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残肢断臂又是谁的?!
魇君,你死一万次不足惜!
“灵翅!带我们回去魇君栖身的那个气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杀气。
这一次,我再无任何犹疑。
“我同意。”姐姐的声音比我更冷,掩不住杀气腾腾。
“我们杀了魇君为这些人报仇!”我的声音里像是埋伏了一副利齿,说着话,也像是在咬着人:“还有他的弟弟,嗅蔷,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们统统都应该死去,如此邪恶的族类!”
“好!”姐姐利落地说:“其实刚才我就想跟你说,你一直没看魇君,我可是死死盯着他,我们离开时,他脸上的笑容好诡异。”
第212章 窃听()
“美意,等一下。”姐姐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
灵翅紫光打造的光道已将我们送了回来,现在,隔着光线,我已经隐隐看到了魇君置身的巨大气囊,就在不远处,漂浮在雪魇湖中,像一座迷失在时间荒野里的孤岛,等待着噩梦终结者——我们——的靠近。
魇君会想到我们去而复返吗?
如何取了魇君的性命?
魇君的胸腔里还跳动着他弟弟、嗅蔷的雪魇滴。
杀掉魇君,就等于将他们兄弟俩都杀掉了。
从此这世上,只剩下蛛儿一只雪魇蛛。
当然,还有我左眼眼眶里的一颗丝儿的眼珠。
不知怎的,我开始“嘶嘶”冷笑出声,不能自控。
“怎么了,美意,你很冷吗?”画海在一旁低声问道。
我摇摇头。我不是冷,是犹豫和挣扎在撕扯着我。
如果魇君此刻就在我面前,倒也好了,手起刀落,取他性命,毫不在意地用衣衫擦净手上沾染的鲜血,然后召唤灵翅,送我与哥哥相聚,抱头痛哭一番,离开此地,去往精灵古国,继续完成取得“暗夜之泪”的任务,待得他日,听到有人提起“雪魇蛛”,不过是打个哈哈,觉得耳熟,不难受,亦不居功,过往一切,皆葬在雪魇湖底、噩梦一场,连想都很难再次想起。
但是,姐姐突然轻声叫停,我收住了脚步,隔着茫茫的湖水,望着不远处的气囊,仿佛奔流而下的愤怒之洪被迫拐了个弯,等到再次通畅时,速度竟然缓了下来: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家伙,居然再次犹疑了起来!
因为被种了一颗雪魇蛛的眼睛,我竟然变得如此不忍心?!
难道丝儿用他的眼为我补眼,就是为了在这种杀伐时刻、让我下不了手?
“美意,你在想什么?七情上面,变幻莫测!”画海轻声提醒。
我忙静心正色道:“没什么姐姐为什么要等一下,不直接过去?”
“你刚才没看到,魇君的脸上神情太过诡异,令我有毛骨悚然之感,”姐姐低声道:“他一定隐瞒着特别的秘密,我们先不要靠得太近,我想听听那秘密到底是什么。”
“‘秘密’?既然已经决定要杀了他,他的‘秘密’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要跟着他一起葬在这雪魇湖底!”我说。
“再说,就算真的有‘秘密’,他也不可能在气囊中大声说出来,为了让你知晓。”我又补充道。
既然已经决定杀了他,我真恨不能牙一咬、心一横,速战速决,莫再多生事端,最好能让我蒙上左眼,或者由姐姐动手,不知怎的,我就是不想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好吧,我承认,我根本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般下得去狠手,我,是个教化不全的、鲁钝的、懦夫。
要承认这一点,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美意,相信我,我的感觉一向很准。”姐姐有些着急,蹙眉低声道,很是坚持。
“好只要你答应杀他的时候由你来动手。”我趁机坦白不客气地说。
“不是有灵翅吗?”画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在舍近求远。
哦,灵翅长在我的额头上,好吗?姐姐!
画海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朝着不远处的气囊看了一眼,低声道:“看灵翅能不能做到,不用离得太近,也能听清楚气囊里的动静?”
我翻着眼睛,姐姐把灵翅想成什么了?无所不能?心想事成?灵翅被我用得越多、我依赖它越深,我就朝着地狱、朝着堕天陷得越深!这道理我会不明?
那朗朗夜空上指引着我的那颗莹蓝色的星辰,看我这样堕落,估计早已心碎成渣、不复光明了!
我叹口气,以手覆额,提高了声音:“灵翅,可否让我们听到魇君气囊里的动静?”
额头没有反应,我看着姐姐,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紫光打造的光道开始缓缓下沉,向湖底沉去。
姐姐没说话,伸手过来,扶住我的肩膀,面色如水,双眼晶莹,有一种沉着清透的美。
光道继续下沉,然后停住了,接着开始平移。
“原来灵翅要带着我们去到魇君气囊所在位置的下方。”姐姐在我耳边悄声说。
我低头下视,光道几乎是贴着湖底前行了。
再次看到湖底那些嶙峋的断肢、带着懵懂惊愕神情的头骨,我心不再悲愤,而是凄凉的轰鸣:生而为人,岁月短暂,无法像血族那样,永远如花美眷十七岁,但至少希求能够安然度过此生,死的时候能够死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怎料想,这阴暗可怖的湖底成了他们的栖身之地,人生以噩梦画上终止——这算是怎样的人生?!
对于人类来说,单是活着,已经要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心中酸楚,谓然长叹。
“美意,你那小脑袋里又在感怀什么?”姐姐很低的声音:“我们已经到了魇君气囊的下方。”
“我”我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嘘——竖起耳朵,别说话。”姐姐耳语道。
耳边轰轰的水声渐渐隐没,从头顶气囊中传来的声音渐渐清晰。
我心中一震,听上去果然是魇君的声音,他他一人置身气囊,需要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吗?表演独角戏给谁看(听)?
我睃了一眼姐姐,她正凝神细听,无暇理会我。
我仰头抬眼,无法看清头顶气囊中的情景,既然姐姐如此笃定,那我就听听吧。
“咱们雪魇蛛魇君之位的选拔,一向只看能力,这我怎会不知?不论智慧谋略,还是法力修炼,我一直在你之下我也曾试过发奋、指望出头,奈何你实在太过优秀,天分超然,根本不是我用蛮力能够胜过的,我确实心服口服,虽然虽然,在心底深处,还藏了那么一点点不甘心,但,一想到你并非外人,是我的弟弟,魇君由你来做,也算是实至名归,我就”魇君的声音,听上去甚是推心置腹。
我同姐姐对视一眼,魇君,竟然在这孤身一人的气囊中,深情缅怀、回忆自己的手足之情?这些话,分明就是对嗅蔷说的——难道赌局的结果已出?魇君的雪魇滴到了还是吞噬了嗅蔷的雪魇滴?
“直到那一天,你来找我,满面泪痕,伤心欲绝,你对我说:‘哥,我真是勉为其难、志不在此,哥哥雄才伟略、淳厚良善’”
去你的“淳厚良善”!你魇君也配“淳厚良善”这个词?我心中忿忿。
“你说我才是担当魇君的不二人选,我当时真是又惊又喜,又愧又惑,只觉得之前对你的嫌隙之心真是太过小人!更没想到的是,你为了支持我当上魇君,竟然同族中权势据理力争、不惜与众人为敌!我我当时就发下宏愿,不论是否成为魇君,我恨夏都会一生顾惜兄弟,不死不休!”
魇君声如金石,铮铮有声,传到我的耳朵里,听得我一阵心神激荡:魇君,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他自己?对人类,他冷血杀伐;对兄弟,他却肝胆相照!他明知我已吩咐灵翅将这气囊、雪魇湖封住,他不急着逃命,却在这里自言自语、伤怀兄弟情义,真是令人无语。
但,这就是姐姐想要窃听的“秘密”?
我扯扯姐姐衣袖。姐姐摇头,示意我继续听。
“你还记得那场我们雪魇蛛被血族和人类围剿的大战吗?惨烈至斯,每每想起,都是噩梦一场!这世间之大、之广,为什么就不能容下我雪魇蛛一族呢?就为了我们身上流淌的这拥有‘再生之能’的‘奇异的血液’?不要说血族,他自是长生不死、生命无涯;就是人类,他们恣意活在这世间、艳阳之下,生老病死,也算是丰盛,何必要求一个‘不死’、‘复生’呢?真是贪婪”
哦,你不贪婪,嗅蔷死都死了,你还不是囚禁众人、杀人如麻,只为了将死去的弟弟复活!这不是贪婪又是什么?!
“都是为了我,又是为了我!在那样一个时刻,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我的身后,挺身而上,替我挡下了人类的那一剑!我回头看着那剑戳了上来,透身而过!我当时魂都没有了只要你活着,我可以不做魇君、我可以替你抵命天可怜见,那剑刃堪堪擦过你的雪魇滴纵使肉体消亡,但我留下了你的雪魇滴!从此以后,我活着,就只为一件事——让你复活!”魇君说着,突然发出“嘎嘎”的笑声,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仿佛一只孤独的大雁,呼叫着,穿过云层,带着凄清的回音。
我望望姐姐,她垂着眼,冷着脸,神色不明。
我不知她在想什么,至于我,我无法抑制心中涌起的一丝戚戚然。
“因为知道这是你最后的告白,所以我耐住性子听了下去,但,现在,主场归我,”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突然开腔,轻柔,文雅,却也带着无法掩饰的嫌恶和冷漠:“一想到你可以永远地闭上你的尊嘴,我就止不住地欢乐。”
第213章 私语(上)()
我心中一个霹雳——
说话这人是谁?!
气囊中另有他人?!
我望向姐姐,她也正瞪着我,脸色煞白。
“嗅蔷?”我俩同时张嘴,但只动了嘴唇,没发出声音。
到底还是姐姐谨慎,她一把伸手过来、捂住了我的嘴,怕我造次。
我脑子快速转动:之前嗅蔷的雪魇滴被放在画海的胸腔里,他“复活”了,能够说话了,但借用的仍然是姐姐的声音;现在嗅蔷的雪魇滴放进了他哥哥恨夏的身躯里,难道他再次“复活”过来?但为什么用的不是魇君的声音?他们兄弟俩的雪魇滴,同置一具身躯,难道并没有一方吞噬另一方,而真的“共存”了?或者,这个轻柔又陌生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嗅蔷,而是第三个人?因为如果真是嗅蔷,他,怎么可能用这种嚣张又冷酷的声音对自己的哥哥说话?
我的好奇之心大炽,恨不能立即冲进气囊中,看个分明!
我看着姐姐,轻轻挣扎。
姐姐柔软冰凉的手心贴着我的嘴唇,微微加重了力气。她缓缓摇头,一双妙目落在我脸上,清澄又冷静,眨了一下,示意我稍安勿躁、继续听下去。
“嗅蔷?嗅蔷——”魇君突然出声,声音听上去仿佛瞬间苍老,听在耳中,不知怎的,我感觉眼前突然像是有一枚树叶从空中坠落,只是一眨眼,那树叶就从盈盈碧绿变成了枯黄焦脆,然后落在脚下,生生碎了。
我发誓,就这两声名字的呼唤,我听到了一个哥哥对自己的兄弟、从狂喜到恐惧的心思转变。
是嗅蔷无疑了。
我忘记去拽下画海的手,就那样愣愣站着,立起耳朵——此刻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要听个究竟。
“是我,当然是我。还能有谁呢,亲爱的哥哥?”嗅蔷的声音听上去真是分外轻柔雅致,像是手指拂过光滑的锦缎,只是,那柔和中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如同锦缎中陡然立起的刀刃,让人在猝不及防中手指被划了一道伤痕。
好可怕的声音。虽然那么文雅,但寒光凛凛。
我像真的被割了一刀那样哆嗦了一下。
“你我们咱们俩的雪魇滴竟然真的可以共处一身?”魇君的声音语无伦次,但最终还是喜悦占了上风。
“太好了太好了!”魇君喃喃道:“只是你同我说话怎么感觉语气怪怪的?”
嗬,原来魇君也不是蠢货,他也感觉到兄弟的异样。
“也许只是不习惯,但你能在我的身体里复活,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简直不能更好了”魇君迅速自问自答,真是天真的让人心酸——连不谙世事的我都听出来嗅蔷声音里的寒冷谑弄之意。
画海的嘴唇动了几下,同时挪开了她的手,她估摸着我不会突然暴起了。
根据她的唇形,她好像说的是“自欺欺人”四个字。
“‘共处一身’?”嗅蔷文雅的声音,配上冷笑,让人寒意顿生。
只听嗅蔷继续道:“你难道感觉不到我的雪魇滴正在吞噬你的?若不是想到再等得片刻,你的雪魇滴就会彻底消失,这具身躯就会完完全全属于我,我将真正复生,我真的是这一会儿都不想忍受——你从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恶心?”
这一次不用姐姐再动手,我自己猛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怕忍不住叫出声来:嗅蔷,这个魇君心心念念的兄弟,竟然说出如此惊人之语?
且不说魇君表现出来的对嗅蔷的拳拳之心、殷殷执念,只说方才嗅蔷借着画海的嘴说出来的那些话,那也是对自己的哥哥手足情深、温和感激,他不是对魇君说“你我兄弟一场,相伴相行,很是知足”吗?并且请求魇君将姐姐归还于我,说是“不忍心看他人姊妹分离”,那是何等的宽豁谦和、令人动容,怎么此刻气囊里的嗅蔷说起话来如此歹意恶毒?
“嗅蔷,你到底是怎么了?”魇君的声音颤抖着:“我将你的雪魇滴置于我的胸腔里,就没想要自己活着。我说过,为了你,我的生命就算没了又有什么可惜,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吞噬就吞噬,你若肯接受我这具粗鄙的身躯、继续好好活下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为何要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难道是厌恶嫌弃我吗”
“哥哥,你还要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去?”嗅蔷优雅的声音,仿佛一条蛇,安静地吐出细如火焰的蛇信:“反正我是够了,对着你做作了数百年,现在,终于可以一吐胸中浊气。”
嗅蔷一边说,一边轻轻柔柔地叹了口气,满足地叹息。
“你说吧,我听着呢。”魇君低声道。我仿佛看到他说话时,面如死灰的样子。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与人共享。我很贪婪,喜欢独占。”嗅蔷声音轻柔地说,犹如拈花微笑。
我闭了闭眼,情不自禁地朝姐姐的身边凑近了些,我感觉到冷。
“只可惜,从我出生、睁开眼的那一瞬,你就存在着,像一座山一样的存在着。”嗅蔷的声音犹如流水,叮叮淙淙,只可惜水中无鱼,片草不生。
“你知道什么叫‘山一样的存在着’?就是打不烂、挪不走、穿不过、爬不上,压迫着你,让你时时感到绝望。
“你是长子,又踏实憨厚,待人无二心,魇君之位迟早是你的,我心里很清楚。但我有一样是你没有的,我擅于暗中使坏、察言观色、逗引他人情绪,让人心为我所用。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在魇君之位尚未确定之前,我只要一方面在你做的事上暗动手脚,一方面在父亲面前不露痕迹地着力表现,那你说魇君之位最后会是谁的呢?
“当然是我的了!就在父亲和族中诸位已认定我是接任魇君的最佳人选的当口,谁知功亏一篑!唉,怨只怨我大意了,我同族中一位表兄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