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探究竟。待得身退,杜知问,让苏沉尘香消玉殒的人,也定不会饶了他!
清晨,梁统士的墓前。
青玺俯首一拜,他不知道能否完成梁乾所求,梁统士当年只为政见和司马兴复一致,卷入朋党之争,梁统士是一个饱读诗书,有些固执迂阔的人,但忠于朝廷皇上无可置疑。皇上为梁统士翻案等于自打耳光,几乎没有可能。梁乾是个孝子,不求闻达于仕途,只求为父伸张正义。如此忠孝,当为其成全。可是皇权护卫的斗争中,不是忠孝就可以。
青玺点上了两支香,心事随烟雾缭绕。十年来大刀阔斧头除了一些人,他们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以后的这些年,不能再错杀了任何一个好人。梁乾至诚至孝,青玺在心中暗暗发誓,力有所逮定当照顾梁家一门周全。
青玺深深拜了一拜,手持书卷飘然离开。
通往彰州府戍边大营官衙路上,传来阵阵鸣锣开道之声,四个手持锣钹的士兵一边打击锣钹,一边扯着嗓门喊:“钦差大人到,闲杂人等请回避!”
一顶八抬蓝呢官轿在全副武装的将士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两旁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往蓝呢官轿里瞅,大家都想争先目睹传说中的百揆大人。
此刻王道安正在后堂,逗着一只好玩的小猴子。他将一粒带壳的花生扔进笼中,小猴子灵巧地跃起,牢牢接住了花生,塞进牙缝使劲一匝,取出来花生米花生壳就分开了。小猴子将花生米扔进嘴里,花生壳扔到王道安身上。王道安哈哈哈大笑,以此为乐。
副将按着腰刀惊慌地跑了进来。
“大人,钦差大人到了!”
王道安闻言冷了脸,刚才笑呵呵的神情一扫而光。问道:“哪个钦差大人?”
“皇上派的……听说是百揆大人……他们排场大得很,带了很多兵马……”
王道安拳头一紧,手中花生被嘎吱嘎吱捏碎,将手中的花生天女撒花般扔到小猴子身上。小猴毫不客气将花生米留下,花生壳悉数打在王道安身上。王道安心中恼怒,举刀将小猴子一刀剁了!刚才灵动温馨的场面被血腥代替,小猴子的血从身体冒出,还没有来得及嘶吼一声便断了气。
副将看傻了。
“胆敢戏耍本将军,这就是你小猴儿的下场!”王道安平静地拭净刀刃上的鲜血,归刀入鞘。
“迎接钦差大人!”王道安匆匆换上一身戎装。
“将军,那……另外那个钦差大臣……他已经拜见了彰州府胡大人……”副将迟疑地请示。
王道安顿住了,这一次保帅要抛哪个卒出去?原来本万无一失的连环计,竟然糊里糊涂失败了。
在茗月楼聚齐了戍边大营最优秀的神箭手,可惜竟然未成。梁家村集合了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竟然还是给他逃出来了!而且一夜之间竟然带了如此多的兵马前来,百揆大人真是妖孽出世,否则如何能逃脱这重重杀戮?
此人不除,万难安心。
王道安领着一众将士,一路小跑到蓝呢官轿前跪下,诚惶诚恐道:“下官拜见钦差大人!不知道百揆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罢一揖在地。虽然同朝为官近十载,王道安也进京过几次,但是和百揆大人也没见过几次面,都是匆匆而过,王道安数次派人携上厚礼想要巴结上百揆大人,以谋个在朝堂的靠山,可是百揆大人次次拒绝了。
神剑魔音侍立在蓝呢轿旁,百揆大人这两大护卫时刻在侧,这阵势也只有真正的百揆大人才有。
蓝呢轿帷被一双修长的手撩开,青玺手持书卷,却又英气逼人地迈了下来。戍边将士都是第一次看见当今百揆大人,他的清俊绝伦让人顿生好感,百揆大人不仅才华横溢,人品也是当世无双!种种的传说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王将军,不必客气!”青玺扶起王道安,淡淡说道。
两人自然是一番客套,相互说了些场面上的官话。青玺要求即刻代皇上视察边境防务,以慰皇上忧思。
“百揆大人,旅途劳顿略做休整,明日再巡视如何?”王道安说道。
“也好,今日问问另外一件事,这事本来不归王将军来管理,新上任的北司将军陪我到了彰州地界,已经失踪数日,王将军可曾有得到过相关线索?”青玺微微蹙着眉。
“彰州地界一向清明,无豪强绿林扰民,大人之言堪惊,下官马上派人彻查!”王道安立刻着人办理此案,颇是雷厉风行。
“边境上晋楚那边可有何异动?”青玺随着王道安走进戍边府衙之中,目光威严。
“晋楚大邺一向是和睦友邦,近年两国通商,民间多有往来,边境居民安居乐业,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王道安舞动着双手描述着一副国泰民安的图画。对晋楚武士扰民的话题只字不提。
“如此甚好!皇上体恤大邺边境将士,特命令我来进行安抚,皇上还将另有赏赐。”青玺顺口接道。
青玺问了一些其他的防务问题,他一一流利作答,可见王道安还是有些勤防务的。政务上的问题滴水不漏,要不是经历了茗月楼和梁家村事件,青玺也相信他是一个为国为民的戍边大将军。
青玺一众在驿站安歇下来。待青玺想大张旗鼓走出大门去看看的时候,不知哪里来冒出来的百姓将驿站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神剑和魔音正在推脱解释,大多来看热闹的,有人亲眼看见百揆大人清朗俊逸,更是将他传说成神仙一样的人物,他妖吏之名在外,又莫名的神秘起来。有些是喊冤叫屈的,还有些是一些想借机攀附的官员……
青玺急收回迈出的步伐,掩起门
蹑手蹑脚退回院中。前门是出不去了,可这也阻止不了青玺想要了解百姓的真实生活。
青玺避开高宅大院,专拣房屋低矮的街道走,或许他在那里看到的东西会更真实。
这条街道跟洛邑的繁华有天壤之别。竹竿挑起的招牌无比清冷,街道两边的房舍铺子屋檐低矮,木头墙壁已呈灰黑污浊,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斑驳破碎,三三两两的男女素颜布衣……青玺走在这条名字叫蝴蝶街的街道上,是如此扎眼。事实上有身份的人从来都不会在这里出现。
身后传来几声沉闷地“哎哟”声,有两人扑倒在青石板上,那五体投地的姿势狼狈不堪,一身紧身短打扮就知道是官府中人。
青玺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抿嘴继续前行,从驿馆后门开始,一直有人跟踪他,这已经是被鬼妪收拾的第三拨人了。他们的安排也真是周密,这一拨人鬼妪下手略重,估计他们是很难自己爬起来了。
两个家伙爬在地上,望着青玺昂然远去的背影,恨怒交加。他们忍着痛着爬了几步,徒然地放弃了挣扎。眼睁睁看着青玺的背影越来越远。
蝴蝶街街道非常长,前面的街道拐弯有个小院,有许多孩子在嬉笑,从院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让青玺有些吃惊:“小笨蛋,你的小手抬高一点就好了……你的鼻涕虫慢点流出来就好了……小猪头,你的裤子不要老往下掉就好了……你的小腿直点就好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院墙用泥土夯筑,土渣儿掉得里里外外都是,门楣上两个大字杜宅,门楣的上爬山虎让这里稍微有点生气,从街道上可将院中情形一览无余。
青玺一眼望去,心中蓦地一凉,握紧了拳头,右手力道直贯书页。
第22章 落霞山庄傅沐()
说话之人正是杜知问。他正在教一些孩子基本功夫,几个孩子学得非常笨拙,同一个招式杜知问教了几遍,还是怪样百出,这些孩子是没有武学天分之人,杜知问如何还要教他们?
这些孩子衣服破旧也就罢了,关键的是破了的地方也没有补,全是洞眼;破破烂烂的像小叫花。
“小笨蛋,小猪头,今天练习不好这招我就将你们放回破庙之中,不要你们了,有人欺负你们,我也不管啦。”杜知问板着面孔训斥,平常杜知问皆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青玺见他这副严正的样子倒是不习惯。
“哥哥,不要!不要!我们喜欢这里,不喜欢破庙……”
“哥哥,我们一定好好练习,长大做有用之人……”
小孩们一边练习,一边着急地求情,显得非常听话,照着他的要求练得一板一眼。
青玺冷眼看着院中,握紧的手慢慢松开了,杜知问杀了苏沉尘,罪不可赦,可是眼前他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怎么能杀他?可是又怎么能放过他?从另外一层意义上来说,大邺还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是朝廷的治理不够好,虽然不是青玺之过,但是他岂能置身事外?杜知问也是在帮青玺。
青玺悄悄离开小院,沿着破烂青石板街心事沉沉往前走,不觉有些口渴,走进右边一家略显干净的西江月茶楼,找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小二倒了一壶茶过来,青玺致谢接连轻抿了几口。
“小二,这茶甚么味道?也忒难喝了一点……”几声巨大喝茶咕咚声后,一个粗粗的嗓音在青玺左边茶桌响起。
是茗月楼中张扬跋扈的校尉!他今日换了百姓装束,满脸的不如意。校尉自从那日逃离,就不敢再回大营,回去难逃一死。眼下又不敢出入权贵们喜欢的场所,只能混迹在蝴蝶街一带的贫民街巷。他见到的百揆是戴着面具的百揆,不是现在的翩翩佳公子。
小二急忙地走到校尉面前:“客官,我们的茶一直都是这样,没有改变过,您是第一次来吧?”
“不管我是第几次,你这茶都难喝。给爷换上好茶来,爷有的是银子!”校尉张扬跋扈又露了出来,这家伙欺软怕硬的本性难改。
“客官,我们这里只有这一种茶叶,对不住您老了。”小二说完正欲离开,校尉左手突地抓住小二胳膊,使劲一拽。小二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扑倒在桌子角,嘴角磕破流出血来。校尉右手朝着小二脸颊掼去:“你敢怠慢大爷……”
话音未落,一片书页“咻”地如箭般击中校尉的胸膛,校尉松开小二的手噗地往身后倒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校尉几时受过这样的折辱!他翻身跳起来,捡起地上的折成菱状的书页,左手叉腰,右手举起书页怒吼:“这是哪一个的?有本事站起来!”
喝茶的客官们一听这架势,起身猫起腰小跑出了茶楼。小二直起身子擦着嘴角的血,急道:“客官有话好说,不要惊扰了其他客官……”
校尉哪里会理会他!刚才杯盏笑语满堂男女,就只剩下了青玺和校尉。
校尉目光锁定在青玺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他。沉静的眼神似曾相识,眼神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悠然自得地品着校尉口中难喝茶水。
“你……的书页?”校尉蛮横气势,到了青玺这里底气不足起来。
“嗯,”青玺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你打我……爷爷我……”
一片菱形的书页飞向校尉的牙齿,他虽然想要闭嘴躲闪,书页来势之快他避无可避。牙齿咯噔脱落下来了。校尉吐出一口鲜血,突然清醒起来,张口结舌:“您是……”
青玺制止他说下去,示意他坐下继续喝茶。校尉老老实实坐下,大气也不敢出。
小二看见手持书卷的俊美书生竟然有此等本领,心中羡慕又感激:“客官,太感谢您了,今儿这茶我请您了……”
“谢谢小二,不用找了。”青玺留下一些纹银,起身告辞。校尉松了一口气。
门外突然跑过一队官兵,向着青玺来过来的地方跑去。领队的人身影如此熟悉,是傅沐!这傅沐究竟犯了什么错,突然被关押突然又被放出来?今天带领这么多的官兵是要去哪里?青玺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后面。
官兵跑到杜知问的那个小院停下,将小院团团围住。他们这是要抓杜知问?他犯了什么错,难道是皇上还不放过司马兴复余孽?是谁发现了杜知问的身份?
青玺远远观望着傅沐,他如今在王道安的手下,怕是进了大染缸。心中颇是有些后悔放他到彰州,原本以为王道安治军有方,防敌有术。
傅沐站在门口拱手作礼问道:“彰州戍边营帐下千户傅沐追查叛逃晋楚的朱县令幼子,听闻在杜宅藏匿,现奉命搜查!搜!”
一声令下,官兵持枪拿刀冲进了院子中。
朱县令在青玺脑中略有印象,和卫演秋同年进士,年纪同青玺相仿,一腔报国热血,颇是怀有雄才大略,是大邺可用之才。什么时候叛逃到晋楚,连孩子也没有来得及带走?
“大人们,大人们,你们跑到这里抓什么人?我这里也就几个没名没姓的孤儿,哪里有尊贵的县令公子哥?”杜知问闲庭信步踱到傅沐旁边。
此刻一个全身盔甲的小兵从门口跑进来,递给傅沐一张字条:“千户大人,有人让我送这个给你。”
傅沐往门外望了望,没有发现有人。他看完字条眉头一舒,心头一热。义父来了!嘱咐他不要动院中之人。他的义父当然是百揆大人。
“撤!”傅沐挥了挥手,官兵列成队整齐退了出去,青玺看着傅沐的做派心中略微安慰。
街道拐角处,傅沐对着青玺的背影缓缓跪下,热泪盈眶:“傅沐拜见义父!”
傅沐跟卫演秋不同,他九岁被青玺救起,对青玺有种特别的感情。他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孩子,每次百揆大人一到落霞山庄,他就会缠着青玺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青玺总是冷冷淡淡地让他勤学苦练。傅沐总是能从青玺的冰冷中找到一种让他无法割舍的亲情。只要义父在,天下就是安好的天下。他来边境这一年,常常思念义父,青玺总是寥寥数语。叮嘱他好好历练,男儿志在四方。
傅沐听说朝廷派钦差大人代皇上巡视边防安抚戍边将士,没想到竟然是义父。一声义父包含了他多少思念和深情!
青玺转过身来,扶起傅沐。傅沐握住青玺的手,还是傅沐熟悉的手,修长的手指,白皙而有力。当傅沐抬起头来的时候怔住了,讶异地松开了义父的手,记忆中的义父是花白头发,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但是现在的义父是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浊世佳公子。可是声音,是义父的声音!
青玺握住傅沐的手,那双小手已经长成男人的大手:“小沐,是义父!当年我救你的时候我装扮成入世已深的中年男子,也是担心外人欺负我年少懵懂,保护不好你们那帮孩童。当年我毕竟是轻狂少年,也做了一些不恰当的事……好在你们已经慢慢长大了!”
“义父……”傅沐再次跪下,他深深震撼!自己这个年纪,义父已经养活起来几十个孩子,不辞辛劳教导他们,培养他们。还要做兼顾天下的百揆大人。
青玺再次扶起傅沐,如同傅沐还是那个爱哭的孩童,为他擦去了眼中的泪水:“小沐,你都已经是千户大人了,还哭鼻涕!”
“义父,我真的想不到您本来是这样的人……太让我意外了。您对我恩重如山,小沐定当热血报国,不负您的期望。”傅沐心中冷冰冰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热血男儿,一时间心中一股豪情激荡。
“小沐,前几日你为什么被关起来?”青玺皱眉问道。
“义父,说起这件事我也万分不解。当日我碰巧巡视夜值,当时彰州城门口进出边境并无异常,第二日突然就传说漳州金昌县的朱县令潜逃到晋楚去了,这朱县令好端端的怎么说跑就跑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