呈灰白,已到强弩之末,只因修为高深,这才苦苦撑着一口气,一男子扶着她恸哭不已。那男子曲陵南一眼便认出,正是陪着她这些年的器灵清河了。曲陵南忽而恍然大悟,天底下能令清河哭得如此伤心的,除了已然于千年前陨落的青玄仙子,再无他人。
画面中的清河哭得一塌糊涂,可他扶着的青玄仙子却笑了,她轻声问道:“清河,你哭什么呢?”
“主人……”
“你若是哭我,大可不必,我修炼多年,却于此刻方知昨非今是,你该替我欢喜才是。”
“可是主人渡劫未果……”
青玄仙子虚弱一笑道:“那又如何?修仙证道,不为天赋所缚,不为凡尘所阻,只是第一步,还要修清净澄明心,大悲大悯心,我往常只是修了身,却没修心,纵使修成天下第一大能修士,事到临头依然无法位列仙班……”
“主人,莫要说了,清河以元神之力保你魂魄不堕,咱们躲进去泾川秘境再想法子,总有法子可想……”
“不,”女子吃力地摇头道,“我以庞杂心证清净道,无法可想,此世已了,我将以最后灵力,分一律纯净魂魄,再入我曲家女儿血脉,加以时日,终究会有个自我而生,却胜我百倍的女子来行今日未竟之事……”
她一句话未完,已浑身经脉逆转,骨骼节节作响,意为散功之兆。女子痛苦地□一声,强自举指点自己眉心印,灵力一运,硬生生抽出一缕悠然光芒,手一松,那光芒便若流星一般,散落到空中,终究渐次不见。
女子目送那光芒流散,面露微笑,看向清河,哑声道:“我去后,你守泾川秘境及我洞府私藏,不可为外人道哉。青攰顽劣不堪,无我压制,恐为祸人间,你哄他入秘境,困他一些时日,只盼那孩子能就此去去野性……”
清河这器灵也不知怎么修的,将凡人那些个伤别离的情感学了个十足十,曲陵南听他哭得不像样,忍不住皱眉想,这清河真是糊涂,青玄仙子弥留之际,目光仍有眷恋之意,想来有什么还放不下,可清河为人器灵,却只知道愚忠,不晓得为主人分忧,都这时候了哭什么哭,赶紧了了她的心愿才是哇。
可惜清河只知道哭,青玄仙子终究撑不了多久便香消玉殒。
曲陵南眼睁睁看着青玄化作光点宛若流萤般消失空中,她忽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心中宛若被挖空,来自青玄仙子的遗憾,忽而变得心领神会,就仿佛她确实活过那一世一般。
直至今日,她才终于相信,自己是与青玄一体同生。
曲陵南只觉气海翻涌,灵力旋转蹭漩涡,她闭上眼,再度如小时那般整个遁入气海之中,触目皆是金色光芒,星星点点,漂浮空中,纷纷被那漩涡所吸引,卷入正中央,慢慢地,一颗金丹逐渐凝成,忽上忽下,漂浮于云海当中。曲陵南一跃而上,手掌平摊,金丹自动自觉跳至她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