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璞一碗热汤喝下去,果然如刘珍所言,奇迹的从床上爬起来。刘夫人看见儿子大安,只是念佛。太夫人欣喜了一阵子,忽然念头一转想起一事,背地里拉了刘珍问:“璞儿今天晚上……真的没事?”刘珍笑道:“老祖宗放心。出了干系,只在孙儿身上。”太夫人得了定心丸,回身喊丫头:“去瞧瞧新娘子干什麽呢。就说我说的,刚才璞儿发病吓著她了。现下已经没事了,天色也不早,让她安心睡下罢。”
丫头应了,一时回来回说:“新娘子已经睡下了,她家养娘让我来回老太太,劳烦挂念。”
太夫人又问:“新房里头,谁服侍著呢?”丫头回道:“新娘子说嫌人多了吵的慌。把房里派的人都赶到外头来了,屋里头只有她自家带来的两个养娘吴嫂跟张妈妈。”
太夫人沈吟片刻挥手让丫头下去,自去房里找孙子。
刘璞正在喝茶,虽瞧著有些虚弱精神却不错。太夫人先绕圈子:“病刚有些好,怎麽也不去床上躺著?”
刘璞道:“前几天吓著老祖宗了,睡的忒多了,正要下来活动活动。”
太夫人渐渐的绕上正路:“新娘子你刚才一折腾不知道看清了没有。孙家的珠姨果然标致,我揣度她的形容,细致里头倒有些英气在里头,看模样不像她娘那样刁钻。”
刘璞喝著茶只恭敬地笑。
“璞儿,依奶奶的意思,不如……………………………”
“孙儿觉得,使不得。”
“怎麽使不得,碗里锅里横竖都是你的。”
“只是…………孙儿怕万一不稳便,日後有什麽麻烦惹出什麽干系闯出什麽祸事来。别的尚且不说,爹娘那里都不好交代。”
“奶奶让你做的,奶奶给你撑著。”
“万一孙儿做错了事情……”
“你能做错什麽事情。就是错了,奶奶也不怪你。别人我管保也不敢怪你一声儿。”
刘璞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老祖宗这样讲,孙儿也只有照办了。”
十五
孙润一进新房,养娘就遵著孙寡妇的嘱咐将刘家的丫鬟婆子赶了出去。等太夫人派人来说刘璞没事,孙润才放下心。忙不迭地脱了嫁衣,把脸洗净。躺到床上,一床大被蒙著头,只管装睡。
吴嫂跟张妈抓了两把瓜子,坐在灯下磕牙。
孙润在床上闭著眼,一时想著自家不男不女的形容窝囊,一时又想著万一一个穿帮怎麽了帐,连带惦记刘璞病情如何了。肚里翻江倒海的只睡不著,忽然又听见敲门声。
张妈去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管家媳妇,先往床那里探头。见孙润面向里躺著,悄声道:“新娘子睡下了?”张妈应道:“睡了有些时候了,嫂子可有事情麽?”那媳妇低声笑道:“老太太跟二夫人想著,刚才折腾那麽一阵子。二位也没好生吃些东西。因让弄了些酒菜,吩咐我来瞧瞧,若新少夫人安顿好了就请二位妈妈过去,好歹吃些,这天夜里寒,只当暖暖脾胃,也是我们老太太跟二夫人的一番心意。”
吴嫂跟张妈听说有酒菜吃如何不欢喜。料想著少爷也睡了,出去一回子也出不了干系,欢天喜地地走了。孙润床上听著,也不计较,正落得清闲。正在犯迷糊,忽然又听见门吱呀一声,隐约有人进来。
孙润正纳闷吴嫂跟张妈吃个小酒怎麽这般的迅速,就听有人轻轻走到床边,唤了两声少夫人,却是个丫头的声音。孙润不敢应声,只听那丫鬟继续道:“少夫人,老太太说了,养娘去吃酒,让你自家睡了也不好。就叫璞少爷的妹妹慧娘小姐来陪你做个伴,晚上睡不著也好说个话儿耍耍。”
孙润大惊失色。“我脂粉也洗了,钗环也卸了。明天一早,小姐看见被窝里是个男人可怎生的好!我倒罢了,小姐这一夜睡下来,一世的名节岂不完了!”没奈何被窝里头捏著嗓子道:“请回老太太。奴,奴家自家睡著自在,请小姐回去罢。”没人应声。只听那丫头隐约笑了一声,脚步渐渐远了。接著吱呀又是一声门响,是那丫头的声音道:“请好生安歇,奴婢告退了。”
孙润当是人走了,正要松口气,却听见喀啦一声。有人从里面把门上住,心又是一凉,小姐还在。
孙润缩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听见那小姐走的桌前,呼的吹熄了蜡。跟著一阵悉碎的脱衣声,有人打开被子,在身边睡下。
孙润面向里蜷著,动也不敢动,脑子里风车似的转著念头。只听身边的小姐翻了个身,往自己这里挪了挪,一只手轻轻推自己脊背。
孙润脊背一颤,依旧不敢动。那手推了几下竟渐渐的往他身上移去。孙润心中叫苦不迭。“小姐倒顽皮的紧,这可怎麽好。”只得一只手将被子紧紧裹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将小姐的手往外推一推。
岂料小姐竟反手将他的手握住,跟著孙润後颈一痒,只觉得有人对著後颈轻轻呵气,孙润浑身一颤,那手松开他的手,径往他衣襟中探。孙润心中大骇:“这小姐也忒大胆!”正要去推,那手竟移到他腰间,慢慢解他小衣。孙润一个激灵,耳边有人轻声笑道:“玉郎,是我。”
孙润受了平生最大的惊吓,一个翻身,半坐起来。:“子~~~子瑜?!!你??你!!”
房内漆黑一团,隐约见身边的人也半坐起来,声音里含著笑意道:“我什麽?”
孙润待要问“怎麽是你”又要问“你来这里做甚”又想问“你怎的好了”更想问“你怎麽知道是我”几下一掺和,心里琢磨了一阵,口中支吾了两声。蹦出来一句:“原来你病是装的!”
刘璞认的干脆:“玉郎你反应倒快。”
孙润心中忽然雪亮:“是了,我说你怎麽好端端的病的快死了。不想娶我姊姊就想出这招。你倒舒坦,累的我被娘弄成这不伦不类的模样,干这些子不尴尬的事……呃,你你你~~~做甚麽?”
刘璞欺身过来,“做甚麽?今儿晚上你说我能做甚麽?”
孙润干笑:“子瑜兄说话越发的俏皮了。”
只听刘璞在耳边轻声道:“我是奉了老祖宗的令,把生米变成熟饭。”
孙润又大惊,刘璞的一双手竟又渐渐的移到身上来,忙用手挡住。“子,子瑜,这事情不当耍子。”
朦胧中刘璞的脸越来越近。“我原也没要耍子。”
“子瑜这~~”孙润眼前一黑,底下的话被堵住。口中刘璞温滑的舌尖度进来,只觉得天晕地转,浑身酥软,底下的事情就任凭他去了。
十六
却说吴嫂跟张妈被太夫人派人赚去吃酒,吃到天渐明才踉跄著回去,到新房前一推门,里面上了。还当是少爷夜里要方便怕人瞧见图的保险。伸手叩门道:是奴才们回来了。”只听里头应了一声,一时房门打开,吴嫂张妈迎头看见一件家常白色内袍衣襟半敞,吓了一跳:“小祖宗,被他家人看到可不好了!”一抬头看见脸,直了眼,转身往门外摸。身後人道:“是新房,没走错。”
两个养娘酒还在头上有些迷糊。回身问:“你是哪个,如何在新房里?”
那人让开身,吴嫂跟张妈一眼望到床上,顿时如雷打的鸭子,一道霹雳在天上炸开来。
天一大早,老太太安插在新房外的探子就一溜烟的报喜。“老太太英明!璞少爷昨儿晚上在新房里呆了一夜。今儿一大早那两个婆子回去,晕了一双。方才刚醒,兔子似的跑出大门去了。”
老太太大悦:“好的很,这下子我看那孙寡妇还有什麽锦囊计好捣鼓。”
刘玄同夫人在旁边听著,也自喜悦。
约莫过了五六个时辰,门口又有人来报说。“孙夫人坐顶小轿子,带著个姑娘跟那两个婆子上门来了。正在正厅里不干不净地骂呢。”
老太太慢悠悠地道:“她倒还真敢来,玄儿,同你媳妇跟我走。咱到正厅去会会这个主儿。”
没到正厅,孙寡妇的叫骂声先传过来:“天杀的没天良的东西们,这头上没王法了!没青天了!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都做的出!……”一回头,看见刘玄夫妇跟太夫人,一头就对著刘夫人撞过来。“老娘跟你们拼了!”
几个下人忙从半路截住。老太太扶著丫头落座,厉声道:“你这个女人好没道理。看在儿女亲家的面子上须不同你计较。你女儿本是我刘家的人。如今成亲又洞房天经地义。你没老没羞的混闹个什麽!”
孙寡妇两只血红的眼睛竖起来:“天经地义?!我呸!!!你儿子定的是我女儿,如今又把我儿子X了还有脸讲!我倒问问天下人是个什麽道理!”
刘玄摇头道:“这女人疯了!亲家母你好端端的混扯什麽你儿子我儿子?”
孙寡妇的声音蓦然的更尖锐了:“XXX的东西们,有胆子拉屎没胆子上粪!我儿子还同你儿子在房里头,这里就两眼一翻死不认帐了。我把你个XXXXX的~~~~”
太夫人用手拍桌子:“什麽体统!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出去!你女儿珠姨是我家名正言顺抬来拜堂洞房,你在这里混扯个什麽你儿子!”
孙寡妇仰天大笑:“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老娘就同你讲道理!天下人都知道我孙胡氏就一男一女。”一伸手,扯过两个养娘身边的一个肿眼泡的女子,“这就是我家珠姨,你儿子新房里的,可不就是我儿子玉郎!”
十七
这些年来,关於孙寡妇在女儿嫁到刘家的第二天就大闹刘府一事怎样收场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是孙寡妇被刘家的诗书之礼所打动,从此改邪归正,终成一代贤良。
版本二是孙寡妇杀的刘家老少鸡犬不留,从此亡命天涯。
版本三版本四……流传的越发流传,成了茶楼酒肆娱乐诸君的营生。孙刘两家也确实在大闹刘府的一个月後,变卖所有家产,同时迁往外地。
刘夫人现在提起儿子还是两泡的辛酸眼泪。“怎麽办,怎麽办?就这麽著下去,连个後也没有将来怎生的好?”
刘玄就叹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死不改我也没区处。就当没养过他,一早死了!”
太夫人八十来岁的年纪底气依然很足:“什麽叫当没养过他?!有你这样当爹的麽?!璞儿哪里不替你长脸了?为官做宰,大学士府那麽气派!不就一点子小毛病麽?用孙寡妇个道理,人要善变通。孙寡妇她都不愁,咱刘家又不只有璞儿一个男丁你愁什麽。”
刘玄不敢顶撞母亲,只有摇头。
当年往事,犹历历在目。
孙寡妇讲出那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太夫人跟刘玄夫妇都不相信。疑惑要用事实验证,刘老爷一马当先,破开新房大门。结果真相果然就是真相。天地变色,风起云涌。哭过晕过闹过厮杀过後,刘玄真心实意地跟孙寡妇提议:“我一刀劈死这个孽障,大家干净!”
刘夫人连气带这样一吓,晕了。老太太叫:“使不得!”孙寡妇也叫:“使不得!”跟著摆出一篇道理。
“你儿子定了我女儿,又这麽著我儿子,你劈死他。我儿子女儿不是都落空?”
刘玄被问住了,道:“那要杀要剐亲家母开口罢。”
孙寡妇经过思索斗争,最後开出价码。“你儿子好那一口子,我女儿也不要他,只是你要先给我女儿说个好婆家。我儿子一天不娶老婆,你儿子也一天不能成亲。”
刘玄满口应了。太夫人推本思源,这事情孙寡妇固然有份,自己也有缘故,刘璞更是主因。也应了。
新娘子变成小舅子这桩事情若漏出去,两家面子不保。珠姨也不好再嫁。孙刘两家於是迁到京城。
刘璞同孙润商议:”爹娘跟奶奶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若不做些事情让他喜欢喜欢,也对不住这个孝字。日後也不好同他讲价。”孙润此时真正摸清刘璞的算盘,“底下那句才是你个实话罢。”
刘璞跟孙润最後果然同榜中了进士,刘璞官至龙图阁大学士,孙润也入了翰林。
儿子登科,刘玄夫妇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忧。刘璞有了学士府,自然不在家住。不在家,同孙润住,看不见也安生;看不见,更忧心。
孙寡妇就劝解刘夫人:“桐树跟杨树遇著大风天,桐树断杨树不断。是为个甚麽缘故?杨树柔软,懂得跟著风向。所以人要善变通。”
珠姨的婚事是太夫人一手操办的。“孙家这个小妮子,同她娘是一路的货色,非要找个克的住她的,才是个道理。”珠姨最後终於做了骠骑先锋的填房,这是後话不再提起。
孙寡妇封了诰命夫人後事事如意,但偶尔也有些小烦恼。
“玉郎啊!娘最近,有个事情一直在心里头没拐过弯儿来。”
孙润忙著帮刘璞抄文书,娘亲的话只干应著。
孙寡妇回廊下望著儿子跟刘璞的背影思索她的烦心事。
“你说我究竟算是大学士的婆婆呢,还是丈母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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