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能亲手为翻儿解除心病,我也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不能留下遗憾,绝对不可以……
静静的,周侗下定了决心。
岳翻也下定了决心,如果说之前还有所犹豫,现在就完全没有了,一定不要再触碰那些可怕的东西了,刀枪,箭矢,那些都是能要命的东西,要得还不是别人的命,要的是我的命!我不要再碰那些东西!不要!坚决不要!我要读书!我要参加科举!我要做文官!然后去江南,不,去岭南做官!对!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安全!才能安全的抱住自己的性命!只有这样!
既然决心已经下定,那么岳翻就要去寻找张县令了,张县令是岳翻生命的前十年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因为张县令,岳氏才能有如今,不至于成为贫农,而成为了土财主,并且有很高的声望,因为岳爸爸岳和在地方上经常广施粮米,积攒人望,加上岳家小郎君岳翻与张县令忘年交的美谈,至少岳翻已经达成当初所设计的,为岳氏扬名的目标。
宋代科举不需要有人引荐,对于参加者身份放得非常宽泛,凡应试者,无论家庭贫富、郡望高低、年龄大小、甚至与“工商、杂类”出身之人,皆可投牒自进,允其应举,年龄的限制似乎也没有,比如宋初晏殊,十四岁以神童入仕,赐进士出身,大概就是没有考上,但是被皇帝看中,赐给了同进士一样的身份,以后还做到了宰相,兵部尚书的职位,影响深远。
不过,那毕竟是一个特例,岳翻此前了解过,北宋科举到了如今徽宗皇帝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进士一科,而通过了王安石变法、司马光废新法、哲宗亲政一系列的政治事件之后,科举的内容有了很大的改变,“进士罢诗赋,专习经义”可以概括岳翻当前时代的科举内容。
说白了,就是要熟读儒家经典,还要能把他给说的天花乱坠,只要把主考官一顿忽悠忽悠的分不清东南西北,顺便就那些所谓的国家理政问题做一些你不懂考官也不懂,但是看上去就是很厉害的样子的解答,你这个进士就是十有八九的了。
要是之前王安石司马光这些名臣还在的时候,岳翻尚且不敢乱来,但是徽宗皇帝当道,哪里还有忠直之人?哪里还有经世致用的人才?北宋朝廷一群艺术家文学家史学家厚黑学家卑鄙学家不要脸学家等等等等,只要合乎了他们的口味,什么是不可以的?
二十二 忘年交()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文人之路,那么,就一定要知己知彼,虽然岳翻可以从思想上鄙视北宋王朝,可是究其根本,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北宋臣民而已,科举考试虽然到了北宋有极大的改观,以至于即使是权倾一时的大奸臣们也不敢对科举下手,但是对于中国历来甚为浓厚的潜规则文化传统,岳翻是不惮以最深沉的恶意去揣测的。
对于经历过这一切,政和三年才考中进士授官的张县令张英,那就是岳翻最好的引路人了,虽然没有实际的帮助,可是这种经验可是很难得的,岳翻手握这样珍贵的资源,怎么能不好好使用?于是乎等到张英派来的人抵达之后,岳翻坐上小车,驾着小马,一路往汤阴县城县府而去,因为去过很多次了,轻车熟路,一路上还不断有人问好,进入汤阴县城时还有守卫的士卒问候,小心翼翼的,让岳翻更加深刻的感受到宋代做文人是多么牛逼。
汤阴县府,岳翻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以往很多次来都是这样的,张英自己能来的话就自己来,如果自己不能来,那就派人来接,总而言之,每隔个五六十天总要和岳翻小聚一次,拿出好酒好菜……额,好菜是好菜,好酒就免了,岳翻很厌恶喝酒,张英倒也不逼着他喝酒,觉得小小年纪的确也不该喝酒,长大了,自己就明白为什么要喝酒了。
汤阴县在张英的治理下还算是比较平静繁华的,张英治理地方还是有一手的,据说是家学渊源,他本人对于科举不是很看重,只说那是一个进身之阶,没有科举的话,自己的才华也就得不到发挥,至于科举本身和治理地方的才能,似乎并不挂钩,自己的能耐,是跟着一样做官的父亲学来的。
岳翻深以为然,考试只是为了考试而已,而考试之后要做什么,基本上都要和家学和自己的兴趣产生关联。
今日汤阴县府似乎也不怎么繁忙,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见到岳翻来了,显然也是很熟络的,很随意的打个招呼,唤一声“六郎”,仅此而已,岳翻很礼貌的回礼,朝着张英的住处前进,自然也是熟门熟路,都没人阻拦,岳翻穿过县府大堂,走入了张英自己的住所,一进门,就是一股子肉的香味。
张英虽然是个文人,不过似乎对于武艺有那么些兴趣,只是出于世人对武人的偏见,不敢明目张胆的舞刀弄枪,可是在自己的别院里面,张英收藏了不少很棒的武器,自己平时也会挥舞这一柄锋利的宝剑,舞的很不错,很有几下子真功夫,他还很喜欢射术,按照张英自己的说法,君子六艺缺一不可,可恨的是现在的人都忘记了孔夫子真实的本意,害得老子想要习武都要偷偷摸摸的!实在可恨!
岳翻觉得他列举了那么多理由,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
也因此,张英在和岳翻单独相处的时候,很喜欢吃肉喝酒,做武人才做的事情,岳翻是标准的食肉动物,对于素食一向不感兴趣,尤其偏爱烤肉,正好张英也是同道中人,岳翻也不会对张英的偏好有所不满,相反,岳翻自己也在秘密的习武,这就让张英颇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哪怕那个小英雄只有十岁。
平素在外人面前总要装出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以迎合大众的口味,可是内里,张英却并不开心,他很向往成为范仲淹那样的人,文武双全,所以很希望学习武艺,只是父亲是个纯粹的文官,即使是范仲淹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更别说允许张英习武。
大宋朝的武人是多么没有面子,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当初狄青已经做了很高的将军职位,但是当他邀请一些布衣文人做客的时候,稍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些文人立刻板脸怒喝:“黥卒尔敢!”狄青也不能怎样,反而陪着笑脸道歉。
大环境如此,张英只能自己找到一些前唐时期流传的剑谱,成为汤阴县令之后偷偷练习,练习了两三年,颇有几分样子,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岳翻见到张英的时候,张英正在挥舞着宝剑,练习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古怪招式,虽然岳翻没有学过剑,但是就岳翻的武艺水准和武术理论来看,这绝对是漏洞百出,一拳就可以撂倒的破烂招数,张英虽然喜欢习武,但是没有老师,不敢明目张胆的学习,只能一个人瞎琢磨,有没有什么天赋,能达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六郎来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只有常年习武,常年饮酒吃肉,身体强健的张英才能拥有,他和很多文人不同的是,从精气神上,就能看出他的不凡,所以岳翻认为他是北宋王朝这一缸烂泥里面为数不多的莲花,或许,如果他可以活下来,或者去西北边军历练一段时间,加上他本身的能耐,估计第二个范仲淹就要诞生了。
“那是自然,除了我,还能有谁如此轻易地进入三郎的别院?”岳翻露出了笑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岳翻才能真正的笑,因为很多时候,岳翻都能从张英身上瞧见另一个自己,自己希望成为自己的那个自己,虽然自己只告诉自己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可同时,无论如何,岳翻都掐不灭成为那个自己的一丝丝执念,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英排行老三,加上私下里的关系,称一声三郎更让张英高兴,果不其然,一阵大笑之后,张英把宝剑入鞘,丢给了身边的侍从,挥挥手让岳翻上前就坐,然后询问道:“依六郎看,方才我的剑术,是否大有长进?”
张英一副赶快夸奖我的样子,也对,除了岳家自己家人,张英是为数不多仅有几个知道岳翻秘密跟随名气很大的武师周侗周老先生学习武艺的人,自然也会咨询一下岳翻的“专业意见”,不出意料,岳翻果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三郎方才是在练习剑术?数日不见,三郎竟也学会开玩笑了,不过,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这怎么会是剑术呢?分明是小娃儿闹着玩呢!”
张英的脸顿时就绿了,一副很不爽的样子,郁闷的咬了一大块肉狠劲的嚼,然后大口灌酒,要是让旁人见到了他们敬爱的张县令在岳翻面前如此吃瘪,又是这样一副模样,估计张县令那英明神武的形象会立刻就崩塌,他们也会失去精神信仰,然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捂着受伤的心脏继续苟活……
“你的嘴巴还是如此刁钻,仿佛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入得了你的眼,你且告诉我,何人可以入你眼,何人可以让你不吝夸奖?我倒是很好奇,这大宋朝可有这样的人存在?”张英很不爽的问道。
岳翻吃了几块肉,很淡定的说道:“范仲淹。”
张英正在大嚼的嘴巴停住了,眼里露出了几许不可思议的意味,继而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话中有话的能耐,你这小神童也是练习的炉火纯青了啊!怎么着?想通了?要去参加科举考试?然后东华门唱名?我可是记得,不久之前,你还是对科举很不屑的样子,县学也不愿去。”
岳翻喝了一口张英特地为他准备的蜜水,淡定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见到了东京城的种种,才知道原来只有东华门唱名才是最正确的决定,至少在目前看来,就是如此,若是能考中一个状元,那就最好不过了。”
张英的嘴巴又停了一下,继而重新嚼动起来,咽下嘴里的肉之后,开口道:“若是旁家小郎君,我可能也就听听罢了,但若是你,岳六郎,你可不会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人,怎么了?在东京城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
二十三 帮我()
岳翻一口肉一口蜜水,咽下去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看明白了不少事情,到头来,还是要参加科举才是真的。”
张英略微惊讶,心中疑惑道:“我是听闻你跟你那棍棒师兄去了东京游历,哪里来的生死关头?东京城里面能有什么生死关头?有些话私下里对我说说也就算了,说多了,可就不好了,你可明白?”
岳翻摇摇头,把东京见闻和生死时速的故事给张英说了一下,张英听着听着就眉头紧锁,听着听着就目瞪口呆,等到岳翻说完,整个人都仿佛七窍只剩下一窍,呆呆傻傻,好一会儿才看着岳翻上下打量,继而面色一肃,拍桌大怒道:“好胆贼厮!竟敢如此!竟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取人性命!这等人做了大宋宰相,百姓何辜!六郎,你且等着,我这就上本参奏蔡京!”
张英的倔脾气发作了,岳翻就知道他肯定会这样做,在大宋朝的文人群体里面,以下犯上,凭着一股锐气顶翻上级是一件很吃香的事情,赵宋老祖宗赵匡胤立下规矩,不杀言事者,接着又扩大到不杀文人士子,然后还设立了台谏官这样的职位,允许他们鼓励他们以下犯上,被弹劾的长官反而要回家待罪,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上级定然是灰头土脸。
这的确有正面意义,当然也少不了负面作用,但是如今对于倔脾气的张英来说,绝对是正面作用居多,可是对于岳翻来说,反而是负面作用居多了,因为岳翻根本没有打算这个时候报复蔡京,虽然他肯定不会放过蔡京,从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誓绝对不会放过蔡京,可是这需要一点时间,和一个过程。
立于不败之地,叫蔡京永世不得翻身,然后自己还是安全的。
张英固然勇气可嘉,也让岳翻足够感动,文人脾气和武人的豪气综合起来,把张英打造成了一个不畏强权的青天官员,对于他来说,心中的执念和为官的理念就是如此,恩,很多小官员也都是这样想的,但是无一不在现实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或者满脸血,在大宋朝,或许张英不会死,但是就目前蔡京的权势和朝廷情况来看,估计张英的奏折还没送到徽宗老儿那儿,就被蔡京烧了,然后兴师问罪来了。
然而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
“好了好了,听听也就得了,没证据,没用,天知道是不是他做的,我们只顾着逃了,哪有闲工夫收集证据?再说了苦主都跑到西北去了,正等着建功立业呢,现在这个时候和蔡京不对付,蔡京就能把你给弄死,你以为官家真的能明辨是非?你还是做好你的汤阴县令吧!”岳翻站也没站起来,这让满腹豪情壮志准备为理想献身的张英一阵郁闷……
一肚子郁闷的坐了下去,张英郁闷道:“你倒是看得开,都快丢了性命了,居然还如此沉着?我是该说你沉着冷静,有大将之风,还是该说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杀才?”
岳翻随口两个字:“随你!”
张英的脸又绿了,不过随即就是长出一口气,抓起一块肉骨头啃了起来:“却也就是你,这么个性子,我怎么就那么看重你呢?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唉!的确,没有证据,若是贸贸然上奏,估计没帮你讨个公道,身家性命也要搭进去,不划算,不划算……唉?我什么时候学起你来了?”
张英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会用很多很多只有岳翻才会使用的名词了,这些名词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张英深深为此感到耻辱,结果如今居然自己也用上了?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岳翻看了一下张英很不好看的脸色,开口道:“总觉得你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情。”
张英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然后说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情我会关注的,暗中也会派人调查,迟早给你一个交代,蔡京老贼倒行逆施,三年前我刚中进士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弹劾过蔡京,好像叫李纲来着,品级很低,不过胆气十足,我等都很佩服他,想来这老贼一手遮天之举已经引起朝中贤良不满,加之祖宗成法,蔡京老贼也无可奈何。
不过自古以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老贼定会下场凄凉,你方心,这一天不会太晚!”
文人脾气,文人理想,文人性格。
果然,张英还是一个没有被权力和地位腐蚀的人,或者说他还不太明白官场游戏规则,他还未曾真正参与进去,不过,不管怎样,自己还是需要多多仰仗于他才是,至于李纲,岳翻的心脏跳动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收拾好心情,岳翻笑道:“行了,张大县令,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是目前,我需要知道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张英露出了笑容:“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过,当下肯定是不行的,虽然大宋朝没有规定多大岁数的人可以参加科考,但是,你这个时候就去,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虽然有甘罗十二为相,小晏相公十四中进士,但是,你才十岁啊,大宋朝的文人士子最多的都是十八岁之后才去参加科举。
我更是二十三岁才去参加科举,第一次还没有考中,第二次才考中了,这里面的道理,自然就是多读书,多明白道理,否则,考场里考到的,你是不会回答的,你才十岁,读书才多少年?儒门经典你可读完了?可背诵完了?这还是其次,参加科举晚一些,多谢历练,多看看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