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还在使劲——掐死一个人真是一种难堪的折磨,除了让下手的人感到掌控的快乐,对于那一点一点排空气息、一寸一寸伸出舌头、渐渐死去的人来说,真是死得特别无能为力!
老子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怎么也得是个水草丰美、鸟语花香的地方,至少方便哥哥他们来拜祭一番。
我若死在这里、这个血族之王隐蔽的、软弱的、阴暗的小小一方心之角落,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隐蔽的!软弱的!阴暗的!真实的!
求生的本能犹如呲出的利齿,一口咬开记忆的血肉,露出森森发亮的白骨——我找到了宝贝!
“你若杀了我你心底深处那个最大的秘密将永远沉没”我的声音已经嘶哑,但所幸还能勉强听清。
无涯的手,没有如我所愿地放松。
不仅没有放松,他发狠地又加重了力道。
这可是在咒语的世界里!为什么他能够为所欲为?!
我欲哭无泪。
“什么秘密?”无涯的手,像块烙铁,又像块寒冰,我被他掐得眼前发黑、神志不清,只觉得脖子上冷一阵,热一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嘶嘶”我竭尽所能地出气,却并不回答,回避正题。
“你最好看清楚形势。”无涯抵住我的后颈,将我的脸提到他的面前,又冷又悦耳的声音从玻璃一样的嘴里说出来,汩汩流动的藏蓝色液体在他那透明的表皮下时隐时现,真是诡异、瑰丽到了极点,让人怀疑过往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热烘烘的梦境,而眼前的“冰肌玉骨”才是锋利的真实。
我有种一切颠倒的晕眩。
“这是在我的心底,这是我的主场,”无涯到底还是将手松开了些,轻声道:“你落下的咒语仍在继续,说实话,我对你那执拗热情的异族的灵魂充满了兴趣,但,不着急,好吧,告诉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心底深处最大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不要刺探我,不要侵蚀我,也不能杀了我,”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这样,我就告诉你。”
“你的条件太多,让人头疼。”无涯的手重新使劲:“这天地万物都是我的,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予取予求,我已经不耐烦你的故弄玄虚,死在我的心底,对你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你不能杀我,我也不能死在你的心底”我奋力出声,求生欲旺盛——我美意当然不能不明不白消失在这个人的心底,这绝对不是我该有的结局!
“为什么?”无涯饶有兴趣,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文雅——好奇心对他的诱惑永远大于索取一个人的性命,我笃定这一点。
“因为你的心底已经埋葬了一个人,再腾不出更多的地儿了。”我沙哑着声音说。
第248章 软肋()
“你说什么?”无涯透明的脑袋凑近了我。
我的眼神想聚焦在他的脸上,却不能够,因为他是透明的——没有灵魂的支撑,他整个人空洞又稀松,藏蓝色的冷光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你别装了,从我进入你心底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了那个人来过的痕迹,现在,那人埋葬在此、是你唯一能给到的一片净土,留下一片安宁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也葬身在此?”我稳住声音,决定赌一把。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那个人’,哪个人?这是我的心底,能看到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别忘了我是附在落英身上与你同行过的,你的那些小把戏哄不了我!”无涯有些恼火,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自负。
那好吧,绝地求生的本能让我滋生出将碎片信息串联起来的本领——无涯,就算你成了一个异类,你也不敢说你是没有软肋的,我一定能找到,并且掐在手里。我要在你侵蚀我之前给你一个措手不及。
“我看到的那个人,是一个女人。”我将声音放缓放沉,眼神平稳。
无涯的手轻轻一震,虽然很轻,但我感受到了——是个好兆头。
“女人很瘦,长头发编成辫子搭在肩头,穿着白色的衣衫,喜欢迎风远眺。你看,她就站在不远处呢,风把她的衣袍吹得噗噗作响,她就像一只白色的鸟,想要振翅高飞”我盯着无涯的身后,神情专注,描绘得惟妙惟肖。
画册。女人。背影。我自己反复的梦境。萤族精灵小呢的叙述。无涯面对画册上那个女人的背影留下的泪水将这些窜联起来,我想我几乎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继续说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身后?”无涯透明的脸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
“因为,那个女人就站在你的身后啊。”我轻声笑道。
“是吗?”无涯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之事,声音里笑不可抑。
“是的。”我肯定回答。
“现在开始变得有意思了,我早就知道你有一个善变复杂的灵魂,但没想到,你的想象力也如此丰富。那个女人站在我的身后,然后呢?”无涯渐渐松开了掐住我的手,身子却一动不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然后,她走过来了,正在靠近你。”我说,虚无的眼神渐渐凝固。
“这么多年来,在我心底的一方天地,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无涯冷笑道。
“是吗?”我突然面色大变,声音颤抖,盯着无涯的脑后,感觉自己的面颊在不受控制地抖动:“你不要走近,我知道你已经死了,并且埋葬在此”
无涯突然纵声大笑,洪亮的声音同他那小小的身子很不相配:“美意啊美意,我还真是犹豫了,你这般有趣,我是放你一条生路,还是干脆蚀了你的灵魂,将你永远囚禁呢?”
“圣王,你笑得如此大声,是在掩饰你的心慌吗?”我轻声问,望望他的身后,又望望他的脸,眼神躲闪不定。
“心慌?我为什么要心慌?”无涯收敛了声音。
“因为你非常想回头去确认,却又没有勇气确认:现在这个死了的、紧贴着你、站在你身后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你最心爱的人。”我的声音哆嗦着,却无比肯定。
“你够了没有!”无涯突然暴怒,探手过来,一把将我揪住,将他的身子和我的身子一同转面向后,却仍然别着头,质问到我的脸上来:“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圣族的千秋万代并不是非你不可!”
我看着他羞恼欲狂的样子,心中愈发笃定,声音冷硬,趁热打铁:“怪不得她在你心底萦绕不去,因为她曾经是你最喜爱的人,对吗?很可惜,你却杀了她。她心中有怨,无处可去,只能忧忧戚戚,盘徊在此。而你,应该已经后悔了吧,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你只能将她放在你的心底深处,时时缅怀,不忍舍弃。怪不得我一直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原来就是她,她藏身于此,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天知道,我将这一套说辞不加吞吐地说出来,费尽了我多少心思!
圣星堡圣王的书室里,书架上的那本画册,书角微卷,定是被主人长期摩挲;整本画册里都只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再无其他;小呢描述的圣王面对画册时无法自控的泪水;这一切,都表明这个只有背影、不肯正面现身的女子一定同无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还记得小呢说:“他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已毋庸置疑,只可惜如此用情也只落得孤身作画、寄托思念,想来,这个女子一定是他无法得到的”
什么样的女子连圣王都无法得到?
小呢当时就给出了答案:“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爱他的人,一种是——死人。”
不爱他,也阻止不了无涯将她放在心底深处;
死人,那更是哪儿也去不了,无涯可是这天上地下的王,死去的人,只要无涯愿意,她的魂魄自然只能留在无涯的心底,天长地久。
总之,无涯的心底绝对不可能是空荡荡的,他自己刚才也说过了,说我是“2000多年来,来到他心底的第二个人”,那第一个人是谁?当然只能是这个只有背影的神秘女子!
“你不敢回头!因为她的脸颊已贴上你的颈脖,她虽然死了,但仍有气息,你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她兰花般的呼吸(天知道什么是‘兰花般的呼吸’,不过是我曾听到过‘吐气如兰’这个词,拿来用一用罢了)?”我继续面不改色地杜撰着,甚至连声音都变得轻悄,仿佛猫无声地穿过房间,听不到声音,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无涯死死地盯着我,我惊喜地发现,我的话好像有了效果:面前的他在慢慢变化!
他真的变了!
玻璃的冷光渐渐隐去,他一身黑袍、面色苍白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又变回了他十九岁时人类少年的模样。
“你在撒谎在撒谎你只是为了跟我对抗,你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无涯的声音不再悦耳,像是卡在一个狭窄的洞里,声音里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我看着他,他那一贯的冷峻威严、居高临下的神情不见了,只见他大汗淋漓、面孔惨白,眼神迷茫又慌乱,仿佛被记忆煎熬得脱了相,骤然望去,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
我找到了。
这就是他的软肋。
这个神秘的女人。
纵使我不能侵蚀他的灵魂——天知道我也并不想那么做,但如果可以重创他的心底、他最真实、最隐秘的那块天地,我想我不会手软。
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能体会到,当别人被伤害时,到底会痛到何等程度。
我决定硬着心肠,再加一把火。
“我没有撒谎,我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正面。你不想知道她的样子吗?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吧,她的脸,数千年来,一定让你寝食难安!”我的血液里果然流淌着巫影族那“邪恶”的血统,说起谎言来,驾轻就熟,甚至带着莫名的快感——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无涯始终别着头,眼神波澜滚滚,似乎已在崩溃边缘。
“她的头发飞舞,眼睛很明亮,眉毛浓秀,皮肤像花瓣一样娇嫩”我盯着某处,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可真不知道,一个对圣王有如此大影响力的女子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但话已至此,我只能将画海、风间,还有仙女小奈,也就是我见过的长相美好的女孩子的样子融合一下,挑几样说出来,并且说得煞有介事。
无涯眼中突然一阵发直,脖子也硬了,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慢慢慢慢转过头去。
“如此美好的女子,只可惜,嘴角一抹血痕,她她竟然还在笑着,是不甘心的笑,她的脸上充满了恨意,她恨你!恨你夺走了她的性命!恨你心狠手辣、荼毒天下!恨你要夺走我的灵魂、不肯丢手”我一边控诉,一边夹带私货。
“住嘴!”无涯再也无法忍受,扬声高叫。同时倏然转头,面对我说的那个贴上他颈脖的女子。
他的内心终于受到了震动。
不仅仅是震动。他的黑袍随着他的身子颤动不已,但是,他却紧紧闭上了眼睛,甚至没有勇气面对眼前的“女子”!
我心中一紧,旋即又是一松。
可怜的无涯。
他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其实他若能睁开眼,他会发现,他的面前什么人都没有。
我不过是挖出了他潜藏深渊的心魔,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让他尝一尝痛苦和恐惧的滋味,让他在痛下杀手、伤害别人的时候,多少会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我盯着无涯的身影,黑袍的颤动,渐渐平息。
我看到他后颈一段雪白的肌肤,隐隐有藏蓝色血脉的阴影,仿佛是身体里豢养的细细的小蛇,蠢蠢欲动。
我有不好的预感。
无涯突然回转身,双眼通红,獠牙爆出,面色狰狞,手臂骤然伸长,将我卷入他的胳膊。
“你的灵魂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要吸干你的血。在那之前让我告诉你,你这个说谎说得振振有辞的妖孽,夺走她性命的不是我!被杀掉的那个人才是我!是她杀了我!是她!她杀了我一万遍!你听到了没有!”无涯的声音终于剔除了所有悦耳的修饰,坚硬,真实,仿佛火山爆发时,从岩缝里崩裂出来的岩浆,安静,滚烫,瞬间毙命。
不等我有任何反应,无涯的牙齿就嵌进了我的颈脖里。
第249章 幻镜()
糟糕!
我忘了被掐住软肋、捏住痛脚还有一个后果,那就是:鱼死网破。
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无声无息地埋葬在这个血族之王的心底!
“蚀魂咒”的咒语仍在继续吗?
如何将咒语结束?我要离开这里!
他一定是用他的獠牙卡住了我侧颈处最粗的那根血管,循环被阻滞了,麻痹的感觉开始扩散,我想提起自己的胳膊,却有心无力
突然只觉脖子一松,无涯伸手将我狠狠一推,他自己骤然窜起,双手抱头,嘴里嗬嗬低吼,仿佛痛苦至极!
我卧在地上,看着他抓狂的样子,仿佛一头困兽,想要疯狂地撕咬一切!
我不禁悚然,身子朝后躲闪。
我见过他这种样子,之前在红蔷堡中,我扇了他一个耳光、被他钳制,他先是发狠,后来面孔莫名变得柔和,正以为要风平浪静之时,他突然暴起,双手抱头,嘴里嗬嗬有声,仿佛身体里引爆了某样东西,要将他炸碎。
现在,他正要取我性命的时候,又“发作”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
趁着他现在这个样子,赶紧离开!
可是怎么离开?
“蚀魂咒”的咒语不结束,我就无法离开他的心底。
到底如何才能将这个咒语结束呢?!
我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裸露出来的胳膊,右臂上有隐隐的符咒,那是“燃咒”也许当我念出一个新的咒语时,旧的咒语就会自动消失?
会吗?
至少试一下吧。
但我不打算用“燃咒”,无涯这样子,跟“着火”、“引爆”也差不多了,不需要我再燃一把火了,此时的我,只想“隐身”,离开这里,这阴暗又神秘的他人之心底——人心最诡诈,我再也不想去到任何人的心底深处、那真实得让人胆寒的不毛之地。
我记得“隐身咒”,那是荒树亲口告诉我的——荒树,我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心中一窒:你终于追随巫影族先王追心去了,可你让我如何向寄城交代?当寄城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你,你让他怎么办?
“我在等你。”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冷静又悦耳的声音。
我惊得大叫一声,弹跳起来。
是无涯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无涯已站在我的面前,面色皎白,眼神冰寒,虽然仍是小小少年的身量,但不妨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你回来了”我的声音有些哆嗦。
“我一直都在。”无涯声音轻柔,像浸过蜜的绳索。
“我是说,你恢复冷静、不再发狂了?”我只好老实提醒他。
“为什么要发狂?我一直很冷静。”无涯睁眼说瞎话。
“你好吧,算了。”我心中盘算着,如果我念出“隐身咒”,是不是可以即刻隐身、并且离开这里?
“你又在打什么自以为聪明的主意?”无涯轻声问道:“刚才我站在你身边良久,一直观察你表情的变化,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表情竟然可以如此变化多端、生动到来不及捕捉,震惊、窃喜、悲伤、狡黠怎么会有那么多念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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