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类陌生起来，心灵的触须从舒展向内部卷缩。她害怕男人，憎恨男人，一下子
不能决定可否与米建国继续交往下去，现在最紧要的是冷静，是独自清理一下自己
的思绪。
8月15比她患了感冒，中午起床，忍着头痛去街对面小药铺买药。下了所住的楼，
刚跨下街沿，一个黑影这在面前，她向左绕过黑影，黑影左跨一步，她向右绕，黑
影立即向右，她心里格登一下，遇到流氓了。
她呼地抬起头，然后脸色归于平静。
是米建国站在她面前。
米建国为了找到梅佳丽，像疯了一般，一有空就在梅佳丽居住的小区转悠，转
悠了十来天。
这个女人一直让他动心动性，她不讨好他，不为钱，不为利，不阿谀，不风骚，
也并不在他面前做出女人的妩媚，可他忍不住就想让自己对她好，想让自己充当这
个女人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人世上的唯一的保护者。
这是男人的虚荣心吗？一个成功男人对一个美丽女人的天然占有欲吗？这种占
有欲是隐蔽的，但不是不存在，只不过是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形式表现出来罢了。
米建国明白自己不是圣人，在商海里沉浮，不会心硬得学会心硬，不会奸诈得
学会奸诈，这是生存的需要，是弱肉强食的不二秘诀。十几年前比较单纯的米建国
早已不复存在，他之所以没比别的商人更坏，主要是比他们多一分自控能力，这种
自控来源于对社会的一分清醒，金钱不是万能的，在金钱之上，还有法律和公理，
虽然在转型期间，公理的声音似乎被淹没了许多，但公理不会消失，总有一天，它
会卷土重来，以十倍于现在的力量，来审判曾经猖獗一时的丑恶。
所以他比有些商人要清醒，他自认为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他还遵循一下感情
的原则。
他是想从梅佳丽身上证明自己，梅佳丽是一面镜子，他想从她那里得到一幅清
晰的影像，证明他自己是懂得自爱自尊的，是在按照情感游戏的规则行事的，于是
顺理成章的，他也就是值得梅佳丽爱的。
他发疯地找，明里是在找梅佳丽，暗地其实是在找一个非常隐蔽的自己。他要
资助她，不管是事业上还是什么方面。他对音乐不是那么着迷，管它什么民族唱法
流行唱法和那种很专业的美声唱法。但梅佳丽喜欢唱歌，这就行了，这是接近她的
唯一纽带，他就要从这上面帮她。
梅佳丽走后，他命令负责公司形像宣传策划的经理去省有线电视台打听，得知
那个10月1日前将举行决赛的江南七省十个有线电视台联合举办的电视歌手大奖赛，
预计需要经费100万。他不知电视台是怎么预算这笔钱的，但听到宣传经理汇报时，
他脑子里的主意已定，他曾经向梅佳丽许过愿，要帮她在个大奖赛上拿第一，而区
区一百万，根本是一个小数字。那天为了博梅佳丽一笑，临时搞的向SOS儿童村捐款
的演唱会，捐款加杂项开支，不还投进去130万左右吗？
他会让梅佳丽走红的，作为感激，梅佳丽最终是会投入他的怀抱的。
可现在梅佳丽不见了，若找不着她，他的所有打算都成南柯一梦。
所幸的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竟在这个酷热难当的中午，竟在光辉小区的另一
条旧简的小巷里找到了她。
梅佳丽搬回原先住的小屋，是米建国坚持的结果。米建国本来提议她还是去那
座给她准备好的高尚小区里的一套住房，可梅佳丽断然拒绝，与男人有关的东西她
现在都没法接受。
她没有拒绝的是回原先的小屋，相比而言，后来的这间住宅没有管道天然气、
楼下的小面馆的味道也不及第一条小街那么可口。而且既然米建国已经找到了她，
再躲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就失去了意义。
当晚，米建国硬拉着神情呆板的梅佳丽到全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吃饭，梅佳
丽不想与他为这种小事一直纠缠，打定主意吃了饭就回家，勉强出了门。坐在包厢
中，看着华灯下奢侈的摆设，游动着的穿旗袍的女侍，以及走廊外进进出出的营养
良好的红男绿女，梅佳丽却没有一点食欲。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千里外的山区小县，
今晚的一顿饭，够夫子庙里的文化人吃多少天？真像一首民歌里唱的，“高楼茅屋
由人住，几家欢乐几家愁。”
她感到奇怪，离开了北山县，怀着对余长文的仇恨，为什么还会为那里的文化
人牵挂分忧。
梅佳丽吃得很少，眼神游离于餐厅瑰丽的景物之外。
“你在想什么？”米建国问，又说，“你可以不回答，我只是想表示我的关心。”
出乎意料，梅佳丽挑衅地望着他，不回避他的眼睛：“可我想告诉你一点东西。”
她说。
“哦？你说。”
“男人是女人的克星，”她口气坚决，“但他们打不倒所有的女人。”说完，
她像出了一口恶气，脸上放出愉快的光芒。她静待着桌对面的男人的回答，他是咆
哮也好，是嚅嗫解释也好，都与她的心境无关，她反正是为了吐出自己胸中的闷气。
米建国垂下眼皮，不管今晚说什么，他想，我都不会计较，你能在我身边，能
接受我的安排，就是我的成功。
“有什么打算，”几分钟后，米建国把眼光对准了梅佳丽尖锐的大眼。
这使梅佳丽始料不及，她本想看米建国发火，看他狼狈，享受一个亿万富翁被
一个平民女子用貌似平静的调侃玩弄于咫尺之间的乐趣，可是米建国的涵养让这些
成了泡影。
只听米建国又诚恳发问：“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梅佳丽沉默许久，灵魂在一片混饨的山谷间摸索着游荡，然后，一线天光从岩
隙后透出，另一片胜境昭然显现于绿草蓝天之间。
梅佳丽坚决地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米建国。
“这次，”她不紧不慢地说，“我从县城回来，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我要唱成
全国一流的歌星。”是的，她想，县城使人愚昧，使人堕落，连余长文都被小县城
的风刮得沉沦下去。而我离开了县城，我就要与县城不同，不然我的出走就失去了
意义。“我缺少的不是实力，我缺的只是机会。”她停了几秒钟，让米建国印像深
刻，“我不能再碌碌无为地混下去，我需要的是成功，大的成功！”
“这正是我的想法。”米建国马上接口，露出了笑容，“那个你告诉过我的，
七省市十个有线台的电视歌手大奖赛，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送去了带子。”梅佳丽扬了扬眉毛，这么多天，她像鼹鼠一般躲在洞穴
中，除了生男人的闷气，主要就是思考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才使她在沮丧中看见
一线春天的希望。“我要打人决赛。”
“我还是那句话，我要帮你拿第一。”
“夺冠军是我的希望，”梅佳丽脸面上表情平静，波澜不兴，“但是谁都知道，”
她让话语有一个停顿空间，给米建国的得意一记小小的打击，“要当冠军，除了艺
术胜人一筹，更大的功夫是在比赛之外。你在商界，你不知道艺术圈内的这些。”
“我会学习的，”米建国说，“我会熟悉艺术圈。”
米建国的嘴角慢慢耸动，牵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暂时不说给梅佳丽听，
他到时将为她送上一个意外的大大的惊喜。
电视歌手大奖赛组委会副主任刘潮水不沮丧也不高兴，来洽谈广告赞助的商家
厂家不是没有，可积极性低迷，气魄不大，最高的一个答应给歌手大赛总决赛那天
的实况转播提供五万元，但要在转播时三次现场插播他们的产品和厂标。
刘潮水的正式职位是省有线电视台主管综艺节目的副台长，对比以前的类似节
目，那时歌手大赛、选美大赛、行业晚会等等，都非常好拉广告，商家厂家唯恐把
他们排除在外，仿佛给电视台拿钱是给自己增寿一样得大便宜，你不要他的钱，他
急得上吊，倒请你吃饭喝酒。现在你看，给你一分钱都像挖了他的祖坟。人人都哀
叹如今生意不好做，他给你一分钱，却想着你给他办十分事，世上的好处仿佛都在
电视台，电视台在那些商家厂家眼里好像是扶贫单位，刘潮水听着他们话里话外的
这种论调就心里有气。
刘潮水坐在有线电视台二十层大楼向南的房间里，空调开着，把炎热隔离在蓝
色的玻璃窗外。刘潮水幻想着有几个香港李嘉诚、曾宪梓那样的巨富突然光临他的
临时成立的组委会办公室，那么他的80万元的拉款任务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台长
也不会看着他就向他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刘潮水认为那是鳄鱼的笑容，台长越笑，
他越不踏实。
然后电话铃响，他懒洋洋地接住，一个人说他是大华集团宣传公关部的经理，
他们集团的老总想与刘经理一起吃顿饭。
刘潮水先还只是一般性地应付，但听到大华集团的名字，他几乎一瞬间就从高
背转椅上弹直了身体。大华集团？全省个体商企中最有实力的综合性大实体，早就
从报纸和其它电视新闻上看到过它的老总米建国的形像，但他刘潮水虽是一个电视
台的副台长，可与激风鼓浪的商家大手笔相比，实在就是人微言轻，无缘成为人家
老总的座上宾。今天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大华的老总请他吃饭，嘿，如果攀上他，
只要人家一高兴，给歌手大赛赞助个几十百把万，不就是在九牛身上拔根毛一样简
单吗？人家可是几亿身家的人呐！
刘潮水哗地站起身，办公室里没有下属，用不着装作人间圣人，可以放松地向
上举起双臂胡乱挥舞几下，他惬意地听到了自己体内骨骼舒张的嘎嘎声。
刘潮水如约到繁华路段中心的“故事城”餐饮中心吃饭听歌，这个中心的投资
者是台湾实业家，一切按东南亚同类娱乐设施的最高规格修建。接待刘潮水的不是
米建国总裁本人，而是米建国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副总。那副总年纪很轻，西装笔挺，
头发用摩斯梳理得一丝不苟，说话待人落落大方，有理有节，但那种掌未来于股掌
之中的高贵之气还是暗中逼人，使刘潮水不得不服。
副总先向他致歉，说米总临时飞到北京处理一件急务，只好让他作陪，请刘台
长鉴谅，尽情玩耍，就像米总在这儿一样。
刘潮水知道这是客气话，米总飞没飞北京鬼才清楚，主要是人家给他一个身份，
实际上让一个副总来陪他已属仍就，他已经知足。
副总带着他吃了8800一席的南海全宴，又带他去设在地下的秘密赌厅里去玩吃
角子老虎，赌了5000元筹码，刘潮水分文不出，直至精神亢奋地把手头最后一个金
属码输光，然后在气派豪奢的包厢里喝酒。副总不顾刘潮水百般推辞，硬让妈妈生
领了一个小姐来陪他，那小姐自称是大学本科毕业，有幸结识刘老板三生有幸。刘
潮水逢场作戏，与她欢歌几曲，但不管小姐如何摩擦生电，他都取坐怀不乱的政策，
虽说如今上上下下请上级或协作部门的领导坐包厢挽小姐，已成了不宣的秘密，但
他毕竟是一个宣传部门的有级别的干部，在生人面前，他不会因小失大。
几曲歌后，他向副总说行了，咱们有事就谈事，以后他一定要回请副总。
副总笑笑，也不劝，给了小姐500元小费，挥挥手，小姐高兴地离去，并知趣地
在外面轻轻地带上门。
屋里只剩下副总与他两人了，刘潮水反有点不自在，他心里很清楚，受米建国
派来的副总不会自请他连吃带赌带玩，按时下的吃请的主客关系，他们一定有什么
事有求于他。
可是不料副总的开口倒让他热血喷涌。
“听说你们要举办几省有线台电视歌手大奖赛？”副总问。
“是的，七省十个台，规模挺大的，嘿嘿，挺大的。”
“我们米总想请教刘台长，关于给大奖赛赞助的事。”
“这个，”刘潮水露出笑容，恢复了作为政府一级组织的自信，“我们欢迎一
切有远见的实业家参加本台举办的此次活动，朋友间不说官话了，关于精神文明的
什么什么的你们都知道，主要对你们的好处是，替你们实业扬名啊，你想这个大奖
赛的影响，有多少歌手报名参加，他们的同学老师亲属亲戚还有爱好歌唱的一代青
少年谁不收看，这个收视率有多高，你想啊。”
副总含蓄道：“不用想也知道，可我们不在乎扬名，不在乎打广告，甚至不出
现我们的名字都行，我们米总就是想给这次活动捐一笔钱。”
“可以啊，”刘潮水简直想唱歌了，“作为提供赞助的实业家，根据数额的多
少，从上往下排，他可以荣膺此次大奖赛组委会的副主任、等而下之的可以——”
副总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等而下之：“米总可以挂一个副主任吧？”
“这嘛，”刘潮水稳坐钓鱼台了，他明白了米建国找人请他吃饭的用心，原来
是想附庸风雅。哼，发了财的／都这样，怕别人说自己没文化，于是就来这一手。
刘潮水清清喉咙，咳咳嗽，又道，“当副主任，在级别上，这是最高的了，那赞助
款的数目就不小喽。”
“请刘台长明示。”
“按规定，必须占整个活动金额的一半。”
“整个是多少？”
“100万，”说完，刘潮水赶紧留下条尾巴，“这只是前期预算，往往到后面，
说不定要超出。”
“那么一半就是50万了。”副总文雅地笑笑，“我们米总说他全部出了。”
刘潮水心里噗通噗通跳，不清楚这“全部”是什么意思，一半的全部，还是总
数的全部。“你是说，米总要出500万？”
“不，”副总笑得轻描淡写，“比贝加万还多，米总说赞助就赞助个痛快，他
的意思是，大华公司此次捐款150万。”
刘潮水瞪大眼，半天没法答言。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不给你争着往下降，反
而是争着往上升，这米总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确实钱多得没法花。
“太好了，”刘潮水回过神，不停地向副总道谢，“太感谢了，大华公司气魄
冲天，全省莫人敢敌。”先前的居高临下不见了，他恢复了最开初跟着副总吃饭玩
耍时讨好商人的模样。
副总又说：“我们知道捐款单位都有向被捐助单位派驻财务监督的惯例，被捐
款单位对资金的使用，有责任向捐款单位如实报表。我们米总说，与电视台合作，
我们充分相信你们，这一切全免。”
刘潮水更是快乐得血液都在歌唱，不派财务监督，由组委会量人为出，自我安
排，这种好事，以前想都没想啊！
等这股兴奋过去，刘潮水镇静下来，当今社会，他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神话，
米建国派副总给他送馅饼，那背后的要价，不定有好大。
“那，”他说，“我们是朋友了，咱明人不说暗话，米总对这次大赛，有什么
要求吗？”
“没有什么不得了的要求，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请讲。”
副总清清嗓子：“有这么一个女歌手，专业的，音色音质、乐感情感，都属一
流，她将作为大华集团推荐的歌手参赛，那么，我们——”
刘潮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就是一个女歌手要参赛吗，做做评委们的工作，
晓以大义，让她进入复赛，这事不是好难。
“行。”刘潮水轻松地说，“让她得个第三名，我想不会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