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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则群魔退听;驭横者先驭此气,气平则外横不侵。”石剑紧遹恪谛,两膝着地,两脚脚背朝下,臀部落在脚踵上,左手沉于腹间,右手秉剑插于膝前三角之地,闭上双目,锁心净气,清净灵通,周流三界,千变万化,统摄阴阳,不受邪魔妄声之魇。
吸血鬼见石剑不由所动,按捺不住,从泥地里窜起,张爪扑来。石剑闻得声响,右手剑起,运了十成功力,一招“潜龙飞天”,龙剑跃波射去。吸血鬼在半空中惨叫一声,似乎中剑,慌忙匿影藏形。石剑知其未死,此刻定要动真章方可屠魔,扔了宝剑,左手将黑裹布一扯,寒光乱射,无情剑出,则必刃血。
此吸血鬼倒有云魔大法,视之无形,听之有声。石剑举首见头顶上有一股黑气盘旋,知其就在周围徘徊,依旧盘屈在地,将无情剑舞起,好似银龙护体,玉蟒缠腰。吸血鬼连中数剑,滴下几滴浓血,怪叫几声,只见泥土翻滚,已土遁而去。石剑大喝道:“哪里逃!”一剑射出,泥土四炸,起身便追,可惜吸血鬼逃得快,追过半里,已无其踪影。
黑魆魆的街道上不见万物,只听得见石剑大口大口地喘气。
石剑回去后,对牧源与雪儿道:“已将吸血鬼杀退,料他这几天应该安分许多,只是除掉却难。”牧源沐其恩泽,千恩万谢,雪儿仔细瞧着他,道:“没受伤吧?”石剑一点头,道:“鬼仗恶脸吓人,人被恶鬼所吓;人若有志杀鬼,鬼亦怵怵怕人。”
次日,牧源四处赞扬功德,村民们对石剑欢声载道,只无一人送钱送物。石剑做事不喜称功,雪儿知道谢他反会被他低觑,在村民的喧腾相送下,默默地又行了大半日。
一路上瓦砾填塞,荆棘成林,饥民腐死于道,为犬豕所食,平原上白骨相望,令人不忍多看。
两人行得累了,见前面有一所木头架的荒庙,便到里面歇歇腿。庙内挂着青纱皂帻,也许供一个菩萨法力不够,竟供着四大菩萨。但见:文殊菩萨的法像顶结五髻,手持宝剑,坐莲花宝座;地藏菩萨的法像是两腿盘坐,脚背放在股上,右手持锡杖,左手持如意宝珠;普贤菩萨骑六牙白象;观世音菩萨持杨柳净瓶。四台神像早已褪了金身,可是,老老少少的人们还是虔诚地在它们面前焚香祝告,五拜三叩头。
听见一位老者一秉虔诚地念着观世音菩萨祝圣仪规香赞:“戒定真香,焚起冲天上,弟子虔诚,爇在金炉上,顷刻纷纭,即徧满十方,昔日耶轮,免难消灾障。”众人齐声跟着念。这些菩萨都凶神恶煞的,就连百色最善的观音的背后也张着六支爪子,教人看了心悸。雪儿在道家福地长大,不喜在菩萨面前顶礼膜拜,随便找一草蓐坐下了。
道旁的胔尸白骨依稀在石剑眼中,老者的念经更激得他火冒三丈,后面的称圣号不待老者念出,他已腾空一剑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的泥头砍下,轱辘辘摔得粉碎,众人大骇。石剑落在香案之上,喝道:“作人就要靠自己,你们连自己都不相信,却信奉这半男不女的妖精作甚么!”
众人怒道:“一派胡言!”“亵渎神灵,你要下地狱的!”他们知道雪儿与石剑是一伙的,哪管她美如天仙,硬是把她凶瞪得退到门外。
石剑放声狂笑,卓立在案,回眼一望无头的观音,道:“该下地狱的是这些菩萨们,在上面假佛济生,装模作样!”重哼一声,道:“人们的夙愿,它们从来就不曾满足过,供它们做甚么!”用剑锋指向人群,道:“谁要是不滚出去,我就用他的血祭他的菩萨!”
宝剑望而生寒,谁愿为泥菩萨献身,人群惊慌失措起来,纷纷如潮水般挤出门外,把门框都挤塌了。不一刻,神庙里生起烟来,石剑昂然走出,满脸不屑。听得“噼噼啪啪”的声响,众人急急地冲到庙前,只见庙内火焰腾腾,吓得他们羊角风差点发作,碍着石剑,又不敢进去救火,一个个哭天喊地。灿烂的火树银花之后,神庙便成了一滩瓦砾堆,包括那些可怜的菩萨们。
众人莫不哭骂:“作孽呀,要死啊!”还跪地朝西方大拜,希望佛祖宽恕,当然,是宽恕他们不救泥菩萨之过。
石剑对他们熟视无睹,仰剑指天狂啸:“神灵是什么?──不是人的东西!”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在石剑地叫骂下无动于衷,好像死的一般。
苍天里苍鹰翱翔,弯曲铁嘴骇人,凶猛的钩爪等待攫获食物,传说勇士死后会把灵魂寄托在鹰的身体里。石剑斜垂着宝剑,听着鹰唳,像一株独树植于荒凉的平野,雄风抖擞,顶天立地。
雪儿悠悠然,清心独伫,望空怀想。随着岁月的迁延,她的孤寂感也日趋凝重,天地浩瀚,云飞到底在何处呢?自己萍踪浪迹,希望渺茫,不知何时才能重获归期?
再说三个冤家浪走江湖,这几天来,罗彩灵在尽力压抑自己,云飞看着她欢乐的笑容时,心情比往日更加难受。罗彩灵每日都食不甘味,吃饭也只不过是补充生体的机能而已。
行至一小镇前,罗彩灵的脸色一直都在变化,突然笑道:“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过了这个小镇便是聚泉庄了!”云飞盘算道:“今日十月十三日,自救灵儿起,咱们在路上已整整消磨一个月了。”罗彩灵把云飞一掐,道:“消磨是什么意思?”云飞通身酸沁难禁,惶惶伸出舌尖,道:“没,没别的意思!”
李祥深吁了一口热气,有气没力地岔出一句:“哎呦,总算是到了!我可不比你们俩,还有精力扯闹。唉,我又不会武功,这许多天的操劳,真是销得人身窄三寸咧!”罗彩灵娇哼一声,也不理会李祥的牢骚,放开云飞,吩咐道:“咱们可不能就这样见范柱,聚泉庄温泉奂繁,应先祓洗身子,换上新衣再入庄。”云飞喏喏点头,李祥道:“我要穿一身猎户似的兽皮衣。”云飞问道:“为啥打扮成那副德性?”李祥没好气道:“我喜欢,怎么样!”云飞懒得跟他扯皮。
罗彩灵便去市廛上购衣,叫他俩稍待片刻。说也奇怪,有罗彩灵的时候,他俩你争一句,我顶一句,罗彩灵一走,他俩又无片言了,要么傻等,要么搴着草玩。须臾,罗彩灵选了两套衣服,塞到他们手中。云飞笑道:“我们即将洗心革面啦!”李祥好容易盼到灵儿来,喜得把衣服翻过来翻过去地看,接着笑道:“灵儿对我真好,晓得我喜欢虎皮衣。”罗彩灵笑道:“只要你作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就对你好。”李祥急急地行了一揖,道:“得蒙垂爱,小生安敢有负姑娘盛情,只要姑娘说一,小生决不说二。”罗彩灵已笑岔了气,云飞暗笑道:“真比当儿子还孝顺啊!”
晴旸的日头下,三人说笑穿镇,牵马行至草木蓊茸的山林内。只见青松遮胜境,翠竹绕仙居,绿柳盈山道,奇花满涧渠。竹、梅、兰、菊等四君子,清雅澹泊,各显其独特的节操。
罗彩灵谓道:“这片山林便属于聚泉庄的管辖范围了。”李祥欢笑道:“终于到了,什么宝珠我都要从范柱手上抢过来!”罗彩灵噗嗤笑出声来,云飞道:“我们这次是来请范庄主借宝珠一用,待找到宝藏后还要原物归还的!”罗彩灵格格笑道:“别犯傻了,他若肯借,还用待到今天?这次咱们要找到青龙宝珠的存放处,将它偷过来。”
“对!”李祥连忙响应号召。云飞在李祥头上一挝,骂道:“对你个头啊!偷东西我不反对,可是用后一定要还给人家!”李祥孥起嘴道:“要你管!”笑着向罗彩灵一小拜,道:“祝灵儿此行得到青龙宝珠,挖到孔明的宝藏,逍遥一生!”罗彩灵还了一礼,道:“小女子多谢了!”云飞在旁边吭也没吭一声。
三人并肩而行,枝芾扶疏之处,绿绿的青苔和蔷薇攀贴着一个古洞,洞内不断向外冒出白雾,望之怡神。三人劳顿一日,身子早已结了疙瘩,正想沐浴解乏。李祥叫道:“你们看呀,有温泉呢!”抖了抖衣服,扑忽扑忽便往前跑,朦胧的白雾在眼前散去,洞内果有一凼热水。
那天然浴池约有五丈余阔,十丈多长,内有四尺深浅,但见石泐如脉,水泚可见底。底下水似滚珠泛玉,咕嘟嘟冒将上来。白藤落水,栲木生温畔,好一派天然仙境!
云飞与李祥也要摆出君子的作风,让罗彩灵先暖骨净身,罗彩灵道了一声谢,进洞后除衣入泉,云飞与李祥则在洞口守护。过了一顿饭的光景,仙雾中渐渐浮出玉影,罗彩灵栉沐薅垢,面容更为娇柔清艳。但见她:脸如桃花绛瓣,鬓堆金凤丝,扬扬洒玉;眉如翠羽抽条,樱口一点红,肌皙羊脂。
李祥只看得神魂颠倒,心痒难收,爱慕平添三分。云飞笑道:“灵儿真是天之娇女,人见人爱呢!”罗彩灵抿嘴一笑,笑之不答。李祥定神嚷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快快入汤,早早地去见范柱!”
他俩进了洞,褪下衣服,只穿一裤衩,便下池濯洗身子,溲徜水中的美好滋味真可让人忘掉疲劳是个什么东西了。嬉水中,云飞发现李祥心窝处印有一‘し’字,字为紫金色,不禁顿生疑惑,指着问道:“这个符号是怎么回事啊?”李祥摸了摸那字,畅然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打娘胎出生便有。”云飞又盯了一眼,喃喃自语道:“好奇怪的胎记。”突然鼻中嗅到一股异味,道:“好臭呀!”又见李祥的身体后面冒出几个泡泡来。李祥搔首笑道:“不好意思,我放了一个屁。”
云飞:“……”
经过数日,云飞脸上的嘎渣渐渐老化,今日在温泉中浸洗,纷纷脱落于水,恢复了昔日的俊容。李祥与云飞打着扎猛子,见云飞的头颅从水中冒起,却换了一个人,惊问道:“你是谁?”
云飞一摸脸庞,竟然柔滑无滞,心中好生惊喜,知道李祥不认识自己了,笑道:“我是云飞啊!”这家伙的相貌竟然如此丰仪,打死李祥也不敢相信,指着云飞道:“你就是那个丑八怪……”云飞叫道:“谁是丑八怪呀!”
李祥一个劲地打量云飞,一个劲地挤嘴皮子,好像有话,又说不出口,心内有剧烈的矛盾冲突,感到温泉越来越热,忍不住爬上了岸。云飞泡得心神舒爽,也随之上岸。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两人换上新衣,果然焕然一新,与先前判若两人。只见云飞顶冠束带,身穿一件琪罗裥,广袖飘迎,腰挂鸾带,足踏花靴,俊美压何晏;李祥则穿一身韦虎衣,着实一个猎户,模样亦有七分俊。
他们一齐走出洞来,罗彩灵见李祥与一俊美少年并肩而行,而那俊美少年又似曾相识,心中大费周折。近看那少年,又是不同,但见:云鬓两丝翼、净面如冠玉、皓齿斑白赛雪、剑眉璃目隐秀灵,教人慕色心恍。见罗彩灵吃惊的模样,云飞笑道:“我是谁呀?”
“你脸上的伤疤……”罗彩灵咬着手指,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此处的就是舍身相救、长伴身旁的云飞。她突然变得腼腆起来,不敢正视云飞的双眸,也不敢随意和他戏耍了,扯着衣角,黏黏说道:“咱们……”云飞从容接口道:“咱们进庄,是吧!”罗彩灵盘弄着指甲,微微颔首,云飞含笑大踏步跨进庄内。
云飞原来如此俊美,罗彩灵想像得出雪儿的天仙模样,他俩侠侣仙缘,何等风华,感到自己突然间矮了一截,配不上他。
聚泉庄内果然不乏山泉,大自然中美好的景物,能将人的心带到一个毫无杂念的纯真境界,三人踏着盘曲的小道,静静行着。一路上都无声无语,也不知是在思考着琐事,还是陶醉在美景之中。
前面金光耀眼,原来植着广脉的金钱松林,华色袭人,李祥笑道:“范庄主还蛮气派的嘛!”过了松林,籁籁香兰圜绕着一幢庄院,蟠螭宛转,金匾镌题“范府”,匾上还歇着一只伯劳鸟。罗彩灵见之叫道:“看哪,终于找到范柱的老巢啦!”伯劳鸟被他们惊得飞往别处。李祥拍着胸脯道:“这次偷宝珠之事,便交给我全权代理啦!”云飞暗自生笑,心道:“你毫无武功底子,怎么个偷法?”罗彩灵也在拨着自己的算盘。
行至范府正门前位,却见门上贴有胡、秦二公的画样。两位将军头戴金盔闪烁,身披铠甲龙鳞,护心宝镜幌祥云,狮蛮收紧扣,纫带彩霞新,威风凛凛。李祥看罢,噱然大笑道:“这个范庄主真是胆小哩!我们一路见了不少人家,没有一家象他这般还贴着门神图的!”云飞道:“可能是此处幽远,他担心有鬼相侵。”罗彩灵把他俩一推,道:“嗳,管人家习俗甚的,咱们还有要事呢!”
此事亦有来由,途道百姓所惧怕的并不是恶鬼,而是凶蛮的元兵,即使在大门上贴了门神,元兵照样可以破门而入,烧杀掳掠,故贴之亦解不了厄运。聚泉庄地处僻荒,远离兵戈,所以尚保留汉人的风习。
罗彩灵正欲叩门,云飞阻道:“灵儿且慢,这次你与我们一同入府,难道不怕范柱认出来吗?”罗彩灵微微一笑,道:“别担心,割鼻子的事是我爹操办的,与我无关,范柱还不认识我呢。”云飞这才放心,摊手道:“请!”
罗彩灵暗喜云飞心眼不错,琅琅叩门,府内一家傧应声将门打开,瞧见三副生面,只因云飞与罗彩灵相貌秾丽,不由贪看了两眼,问道:“三位有何贵干?”罗彩灵礼复道:“我们是来求见范庄主的。”家傧把他们通身详细打量一遭,道了一声“失礼”,躬身道:“三位请进吧!”云飞仨便道了一声“有劳”,鱼贯而入。
眼前是一条漫长的里巷,走一射之地便有一小门,门扇左右各贴有一个红底黑色的“福”字,再走一射之地又有一小门,门扇左右各贴有一个红底黑色的“嘏”字,一共穿过了十道小门,继续贴有“礽、祜、祉、禧、祺、祯、祚、祥”等字样。云飞暗笑道:“范庄主真有意思!”李祥嘴里嘀咕:“这范柱真有毛病,要我们一进门就往蛇肚子里穿哪!”罗彩灵大惑不解,问那家傧:“修这么长一条巷子有什么用意啊?”家傧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庄主的脾气与常人迥然不同,时常疯癫轻狂,时常蔼然可亲,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如同亲子。数年前,说自己得来一物,会带来无尽灾难,故修此里巷,贴十个吉祥之字防御邪气侵污。固然如此,他的妻儿还是在近期过世了,这些时日更是寡言少语。唉~”罗彩灵听得闷不作声了。
待穿过里巷,真正进入范府,嚄,还真是奄有天下呢!但见:沉香木雕槛窗牖,里面吊挂金玉珠帘,有假石山水,桥池岸滩,奇花异卉,地平上点铺着各色花纹的鹅卵小石,琳琅满目。复道回廊,条条是路,莫说浏览,走路都把眼睛转昏了。只是奴仆甚稀,看见的唯有三五十人,见几个老嬷嬷无所事事地坐在圃园里漫谈。云飞念起范柱的妻儿皆遭罹难,为之浩叹。
家傧交待下人把三匹骏马牵到厩中喂秣料,将云飞一行引入客厅,自己便去通报庄主。眼帘内显出一所巍峨殿堂,高耸四根艾叶青的顶梁柱,五级石陔上铺着一条一庹宽用猞猁皮拼制而成的氍毹。云飞仨轻缓地踏过,进入范府客厅。只见幔幕高挂,屏围四绕,花砖墁地;正堂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