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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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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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诩摇头,道:「皇上设宴麒麟殿,不能不去。」

                          「可是……」

                          「快准备一下,车马仪队都在等候了。」朱诩耐性地道,「我陪你到宫门吧!」

                          「嗯,你等我,能早离开我就早离开。」董宽信欲言又止,片刻才低声道:「对不起,朱大哥。」

                          「什麽?」

                          「大哥他命你当长史的事,你的立场……很为难吧?」
                          朱诩浅笑了一下,走出去之前,才回头道:

                          「立场最为难的,是你哥。」

                          「呃?」董宽信怔然,心里一直有点怨恨大哥任凭一切如此发展下去,要不是大哥,董家怎会成为公众的仇人?要不是大哥以色事人,怎会全族蒙羞?谁希罕皇家恩宠?可是,局外人的朱大哥却这麽说?
                          殿堂中的箫鼓,是刘欣一向不喜欢的律吕,耐性地微笑著,看董贤坐在董宽信身旁,两人交谈的样子。董家的远亲都到了,一一拜见皇上,为了圣卿的血统,要封赏这些人,这不是朕的天下,是圣卿的天下。

                          侍中、中常侍们都列於席中,宋弘侍立一侧,偷偷命宫女斟皇上的酒时只斟一半。皇上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居然还设宴!上次猛流鼻血,就是服了春药之故。先帝服那种药过量而死,据说药性之强,一丸能引沸十缸水,皇上也敢服?这种事,绝不允许有下次!

                          宴席才开始不久,刘欣沉默地笑看董贤,所有的董家新贵都眉开眼笑地巴结董贤的父亲,不管他们奏禀什麽贺语,刘欣都含笑点头,没有一点厌烦的样子。

                          才饮了几杯,已有点头重脚轻了。

                          刘欣斜撑著脸,他的圣卿周遭,彷佛有一圈柔和的晕茫,是尘世贬谪的仙人,何时会飘然远去呢?刘欣头一眩,身子也顿了一顿。

                          「皇上保重。」宋弘忙低声道,「是否返驾休息?」

                          刘欣摆摆手,重新坐稳,正举杯欲饮,宋弘又开口阻止:「酒性躁烈,乞皇上……」

                          「闭嘴。」刘欣冷然斥道。

                          董宽信言不及义地说了些事,董贤益显消瘦的容姿中,有几分皇上的影子。董贤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董宽信知道哥哥想问些什麽,忍耐著不告诉他朱诩就在外面。

                          「娘的病好了一点,她很想见一见你。」

                          「嗯,」董贤轻道,「把娘接来宫中呀!」

                          「娘不肯,这不像话。」董宽信不悦地说,「哥,你连回来一趟都不行?」

                          「这……不是的。」董贤一阵委屈凄恻,「我很想回去看看……」话未说完,已先哽咽,忙掩袖饮酒,半晌不放下障袖。

                          董宽信慢慢拉下董贤掩面的手,两行泪痕未乾,宽信心中不忍,道:「他很好,哥不用担心。」

                          「他……」董贤努力克制鼻酸,周遭有不少皇上的眼线,强颜为笑:「我有意为他作媒,小堂妹不是还没许人吗?」

                          董宽信讪讪一笑:「恐怕他不要呢,到时候又多害了一个女孩子。」

                          「什麽意思?」董贤微怒道。

                          不提则罢,一提董宽信便难以忍受,冷笑道:「小堂弟也还没许人哪……」

                          董贤握紧了拳,强抑著怒火,颤声道:「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就要这麽整我?」

                          「你是我哥,我见你一面还要恩准,有什麽希罕!」

                          「嘘!」董贤忙捂住董宽信,阻止他胡说。

                          董宽信仍愤愤不平,道:「怕什麽?杀我好了。」

                          「宽信,听我说。」董贤按住他的手背,「凡事忍耐一点,好吗?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丢人的兄长,就当我死了,爹娘全靠你奉养,就当你是独嗣,不管家里大小的事,此後全由你作主,不用再想念我,我的东西全丢掉烧掉,不许再提起我这个人……」

                          「为什麽说这种话?」董宽信握紧他的手。

                          「这样,对大家比较好。」董贤凄然一笑,「我对不起你们,我不堪承担为人子、人夫的责任。所以,如果我没有这个身份,没有过去,没有家,只此一身,就不会影响到你们了,当我死了吧!我现在什麽都不要了,一切都……」

                          「不!」董宽信心痛无已,自己并不想逼哥哥如此,「他……他现在,人在外……」

                          音乐突然全静了下来,打断董宽信。

                          刘欣微推开宋弘的扶持,扶几微笑看著董贤,道:

                          「今日酒宴,嘉宾云集,朕心甚慰。新任三公,如国鼎之三足,折一不可,但愿三公合作无间,同心为国。」

                          孔光、彭宣、董贤同叩拜道:「遵旨。」

                          刘欣更加愉快,亲自斟了三杯酒,侍中端下。

                          刘欣举起金杯,笑道:「愿年年同此,朕敬了三公。」

                          三人同时谢恩饮毕,一时之间,殿堂上众臣齐声三呼万岁。

                          「三公皆为人中栋梁,朕此後清閒矣!」刘欣笑道,胸口似乎有什麽在冲撞,大概只是喝多了……「大司马董贤,年纪虽轻,却有不念旧恶之德,发掘奸邪之智,朕想效法尧禅位於舜……」

                          殿中空气突然凝止。

                          众人都呆在当地,刚刚皇上说什麽?董贤呆看皇上,刘欣仍微笑:

                          「圣卿,于意云何?」

                          董贤脑中空白一片,众人也觉得似乎听错了,皇上那安閒的表情又不由得他们不信。但……居然有这种事?只僵持了几秒,感觉何等漫长。

                          「启禀皇上!」王闳愤然出列跪奏,「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一人之所有,大业至为神圣,怎可戏言?」

                          刘欣变色,坐正身子怒视王闳。董贤茫然随著大家看王闳清澈无惧的眼睛,王闳仰首,声音清晰:

                          「陛下统业至重,而臣属不堪奉职,已令有识者痛,今又布此戏语,令天下不安,宗庙之祀又何能久长?」

                          刘欣击案怒指王闳,正要开口,眼前一昏,振作道:「王闳!滚出去!」

                          「陛下,孝文孝武皇帝宠幸佞臣,没有像如今这种程度!这不是董贤之福,他的大司马印信不是印信,是危石;他的绶带不是绶带,是罪囚镣铐!」

                          「放肆!来人呀!把王……」刘欣往後一眩,胸口烦恶,突然呕出一大滩血,煞时几欲晕厥,下意识地掩口,血染湿手腕、衣袖。群臣惊呼、内侍奔走?梁柱在旋转,雕龙琢凤盘旋狰狞……

                          皇上!皇上振作!皇上!
                          召太医,快去召太医呀!
                          皇上……

                          尖叫与叱吒眩乱成一片,贵客的纷挤慌乱推拥著董贤,满殿冲撞的内侍,奔入殿护卫的羽林军,推倒的几案,皇上的血……董贤茫然推开重重华衣与人群,琉璃敲碎的杂音,纠缠剑戈锵当,殿外纷纷的车马嘶鸣,传信黄门横冲直撞,朱诩侧身慌忙回避,每个人都在问怎麽了,是不是有刺客,皇上……朱诩看见了董贤。

                          董贤伸出手,用力推挤开身边的人,急切地看著朱诩,身旁的羽林军们却拉曳住董贤,拖回混乱的内殿,董贤在叫什麽,可是朱诩听不到,已被朱蟒紫袍吞没……

                          那日以後,刘欣便卧床不起。大多数的时间里,只躺在御榻上听取政事。担任领尚书事的董贤把奏章念给他听,群臣也必须透过董贤才能见到皇上。

                          倚著枕垫,刘欣望向窗外,树影被太明亮的阳光映成晕白,春天的阴霾已隐,仲夏的明媚,在无力的身上洒下点点暖意。刘欣一笑,茫然不语。

                          好美的园景,躺在一树桃花下死去,一点痛苦都没有的话……

                          大鸿胪禀报道:「乌珠单于请求朝见,万岁请降旨。」

                          刘欣微笑道:「圣卿,教尚书拟旨,嘉许藩属一片忠心。上朝,就免了吧!」

                          「遵旨。」董贤道。

                          大鸿胪退下後,董贤扶皇上起来,由宋弘手中接过药,喂刘欣慢慢服下。

                          刘欣倚靠在董贤的胸口上,「真奇怪……饮药竟会药醉呢!」

                          董贤道:「万岁歇睡片刻吧!」

                          刘欣笑,附在董贤耳边道:「待朕痊愈,再赐圣卿金丸一服,教卿伏罪。」

                          董贤笑著一推他:「呸!还敢服那玩意儿?乖乖休养著吧!」

                          起身欲去,却被拉住衣袖,刘欣留恋地笑望著他,董贤只得回转,俯身吻住刘欣,皇上的口中含著药和血的腥味……刘欣托著董贤的脸,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晕红。

                          「你总算主动吻朕了……」

                          董贤俯视著皇上,低伏下身,和皇上贴偎著脸,喃喃道:「以後……我再也不逃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再抱我,疼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当真?圣卿?」

                          「嗯,我们是相同命运的人哪……」董贤爱怜地吻著他的眼,他的唇。

                          「圣卿,朕总算……总算盼到你了,」刘欣激动地抱住他,「朕要好起来,今後永远和圣卿共同欢乐,朕一定要好起来!」

                          董贤平静的微笑中,有种类似幸福的伤感。

                          皇上的睡容,出现了从没有过的安宁。

                          步出寝殿,宋弘阻止住董贤的去向:「司马大人,请勿离开万岁身侧。」

                          董贤微微仰首:「退下!」

                          「万岁病重,万一……」

                          「万一怎麽样?」董贤冷笑,「小小奴才,也敢干涉大司马?皇上会痊愈的,退下!」

                          「奴才不敢,司马大人……至少……勿离此殿……」

                          这忠狗似的奴才!董贤怒道:「你敢管我?想被调到甘泉宫吗?」

                          宋弘一惊,调离未央宫,就见不到皇上了,董贤做得出这种事的!忙跪道:「奴才该死,可是万岁不能见不到司马大人,求求司马大人不要再伤万岁的心了。」

                          「这不用你说,我去去就回来!」董贤不理会宋弘,径自和左右走了出去。

                          马车一出宫门,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一双白马狂风般,在长安大街上掠过。剧烈摇晃的车厢中,董贤扶紧厢壁,压抑著激动,终於……这最後一面,过往的最後一缕牵连……

                          被心腹引来的朱诩,一看见车帘内,便是一怔,不知是真是幻。董贤召手示意他上车,朱诩立即上去,马车几乎在同时启动,冲出司马府的侧门。

                          狭小的车厢内,两人几乎全身都紧紧贴偎住,朱诩难以克制地扯紧董贤的头发,深吻著董贤。

                          「啊!阿贤……」朱诩喘著息,颤抖地抚著董贤的脸。

                          「不行……车上……」

                          董贤在哭,朱诩努力克制下来,拥抱住他,以吻为他拭泪,低唤不已:

                          「阿贤……阿贤……」

                          说不出话的两人,只能相拥摩面,交贴著颈,时而温柔,时而激动地娑摩著脸。

                          车子何时停了,两人都没有发觉。

                          「司马大人,到了。」

                          朱诩放开董贤,为他整理了一下发冠衣领,略为振衣敛容,掀帘下车,侍候董贤下来。熟悉的旧宅院内,两行半老的仆婢列队迎接。

                          董贤的手还放在朱诩肩上,顾盼周遭,家人久不居的庭园,整洁得近乎萧条。低叹了一声,微笑道:

                          「今天才知道,自己这麽喜欢这个家。」

                          朱诩笑而不答,董贤踱了踱步,道:「你们全回去吧!今日我要在故居静一静。」

                          仆人们应诺,整齐地退下了。

                          董贤的背影,宛如被遗弃在废墟。朱诩一向前,董贤便回头,笑道:

                          「诩,可以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

                          「嗯,一切都重来。」董贤仰首深吸著花香,「我是个小侍郎,休沐回家,阔别了多年的你来找我……」

                          朱诩笑了,「你呆住了,看著我走向你……」

                          董贤柔美的笑容在阳光下发出光芒,光影纷坠,朱诩一步一步接近。董贤下意识地後退,泪水纵横在笑容中,缓缓摇头:「不,不是真的……真的是你……」

                          「是我,」朱诩说,「而且我来告诉你我爱你,多年来只等著你……」

                          「不,不是的!」董贤捂住脸,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们只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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