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云飞一头雾水,什么青城、少林的?
洞内隐隐中传着嘤嘤声响,怪人似发现了什么,舌头翘伸,将一细蚊送入嘴中。云飞见他活吞生蚊,倒是人生头一次遇到,惊讶地瞪大双目。怪人语气缓和下来,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吃昆虫很奇怪?老夫这一生都在和毒物打交道。嘿嘿,江湖上有谁听到我‘百毒神仙’的大名不闻风而逃的?”哼了一声,道:“要不是那些伪君子一齐对付老夫,老夫我岂能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他们想活活饿死老夫,可他们却没想到他爷爷什么都能填肚!”说到自傲的地方,不由得又冽声狂笑起来。笑声既似高兴,又似伤心,让人捉摸不透。
云飞看此人生不如死的样子便觉心痛,道:“是谁害了你?”百毒神仙的脸皮渐渐绷紧,道:“害我的人太多了,数也数不清!”云飞怅然道:“别人将你锁起来,定是你作恶;不过,我可以救你,但你以后不要再害人了。”
百毒神仙阴嘿冷笑,道:“就凭你也能救我?你知道吗,他们将铁镣锁了我全身的筋骨,你这毛小子怎能将它取出!”云飞近身瞧来,心胆俱寒。只见他浑身骨突出皮,头颅上套着铁圈,桡骨、尺骨、股骨、髌骨、胫骨、腓骨全被折断,似絮丁零。再看颈椎、锁骨、肩胛骨、胸骨、胸椎、肱骨、腰椎、骶骨、尾骨、髋骨、髂骨、耻骨、坐骨上穿着一十三条铁链于墙,远望如漆,近视如网。就连那腕骨、指骨、掌骨、跗骨、趾骨也不放过,镣环不断。
云飞大叫道:“天哪,世间竟有这样残酷的刑法!”许久方敢睁眼,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百索锒铛与槁木枯柴,云飞道:“既如此,那我以后给你送些东西来吃,看你瘦得这般田地!”明心可见性,百毒神仙抬起头,道:“你这所谓名门正派的小弟子倒很实诚,不过心肠好的人都死得早。唉,可惜,可惜!”
云飞道:“娘总是教导我心肠好的人定有好报,你为何如此说?”百毒神仙道:“江湖人心险恶,你不会害人,便只有被人害。”云飞似乎听出些道道来,百毒神仙咳欬了一声,道:“我肚子很饿,你去找些吃的来,比如蜈蚣、蝎子什么的。”云飞答应了一声,与他待得愈久愈觉得他神秘叵测。
此洞阴暗潮湿,毒虫也繁多,云飞就近取材,东捕西捉,过了一炷香的辰光,回到百毒神仙这儿,手上提着一只小布袋,将布袋放在百毒神仙的嘴旁,打开袋口,将其中的毒物一古脑送进了他的嘴里。百毒神仙“嗄吱嗄吱”的咀嚼声,云飞听起来特别不舒服,好在他很快便咀完了。
百毒神仙吐了一口毒气,很满足地说道:“好吃,好吃哩!”仔细打量着云飞,百毒神仙忖道:“这孩子眉清目秀,倒似个有造化的,江山才能尽,我也不能挑三捡四了。不然,我毒家的绝世武功岂不埋到棺材里了!”主意已定,道:“奖励你找食,老夫今日传你一套掌法,乃老夫半生之精血诚聚,名为‘百毒神掌’。此掌将自身内的甘火及毒气逼于掌心,再发放至敌人体内,使其中毒,恶猛非常,你仔细将口诀记住!”
也不管云飞愿不愿学,他就一字一句地将口诀读出,云飞闭目凝神,一字一句矵记于心。授完之后,百毒神仙道:“此掌法每日只需练一个时辰,不可多练,也不可不练。多吃一些咸辣之菜,以增加体内火气,如此不出几月便有小成。以后你要每日替我抓虫,知道吗?”云飞点头道:“救人救到底,这是我的本份事,前辈不必悬心。”忽然“哎呀”叫了一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恐师父询问,就此告辞。”行完礼欲走。百毒神仙叮嘱道:“不许将你我之事告诉任何人!”云飞回头向他一笑,也就算答应了,出了洞,关好石门,掩好了树枝杂草。
被阳光一照,浑身上下好舒服,云飞吐出一口闷气,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人生就好像处在两个极端中。在路上不断回忆着百毒神仙,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不过,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又觉得他不象坏人。但又是谁将他锁在那里呢?当他听到“青城”二字之后笑得那么悲壮,似在哭号。无数个迷团围绕着云飞,不觉已回到上清宫。
成都陷后,不少流民往深山中避难,青城山亦收留了几百人,与云飞母子一般,都在后山居住,自力更生。其中年轻力壮者百十人都投到晁虎门下,由他统一拔划,教习武功。青城派为显势容庞大,择选弟子要求过简,故而良莠不齐,实为一大隐患。
大操练场上,闹声喧哗,青城弟子皆在沥练武艺,俞松林的大弟子金荣也在其中。只见金荣二十岁上下,福脸蛮腰,身材粗壮威横,穿一棕色麻衣。他是青城派三代弟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云飞则年龄最小。只见他正将一师弟顾尽忠摔倒在地,神情好不得意。
金荣瞟见云飞,拍拍手上的灰尘,喊道:“小师弟,我师父总夸你天资聪慧,武功进步神速,咱们今日过两招如何?”他喊起话来,脖子一仰一仰的,身旁的师弟代赢、郏育深也帮腔道:“是啊,小师弟,你总与隗师叔到后山练功,底子多深我们也不清楚,不如现在露两手,让我等开开眼界嘛!”那代赢与郏育深皆是俞松林的徒弟。
云飞知道金荣气盛,身为大师兄便常以高姿态对待师弟们,如果苟且胜了他,他必恨之,忙陪上一个情道:“大师兄武艺高强,度德量力,小弟岂是对手,小弟甘拜下风!”这一席话更激得金荣傲心直冲,有意卖弄武艺,道:“小师弟太过谦啦,大师兄我亦未必胜得了你,来来来,咱们还是切磋一二吧!”哪管云飞之意,一招“虎爪探路”使将出来,云飞此时只有陪战,见金荣来势凶猛,先避之为上。金荣见云飞不敢还手,还以为云飞怕他,心中更是赳翻天,挥起双爪“飞鹰开月”冲向云飞。云飞不及躲避,胸口衣裳被扯破一处,见他下手越来越重,心中大为不快。
金荣击中云飞,收手气昂地说道:“小师弟竟能躲过我第一招,大师兄我真是由衷的佩服哩!”说罢大笑不止,他讲这话如此小觑云飞,意思是说云飞只能躲过他一招,第二招就得中招了。云飞念在他是大师兄的份上,也不愿伤和气,只得抱拳道:“大师兄武艺超群,青城弟子无一能敌。”金荣乐得嗬嗬笑,旁边有些不知情的师弟也都恭维,另有几个师弟跑过去抚慰云飞。
“什么武艺超群,青城弟子无一能敌!”蓦然迎空一人大声喝道,金荣听得是师父俞松林的声音,吓得惶目张望,见了师父的肃面,便有七分鬼见愁。俞松林正沿屋内行至场中,冲金荣叫道:“给我过来!”金荣也只好勉强支起架子骨,走上前去。俞松林气冲冲道:“‘自大一点’念臭,你知道吗!习武之人且最忌自大,而你身为大师兄,不以身作责,教导其他师弟,反而处处为难师弟,真是太不长进了!”啪的一声,反手便是一耳光,打得金荣脸上火烧火燎。金荣最惧怕的便是俞松林,只好捂着脸,低声求宽:“我再也不敢了,师父……”
俞松林瞧云飞受了伤,道:“看你的小师弟,处处忍让,你就不能多学学他吗?和师弟切磋武学,下手竟然如此狠辣,还象个大师兄的样子吗!”责语熏得金荣垂着头缩着颈子。云飞见金荣脸上五指血印深露无隐,忙劝道:“俞师伯,我想大师兄的本意也不想伤我,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俞松林叹道:“飞儿,他若是有你一半就好了,唉。”朝金荣瞅了一眼,摇摇头无奈地走开了。
金荣瞥着俞松林走远,胀眦朝云飞吼道:“今天这笔账你给我记住!”续摸了摸受伤的脸,还隐隐作痛。“两月后的比武大会,要你好看!”金荣挑了话,头也不回地踢灰而去。二师兄梁建兴走到云飞身旁,道:“金荣这家伙脾气不好,比武大会将至,这如何是好?”云飞笑道:“梁师兄,你别在意,我想大师兄是气在火头上,过些时候,我去向他赔个不是便成了。”梁建兴点点头,独自走开了。
吴秀兰已做好了饭菜,巴望着云飞归家,见儿子好不容易回来,欢喜道:“飞儿,今天是你生辰,咱们吃顿好的!”母亲不提,自己倒真忘记了,原来今天是好日子。云飞看着桌上的饭菜,有鸡、还有肉,忙应道:“娘,咱们一起吃吧!”吴秀兰笑盈盈地走过来给云飞盛饭,见他胸口上的衣服破絮如带,心酸道:“瞧你练功这么辛苦,衣服都裂着怀了。来,今天给你补补身子!”
云飞呐呐说道:“这是今日我与大师兄比武时弄破的,他被俞师伯罚了,非常恼我。”吴秀兰笑道:“好了,好了,不高兴的事今儿别提。来,吃个鸡腿!”边说边夹住一根鸡腿放在云飞碗里,又将上好的里脊肉往儿子碗里送。母亲劬劳无休,昼日砍柴,种地,养家畜;晚上又要做饭,洗衣,缝针线。十几年了,云飞无时无刻在母亲的关怀下长大,也夹住一根鸡腿放到母亲碗里,诚然一笑。
母子俩静静地吃着饭,拉着话儿,空气温馨。十几年前的今天,一处正大雪纷飞,仳离而痛心的往事总在牵扯着吴秀兰的内心,她看着盛得满满的另一碗饭出神,用心抚摸着那双从未有人用过的竹筷,道:“要是你爹还在该有多好啊!咱们一家人……”突然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哎,瞧我,今儿好日子也被我冲坏了。”云飞问道:“娘,你说爹真的在天上么?”母亲面含浅笑,道:“当然了!你看窗外,是不是有颗最亮的星星向我们眨着眼睛,那就是你爹的宿星。”云飞真朝窗外望去,果有一颗亮星向这里频频闪耀……
第七回 万恶皆出枒槎嘴 众志雄心驱鞑虏
他们吃的是粝米,有些牙碜,母亲嘴里突然发出“卡嚓”一声响,云飞道:“吃到砂子了?吐了罢!”母亲摇摇头,用舌尖挪着砂子,好容易才听她轻吐一声。
一张木板床上,云飞睡在里头,母亲陪他入睡,把枕头竖起靠在背上,轻轻拍着他,呢呢地唱着摇篮曲:“好孩子,睡觉觉,眼睛闭上枕头抱。月儿升,星星闪,娘的怀里最温暖。绵绵的摇篮悠悠晃,让我走进梦幻之乡,那是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好人都上天国,坏人也变了心肠。那里的草儿绿油油,那里的花儿真美丽,我送你一束草,你送我一朵花,我们一齐戴着它。背上长出翅膀,乘着风在天空翱翔,小鸟在耳边轻唱,白云抚摸着脸庞,沐浴着金色的阳光,能让我们忘记烦恼和悲伤……”
夜冥如漆,带着母亲祈祷的温存,云飞已经熟睡良久,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桌上,一盏油灯依然散发着沉昏的火光,随着窗外的晚风,光影长短跳烁,几只灯蛾殷勤地绕着火尖转飞。云飞转身时无意从眼缝中眯见母亲还在操着针线,她实在太劳累了,不时用手揉着猩红的双眼,又挑了一下灯捻儿,继续缭补着衣物。
如此光景,直教铁汉也心酸,纵是石人亦洒泪。云飞侧起身子,扶着头,清了清喉咙,沙哑地劝道:“娘,都这么晚了,你别忙了,休息罢!”吴秀兰见儿子醒了,搀着木桌,转过僵硬的身子,微笑着道:“傻孩子,你的衣服破了,我怎能不补呢?总不能让你穿着破衣服去见师父师兄们吧!没关系,你安心睡吧。”她的眼皮子本就疲倦得快要合在一起,这一笑更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她直起身子,吁了一口闷气,自己给自己捶了两下背,又拾起银针,一针一线细心地补裰。
云飞心中酸痛无言,回过忧伤的面孔,紧紧地扯住枕头,全身上下似被无形的烈火煎烧,眼里禁不住一片模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且说金荣闷坐在屋,想起操练场遭此非难,心中越想越恼。金荣身旁的师弟代赢枯瘦皮涸,道:“俞师伯也太偏心了,连自己徒弟的颜面都不顾!特别是那一句‘飞儿,他若是有你一半就好了’,这不就是说,大师兄你连最小的师弟都不如吗?他竟然那样责骂你,你今后哪有脸面再做大师兄啊!”一席话犹如火上添油,金荣气得捶桌跺脚亦不解此恨。
代赢道:“那个云飞什么本事都没有,仗着自己是个小白脸,就知道给师父们拍马屁,讨得师叔伯们都偏爱他。今日明明大师兄你强胜于他,可他却会装可怜,赢得俞师伯怜爱。这种人,我代赢最看不惯了!”金荣摸着早已不疼的脸庞,切齿道:“卑鄙小人,我饶不了他!”
代赢乘机说道:“唉,你瞧云飞现在被宠的样子,我想今后掌门之位八成都是他的了!他年纪最小,却要夺你大师兄的位置,可真是盘算得可以呀!”金荣破口叱道:“想叫我拱手相让,就凭他也配?哼,我若不将他赶出师门,就枉生为人!”
代赢打的算盘便是:青衫客已是将晓的月光,说不着哪一天便会呜呼哀哉;如今兵伐丧乱,俞松林等辈定会到前线抗击蒙古,说不准哪一天也会在蒙古兵手上呜呼哀哉。那么掌门之位只好在三代弟子中挑选,最有希望得此位者乃金荣与云飞,只要将金荣和云飞之间搞出事来,那掌门之位也许就……
只见代赢向金荣贴耳说道:“你别急!我有一计可除此肘腋之患,咱们只需如此这般。”
且说云飞作了一次百毒神掌的吐呐,徒步去见隗洛英。他蓄心穿起那身外套,念着母亲的针线,天寒都觉心暖。行至翠屏池时,忽闻得假山后有些唧咕之语,正待近身寻端,只见金荣和几个师兄弟嘻哈走出。云飞见是大师兄,便欲开口解和操练场之事,哪知金荣先道:“咦,这不是小师弟吗!”云飞忙行礼道:“大师兄,昨日之事,实非我心所愿,还望大师兄海涵!”
金荣眯眼望着身旁的师弟们,笑道:“什么昨日之事,昨日有什么事啊?”那模样儿倒似换了一副肝肠一般,云飞大喜道:“多谢大师兄!”金荣拍着云飞的肩头,将他拉至暗处,轻声道:“小师弟,你也忒将大师兄我小看了!大师兄岂是那种指鹿为马之人,昨日确是我不对,咱们的嫌仇一笔勾销,不要再提了!”云飞高兴说道:“大师兄说得对!咱们师兄弟只要心齐,还有什么事不好处置的!”
金荣忽望着翠屏池郁闷愁叹,云飞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请告诉我,也许能解之一二。”金荣怅然落泪,道:“小师弟,我从师至此,离家已有十三载,不知爹娘安好?可我们青城派的门规是不许弟子思家的,我空写了一封家书,却又不敢寄出,安能不悲!”
云飞有娘亲常在身边照料,倒不觉离家之苦,可是金荣之悲,却又将其内心深深感伤,毫不犹豫地说道:“大师兄请放心,但将书札交付于我,我偷偷下山替你捎掉,不就成了!”金荣急转身,一把抱住云飞,喜出望外道:“你真是我的好师弟呀!”温沁片刻,将一封书札从怀内取出,交于云飞,嘱咐道:“小师弟,白天发出恐被师父们看见,还是晚上再寄吧。”云飞点头道:“好,今晚我一定替你办妥!”
不觉银河浮形,玉宇无主,琼天星光灿烂,青城教内灯昏。云飞借故辞了娘亲,踏着月色悄然下山,想起自己在做一件助人为乐的事儿,心中无比畅快。
树木阴暗处的两人见云飞下山,便急急向上清宫跑去,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