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人晃了一下,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是姐姐。
“感觉脚下在晃动,像是要裂开了”姐姐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
“你拉着我”话音未落,只觉脚下突然一沉,一股大水喷涌而至,瞬间将我卷了个头下脚上!
我心中一惊,来不及反应,大声喝道:“灵翅!将我们所有人带离此地!去找哥哥!”
眼前紫光闪烁,只觉身子不受控制的颠倒旋转,晕的我不得不将眼睛闭上,但我的手,一直死死拽着姐姐,没有松开。
耳边水声怒号,掀腾不休,我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动静。
我强忍着胸中的恶心欲呕,微微睁开一丝眼缝。
灵翅果然靠谱,我已置身灵翅紫光打造的光道里,隔着光线,外面是滔天怒吼的水浪,翻腾着,滚沸着,将湖底的断臂残肢搅得四下飞舞,仿佛置身于累累白骨的盛宴!一大团子乌黝黝的东西朝着光道、朝着我直愣愣地撞了过来。
“美意,闭眼!”姐姐的声音,急促地喊着,一只手伸过来掩住我的眼。
但我还是看到了。
我看到一具巨大的、破碎的尸体,仿佛是被湖底掀腾而起的淤泥给包裹着,露出了一张泡胀变形的脸,脸上带着诡异的、凝固的笑;他支棱着胳膊,身子前倾,想要穿过光线,跟我拥抱。
我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甬道的尽头是一扇枯黄的门,那颜色,诉说着岁月的斑驳,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千年万年——我知道,它等的是我。
没有把手,亦没有门锁,我轻轻一推,门开了。
竟然是一个幽蓝静谧的夜晚在门后等着我。
夜风劲吹,双脚一软,我站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这是哪里,我仿佛来过。
曾经有一个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牵着我的手,为我打开人间的大门,我的人生从此不同——太久远了,似乎已经是一万年之前的事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空荡荡的,无人牵绊。
夜风入怀,我脚下踉跄,身子向后仰去,倒在草地上。
碧空万倾,群星散落,一颗蓝莹莹的星辰停驻在我的头顶,静默无语地注视着我。
如此星辰非昨夜!
这是哪里?为什么没有哥哥?剩我孤身一人。
望着夜空,我与星辰,两两相对,心中突然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热泪自眼角滑入耳内。
“咕咕!”耳中突然听到一声阴冷的笑声,那声音仿佛在嗓子眼里打着滚、冒着泡,咕嘟咕嘟——听上去不像人类的声音!
“紫霞!”我心炸裂,一个名字直接就从口中炸出!
那阴冷的、非人类的冷笑声,除了紫霞,还能有谁?
我从草地上一跃而起,举目四望,夜色沉沉,星光默默,哪有紫霞的半分踪影?
“紫霞!是你吗?我听到你的声音!”我扬声唤道,夜风将我的声音袅袅送了出去。
静寂无声。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仿佛是花苞裂开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望去,星光下,半空中,一朵粉紫色的花正在兀自绽放,飘飘荡荡,向草地坠落下来。
我钉在地上,不敢上前,生怕惊动了对方,那花朵就会瞬间消失在夜空里,只是屏息望着它的踪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花朵终于盛放到尽,花瓣舒展,溶在星光里,仿佛一枚人间美梦。它终于落入了草丛里。夜风拂过,待它再次现身,已是一只淡紫色皮毛的猫!星光粹在他的眼里,隔着草丛,他冷冷地望着我。
“紫霞!!”我喊得地动山摇,再无任何怀疑,朝着那只猫狂奔而去!
虽然心里隐隐有一种巨大的不安,仿佛有什么是不对劲的,但,那些都不重要,紫霞出现在我面前、回到我的身边,没有比这更让我欣喜的了。
“窸窣窣!”脚下草丛里有什么东西极速滑过,瞬间就缠上了我的脚脖。
我趔趄着身子,伸手一提,那东西顺势爬上了我的手腕。
一条通体碧绿的青蛇,正直起身子,瞪着棕红的眼珠,炯炯有神地望着我。
青蛇老枯!
我心中一阵激荡,收不住脚,朝着青蛇的脑袋就撞了过去,堪堪擦过他那鲜红的蛇信,脸颊上一阵细细的冰凉。
夜风缠绕,如醉如痴——一定有什么是不对劲的,我心里很明白,但,有什么比朋友重回自己身边更重要的吗?我什么都不想,让我醉在这夜风里吧。
“美意。”身后传来一声低唤,轻巧柔软,仿佛夜风生出的翅膀,在轻轻撩拨我的耳朵。
我顿住了。悲喜交集,泪如潮涌,脚下的草地犹如翻滚的海面,我全部的力气几乎都放在了如何在颠簸中不至倒下,忘了回转身去。
纵使在这甜蜜如醉的夜风中,我那该死的清醒都不肯打一下盹,它在暗处怯怯地提醒我:这,只是一个梦。
因为,小奈已经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那么现在夜风送过来的轻唤、站在我身后的人,只能是梦中的小奈。
我抬头望一眼远处的紫霞,星光在他那紫色的皮毛上打转,也许不过是我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为他加的光圈;我又低头看看手腕上缠绕的青蛇老枯,他一如既往的碧绿可喜,恭顺执着。
夜风微凉,我打了个冷颤。
紫霞,被那石壁缝隙里的双尾妖所害,已化为一缕紫烟,在我眼前消散,只留给我一对紫色的眼珠;老枯,在狙击双尾妖的时候,幻身成簪,碎成两截。
此时此刻,他们安然无恙,出现在我面前——只能是在梦中。
梦中亦好。
我泪流满面。
正要转过身去,夜空中两点莹绿朝着我飞了过来。
飞近了,我才看到竟然是两只绿莹莹的萤火虫,架着一个通体透亮的小小精灵——是小皎!
是那个一向喜欢焦虑、从来没有安全感的萤族精灵小皎!
已经死去的小皎。
我伸出手,摊开手掌。两只萤火虫将小皎轻轻放在我的掌心,对着我扑闪扑闪翅膀,飞走了。
我看着手心的小皎,银白透亮的小发辫,俊俏的小脸庞,皱着眉头,瞪着我,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我终于撑不住,冲着面前的小小精灵,又哭又笑,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我没有回头,将头歪了过去,脸颊碰着那微凉的手背,夜风如许,美梦如斯,我愿沉醉。
一切都没有改变,时光又回到了从前。
我仰望星空,满足地叹息。
那颗莹蓝的星亦回望我。无声无息。
我发现它的光芒在一点一点隐没——不知何时,一片乌云犹如水中漾开的花朵,花瓣沉默翻涌,转瞬间就铺满了整片夜空!
蓝色的星辰被彻底淹没。
夜风愈凉,空气中腥气扑鼻,有一种暗黑熟悉的气息。
我望望远处的紫霞,心中一阵莫名的焦灼惊恐。我张嘴惊呼:“紫霞,快过来!”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微小,细若蚊蝇。
已经晚了。
从头顶的乌云中陡然伸出一只手,又细又白,仿佛挣扎的藤蔓,嗖一下就卷到了紫霞的身上,紫霞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哀哀地朝我望了过来,那是他看我的最后一眼,因为,他被瞬间点燃了,腾起一团紫色的火焰,消失在我眼前。
乌云中的手优雅地摆了摆他的手指,仿佛嫌夜风太凉,将手指稍稍缩起来一些,不待我反应过来,那手的一根手指勾起我手腕上的青蛇,轻轻一掸,青蛇断成了两截!
我终于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我一把握紧手心里的小皎,回身兜住小奈的腰,在夜空下拼命奔逃。
那手不疾不徐,荡在我的身边,与我并肩。
“走开!离开我!”我尖声狂叫。
白色的、细长的手,终于有所行动,他不由分说缠上我的腰,我只觉双脚一空,被提了起来。
瞬间,我被荡上半空,来到那乌压压的暗云面前。
我仰着颈脖,睁大了眼,夜风如水,汩汩淌过我的脸颊。我依稀看到黯沉沉的云层后面有一张脸。
此时的我,一只手紧紧攥着小皎,一只胳膊紧紧掐着小奈——至少,我没有松开他们。
“你是美意,这天下总有一天属于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柔情蜜意、毫无意义的‘美梦’呢?死了就是死了,为你而死,也算是死的值得,何须留恋?继续向前啊,你沉在这梦中不肯醒来,要到什么时候去呢?”云层后那人温声悦耳,娓娓道来。
我咬紧牙关不出声,渐渐觉得手心里的小皎和胳膊上搂的小奈,越来越重,几乎要脱手而去。
云层后那人等不到我的回答,他不再说话。
眼前突然一阵白亮,耳中听到一声霹雳,手指般粗细的雨串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我只觉胳膊一滑,掐在腰间的小奈就要滑落下去!
“拽紧我!”我大吼一声,顾不得上去看小奈,只顾扭着头,躲避着粗重的雨点。
“嘿嘿!”我听到那人发出一声冷笑。
雨点转换成了冰冷的、白色的硬球,没头没脑地冲着我们砸落下来。
一枚白球重重砸在我的手背上,吃痛之下,我禁不住撒开了手。
手里的小小精灵离开我的手掌,在夜风里飘摇下落,许久都没有展开翅膀。
“好痛我坚持不住了”我听到小奈低声呜咽,只觉腰上一松,小奈亦坠落下去。
“不要!!!”我大喊一声,坐了起来,眼前出现一张久违的脸。
第223章 惊梦()
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殷殷地望着我,眼神灵动,浓烈饱满,仿佛眼中藏了汁液,只消轻轻眨眼,就会喷溅出来。
我下意识向后稍稍躲闪,不知是想要看清对方全貌,还是承受不住这种热切的注视,也许,只是感到愧疚——面前这个人,我仿佛对她有所亏欠。
她转身朝身后唤道:“望楼,快来,美意醒了!”声音里透着无限惊喜。
望楼?
我这才注意到在几步之外的窗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赤红长袍,绾发成髻,身姿料峭。
他缓缓转身,向我走了过来。
我沉默地盯着他的脸,肤白胜雪,眼神冷冽,像一株冰封的植物,周身透着寒气。
我突然心中一懈、面皮一松——我竟然回来了!回到了圣族的红蔷堡,回到了我曾经酣睡十六年的这个房间,回到了大人和夫人的身边!
“美意,你终于醒了!”大人朗声唤我,脸上微有笑意,眼神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我顾不上与他二人寒暄,转头四望,这熟悉的房间,不知怎的,竟然变得局促狭窄,我也不过离开数日而已吧。但这不是关键,我发现这房间里,除了我与大人、夫人,再无第四个人。
其他人呢?
哥哥呢?画海呢?忘言呢?还有落英、寄城、甚至是风间,为何不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记忆一点点浮现。
我记得雪魇湖中大水滔天,气囊破裂,无处容身,我命令灵翅将我和众人带离、去和哥哥们汇合;还没来得及见到哥哥,我就莫名其妙做了个噩梦,梦中死去的紫霞、小奈、青蛇老枯和精灵小皎复生了,却又再次死去,死在一只从乌云中穿透而出的手里,然后然后,我就大叫着,在红蔷堡的这张床上醒了过来。
“夫人”我趔起身子,急急唤道,心中到底有些怯怯,毕竟一路上姐姐遭了很多罪,夫人最是疼爱她,若让夫人一一知晓,定是心疼不已。
“望楼,你听到了吗?”夫人侧脸,仰望着大人,声音里是惊喜得不能置信:“美意她甫一醒来就知道我是她的夫人!你一定也听到了吧!十六年十六年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哽咽。
大人望着我,眼神端正,神情冷静,但似乎也无法掩饰眼角眉梢的淡淡喜意。
夫人旋即转脸对我,深棕色的眼睛里漾起一层泪雾,泪水尚未滑落,她就伸出了手,想要抚上我的脸颊,以表达她的激动之情。
这这有点过了吧。
我瞪着他俩,直着颈子向后躲闪:大人和夫人在联手做戏吗?哥哥900岁生辰那日我即醒来,早就跟诸君一一引见、相认;后来去往圣星堡参加神圣式,见证姐姐由人类变成血族;再后来得罪圣王、圣王退位、敲定王者候选、安排我随行学习锻炼;最后还是大人和夫人亲自将我和画海送上出行列车,这一件件、一桩桩,他们怎会不知?这一会儿,竟然做出我沉睡方醒的惊喜姿态,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你既然知道夫人,那我是谁,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大人不似夫人那般喜不自禁,但语气确实温和许多。
“唉”我重重叹气,从床上坐直身子,仰脸,望着面前的二人,端正神色,脆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圣族红蔷堡的大人,名唤‘望楼’,我知道你已经2000岁有余;我还知道夫人名唤‘醒棠’,在她的三个孩子中,穿云、画海和我,她最着紧我姐姐画海;我还知道自从大人将我从‘源园’带回,我就从未苏醒,酣睡十六年;我还知道圣族的圣王住在圣星堡里,他不是人,他甚至跟你们这些血族都不是一个模样,他周身罩着黑袍,只为了掩盖”
“住嘴!”大人突然沉声喝道,面色雪净,我发誓我看到有袅袅寒气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
夫人站在床边,微垂着脸,方方的颌骨线条,清秀怡人,累累的长辫不知何时从她的脑后绕到她的胸前,使她的美看上去带了一丝疲倦。
她眨了一下眼,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她那浓烈饱满的眼仁终于破了吗?眼仁里的汁液终于喷溅出来了吗?
她定定望着我,然后垂下眼睑,我没有机会确认。但我看到她的脸上有一种沉甸甸的、明艳的悲伤,让我想起某个傍晚的夕阳。
他们在演戏。
他们为什么要演这样一出戏?
“我不能住嘴,也请你们别在我面前演戏,请告诉我,哥哥在哪儿?画海在哪儿?我为什么会在红蔷堡里醒来?快告诉我,我要回去,和他们在一起!”我轻声、坚定地说,心中不可遏止地想到一个人的名字——还有他,他怎么样了?红色丹丸是否已让他死而复生?
哦,忘言,忘言这个名字在我心中辗转、煎熬,仿佛一柄不知谁遗落在那里的刀,轻轻地、不知疲倦地搅动、搅动
“难道十六年的酣睡不过是一场伪装?”大人终于不悦,神色冷寒,眼波凛凛,声音里不再有温度:“美意,我不管你是真睡、假睡,你说的那些话我亦不同你计较,让我明确告诉你,我们养育了你十六年,亦守候了你十六年!今天,你终于苏醒,我当然希望你的哥哥、姐姐他们也能够在你身边、我们一家人共同分享这个时刻,但”
“所以说,我的‘哥哥’和‘姐姐’到底去哪儿了?”我冷静地打断大人的话。
“我圣族圣王有意退位,选出了新王候选人,而你姐姐位列其中,”夫人的眼睛恢复了清亮,看着我,柔声道:“而你哥哥,穿云,他作为圣王钦点的王者候选侍同,随三位新王候选人同行”
“‘同行’?同行去往何处?”我继续追问。
“那是圣王指令,命新王候选人从这世间取回五样东西,作为新王胜出的考核标准之一”夫人如实相告。
事实确实如此!夫人没有撒谎,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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