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黑衣女人照着他的脑袋又是一下,声音已是气得打颤(zhan):“镜花水月,都是幻象!你分明是瞎了眼了!活生生的父母你不管不顾,这拖着你往死里去的妖孽异物”,说着话,上手又是一下。
“不是自家孩子,别打出毛病来了。咱们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站在她身旁、之前生擒水泽仙女的黑衣人道,声音低沉威严。听上去,也是个女人。
“那是你,我加入‘异物捕获兵团’才不是为了钱,就算不给我钱,我也要抓尽这世间害人的异物妖孽!”打人的黑衣女人恨恨道,语气里全是怨毒。
“你家小子那事儿都过去这多年了唉,还以为你都放下了”威严黑衣女人的声音软下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恨不能把这吃人的水泽翻个底朝天!”打人的黑衣女人说着,愈发激愤,一脚踹在身边的笼子上,笼子一个翻滚,笼子里的仙女被掀翻。
“你打得好!”一个女人带着哭腔从森林里快步奔出,身后扑啦啦居然跟了一群人,黑夜中,看不真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朝着水泽边而来。
哭腔女人直接奔到了坐在地上的少年身边,提着手,指着少年,半晌说不了话:“我念你、疼你,十数年来不忍责骂你,更别说打你你哥哥已是没了,你又是个遗腹子,咬着牙把你拉扯大,你你”。那女人手指只是打颤,泪水滚滚而下,月光映照在她脸上,一片晶亮。
“什么是遗腹子?”我悄声问。没人理我。
“母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少年缓缓起身,立在自己母亲面前,低声喏喏道:“从小你教我,要争气,要图强,要给你长脸,要延续大家庭里我们这一支的血脉,要表现优秀,身体强健,笑到最后然后呢?母亲,这天下早就不是人类的天下,做得再好,也只是血族一个盛血的器皿,没用的”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要怎样?”母亲控制着不哭出声来。
“放我走吧我好累。”少年深深的疲倦。
“那是死路一条啊”母亲绝望了。
“谁到了不是死路一条至少是我自己选的也许不是你们想像的样子。对不起。”少年冷静的决绝。
母亲垂着头,半晌无语。脖子瘦长,月光下看上去像个驼着背的孤鸟。突然一下子跳起身,攥住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儿子的领子,拖拽着他,一路拉扯到水边。没等儿子和众人反应过来,她猛的一搡,把少年推倒在水里,两只手摁在少年的身上,一边把他往水里摁,一边连声嚷着:“这么想死,成全你!去死吧!去死吧!”
少年大惊,伸手拍打水面,想要起身。母亲如同疯癫,死不丢手。一时间二人扭打在一处,水花翻腾。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见那水泽深处伸出一段手臂,雪白修长,柔软灵活,转眼间就到了正在与母亲撕扯的少年身边,伸手拽住少年臂膀,拉着他没入水中,转眼不见踪影。
变故来得突然。月光下死静了片刻。我心中又惊又惧,不能置信,伸出手在身边捞了捞,捞到一个人的手。那熟悉又冰凉的手。我死死捏着。是我唯一能捏得住的东西。
那母亲呆立水中,摊着手掌,瞪着水面,嘴里喃喃有声。月光下她的袍子是灰紫色,袍角摊平在水面,使得她像是没有腿,直接从袍子里长出来的一个怪物,怪异到丑陋的地步。
她一声不吭,纵身扑入水中。入水前,半边脸一闪而过,我看清楚她嘴角有一抹舒心的笑意。
众人这才醒过神,有人吆喝,有人奔跑,七手八脚下水去,将那母亲捞了上来。眼见得黑衣人也有数人下水,沉下去许久,“噗”一声冒出水面,只是摇头。
有人对那母亲又是拍又是抖,硬是等她吐出一口水来,才将她放平在地上,有女人在那母亲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但那母亲只是空着一张脸,并不应答。
眼皮子底下,母亲的手中,那水泽仙女都敢现身、拖人下水!众人心中颇有些忌惮,静默了片刻。很快,随同那母亲一同前来的男男女女,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着各自的孩子,有的找到了抱着头哭,有的遍寻不到绝望大哭,有的高声开骂,听不真切,大概是从血族骂到水泽仙女、从这黑暗世道骂到自己的糊涂孩子,还有的直接就冲到笼子旁,指着被囚禁的仙女破口大骂各种嘈杂。
我们数人隐在森林暗处,无人出声。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出声。
突然一个尖声越过声浪,耸在半空中:“杀了她!”
众人一愣,旋即很多人跟着高呼:“杀了她!杀了她!”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齐声高呼:“杀了她!杀了她!”
我朝笼中的水泽仙女望去,笼外杀气腾腾,杀声震天,她在笼内静然栖坐,身上还披着某一个少年的衣衫,下巴搁在膝盖上,头发垂下来,半掩住她的脸。仿佛是感受到被人死盯,她缓缓转过头来,将头发抿在耳后,一张脸朝着我藏身的方向望过来。月光透过笼子的格栏映照在她脸上,打下一条条的阴影,将她的脸分割成几个长条,有一种刻意的残忍的美。月光融在她眼里,两汪水滴滴的蓝,如诉如泣。
她看到我了。她知道我藏在暗处。我很肯定。但她是不是眼中有话,想对我说?
“这个仙女死不得——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去精灵古国,我们必须要有所动作。”小呢见我们没有动静,忍无可忍地说。
忘言附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突然听到那个之前擒住水泽仙女的黑衣女人扬声说:“众位请听我说,我们‘异物捕获兵团’已竭尽所能拦阻、救回了你们的孩子,并且活捉一个水泽女妖。费用已收,谢谢诸位的信任。其实就算不是为钱,只为我们这苦难深重的人类,我们抓捕那些对人类有威胁的异能生物,包括血族、龙族,当然还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水中妖孽,我们也是应该尽我们所能。这女妖留在这里,任众位处置。我们先行告辞,日后若再有需要之处,自当竭尽所能!”
“哼!还血族!生财有道,还打个冠冕旗号!”落英冷笑说,语气中极是厌恶。
“好!我们现在就在这水边上处死她!让她那些同类们都看看!还敢不敢带走我们的孩子!”有人提议,恶声恶气。
“好!”“同意!”“就现在!”众人附和。
“快!再不救就来不及了!”小呢的声音急出火苗子来。
忘言在哥哥耳边又快速低语了一句,哥哥朝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且慢——”忘言一声长唤,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就拉着我的手,从森林暗处走了出去。
这是干什么?我待要挣脱,他的手紧了一下。与哥哥不同,他有一双温暖柔和的手。
“什么人!鬼鬼祟祟藏在树后!”那水边数人朝着我们呼喝。
“跟你们一样,人类的人。”忘言朗声说。语气里微有喘息。
“杀她不是根本,”忘言走近了,另一只手朝那笼子一指,清清楚楚说:“诸位的根本是寻回自己的孩子,并且以后都不会因为这水泽仙女再失去自己的孩子——我倒有一个建议。”
说着话,他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并不松开。我仰脸看他,他的姿态甚是娴雅。
众人好像也被他的气场镇住,已经有人在问:“什么建议?”
“不杀她,而是把她当做筹码。我和妹妹即刻潜入水泽,与人谈判,将各位的孩子们带回来!”
第65章 水仙()
“去不得!”只听得一声娇叱,回头看,一个白衣少女从林中疾奔而出。脚下一个踉跄,她飞扑出去,她顾不得许多,爬起来继续跑,一口气奔到我们面前。
“风间!”忘言伸手扶住俯冲过来的少女:“摔哪儿了?”
“你没事儿吧!”我问,感觉刚才那一下子她摔得不轻。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在我脸上滚了一下就落到忘言脸上,一边将手背到后面一边急声说:“你留下,我与美意同去求求你”腮帮子鼓鼓,嘴角轻轻垂着,满脸的求恳之色。
忘言一言不发,将她藏在身后的手拉出来——果然摔得好狠,半边手掌都血肉模糊了。
忘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粉末倒在风间受伤的手上——在那可怕的巫影族藏身之洞里,他也曾这么为我疗伤。
“你们这几个年轻娃儿们在婆婆妈妈作甚!”人群中一个粗鲁的声音喝道:“去还是不去!不去,我们这就把这女妖大卸八块,丢进水里,以泄我们心头之恨!去,就麻溜儿下水,说不定方才被拖进水里去的那几个娃子还有口活气儿啊!”
“哼。”有人发出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冷笑又像是轻叹。在这一片暗夜杂声中听上去尤其跳脱、醒耳。
“谁?谁在哼?!”粗鲁男人高声问道。但不知为何,语气有些发虚。我在人群中找到这个男人,高大粗糙,一头乱发,衣衫甚是简陋,面色风尘焦躁,说话气度粗野,但一双眼睛倒是炯炯——周旋在这黑暗森林、诡异水泽之中,也不过是想寻回自己的孩子。可怜父母的拳拳之心。
“去了也不过是送死——你倒未必,模样算是极周正的。”那个声音又轻又巧,娇娇媚媚,仿佛是一扇小羽毛在耳朵眼儿里轻轻扫过,说不出的酥痒舒服,半边身子都麻了。
——居然是那笼中水泽仙女在说话。
众人竟无人接腔。想来大片都已经被麻倒了。
“你,说的就是你。”那仙女继续柔声轻语,一边说着,一边竟从笼中栅栏处伸出雪白手指,不知怎么就拉住了笼子旁忘言的长袍下摆,语带轻笑:“让他们放我出来。没有我的指引,你们只是死路一条。”
“咋可能!”那粗糙男人终于回过神来,粗声粗气道:“这女妖好厉害!光是声音都让人昏昏晕晕、要死要活,要是放出来,又是她的地盘,一个簇溜就下水没影了,我们到哪儿哭天去!”
“有我担待。我既然揽了这事儿,自会给众人一个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如何下水寻人,关键还是要着落到这仙女的头上,还是将她先放出来再说。众位意下如何?”忘言语气有礼,态度坚定。
人群中有些妥协的声音:“是了,那捕获兵团多厉害,沉下水去许久,也不见他们救出一个孩子来!”“这水里必然是有蹊跷,没有这女妖指引,恐怕不可能找到娃儿们!”“关键是要找到孩子们!不是要治气!”
那粗糙男人见众人如此,不说话,“呸!”吐出一口痰来,掉头望向一边。
忘言朝人点点头,有人上前,将笼门打开。仿佛心中甚是发怵,不敢望向笼内,刚一打开,人就闪到一边去。
仙女咯咯轻笑着,从笼子里闪身出来,手甚是灵活,弯腰起身间,已将身上长袍妥帖穿好,立在我们面前。
个头娇小,高矮不过到我鼻尖位置。墨蓝色丰盛卷发,全部拢到一边,月光映照出她的半边脸,似喜似恼,眉心那颗明蓝小痣,仿佛轻跳,很是生动。她整个人雪白明丽,似乎将全部月亮的光华都吸附到她的身上去了,精灵剔透,艳光四射,逼得人睁不开眼,亦挪不开眼!
美到深处是绝望。我突然有一种想把她攥在手里,然后一点一点碾成粉末的冲动。这,真够邪恶的。我赶紧瞅一眼风间,还是她那种浓眉大眼、娇憨鲁莽来得安全。
只见她低声娇笑着,身子一闪,都没看清楚她怎么做到的,她的手就拂上了忘言的脸:“倒是她(他?)喜欢的那一款——算啦,谢啦”声音犹在耳边,人已经闪到了水边,眼见就要滑身而下!
众人惊呼,但已经晚了,根本来不及扯住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水泽边一大簇浅色芦苇齐齐弯身,将水泽仙女拦腰卷住,硬是将她又从水里卷拽出来!
众人一个短愣,咒骂着,扑身而上,就要将那窜逃的仙女再抓回来。只见那些芦苇并不肯松开仙女,而是将她缠得更紧,并且开始左右摇晃。渐渐的,越来越多围在水泽边的芦苇开始左右摇晃,步调越来越一致,并且发出“沙沙”齐整的声音。
月亮开始偏移,月光不似方才那般亮堂,空气中仿佛糅合了蓝紫色的碎粉,夜风也被镀上了蓝紫色的光芒。那一整片的芦苇如同一匹蓝紫色的波浪,跳跃、起伏,轻轻哼唱。
——那些芦苇真的开始歌唱!
我的心渐渐缩紧,耳朵变得异常灵敏,我听得分明,那些芦苇在“沙沙”地整齐歌唱:
剪掉她的头发,
剪掉她的头发,
抛进水泽深处,
抛进水泽深处,
找到回家的路,
找到回家的路,
不再害怕,
不再害怕。
众人噤声。胆战心惊地听着芦苇歌唱。
忘言走到芦苇丛旁,弯腰取了一管芦苇叶,对着被芦苇紧紧缠住的仙女,点点头,轻声道:“得罪了。”伸手用那锋利的芦苇叶边缘轻轻割断仙女的头发。
仙女瞪着忘言不说话。我和风间走近去,问:“这样可以吗?”
“试试吧——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忘言说。
“你并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仙女开口道:“但愿你不会后悔。”
忘言并不理会。将割下来的头发一缕缕交在我的手中。
“一定要这样做吗?”一个极细小的声音在耳边悄声问,是小呢!他扑闪着翅膀轻轻落在我肩头说:“我悄悄飞过来看看——你是小葵吗?”我一个闪身,将肩头隐在暗中,我不想那一大群人看到小呢。
仙女听得此问,一个抬头,望向我这边。面孔又是惊讶又是紧张。
“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你是不是知道去往萤族精灵古国的路径?”小呢轻声接着问。
仙女面色愣了一下,转脸又瞪了一眼正在剪她头发的忘言。轻哼了一声。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小呢欢喜叫了一声,对着忘言说:“别费这么大功夫了,咱们把血族那几个唤过来,把小葵救了,让她赶紧带我们去找精灵古国啊!”
“不行。”忘言道:“古国要找,孩子们也要找。我应允了他们。”
“白费力气。”仙女小葵冷冷道。
“那我更要试一试。”忘言温和肯定说。
“这是怎么说!”小呢焦急:“怎么多出这许多事来!你若是寻不回那些孩子,自己还葬身水底,那那怎么办!”
“胡说!”风间在一旁轻喝。
“若真如你所说,那你们再救仙女不迟。那些人们等不到我出来,是不会把仙女怎么样的。”忘言说。
“你你这人”小呢急的说不出话来。我拍拍他,小声道:“拿出信心来——你看芦苇都会唱歌了,再说还有我呢。他们那些失去孩子的人真的好可怜”
小呢叹声隐到暗处去了。
忘言回身对着众人道:“我们这就下水,还望诸位耐心等待。这位仙女还望各位莫要捆绑或关笼。芦苇既已缚住她,她是无法脱身的。待我返回,将孩子交还各位”
“你这么拼命,为了什么?难道你也有孩儿在这水里?”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我将孩子交还各位,各位将这仙女交与我手。”忘言说。
“原来是要救这女妖啊啧啧啧,少年人”有人不以为然。
“怎样,各位意见如何?”忘言沉声问。
“自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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