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得税,于是某人就与电视台的主管人商量好,编一串假人名,用不同的笔迹签
名,‘每人’领走几百元,800元钱以下收入免征个人所得税,化整为零,这不逃了
过去?还有少报收入少缴税,贿赂具体收税的人,演出合同书上做手脚,等等等等。
另外,大多数演出都是‘飞行走穴’,来了就演,演完就走,全是现金交易,交什
么税呀,人员都是临时搭班凑起来的,等收税的赶到,明星们早就坐飞机颠儿了,
人毛都捞不着一根,上哪儿找去。那些北京来的广州来的就更没王法,当地税务局
的就算追到北京,也见不着这帮明星,连管片儿的民警、居委会主任、邻居二大爷
都不知道这些家伙的去向,你从外地去,你怎么可能在北京收上税呢?还有,这是
我对你私下说,我们国家对偷漏税明星的处理太轻,妈的,要像一些欧洲国家和美
国那样,向偷漏税明星加倍重罚,或送上法庭,或干脆判他个十年八年刑,看他们
谁还敢偷漏税。所以我那天破口大骂,哥儿几个姐儿几个赶紧给我赔不是,你都看
见了,他们的腰杆也不硬嘛。”
“你那天是够凶的,”梅佳丽回忆着,“我都没想到你会这样对他们。”
孙伟大咧开嘴笑了:“给你说,我们经纪人没明星名气大,可比明星神通大,
他们要长流水不断线地挣钱,还得靠着我们给他们牵线啊。确切说,我们是一根线
上拴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再问你一个问题,”梅佳丽掂量着,有点不好张口,“又怕
孙伟大高兴,欣赏着梅佳丽的美丽和腼腆,催她开口:“我刚才就说了,对好
姐们儿,孙哥我什么都不计较。”
“那我就问了。”
“问。”
“你说有些女明星不自爱,那她们和你,这个、这——”
孙伟大大乐,然后严肃了脸:“我从不沾圈内的女人,向我放电作痴的人不是
没有,曲娜就是一个,可我不,说不就不。”
“为什么?”梅佳丽奇怪,孙伟大正当壮年,精力旺盛,有钱有车,是许多红
尘中女人猎取的目标,他难道还是柳下惠不成,守身如上了?
“不怕得罪你,”孙伟大继续讲,“要我说哇,圈内的人道德太差,我是说卖
身的道德差,与真正做皮肉生意的妓女不可同日而语。做妓的有做妓的规矩,裤子
一提,拿钱走人,两不相欠,绝没有什么后遗症。女歌星不同了,只要一沾上你,
好像就成了你的亲母亲,不把你的钱刮得一干二净决不收兵,一会儿怀上你的儿子
了,一会儿要你给她精神损失费了,一会儿做死做活非得与你结婚,不然就要把你
告上法庭去。你在她们眼里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一捆百元钞票嘛,你不被她们弄得
倾家荡产你的身边永无安宁。我不是不好喝这一壶,但你放心,我宁愿与妓女打情
骂俏,绝不跟女明星上床。”
那一晚,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伟大的话令梅佳丽度过了一个整夜
不眠的夜晚。
与一般观众不同的是,梅佳丽本身就是文艺界中一分子,一般观众是雾里看花,
水中赏月,觉得演员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特别是那些知名度很高、模样也最
漂亮的演员,在聚光灯下飘缈若仙,在干冰的烟雾与组合射灯幻化出的幻境里作眼
作势,扮王扮仙,更是与一般观众有十万八千里距离。而梅佳丽虽说原来是在比较
封闭的部队文工团,退伍后分在山区小县城,相对闭塞一些,但到省城的半年,她
对圈子中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情况还是逐渐有了深切的感知。可听了孙伟大的话,
真真有了一种突遭重击的痛感,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变成一个误入歧途的小孩,本来
是想走进一个金光灿烂、乐音飘奏的所在,那里有一条通天的大道,有依照各种规
矩砌成的比试的台阶,只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去努力,那一级级台阶就是送她飞升的
火箭推动力,她会在严格的评比中,靠实力打掉和淘汰一个个对手,直至攀登上最
高的成功的峰颠。可现在一睁眼,却发现那是一个狰狞怪诞的山洞,一束恐怖的紫
荧荧的绿光照在洞门,洞里飞出的尽是黑色的乌鸦和蝙蝠,仙乐一般的音乐也变成
了暗哑凄厉的惨嚎,山洞里并没有按照规矩排布的台阶,你无从下脚,无从奋斗。
最大的问题是,这是一个死洞,金光灿烂的峰颠在这个洞的尽头并不存在。
我走错了地方吗?她问着自己。
一秒钟后,她断然否定了自己的疑问。
洞还是这个洞,只是取得成功的游戏规则已经变换,要不就是你僵旗息鼓,临
阵退兵,要不就是你深入洞穴,去适应新的规则,在血、火、泪的锻打中,去攫取
属于你的新的人生。
夜色像潮水一样卷来,既往的历史像被波浪打上沙滩的贝壳,清晰地浮现在记
忆的海岸上。
梅佳丽的青少年时代并不像她外表那样美丽。她的双亲都是小学文化,胸无大
志,现实的境遇也使他们无法立志,而且奇怪的是,他们的长相都不敢恭维,不说
不敢用上“漂亮”二字,连“一般”都是嘴下留情的说法。父亲是自来水公司的维
修工,两只手的手纹里积满了常年累月无法洗去的铁锈和油垢。母亲在同一个单位,
不过不是搞维修,而是走家串巷的抄表工。两个人收入不高,工作很累,挤着单位
里一间干打垒公房,没有厕所,厨房公用,结果自然是脾气不好,吵嘴打架也就成
了家常便饭。他们的吵架就是生活的主要内容,三天两头地吵,如果有一天没有吵
骂声了,幼小的梅佳丽会感到更加害怕,因为这预示着第二天的吵架会以三倍于前
天的情形发作,似要把头一天的欠账补回来。父母吵起来可谓惊天动地,任谁也劝
不了。有一次两人用炊具互相攻击,父亲一锅铲砍过去,母亲的左手臂软软地断了
下来,发狂的母亲不甘示弱,将切菜的刀板准准地扣在父亲头上,于是战果辉煌,
父亲一个月后还成天听见耳朵里有不断的打雷声。
父母打起来的时候,童年的梅佳丽便经常躲在自己的小床脚下,往往过了晚饭
时间也不敢爬出来,而父母吵得晕头转向忘记了她,她就经常吃不上晚饭。
有时父母互相之间不吵,不知怎么的,他们会把对生活不公的恨意一起对准了
幼小的梅佳丽,他们共同对付他们的女儿,骂她是阎王派来的饿痨鬼,是专来与他
们过不去的败家子,父亲发起威来可以一脚将她踢到五步远的地方,半天爬不起身;
母亲也使出巾帼英雄的看家本领,拧住她的耳朵使劲揪,她的杀猪般的惨嚎在母亲
听起来,有如聆听梵国的仙音。
梅佳丽在这种恶劣的贫民窟环境里成长,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人世的仇恨,
15岁生日那天她懂事了,她一个人跑到城外的荒郊,面对灰暗的天宇发出宏篇巨誓:
不管将来干什么,我都要出人头地,这是脱离社会底层的非人生活的唯一途径。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日益显露的美貌突然间照亮了父母的双眼,当着他们称
赞他们的女儿的声音喧嚷成了一片嘈杂的大合唱。他们有点发懵,但旋即清醒,他
们凭一种下层人都会有的敏锐的直觉知道,梅家将来会有出头之日了,而打开幸运
之门的金钥匙,就是他们的亭亭玉立的梅佳丽。
他们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冬天怕她凉了,夏天怕她热了,吃
干的怕她噎着,喝稀的担心她吃不饱。有一年冬天她斗着胆子试他们,说她报了学
校的兴趣小组,是歌舞班,要交训练费50元。她去年也曾想报这个班,但话刚一出
口,就挨了父亲的大耳巴子,母亲跟着补上一句:“跳你妈的个鬼,老娘前世是欠
了你的还是抢了你的,摊到今世这个报应!”她担心眼下又会是同样的命运。可是
真的是物换星移,今非昔比了,虽说已是月底,家中为给三口人置办过冬的棉衣已
是钱米告磐,但奇迹似地,第二天一早,五张10元的钞票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她的书
包上,父亲抹着热汗涔涔的额头,卑微地哈着腰:“丽丽,你拿去,嘿嘿,爸爸跑
了十几家门,说了一大箩好话,给你借来了,你好好跳,你还要什么,你放个响就
是。”
她对父母的前据后恭心中暗笑,她一点不同情他们,他们越是一付奴才模样,
她越是恨他们。因为她从中更加看出了她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原先是个小累赘,
现在不过换成了一棵日后的摇钱树。
她似乎天生是个搞文艺的料,美丽的五官和标致的身材人见人夸。她的乐感也
特别好,她与音乐互相契合,音乐化作了她的灵魂,不管是跳舞还是唱歌,她很快
成了她那个学校的骄傲。区上汇演时,成了区里的旗帜。全市中学比赛时,又拿了
独唱和舞蹈两个一等奖。
高中毕业时,音乐学院的一位老师频频出现在学校,要她报考音乐学院。恰好
一个军区的文工团得到信息也派人来动员她,要她穿上威武的绿军装。她听信了部
队首长鼓动,军装的威武和部队的前程吸引了她,这与她心底深处出人头地誓言暗
中吻合,她毅然选中了军旅的道路。
穿上新兵服准备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她的父母激动得眼泪涟涟。“丽丽啊,”
他们围着已高出他们一头的她惶惑得直打哆嗦,“到了部队,你好好干,要尊敬首
长,不要得罪同事……你行,你能行呢……你要赶紧人党,人了党就当大官,像我
们单位里那些狗日的家伙一样。你以后当了大官回来,就没有谁还敢欺负爸爸妈妈
了。哼,到那时,看谁还敢不给我们分新房,谁还吃了豹子胆敢不给我们长工资!
女儿呢,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爸爸妈妈费了多少心血啊,女儿呢,你可
不敢忘了爸爸妈妈的恩情啊……”
梅佳丽没有吱声,她冷静地离开家乡,离开城市,走进了铁打的营盘。
一年后,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车祸使父母双双暴亡,噩耗传到营区,梅佳丽没
流出一滴眼泪,反倒有一种轻松的解脱。他们是该这样离去,她想,他们做人是不
完全的,人的基本秉赋在他们身上太少,这种死法,是命运对他们小小的示威。这
样想完了以后,她又为自己心肠太硬而担忧,我是不是缺少点什么?她一个人坐在
营房外的草地上思忖,我这样评价父母是否会遭到报应?转念一想,管它的,她从
小就是一个事实上的孤儿,从没领受过细心的呵护和温情的关爱,再有什么报复,
也不会比童年的遭际坏到哪里去。
心灵的孤寂让她变得心硬。
接着是一个个机遇擦肩而过。
接着是倒嗓后的退伍。
她有过一个灰心时期,命运不给她青睐,她也只能蛰伏于一座偏远的山区小县。
但从小的誓言在心中发酵,没有前途的日子更加渴望一个辉煌的前途。她没有自杀,
也没有堕落,她似乎在等待着奇迹。
奇迹终于到来,小城诗人余长文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她的嗓音和灵魂共同获得
再生。
她为此感谢余长文,她对结婚和男人并没有很大热情,之所以向余长文献上丰
腴的身体,其中百分之九十九带着感恩的成份,这是余长文事前根本想不到的。黑
暗的童年似乎压抑了她的性意识,冒牌的嗓音教授更是彻底摧毁了对性的美妙幻想,
她很想一个人走完人生道路,她的目标和乐趣只有一个,那就是事业上的成功。
她不要性,她只要事业。余长文是个例外,她会保留与余长文的关系的,因为
这可以作为推脱别的求婚者的挡箭牌。
当然在如今这个观念混乱、价值多元的时代,事业的奋斗特别不会一帆风顺,
她已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输的女人,要适应新的游戏规则,
先从走穴、从唱堂会开始,她坚信她总会攀上心目中那座辉煌的顶峰。
然后就是今天,一个初夏的下午,她穿着三点式内衣,躬着身体,在上个
星期新买的蓝色饰红花的晚礼服时,曾给过她醍醐灌顶般教诲的资深穴头孙伟大打
来了传呼,晚上要去给一个什么姓杨的总经理的生日唱堂会。
唱就唱吧,就当是清早练功时的吊嗓,作为一个靠声音生活的职业演员,每天
反正都得吊嗓的。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就在什么杨总家里去不离口吧。
接了孙伟大电话的梅佳丽坐在简单的梳妆台前,开始往脸上抹底霜。
给杨总祝寿的地方,是省城新落成的假日皇冠酒店,酒店在市中区天宫广场右
面,草坪,喷泉,熊猫雕塑,车水马龙,都是它的外衬。它的里面一概的顶级现代
化。梅佳丽坐着蓝豆的奥拓小车进来后,有一种出不上气来的感觉。
杨总30几岁,头顶已秃,溢出的皮脂反射着厅里的灯光,成为最亮的一个高光
点,眼睛不大,嘴巴不小,鼻梁不高,颧骨却像两把匕首,差点顶破脸皮钻出来。
若不是一身明牌包装,把他脱光了扔到大众浴室去,人人若不把他当成丐帮里的老
么算是睁眼瞎。只有肚皮是富人阶层的,肥硕得像一片面团搭下来,全靠了一根金
利来皮带强行拦住,不然肯定会垮到大腿前面去。但这更加增添了身材的丑陋。然
而杨总本人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感觉,他花5万块钱把假日酒店宴会厅的这间D厅包了,
再加上吃喝玩乐和给演员的红包又甩出去十来万,一晚上花销十五六万眉头不打皱,
他就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有魅力的男人。
D厅是一个中型小厅,镀金的法式椅背,波斯地毯,一角有卡拉OK,光线柔和,
凉风习习,一幅天使和小爱神嬉戏的大油画占了一面墙,与两边可以坐20位嘉宾的
长形宴会桌两相对应,呈现出王者天下的富豪气派。女侍们一律学日式情调,替顾
客服务时全都双膝下跪,莺声燕语,热气拂到你的颈子窝。这一招成全了许多有钱
要花的男顾客,他们乐意到这里来消费,一张张票子化成女侍小姐们哈在颈上的一
团团热气,他们喜欢,要的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惬意感觉。
蓝豆对此羡慕已极:“他才32岁啊!”他凑在梅佳丽耳边嘀咕,眼角扫视着杨
总,“他是做饲料添加剂的,才不到5年,听说就有3个亿了。狗日的暴发户,不知
道是不是卖毒品起的家。”
梅佳丽装没听见,她了解蓝豆,如果与他搭一句腔,他会一整个晚上都就这个
话题不歇气。
与杨总坐在一起的人有十来个,有四个男的明显的是他的司机和保镖之类,殷
勤地为他拿烟点火。另一个男的老成些,坐在杨总右臂,关系很不一般,别人都是
给杨总上烟,而杨总每抽一棵烟都要先让让身边这位男客。这男的大概四十了吧,
西装笔挺,气度轩昂,不太说话,只微微笑着不时用眼光扫一眼舞台上唱歌的演员。
还有三个女的,按颜色划分,一个湖蓝,一个鹅黄,一个粉红,除了小的一个可能
只有十七八岁,大的两人都很模糊,她们一律花蝴蝶一般的打扮,露出大截的白腿
和鼓鼓的酥胸,很性感,或许也称得上漂亮,不过是演员们称之为俗艳的那种漂亮,
脸上总脱不了市井街巷里带出的风尘味。杨总一手端杯一手搂她们,手里的酒杯没
有轮换,三个女人却不时地轮换,偎红依翠,红袖添香,杨总不断地拍她们的腿摸
她们的腰,她们则轮流与杨总碰杯,杨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