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袍子已化成你身上的一层皮肤,与你同在”追心笃定道。
“不错,但美意承受不起,还是请先王收回吧。”我老实不客气地说。
“笑话!袍子能收回,你这巫影族之王的身份和命运如何收回?!”追心不悦,声音威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懈问道。
“我当然知道!”追心打断我,继续道:“你尚未出生,你的命运就已经在幻镜里显示得清清楚楚!我不信邪,偏要独闯血族,不过落得个这般下场!”
“拿幻镜来,让我看!”我扬声道。
“还怕没机会看?你是巫影族新王,自然能看到你想看的!”追心语速加快,仿佛时间紧迫:“别问,继续听!衣袍是普通衣袍,神奇的是衣袍同巫影族之王结合后成为的那一层皮、还有皮肤之上镌绣的数条咒语,那些咒语可以让你对这世间重新有了认知和体验只可惜血族之王无涯只知其袍,不知其皮,更无法得知皮上之咒语,他只知道巫影族之王有一件代代相传的神奇衣袍而已,所以,他天天对着我、向我索要衣袍,却眼睁睁看着他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却不识,哈哈!血族一向傲慢,总想将我巫影族赶尽杀绝,殊不知我巫影族也有耍弄他的时候,真是痛快至极!”
“你悬在半空,动弹不得,是什么将你钉住?”我快速问了一句。
“你竟然看不见?”追心语气有些苦毒,但旋即呵呵一笑道:“还不是无涯以血为钉,将我固定,悬在半空,折磨于我,嘿嘿,倒又算得了什么!”
“我放你下来!”我说。
“你如何放我?”追心笑道:“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影,同你说话的只是我存留在此的一缕魂魄,即将散去。”
“幻影?我不信!”我伸手过去。扑了个空。
再来,仍是一手空。
“别费劲了,我骗你作甚?”追心正色道:“你若再耽搁时间,待我魂魄耗尽,再不能听。”
我不再打岔。
追心继续道:“荒树追随我数年,值得信赖。当她依约查看幻镜后就潜入血族寻我。我亦用‘引导咒’唤她,奈何她道行太浅,当她感知到引导时,血族黄蔷堡的大人关风比她还先到,令我惊悚的是那关风竟然比无涯知道的还多,当他发现山底下被囚禁的是我的时候,我可忘不了他那狂喜贪婪的模样,他直接冲上前来,口中狂热有声:‘圣王那小子竟然不知道真正的宝贝就是你身上这层皮啊!还在满世界寻什么‘衣袍’!哈哈,这宝贝竟然要被我得到了!’说着,伸手便要撕下我的皮肤!”
第233章 痛快()
“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连无涯都不知道的事,关风如何得知?”
“谁知道!”追心翻翻眼睛,啐道:“本以为用了‘引导咒’能将荒树引来,没想到引来这样一个瘟神!没毁在无涯手里、倒是栽在这家伙手里真是倒霉!心念一动,我告诉他,我这四肢上都钉有血族之王无涯安插的血钉,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引得无涯前来,到时候我追心剥皮事小,无涯迁怒于他,恐怕他要遭殃!”
“这一下恐吓见效,关风向我讨了劈山开路咒,怏怏离去,说是去寻拔除血钉之计——哈哈,这关风还是太过贪婪,若他直接去向无涯,将我皮肤的秘密告知,无涯得了这层皮中隐藏的咒语和法力,他关风还怕得不了好处吗?”说到这儿,追心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关风走之前,突然闪电出手,从我胳膊上生生取走了一块皮肤!”
“他”我简直无法相信关风此人的恶劣程度。
“是的,你现在穿着的这层皮肤,在右边胳膊上,缺了一块。”追心说。
“上面有些什么?”我问。
“关于易容的咒语。”追心回答。
“关风刚走,我就发现异样,无涯给我落下的血钉居然开始颤动,仿佛是感知到了某种动静而在向无涯报信,难道是关风刚才的动作惊动了血钉?我心中慌乱、开始绝望,以无涯的聪慧,如若他前来看到此种状况,多半能猜到个大概!就在这时,荒树奔了进来——她终于找到了我!原来是她感受到指引、埋伏在附近,待关风离去就趁着山体未合直接就冲了进来!
“我同她二人无心叙旧,我将那层皮幻成衣袍,由荒树细心脱下——再怎么细心,也无法不碰触到我四肢上的血钉,但已经来不及了,血钉震颤,无涯一定是在赶来的路上,荒树必须马上带着我的衣袍逃离出去!
“但,已经晚了,我迅速交代荒树两件事:一是找到一个叫‘美意’的人,合适的时机,让她穿上这件衣袍,如果人袍合一、化身成皮,那她就是巫影族的新王无疑;二是无论如何要从关风那里将他取走的那一小块皮、也就是一小片衣袂找回来!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无涯轻轻落地的声音,他已经来到了山外。
“荒树想要出去已不可能,我嘱她将衣袍穿上,我念了一个隐身咒,她隐身的瞬间,无涯进来了。
“他神情阴郁,异于平日,一见到我,二话不说,上前来查看我的皮肤,半晌无语,突然将我一推,口中怒道:‘你瞒得我好苦!说!谁将你那衣袍化作的皮肤揭了去?!’”
“无涯他怎么突然知晓这其中秘密?”我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
“自然不是关风。”追心嘿嘿笑道——亏他笑得出来!
“不是关风,还能是谁?难道是——”我和追心异口同声道:“剪雪?!”
“不会的!”我否定道:“那剪雪可是关风的夫人!”
“亦可以是血族之王安插在堡主身边的一颗棋子!”追心笑道,仿佛万事在他眼中皆不足为奇。
是吗?
会吗?
我心中猛然打了一个突:如果剪雪真是无涯安插在关风身边的一颗棋,那我红蔷堡的夫人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无涯发狂,绕着我周身游走,但在我看来,他已权倾天下,他在乎和生气的并不是对我这一身皮的法力有什么遗憾——他不比我厉害得多!他气恼的是他的权威被挑战了、他被我耍了!哈哈!
“被我施了隐身咒的荒树就站在我俩身边,我能看见,他无涯却看不见!荒树披着我的衣袍,满脸惊恐,无声闪躲,无涯始终无法触到她、知晓她的存在。
“其实当时无涯应该是恼怒到有些失常:他自己是背叛过的人,自然容忍不得他人的背叛,关风作为他的堡主,知而不报、妄图独吞,他已是恼怒至极;剪雪虽传信于他,但剪雪却背叛了自己的大人,他更是心中鄙夷、厌恶至极,所以才会那般失态,否则,以他的能耐,他能会感知不到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逼问、折磨之下,他的耐心耗尽,突然不再说话,从他的黑袍中伸出他那只惨白的手,一根一根将他亲手钉下的血钉拔除。我看着那血钉在离开我身的一瞬间,我的魂魄亦随之溢出——他是要让我魂飞魄散!”
“你”我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堂堂巫影族的王,自小被巫影族从山林捡回,不知自己爹娘是谁,一生凶残嗜血、杀伐无数,却也带领我族在夹缝中奋力生存、从未放弃,至此,行将殒命,但从无后悔,因为我未有一刻因自己巫影族的身份而感到羞愧。父母生我,天给我命,凭什么你们这些族类要凌驾在我巫影族之上?世上各族可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呸!在天看来,人、鬼、草木皆为一般!死就死了,烟消云散而已,有什么遗憾!”
耳中听得追心话语,胸中突然万马奔腾、热血上涌、痛快难当:之前,在我内心深处,竟然隐隐有一种想法,如果可以,我只想藏身在无人知晓之地,了此残生,再不与哥哥、忘言他们相见,因为,我竟然是一个巫影族——现在,与追心两相比较,我,真是一个懦夫!
“我看着无涯的动作,纵声大笑,一来心中毫无恐慌,二来为了掩盖荒树惊恐之下的些微动静。终于,无涯停了下来,语气阑珊道:‘我不是动了仁慈之心,不过是手累罢了,留下最后一根血钉,封住这石山,你就固守在此、自生自灭吧!’
“现在我这最后一缕魂魄终于要消散殆尽了,我也终于等到了你,美意,早在无数年前,我就在幻镜中看到过你的样子,我巫影族有你为王,我可以含笑而去、了无遗憾了”追心的声音渐渐变弱,面容和身躯开始变得模糊。
“不要!”有人和我异口同声喊道。
是荒树!
不知何时,她已来到我的身边。
“这无数年来,我谨守对你的承诺,守在这血族黄蔷堡中、‘黑影林’石山底下,就是为了寻回关风手上那片衣袂、为了守护你这一缕魂魄!你你不能抛下我、离我而去!”荒树声音嘶哑,白发飞舞,绿眼灼灼。
“对不起我这痛快一生,若真有什么愧疚之意,那就是对你。”追心的声音袅袅,如空中的轻雾,渐渐散去。
“不行!不行——”荒树嘶叫,绿眼中火光熠熠,没半分泪意,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敢丢下我——我不要一人待在这世间!”
我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第234章 婴孩()
“我不要一人待在这世间!”
四顾茫茫,难道我不是“一个人”吗?
不久之前,在红蔷堡中,我酣睡了十六年的房间,当血族之王无涯对我说出“美意,你不是人类,你是一个巫影族”那句话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是从前的美意,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我甚至不知如何面对哥哥、画海、忘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一个巫影族,假装忘记自己的身份、继续兴致盎然地随着他们披荆斩棘、完成任务、成就血族霸业?
让我如何做得到?!
天地之大,孑然独立,竟不知往何处去!
我愣愣面对着在我面前消散而去的声音和幻影,依稀听到荒树决绝的低语,脑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追心刚才说过的话:“父母生我,天给我命不知自己爹娘是谁”
我心中一凛,“爹娘”!
追心若是“父母生我”、有“爹娘”之人,那我亦是!
我躺在床上,从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身边之人是亲疏有别的。大人、夫人、哥哥穿云和姐姐画海是时常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我的“亲近之人”,我以为世间关系皆是如此。直到去了人间,才知道人间的“亲近关系”,不仅仅是“抚养”,而是“生养”,因为除了血族,其他族类都能够“生出”自己的后代,他们之间是骨血至亲,子女称生养自己的人为“父亲”、“母亲”,而不是“大人”和“夫人”!
我虽不是人类,但我同追心一样,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是父母生的、我是有爹娘的!
我是人类和血族秘密通婚生下的孩子!
我不是一个人!
我仰天哈哈大笑:世人弃我、诸族灭我,又有什么打紧!我有我的父母,我要找到他们;我有我的族类——如果我真是巫影族之王,那我就带领他们,打破世间桎梏,让他们再无需躲藏,从此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嗷——”心念至此,我胸中气血翻滚,突然无可遏制地从身体深处爆发出一声长嚎!
荒树闻声,骤然回头,看着我,脸已变色。
“你我王!竟这般威风凛凛!”荒树眼中又惊又敬。
“荒树,我是巫影族之王,不假?”我沉声问她。
“确凿无疑。”荒树回答。
“很好,从这一刻起,你就与我同在——先王追心已烟消云散,纵使你追随他而去,也无法将他唤回,不如放下过去,眼朝前看!”我豪气满怀道。
荒树侧头,看向追心消失的方向,神色凄惶不语。
待她再次回头,突然肩膀耸动,双臂伸展,发出一声清啸——我知道她心意已定,与过去告别了。
我面对追心消失的方向拜了两拜。
回转身,我伸手拢顺自己的头发。现在,我是一头藻绿色的长卷发了——从今天起,美意对这世间再无隐藏,我将以藻绿的发色和眼睛示人。
“可否由我来为我王梳理?”荒树恭敬询问。
我走到她面前,转身背对着她。
她开始为我梳发结辫,手上的动作甚是轻柔。
“告诉我,与寄城有关的事。”我说。
“是。”荒树回答,声音比之前略略平静:“当初先王被血族之王留下一缕魂魄、囚禁在这山中地底,整个过程我一直隐身、看得清清楚楚,恨不能即刻冲了上去,手刃那血族之王无涯!但残存的理智让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知道,若我稍有异动,先王的最后一缕魂魄也保不住了!直到无涯封住石山、离去,先王剩下的那缕魂魄将隐身咒和劈山开路咒一并传授于我,嘱我留在血族黄蔷堡中,寻回被关风抢走的那片衣袂,并且耐心等候‘美意’的出现。”
“在我出生之前,你们即已知道有我‘美意’这个人?”我冷静地问。
“我并不知道,一切听先王的意思关于你,‘美意’,先王并未告知更多,只是嘱我等候。”荒树回答,手指在我头顶停顿了一下。
“请你继续说关于寄城。”我说。
“是。”荒树道:“自从血族之王无涯来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关风未再出现。我施隐身咒查看他的行踪、搜寻那被抢去的一片衣袂,但他始终没有轻举妄动、再未去过石山里;而我,也一直没有发现那片衣袂的踪迹。而关风和他夫人剪雪,先王告诉过我,剪雪应该向血族之王告过密,只是不知关风知否,但我看他二人一直神色如常、不见异样,也许各怀鬼胎也不一定。直到数年后,黄蔷堡中突然抱回来一个婴儿,一个男婴,他就是寄城。”
寄城终于登场。但我一想到可怜的寄城从襁褓中就长在关风、剪雪这样贪婪、阴毒之人的身边,就觉甚是心疼。
当初圣星堡大殿上,他被自己的大人和夫人联手羞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寄城,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剥离,你才能成为现在这般样子?
“我知血族无法繁衍后代,但从人类中挑选婴儿、抚养长大,按照血族的那一套进行教养、洗脑,然后在他们十七岁的时候由血族长老团为其举行仪式,仪式之后,他们就由人类变成了血族——这,都是血族之王无涯创造出来的规矩,如此残忍又心思缜密至极,真是令这世间其他族类自叹不如!而且自从他掌管天下,严刑酷吏,尤其对我巫影族手段毒辣,对巫影族赶尽杀绝!我巫影族若不是他,何至落到这般田地!无涯无涯!”
我听着脑后荒树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憎恶、仇恨和惧怕,我想到他的样子,高大冷峻,黑袍加身,冷寒的一双眼,白色藤蔓一样的手指,仿佛随时会暴起,将你卷入他的袍底,用他的手死死缠住你的脖颈,然后,带着冷冷的笑意,等着你咽气。
我打了一个寒颤。
“你我王,你怎么了?”荒树察觉到了。
“你请继续。”我低声道。
“是。关风他二人孤寒,数年间并未带婴儿回堡,所以当这个新生婴儿来到的时候,我以为他二人多少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他们就像是携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回来,顺手扔下,就各自忙碌去了。关风醉心奇技淫巧,剪雪追逐鸡毛蒜皮,两人自己都见面甚少,更无暇顾及那个婴孩。我为了寻回那片衣袂,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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