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曲陵南高兴了起来,问,“这是哪?咱们都成仙了么?”
孚琛微微一笑,道:“琼华派,为师没跟你说过,这是咱们的师门。”
曲陵南想了想,记起师傅是曾经说过,她点头,睁大眼睛四下看看,又打量了那车子一会,断言道:“这师门不错,不穷。”
孚琛哈哈一笑,以手搭住她的肩道:“走罢,见见你师公去。”
曲陵南有些诧异孚琛为何要靠她扶着,问:“师傅你伤还没好么?”
孚琛眼睛一转,顺势将半身力道压在她身上,道:“可不是,为了给你治伤,为师将灵力耗费过半。”
曲陵南一听,顿时愧疚,她忙小心扶住自家师傅,慢腾腾跟老太太似的走向那马车,两名奉命而来的弟子眼露诧异,对视一眼后恭敬地道:“师叔小心。”
“哎,我身上还有伤,呆会你们驱车慢点,”孚琛面露忧色,有些赧颜道,“抱歉,让你们小辈见笑了。”
他如此客气,那两名弟子怎敢托大,忙低头道:“弟子不敢,师叔,请。这位师妹……”
孚琛叹气道:“她是我在凡尘之中历练时收的徒弟,这丫头资质愚钝,修为浅薄,往后还烦请你们多加照应。”
两名弟子原想说师尊只命接文始真人去正殿,可没说带多个小姑娘,可文始真人就算此番受伤颇重,修为下降,他仍然是金丹修士,一峰之主,涵虚真君对他向来偏爱,他们可还是得罪不起,他想带个小徒弟就带吧,两人又对视一眼,无人出言阻拦。
此时这二人心中所想的还有,恐怕文始真人这次真个经脉受损,修为阻滞了,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位惊采绝艳的人物,往日那般风光,此番这般落魄,还不知道来日众人背地里会怎么笑话他。
29、第 29 章
曲陵南一辈子也没坐过车,当她小心把师傅搀扶上车后,这才发现与外形轻便相反,车内宽敞得异乎寻常,四张细白光滑的席子铺陈其上,当中放置样式古朴的床榻矮几,壁上悬挂宝剑字画,画上有青山绿水,钓叟牧童。小姑娘凑近看去,却见那画中世界自有动静,水流潺潺,鸟鸣啾啾尽可相闻,她心下好奇,凑得更近,冷不丁的,那牧童转头面露鄙夷,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着牛快快离去,钓叟则冲她翻了个白眼,长长一抛钓鱼线,鱼钩划过她的手背,竟然划出一道血痕。
曲陵南一惊,再定睛一瞧,画中人物景色纹丝不动,若非手背见血,几要误以为刚刚眼花看错了。
“那是四象归土图,里头有师尊备下的须弥小境,以供乘车人无聊消遣的,虽是个玩物,可内里也有乾坤,非筑基期修士不敢直视,”孚琛笑呵呵地说,“偏你这小丫头倒胆大包天。”
曲陵南皱眉,严肃地指出:“这画会咬人,不是好画。”
“咬你是客气的了,练气期弟子心性不稳,被其迷惑心智者大有人在,你这算什么。”孚琛不以为然地斜靠几子上,闭着眼睛道,“别大惊小怪的给师傅我丢人了,乖乖坐好,我先养会神,别吵我。”
“哦。”
曲陵南答应了声,却并不挪动脚步,她盯住那个画上的垂钓老叟,放出神识,瞬间进入画中,也不管山清水秀、峰峦叠嶂等等哄人玩的假景色,直接奔那溪流边上,挽了袖子上前就揍那个老头。这老东西画得道骨仙风,哪知却很不经打,被曲陵南两下就揍趴在地上,气喘吁吁一个劲骂她“妖女”,要找掌门仙师告状把她驱逐出门派。
曲陵南觉着他实在鼓噪,说话也颠三倒四,她的师傅是孚琛又不是那什么掌门仙师,要不要赶她走,天底下惟有孚琛一个人有资格说,干他人底事?一时听得烦了,小姑娘顺手扯了一把树叶塞入老头嘴里,这才拍拍手,拿起钓鱼竿,毫不犹豫扯下钓鱼线,将老头手脚捆起。
她捆好这画中老头后,心情大好,连带一醒来便见识到琼华派种种太过高端的美景美人美车而反照自身的那点小烦躁都一扫而光。小姑娘转身就走,路上又见着那个刚刚瞧不起她的小牧童,牧童惊诧地看着她,躲到牛后面,小姑娘瞧也不瞧他一眼,径直走开。忽而身后听见那牧童结结巴巴地道:“臭丫头,你你你休要得意,你惹了祸,顷刻就有惩戒降临,等着瞧!”
曲陵南蓦地转头,大踏步走过来,小牧童吓得缩起脖子,曲陵南冲他扬了扬拳头,问:“知道这是啥?”
“拳头。”
“嗯,”曲陵南面无表情地道,“知道拳头是干啥的?”
“揍,揍人。”
“还不是傻子嘛,”曲陵南很欣慰,好心地告诫小牧童,“再让我听见你叨叨,说一句揍一下,懂?”
小牧童赶紧闭紧嘴巴,点了点头。
小姑娘满意了,摸摸他身边的大耕牛,摇头道:“牛不好好放田里干活,倒给弄山上作甚?一瞧你就是不忧柴米不知疾苦的公子哥儿,干点什么不好,装牧童,好玩么?”
她自言自语,径直收回神识归位,一扭头,却见她师傅已经靠着几子闭目养神。
小姑娘不敢吵到师傅,蹑手蹑脚坐到师傅身旁,探头往车窗外望去,这才发现此时车子凌空奔驰,偶有浮云飘过,两边重山相映,瀑布如白练,这琼华派虽说是一个派,可占地竟不知多广,当看这山色无边,就如进了一个自在世界一般。曲陵南皱眉看着窗外,她此时已无最初那等惊诧欢喜之感,她越是瞧多了这些仙境仙人,便越是明白,自己那点砍柴打猎练出的两下,怕是跟这的一切都不同。
没来由的,她就是知道,这里的人打起架来也当跟跳舞似的,不会有人跟她一样抄起柴刀就能拼命。
她有些没来由的烦闷,坐回身子,拖着下巴瞧自家师傅,心忖,罢了,先呆着瞧瞧,若是师傅在此有人照料,那自己便当来玩一回,差不多了还回山野去;若是师傅在此仍无人照料,那此地便是与她再相冲,她也少不得看在师傅面子上留一留。
只是有些无趣,想来那空中飞来跑去的漂亮鸟儿,这里的人不会打猎宰杀吧,也不知肉尝起来如何,哪天没事了瞒着师傅偷宰一头烧来吃吃。
她正想着,车子已开始缓缓下降,几乎与此同时,孚琛的眼睛也睁开,他瞥了眼乖乖坐着的曲陵南,正要露出一个老怀欣慰的微笑,可惜这笑还未来及打开,却一瞥那画,脸色顿时十分古怪。
“师傅,你伤口又疼了?”曲陵南十分有孝心,第一反应就是师傅身子不妥。
“你个傻徒弟,为师不过眯了会眼,你就给我惹祸,自个回头看看你干的好事。”
曲陵南十分不解,回头一看,画中那老头还没脱困,滚在地上哇哇大叫。
“哦,不就揍了他一顿吗?”曲陵南不以为然地说,“谁让他一打照面就惹我烦。”
孚琛上上下下打量她,问:“你怎么进去的?”
“不晓得,我正想着要揍他,就发觉自己进去了。”小姑娘大大咧咧地问,“师傅,我下手有分寸的,老头虽然找打,可我毕竟没把他打残咯,是他自己不禁揍,还有那个小孩,跟老头呆一张画里那么久,见他被揍赶紧躲远咯,呸,没点义气。”
孚琛倒有些好笑了,看着自家愤愤不平的徒弟,道:“你居然神识有成,这倒是难能可贵,青玄心法的功力这几日恢复如何?”
小姑娘沮丧地垂下头,老实道:“没,还那样,对不住啊师傅。”
“罢了,”孚琛摸摸她的头,温和地道:“青玄心法与你有大益处,当勤学苦练,半日不可缀,你经脉此番受损,也是要靠青玄心法的功力自行修复的,懂吗?”
“嗯。”曲陵南点了点头。
“这画中幻境乃是师尊所制,你无故进去搅和,师尊定然已经知晓。等下若有人要罚你,你就哭,说那画里的人先欺负你,哦,不,说他们嘲笑为师,懂吗?”
小姑娘不解地道:“可他们瞧不起的分明是我。”
“笨,”孚琛弹了弹她的额头,“你是我徒弟,他们瞧不起你,不就是瞧不起我文始真人的眼光?这是对为师我不敬,你说,有人对师傅不敬,你怎么做?”
小姑娘眼睛一亮,挥拳道:“当然是揍得他满地找牙。”
孚琛嘴角浮上微笑,颔首道:“没错,小南儿,记着你说的话,若有人对为师不敬,你就去替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此时车子咯噔一声稳稳落地,只听车外那两名弟子又齐声道:“主殿已至,恭请文始真人下车。”
曲陵南困惑地问:“师傅,他们是不是练过?”
“怎的?”
“不然何以能异口同声,整齐地好似一人说话?”
孚琛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点头道:“没错,这俩个小子定然背地里练过。”
“嗯,他们定然十分刻苦,”曲陵南感慨道,“果然不愧是跟师傅一个师门的人啊。”
孚琛忍着笑点头称是,把手搭到小姑娘肩上,曲陵南立即专心致志地扶着师傅下车,一边扶一边唠叨:“师傅小心头。”
“师傅小心这珠串甩你脸上。”
“哎呀师傅这珠串真甩你脸上了。”
“师傅这车真不好,又乱七八糟又华而不实。连个垫子枕头都没有,挂个画里头的人还欠揍……”
师徒二人好容易下得车来,做师傅固然觉着比自己御剑飞行还累,做徒弟的也抱怨连篇。待他们站定,曲陵南忙着替师傅顺胸口,忽而听见一声洪钟般的喝声:“文始真人,别来可无恙啊?”
这声音中故意使上灵力,犹如平地惊雷,震得当场的练气期弟子均脸色发白,曲陵南心头只是微微一疼,但经历过上古凶兽榘螂怪的尖利音波,这等威慑之声不过隔靴搔痒,无甚影响。
可师傅却浑身一颤,曲陵南抬头,发觉师傅脸色变得有些灰白,她不是傻子,一想之下便明白了,这来人明知师傅身上有伤,这是趁人之危,直接以音波攻击了。小姑娘登时不喜,当着我的面欺负师傅,这是想找揍么?
她转身跃起,飞起一脚就踹向来人。
30、第 30 章
曲陵南一脚踹过去,对方微微一愣神,随即浑身灵力自动形成威压,小姑娘脚尖连对方道袍都未触及,便被对方袖底一股强劲的疾风扫了回去。
然这一手于曲陵南而言却分外熟悉,当日于冰洞之中,她不知被那脾性古怪的师傅摔了多少回屁股,摔得多了,自然晓得如何应对。此时她虽如倒栽葱一般直摔地面,却不慌不忙,暗地里一提灵力,四肢百脉当中那道异常之气顿时充盈经脉,她腰肢一晃,双手一摆,行云流水般于半空中急转了个弯,脚下蹬蹬数下,宛若疾步上阶梯,用的正是孚琛所授的“云中梯”法诀。
这法诀简单易学,练得一层,修士踏空而行,脚下自有云梯级级而生,到达达三层以上,则可于半空悬立一柱香光景。乍眼一看有模有样,宛若高阶修士御风而行,只能能唬住凡人玩儿,却无法忽悠修士。
盖因修士自入筑基期后,皆能练得飞行法器,低阶修士平素若灵石充裕,也能买个把飞行符、紫云鹤这样的代步工具,再不济,也还能搭哪位道友师长飞行器的便车,日行千里已是等闲,哪个还会辛辛苦苦去练这鸡肋一样的“云中梯”?
惟有孚琛这般不靠谱的师傅,才会拿这等无声大用的法诀应付徒儿,也惟有曲陵南这般样样讲求实用的徒弟,才会把个小小的“云中梯”法诀当成宝,为求不摔屁股,而暗地里下了心思琢磨。
今日一用,却意外地得心应手,曲陵南心中暗暗称道,师傅给教的果真都是好东西。她心里这么一想,对那无故趁人之危欺负师傅之人便越是不客气,小短腿于空中塔塔几步,顷刻间又跃起,再度一脚踹去。
那人自持身份,也不与她一个练气期弟子一般见识,见她不知死活,只冷哼一声,再度拂袖击去,只是他没想到这练气期弟子竟有些古怪,凌空一脚居然骤然变踹为踏,牢牢一踏,蹭蹭蹭又是几下“云中梯”,拐了个弯避开疾风,竟而挥起一拳朝他脸上打来。
那修士脸色一僵,自他入修门二百余年,从未见有练气期弟子如斯大胆,竟敢对金丹修士拳头相向。他随手一拨,不怒反笑道:“哪来的野猴子,也敢来我琼花撒野……”
一句话没说完,却见小姑娘虚晃一招,拳头骤然升起,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到他道袍上。
这一脚力道虽小,可损的面子却大,那修士登时露出怒意,大喝一声:“找死!”,话音一落手一翻转,登时一个刀刃便劈了过去。
只见紫光一闪,那风刃已被孚琛徒手化去,只见孚琛硬生生接下这招后,脸色便得越发苍白,开口说话也透着一股忍痛示弱之味:“玉蟾师兄,小徒顽劣,不懂规矩,是我教导不严之过,请师兄手下留情,待我回头定好生教训了给师兄出气。”
玉蟾真人自入派以来,处处被孚琛压了一头,百余年间已不知结了多少小恩怨,滚雪球一般积怨己深,早已非三言两语能断孰是孰非。只是往日孚琛傲慢骄纵却偏生修为精湛,进阶也比他快得多,他只得咽了这口气。故今日一听孚琛负伤回派,修为大跌,忙不迭地便过来瞧瞧热闹。
他跟孚琛斗了多少年,从未见他这等低声下气过,心下越发肯定留言属实,若非身居主峰,怕早已按捺不住要仰天长啸,张嘴奚落了。
他虽不能当面把孚琛如何,却能拿他的徒儿开刀。当下一听,冷笑道:“不敢当,你文始真人带出的弟子,果然与你一般不同凡响,本道孤陋寡闻,还从未于我派中见诸这般以下犯上,不遵门规的弟子,我是不敢领你的情,只怕师弟你也不能私下教训,要都这样,那我琼花要戒律堂何用,要尊师重道何用?师弟,你我皆是长辈,可不好带头坏了规矩。”
他话音刚落,孚琛果然面露恳求之色,无奈地低声吩咐:“小南儿,还不给玉蟾师伯叩头谢罪,快快求他网开一面,不要将你送去戒律堂。”
曲陵南正偏着头琢磨着下回踹着老道,脚印得踹得更圆乎,此时闻言,呆呆地问:“啊,师傅?”
“跪下,给玉蟾师伯谢罪啊。”孚琛一脸痛心疾首。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在自家师傅和那老道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将师傅脸上的无奈痛惜,老道眼底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忽而有些明白了。她走了过去,问师傅:“要我给这老道士跪么?”
“嗯。听话。”
“为啥呀?”
“你是晚辈,不该冲撞长辈。”
“就是我年纪小不能揍老头的意思么?”小姑娘好奇地问。
孚琛眼里露出一闪而过的笑意,嘴里却骂道:“让你认错就认错,啰啰嗦嗦什么?”
“是。”小姑娘不敢惹师傅生气,可她还是没想明白,于是跑过去问玉蟾真人:“我踹你不对么?”
玉蟾真人冷笑一声,道:“文始师弟,看来你这徒儿不只顽劣,简直忤逆啊!”
自来忤逆乃是大罪,尤其在戒律森严的琼华派,一个弟子若被师长品行评为忤逆二字,近乎判了此人要被逐出师门的命运。玉蟾真人一来心中恼怒,二来更是不怀好意,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将孚琛师徒逼入绝境。
可这师徒二人皆非常人,一个是狂妄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