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它在干什么?
我喘口气,眼睛凑近了瓶身。
原来,它不是一动不动,它正在忙碌!
它那绷直的舌头就像一条窄窄的传送带,正把一条细细的、深红的血线从丹丸中吸附出来,输送进它的身体里去!
丹丸的颜色黯淡褪去,渐渐变得赤红;幽游蛙的身体里,隐隐有红光从内向外透出来,映得它那碧绿的皮肤莹莹透亮,美而诡异。
我同族长对视一眼,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复杂神情,又是欣喜又是哀伤——真是个奇怪的人。
无涯果然没有骗我。我只要耐心等待,等到幽游蛙将丹丸中掺杂的血液全部吸附出来,丹丸恢复原样,忘言就能醒来!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沉住气,美意,再耐心一点
“啪嗒”一声轻响,幽游蛙垂下了它那长长的舌头,舌头上的血线消失不见。它仿佛有些疲倦,正在一点一点地收回它的舌头。它的身体看上去变成了焦黄色——好怪异的颜色,我不喜欢。
丹丸静静地靠在瓶底,颜色已经完全恢复了赤红,就是当初我第一次看到它的颜色。
“成了!”族长的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回头招呼道:“快,风间,快把忘言扶起来!”
我顾不上回头看忘言,盯着眼前瓶中的丹丸和蛙,现在,如何将丹丸安全地从瓶中取出来?
“我来试试,”族长从我手中取过小瓶,看着瓶内,低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幽游蛙的身子大过瓶口?”
还真是的。
“丹丸要取出来,至于这蛙,最好仍然让它待在瓶里是吗?”族长问道。
“应该是的,我对这蛙不了解,是血族之王交给我的,别让它出来,我担心它不可控。”我说。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感觉我说话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我。我一阵不自在,瞥向瓶中,只见那只焦黄色的蛙正仰着脸,鼓胀胀的眼睛对着我,仿佛在专注地听我讲话,巨大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淡淡的轻蔑笑意,吓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来弄吧,只是别让它出来。”我别转脸,看了一眼忘言和风间。风间已扶起忘言,让他靠坐在自己的怀里。少年面如深海,死寂宁静;少女双目灼灼,重新燃起的希望几乎要将她的脸炸开了,盛放着光。
“好,你来配合我。”族长吩咐道。
他将瓶身放倒,打横摊在自己的手掌上,轻轻掂动手指,将瓶子里的丹丸一点一点向瓶口挪移。
我盯着丹丸的轨迹,又忍不住查看幽游蛙的动静。只见它甚是淡定,随着瓶子的掂动,摊开它的大脚板向瓶底挪动,仿佛完全知道我们想要干什么:你们不就是想取出丹丸吗?那我让路好喽!
我不敢再直视蛙的眼睛,但总觉得它在移动的同时,眼睛始终在盯着我——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拿不准它在想什么,我更担心它突然暴起,将丹丸吞噬。
“快了快了”族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你听我的指令,当我说‘开’,你就一只手迅速将瓶塞拔出,我会倾斜瓶身,将丹丸直接倒入你另一只手的手心,记住了吗?”
“记住了,只是,”我疑问道:“为什么不用你的手拔开瓶塞,瓶子在你手中,你更能掌握那个开瓶的时间点。”
族长抬眼,修长秀目如同闪电掠过我,很是凌厉。
“瓶身小,瓶口更小,你的手指更方便、更灵活。怎么,不相信自己吗?”族长的语气倒是温和,解释道:“不过一只蛙,就算真的从瓶中出来,再塞回去就是了,怕它作甚!”
族长说的有理。我又忍不住瞅了一眼乖乖退到瓶底去的那只幽游蛙,它正抿着嘴,安静地看着我,腮帮子无声地一鼓一鼓——我不喜欢它,很不喜欢它,它仿佛在研究我,让我感到很不安。
但我什么也没说。
专注盯着丹丸。等待族长的指令。片刻之后,忘言就会醒来,站在我的面前,温柔的眼睛星光坠落,清香的气息如同春风拂面——天哪,我片刻都不能再等!忘言,我要你活过来!
“开!”族长突然一声低喝。
我一个哆嗦,条件反射一般,手指快过脑子,指尖抠住了瓶塞。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瓶塞从瓶口崩了出来。
我的另一只手早就窝住掌心,等在瓶口。
瓶口划过我的手指,赤红的小丸顺势坠入手心。我心中一松,扬手就将丹丸朝风间掷去,口中喊道:“风间接住!”
就在这堪堪一瞬,我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像是瓶中的幽游蛙对着我眨了一下它那鼓胀的眼睛——可是,青蛙有眼皮吗?它会眨眼睛吗?为什么感觉如此怪异?
“塞住瓶子!”族长断喝,一边将放倒的瓶身迅速竖起。
哎呦!我来不及思量,捏着瓶塞就扣向瓶口——也许我们小心谨慎过头了,不过是一只专门寻觅血族之王血液的小青蛙,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待他日,见到无涯,将其归还便是,何须紧张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的指尖碰触到瓶口的一瞬间,瓶底的幽游蛙突然两眼放光,身子不动,大嘴一张,一条红色的舌头直奔瓶口,倏的一下,它的舌尖就扎进了我的手指。
我只觉一阵刺麻,手指瞬间不听使唤,任由蛙的舌头将我的手指卷入了瓶中。
第253章 清香()
“美意。”身后那人再次温声唤道。
脚步声向我靠近。
一股熟悉的清雅香气氤氲而至,犹如滔天巨浪,朝着我席卷而来。
我只觉双膝松软、脚步虚浮,仿佛置身滚滚潮水之上,一时间站立不稳,竟要扑倒。
“是我,忘言。”身后那人的声音更近了些,我的脑后仿佛生出了眼睛,像是清清楚楚看到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指尖几乎已经触到了我的肩头。
“别过来!”我终于能够喊出声来,浑身颤抖,手亦在颤抖,手中被我捏爆的幽游蛙滑落到地上。
我看着满手鲜血,胸中热气翻涌,双眼模糊——感谢神,忘言他终于活了过来,现在就站在我的身后,轻声唤我。感谢神。
心神激荡,热泪滚滚而下,我再也抑制不住,顾不上满手是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双手搭上了我的肩头,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着他。他的手,温柔,有力,不容置疑。
“啊!”我听到风间的声音,短促又惊诧。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身苍绿色的衣袍,血迹斑斑;一头小男孩一般的短卷发,乱糟糟;还有满脸满手的血,血渍正从我的指缝中渗出来。
亲爱的忘言,你终于醒转,纵使我没有勇气睁开眼看你,但我知道你仍然是你,是当初那个站在熠熠星空下俊美沉静的少年,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美意,我甚至不是个人类,叫我如何坦然面对你!
“美意,谢谢你,救了我。”面前的少年轻声说,清香的气息轻轻喷过来,像一尾鱼滑过我的手背,引得我一阵颤栗——我突然好想去死。
少年伸手将我捂住脸的手轻轻拿下来。
我深深吸气,挺直背脊,挣脱他的手,手背在脸上一抹,拂开眼前的泪水和血水,面露微笑,朗声道:“就知道你命大、死不了!好了,现下你这条命可是我的了,以后听我差遣、唯我马首是瞻、再无怨言了吧!”
忘言面色略略苍白,但双目清朗、炯炯有神,望着我,眼中有惊有喜,一时间竟似忘了应答。
“美意!谢谢你我帮你擦擦脸”风间近身,拉住我的袖子,轻轻扯了两下,想要多说两句,但只见她口中嗫嚅,话未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不用了。”我故作洒脱,拍拍她的手,正要揶揄她两句,族长突然拉住我的胳膊,低声道:“美意,随我过来。”
“族长有何吩咐?”我跟随族长往大河岸边走去,与忘言和风间拉开了距离。
“美意,谢谢你救回忘言,我代表我的族类、代表整个人类谢谢你。”族长在岸边站定,望着汤汤的河水,声音沉着地说。
我站在族长身边,望着他的侧面,这个男人,头发花白,面色端凝,目光如电,风尘飒飒,心中仿佛隐藏了许多难言的秘密。
“族长莫要客气,忘言,他同我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救他是理所应当。”我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语气尽量显得平静。
“‘生死与共’?”族长突然转脸看向我,凌厉的眼神在我面上扫过,嘴角一抹怪异的笑:“数年前也曾有人在我面前说过这个词,嘿嘿!”
族长仿佛忍不住一样冷笑起来。
我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应答。
“过来。”族长突然命令道。
“嗯?”我诧异,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朝他跨近了一步。
他突然伸手,用他的袖子擦拭我的脸颊。
哦,这这就不必了吧,我同族长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我尴尬着朝后躲闪。
“别动!”族长一声轻喝,声音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哽咽。
我定睛一看,这满面风霜、又威严又笃定的人类族长的眼中不知何时竟然噙着泪水!
不至于吧。
我知他器重忘言,毕竟是他的接班人嘛,他紧张重视是应当的。但他这一副因为我救了忘言、他就感激涕零的模样真让人受用不起啊。
“那个族长,真的不用了,”我将他一推,转身朝河边走去:“我知道自己满脸血污,用河水洗一把脸就好了!”
“站住!”族长的声音有些暗哑。
但我已经蹲在岸边,面对着大河,手已探入水中。
“回来!”族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甚至有些惶恐。
古怪的人。我心中嘀咕,身子不动,整只手掌都浸入了河水里——好凉的河水!
就在我兜住河水正要将水掬起的一瞬,突然指尖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咬住了我的手指,将我的手往河里拖拽下去!
我的手快过脑子,身子迅疾向后跃出,手指带着那河中的东西扬出了水面!
一尾鱼!
一尾长着人脸、露出一排细小尖牙的鱼!
什么鬼!
这世间真是卧虎藏龙,什么犄角旮旯里都藏着成精成妖的东西!
看清这人脸鱼的样子后,我倒也没害怕,正要摆动手掌想将它甩脱下去,只见它突然松开牙齿,鱼身一纵,扑到了我的手掌中,将嘴巴凑在血渍上吸啜有声。
原来这人脸鱼也是冲着我手上沾染的血液而来!
我心中一阵嫌恶,手指一收,将人脸鱼攥在手心,然后奋力抛向河里。
人脸鱼扭动着鱼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甚至百忙之中不忘扭过它的人脸,朝着我邪魅一笑,恋恋不舍的样子,坠入河中。
我去!这到底是什么大河、什么怪鱼,他们刚才可是打算将忘言一把火烧了、化入河中——让忘言与这人脸鱼为伍,亏他们想得出来!
我脸也不洗了,转身大步走向族长。忘言和风间似乎对这个族长很是尊崇,乖乖站在不远处,并不近前。
“你也看到了,那是什么鬼东西?”我冲着族长低声嚷道。
族长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我,一身青衣在风中翻飞,待我走近,突然展臂,一把将我搂入了怀里。
第254章 明志()
开什么玩笑?
这可不是我要的回答!
我心中恼怒,奋力挣扎,只觉得族长的胳膊犹如藤蔓,将我牢牢缚住。他凑近了我的耳边,花白的头发拂过我的脸颊,只听他温和的声音,带着心酸:
“这是我的亏欠,除了抱抱你,我无以偿还对不起对不起美意,你要好好的,你一定会好好的”
一滴滚烫的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滚落在我的颈脖中,是他的眼泪。
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身子一缩,脱离了他的桎梏,从他的双臂下钻了出来。
“喂!我敬你是忘言的族长、为人类苍生忧心,你有话好好说即可,怎么不经我同意就将我揽入怀中,真是好无礼!”我指着族长,斥道。
“美意,放下你的手指。”忘言在不远处提醒道。
放下手指?我没打他就是好的,看他年岁已高,既有城府,又沉稳笃定,怎么竟有些疯癫呢?
但我还是将手指放下了。因为面前这人神情太过异样,让人心中有些发毛。
只见他面容愁苦,神情哀伤,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他已经很老了,至少他的样子是我见过的人当中看上去最老的那一个。
此刻的族长似乎已经失了方寸,白发翻飞,双眼通红——他果然是哭过了——看上去又是悔恨又是亢奋,朝我伸出双手。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再触到我,你的秘密和哀伤,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恕我无法感同身受。
但是,一个哭泣的、悔恨的老人面对着我,举着双手,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心有些恻然。
真是让人受不了。我有些难过,又有些烦躁,不想再面对这种境况,转身朝忘言走去。
“美意,是血族之王做了手脚、帮你隐藏了你的真实身份,是吗?”身后的族长话苍声音细微,但已足够让我听清。
我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
他,一个人类的族长,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没有转身。
族长继续道:“刚才那河中的人脸怪鱼你是看到了,是不是很诧异?一条河中的鱼都生出人脸、被鲜血吸引、恨不能要吃人!但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两千年来,这世间万恶丛生,多少好端端的生命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突然成妖成魔、嗜血杀戮!你知道这一切,是拜谁所赐吗?”
我没有回答。
“就是他,那个帮你隐藏了真实身份的人。”族长的声音里带着沉沉的厌恶和恐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他要将这世界拖入无底的深渊!美意,别让他得逞,别成为他的帮凶!这世界是堕入黑暗还是能够重见光明,全部都取决于你!”
“够了!”我低声断喝,打断了他。
我仍然没有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忘言。多么美好的少年,他的皮肤像蜜糖一般,他的眼睛像清泉边饮水的雄鹿,他的呼吸像夏夜凉爽的叹息。为了他的复生,我已经和圣星堡里那个活了2000多年的血族之王立下了约定。忘言他现在活生生、熠熠发光地站在我的面前。血族之王对我的承诺,他做到了,接下来,是我实现诺言的时候了,其他的,别往我身上压担子了,我一个酣睡了十六年的巫影族,有什么资格、什么能耐一力承担这世界的复兴或沉沦!
“对不起,我注定会让你失望。”我还是转过身,面对着族长,不管他说话是如何的遮遮掩掩,接下来的话我还是想跟他当面说清:“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不要强迫我站在你人类的立场去颠覆这个世界,再说,就算我愿意,我也力有不逮”
“别跟我说什么‘立场’!”族长双目如电,恶狠狠地说:“若非要谈立场,那你美意自然要站在‘人类’和‘巫影族’的立场上!你要弃人类和巫影族不顾,去和那万恶的血族一条阵线吗?!”
“我不是要弃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从一个人类变成了一个巫影族;我也不懂什么是‘阵线’,”看着他气焰高涨,我的声音反而低沉下来:“我更不明白你们对我争来夺去、到底是看中了我哪一点?我只知道忘言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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