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卫理公会教徒。我记得十年十一年前曾读过一则卫理公会派教徒在召集的一次大会议时,终于赞同蓄奴是种违反神的旨意的做法,而且每个自称为基督徒的人不应有此种行为。因此大部分的卫理公会派和教友派人士便起哄使教会喧叫要立法释放黑奴。而浸礼会教徒和长老会教徒也就是主人和所有华勒家族所在的,对此似乎兴趣缺乏,他们总是随心所欲地信仰,因此对拥有黑奴感到问心无愧。〃
蓓尔所说的都是反对奴隶制度的白人尽管那都是她从主人的报纸里读来的但康达从未听过任何土霸发表如此的意见。在一七九二年的春夏之间,主人曾和州内一些大财问、政客、律师和商人共乘马车。除非有些特别紧急的事件发生,否则他们的话题都是黑人为他们惹的麻烦。
有人曾说无论谁想成功地驾驭黑奴,就必须先了解他们非洲人过去在丛林内和野兽共生的日子使得他们天生具有愚蠢、偷懒和脏乱的习惯,而上帝所恩宠的那些基督徒的职责就是要教导这些生物纪律修养、道德和对工作的尊敬当然要借助实例。虽然鼓励和奖赏毫无疑问地要赐给那些应得的人,但如情势所需亦可借助法律和惩罚。
他们又继续说,由于白人的疏于督促,因此造成了今日的欺瞒、诡谲和狡猾的态度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些低级人种的注册商标。而反奴组织和其他类似团体的空谈和废话只是发自于那些特别是在北方从未拥有过黑奴,或从未尝试用黑奴来经营农场的人。这些人永远无法体会出,拥有黑奴的经历和负担有可能使他们的耐心、心志。精神和每条神经都绷到濒临崩溃的地步。
康达长久以来一直听到此类无法无天的一派胡言。对他而言,这就像是基督徒连祷一般,因此他几乎不再去注意。但偶尔当他驾车时,他不得不问自己为何他的同胞不一开始就把涉足于非洲的每个土霸都杀死。他永远无法说出一个能令自己接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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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
第71节
八月天,有个闷热的中午,舒琪姑妈跌跌爬爬地跑到蕃茄园找提琴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她对老园丁担心极了。今早他没来吃早餐,她还未想到会怎样,但当他午餐时间又没出现时,她感到非常担心,于是跑去敲他的房门,而且尽其可能地大叫他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应答,于是她很警觉地认为最好来找提琴手看他是否看见老园丁到哪里去了。但提琴手说没看见。
当晚提琴手告诉康达说:〃在我进屋前就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康达说他说不出来今天下午驾车载主人回家时,内心所涌起的那种阴森森的感觉。提琴手又说:〃他只是躺在床上,看来一副很样和的样子,而且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来像在睡觉。但舒琪姑妈说他此时在天堂已经苏醒了。〃他说他把这不幸的消息带给那些在田里工作的人,于是农奴工头卡托便和他一起前来为老园丁擦洗身体,并把尸体放在冷却板上。他们把老园丁那顶因汗水而泛褐色的草帽悬吊在门口,作为传统哀悼的信号,以供农奴傍晚收工后能聚集在屋前做最后蹬追思,然后卡托和其他农奴去挖坟墓。
康达回到屋中,内心有股无以复加的悲痛不仅因为老园丁已撒手西归,而且为自从济茜出生后,他就很少再去找他。他当时似乎分身乏术,找不出时间来,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他回家后发现蓓尔哭得像个泪人儿,那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为她哭泣的原因所震惊。〃在我心目中,他就像代替了我从未见过的父亲。〃她啜泣道,〃我不晓得为何我从没让他知道此事,他不在这儿,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她和康达当晚都很沉默地吃着晚餐,然后带着济茜包裹在襁褓里以挡晚秋的寒风去参加其他人围坐尸体的仪式直至深夜。
康达坐离其他人,把淘气不肯安静的济茜放在膝上。在第一个时辰的祈祷和赞颂时,曼蒂大姐开始低声地询问在场的人是否听过老园丁提及他尚存活的亲戚。提琴手说:〃我记得有次他曾说过他不认识自己的亲生母亲,那是唯一一次我听到他谈及他家人。〃既然提琴手一直是老园丁最亲近的朋友,所以对他应是最了解的。因此他们认定老园丁可能没有任何需要他们传达此消息的亲属。
他们又做了一次祷告,再唱一首歌,然后舒琪姑妈说:〃他似乎一直都是属于华勒家族的一员。我曾听他说过主人还是个小男孩时常常骑在他肩膀上,因此我猜测那是为何后来当主人得到这栋大房子时把他接过来的原因。〃
〃主人也真的很伤心。〃蓓尔说道,〃他要我传话说明天大家停工半天以示哀悼。〃
〃这样最起码他可以安心地人土了。〃一个名叫亚达的农奴妇女说道,她的儿子叫诺亚,一直在旁沉静地坐着。她说道:〃有许多主人只允许奴隶们停一会儿工作来瞻仰遗容,就又赶他们回去干活。〃
〃华勒家族都是高尚有品格的白人,所以我们不必去担心这件事。〃蓓尔说道。
当时有人开始谈论着有些农场的大富豪有时会郑重其事地为长期在大房子当厨娘或为他们带养两三个小孩的奶妈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她们甚至被埋在白人的墓园里,还被立碑。〃
康达很酸楚地想,那是付出一辈子辛苦代价后多么温馨的报酬啊纵使为时已晚。他忆起老园丁曾告诉他说他来主人的农场时是个又健壮又年轻的马夫。他一直当了许多年的车夫,直到有次他被马匹狠狠地踢中,但他仍然待在他的岗位上,可是他渐渐地越来越无能为力,直至最后,华勒主人要他在所剩的残年中做他力所能及的事,后来又派康达做他的助手。他一直照顾国圃,直到他体弱得甚至无法再担当那工作。从那时候起,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把玉米杆编成帽子,把稻草编成席垫和扇子,直到急性关节炎使他的手指全麻痹了。康达忆起他在郡中一户大户人家中偶尔看到的另一个老人,纵使长久以前他就被允许退休,但他每天清晨仍要求一些年轻的黑人背他到花园里,然后侧躺在地上,用他那双满是厚茧的双手在他一辈子所心爱但已半身不遂的女主人园中拔杂草。康达知道这还算是个幸运的例子,许多黑人当他们老得无法再完成以往的工作份额时,就开始遭鞭答,最后还以二三十元的代价卖给希望跃升为农场主人阶级的〃穷白人垃圾〃,而他们往往用重活把他们折磨至死。
当农奴们开始从康达周围的座位起立时,他这才骤然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做了最后一次祷告后就带着筋疲力尽的身子回家,利用黎明前仅剩的几小时睡个党。
就在早餐后,提琴手为老园丁穿上多年前华勒主人的父亲送给老园丁的那件破旧黑西装。蓓尔告诉康达说,他所剩无几的几套衣服都已烧掉,因为穿了死人的衣服不久也会死掉,然后卡托把尸体绑在一块他已把两端削尖的宽木板上。
不久之后,当黑奴们用驴车运着尸体往坟场时,华勒主人带着他那本大圣经从大房子走出来,随着送葬的队伍后面走。他们轻轻地哼着一首康达从未听过的歌:〃当我清晨到达那里时,就会告诉我的主耶稣!当我清晨起床时,就会告诉我的主耶稣!……〃他们一路一直唱到奴隶坟场,而康达注意到每个人都相当惧怕他们所谓的〃鬼〃和〃幽灵〃,而康达觉得那些就像是非洲的恶灵。
当华勒主人停在坟墓一旁时,其他的奴隶则站在另一旁。然后舒琪姑玛开始祈祷,接着一个名叫琴珠的年轻农奴妇女唱着一首悲歌:〃我疲备的灵魂赶快回家吧……我今天听到天堂的召唤……我疲备的灵魂直接回家吧,我的罪已被赦免,我的灵魂已解脱……〃然后华勒主人低着头说:〃约琴芬,你一直是个既好又忠实的仆役。愿上帝安息且祝福你的灵魂,阿们。〃透过主人悲哀的语调,康达很讶异地听到老园丁一直被叫做〃约琴芬〃。他很想知道老园丁的真实名字为何他非洲祖先的名字和他所属的部落。他很怀疑老园丁本身是否知道,很有可能的是他死后和他在世一样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透过泪眼模糊的双眼,康达看着卡托和他的助手把老园丁的尸体放进他多年来种植作物的地底下。当一铲铲的泥土开始砰然地落在老园丁的脸上和胸部时,康达强忍着快夺眶而出的泪水,而他身旁的妇女则开始放声大哭,男人们则清着嗓子,擤着鼻涕。
当他们从墓园静静地踱回去时,康达想着若在非洲,死者的家属和亲友会在他们屋内的灰烬和尘土中哭号、翻滚,而其他的村民则在外头跳舞。因为大部分的非洲人都相信没有悲伤就没有快乐,没有死哪会有生。那是当他敬爱的爱莎祖母去世时,他父亲向他解释的生死轮回道理。他记得欧玛若当时告诉他:〃康达,不要再哭了。〃然后解释说祖母刚刚加人每个村落中都有的三种人一种已与阿拉神同在,一种现仍活着,另一种则尚未出生。隔了一会儿,康达认为他必须试着把此道理向蓓尔解释,但他知道蓓尔是不会理解的。于是他的一颗心直往下沉,直到过了一会儿他才决定这会成为将来有一天,他告诉济茜有关她从未见过的祖国里林林总总的故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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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历克斯·哈里
第72节
老园丁的过世持续地在康达的内心笼罩阴霾,因此有天晚上在济茜上床睡觉后,蓓尔终于说了一些有关此事的话。
〃康达,我知道你对老园丁的感情,但你不能因此一蹶不振!〃康达只是望望她。〃收敛一下吧!下星期天是济茜的两岁生日,你可不要再一副颓丧的模样。〃
〃我会没事的。〃康达口气僵硬地回答,希望蓓尔不要以为他把此事都给忘了。康达有五天的时间可为济茜做个礼物。在星期四下午之前,他已用松木雕出一个漂亮的曼丁喀族娃娃,并用亚麻子油和煤灰擦拭,然后再上油打亮,直到它完全像家乡的黑檀木所雕刻一样。而许久以前就已为济茜做好一件洋装的蓓尔正在厨房里用巧克力在蛋糕上滴出两根蜡烛星期日晚上舒琪姑妈和曼帝大姐会过来帮他们吃此时约翰主人的车夫罗斯比正好驾马车抵达。
当主人微笑着把蓓尔叫进去,说安小姐已经说服她父母,让她整个周末都和他待在一起时,蓓尔不得不强忍住内心的不快。〃安小姐明天傍晚就会抵达,记得要准备好一间客房。〃主人说道,〃此外,你为什么不为星期天烘焙个蛋糕或什么?我侄女告诉我说你的女儿要庆祝生日,所以她想在她的房间里开个舞会就只有她们两人。安也问她是否可以留济茜在房里过夜,我说那没关系,所以记得要在她床脚边的地板上铺一张草席。〃
当蓓尔把消息吐露给康达时又另外加道:她要烘焙的蛋糕必须在大房子里上桌,而不能在他们自己的屋内,而且济茜会忙着和安小姐玩耍而无法开一场自家人的舞会。康达气得不想说话,甚至也不愿望蓓尔一眼。他踏出门外,直接走向马厩,把他藏在一堆稻草下的木娃娃拿出来。
他向阿拉神发誓这类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在他的济茜身上但他又能怎么办呢?这种令人生厌的挫折感几乎使他开始了解到,为何这些黑人深信抵抗土霸就宛如雪中的花朵试着要探出头来那样不可能。可是就在当时,他望着木娃娃,想起他曾听说一个黑人母亲在拍卖场上疯狂地把她的婴儿摔死在地上,使婴儿当场头破血流脑浆四溢,这个母亲大叫道:〃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休想再加到她身上!〃于是他高举木娃娃想用力地向墙丢去;但他又放了下来。不,他不能那样做。〃逃跑〃这主意如何呢?蓓尔曾经提过两次。她真的会走吗?假如她真同意逃跑,他们会成功吗以他们这种年龄,加上他半瘸着脚,外带一个年幼不会走路的小孩?他已多年没认真地考虑过此想法,但至目前为止他对此地区的了解已像对农场一样了若指掌了。也许……
他丢下木娃娃,起身走回屋子。但蓓尔在他要说话时已抢先开口了:'康达,我的感觉和你一样,但你听我说:我宁愿济茜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而不愿她像诺亚一样当个小农奴。他只不过大济茜两岁,那些农奴就已开始带着他去上工,要他拔草和提水。不要在乎你还有其他什么感觉,就当作你必须同意此事就好了。〃康达一如往常啥话也不说,但在他当奴隶这二十五年来,所见所闻已让他很清楚地知道农奴的生活就宛如是农场动物的生活,他宁愿死也不愿使他的女儿被宣判如此的命运。
几个星期后,有天傍晚当康达回家时,他看到蓓尔等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杯他在一天辛劳驾车后常常渴望喝到的冷牛奶。当他坐在摇椅上等着吃晚餐时,蓓尔走到他身后,在康达甚至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就开始按摩起他的背,而且很清楚他在一天驾车后最酸痛的位置在哪里。当她把一盘康达最喜爱的非洲燉食摆在他面前时,他知道蓓尔一定开始使用温柔策略准备告诉他什么事,但他知道最好不要问。整个晚餐时间,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大约晚餐后一小时,正当康达开始纳闷蓓尔要搞到何时的时候,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蓓尔沉寂了好一会儿,在深呼了一口气后,她把手放进康达的臂膀里。康达知道时刻到了。
〃康达,我不晓得如何启口,所以只好一五一十地照实说。主人已经告诉我他答应了安小姐,当明天轮到他去拜访约翰主人时,会把济茜送到她家和她玩一天。〃
这实在太过份了!这简直是暴虐无道!他们必须眼睁睁地旁观,让济茜慢慢地变得像一只听话的乖乖狗,更甚者,她不仅已家庭破碎,而且还要由康达亲自把这只〃动物〃送到她的新养主那儿。康达合上双眼,挣扎地想抑制住自己的怒气,然后从他的椅子上跳起来粗鲁地把蓓尔的手甩开冲出门外。当蓓尔当晚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倒时,康达也蹲坐在马厩的一角彻夜失眠。两人都在哭泣。
翌日清晨当他们把马车停在约翰主人门前,在康达还没把济茜抱下来时,安小姐就已冲出来见他们,济茜甚至连再见也没说就走了。当康达把马车掉头转往大马路时,身后传来女娃儿的嬉笑声,他觉得很心酸。
就在下午接近傍晚时分,当康达在安小姐家大房子外二十里处等候主人时,一个奴隶跑来告诉他说华勒主人也许要熬夜整晚来诊治他们病重的夫人,要康达明天再来接他。康达服从了,但当他驾往大房子时,却很不高兴地知道安小姐已经要求她卧病在床的母亲让济茜留下来过夜。可是让他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的是他们回答说她俩的吵声使夫人头很痛,于是康达赶紧把济茜抱到驾驶座上搂在他身旁,迫不及待地赶车回家。
当他们继续往前驾车时,康达开始渐渐悟出这是自从济茜命名仪式以来他第一次完全单独与她相处。当他们在暮色渐落的大地上驾车时,康达觉得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开心,但他同时也觉得很愚蠢。因为在他为这第一胎孩子付出这么多心血和责任后,他现在竟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举止。他突然把济茜抱到膝上,很笨拙地摸着她的手、她的脚和她的头,而济茜却坐卧不定且很好奇地望着他。他再把她抱起来,测试她有多重,然后很严肃地把缰绳放在她的小手中很快地,济茜快乐的笑声似乎是他有史以来所听过的最愉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