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女红对于女人一样,上推几十年,再尊贵的女人都要织毛衣,她在织毛衣时可
以织进去许多东西。女人在织毛衣时感觉很女人,就像男人在喝酒时感觉很男人一
样。”
“真理真理,”米建国又在阿谀黄副省长,“酒常常是和男人味、男子汉连在
一起的。”
“但是,”黄副省长强调,“好色不淫,爱洒不醉,什么事都要有个度。爱洒
不醉是一种境界,古人就说过‘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要达到这种境界却并不容
易。”
“对对对,”那个副总也赶紧捧场,“以前曾有个朋友对我说,我们男同胞到
大排档弄几碟花生米、海带丝之类的小菜,然后再喝几杯啤酒或者辣酒,那种舒服
劲,你真的体会不到,正如梅小姐所说,男人喝完酒之后那种样子确实挺可爱的,
那种人的本性的东西很自然就流露出来了。”
米建国说:“我有一个朋友,喝了酒之后就哭,哭得很伤心,每次都重复一句
话:‘很惭愧,40来岁了,却从来打不过酒精!’”
“这其实就是酒中的个性。”黄副省长总结道,“酒是最见个性的,张飞的豪
气,陶渊明的超脱,李白的浪漫,杜甫的稳健,曹操的雄才大略,刘备的机巧忍让,
都可以在酒中见出。但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好色不淫,爱洒不醉,谁要达到这个境
界,在政界,他能青史留名;在商界,他能干得惊天动地。好好记住我这个格言吧。”
这顿饭,就在黄副省长的这句格言下吃完。
女侍们像一群仙女无声地飘进,撤走精致的碗盘,捧上用精致的茶具盛着的上
品的香茗。米建国向黄副省长建议卡拉OK一把。米建国好像是有意说给梅佳丽听的,
说黄副省长是个通才,他的歌喉名动全省官场,黄副省长若不展示一曲那是对才华
最大的浪费。
黄副省长谦虚说一人唱太孤寡,米建国立即就请梅佳丽陪唱。
梅佳丽很清楚她在这儿该起什么作用,既已与他们一起,拂人的面子是不礼貌
的,尽管她感到内裤里湿漉漉的,吗叮宁好像起的作用也不大,腰肢越来越酸痛,
但她还是站起身,与黄副省长并肩而立,等着副总用遥控器选曲子。
音箱响了,放出的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前奏,梅佳丽是第一次在米建国的
安排下陪人卡拉OK。在内裤事件之前,她与米建国一起时根本不替人陪唱,米建国
也从来不提。现在不同了,仿佛有了那个事件,米建国的权利就获得多了一些。
梅佳丽与黄副省长结伴而唱,平心而论,她觉得黄副省长的嗓子真还不错,乐
感在他这一级干部中也应属上乘。可她是专业演员,在这种很业余的环境里与一个
业余歌手搭对配唱,仍然觉得非常提不起精神,更何况是在经期的第一天,每次的
第一天她都特别疲乏。但是她只能敷衍,她十分期望唱完一曲就罢休。
不料黄副省长就此刹不住车,他唱意阑珊,一曲一曲的接着来:《花儿为什么
这样红》,《红梅花儿开》,《山楂树》……虽然黄副省长对她很尊重,每曲完了
必道一声谢谢,可梅佳丽还是很累,她清楚,她脸上的笑容一定很僵硬。
令人不快的是米建国一点不理会她的苦衷,他是应该知道专业演员对卡拉OK的
看法的,梅佳丽在交往中早就给他讲过。可米建国却一直起劲地为黄副省长叫好,
怂恿黄副省长一首一首不断往下唱。
到黄副省长自己停下来时,已临近夜里11点。
分手时,黄副省长对米建国说了许多个谢谢,显然对今晚的娱乐非常满意。他
也特地与梅佳丽郑重握手,说有机会还想向梅小姐学习声乐方面的专业技巧。
梅佳丽却累得连笑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送走了黄副省长,梅佳丽觉得头晕得厉害,说要赶紧睡觉休息。米建国让副总
独自打的回公司,自己则亲自开车送梅佳丽回家。
黑黑的楼梯上,是米建国把梅佳丽搀上来的,他紧紧挟住她的胳膊,使她能省
力一点。梅佳丽进了屋就往沙发上一倒,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你,”她断气一样地对米建国无力地抬抬手,“谢谢。你也回去,睡吧。”
米建国却没有走的意思,也不问一下梅佳丽的心情如何:“再说说话,”他打
了个响指,在屋里踱了半圈,“今晚很高兴嘛。”
“你当然高兴,”梅佳丽的脾气一下就来了,假如在平时,她会明白这恐怕属
于身体不适带来的精神失控,可现在她又累又乏,尽管想控制自己的烦躁,然而讥
讽之辞如火山一样自个儿喷涌,“他也高兴,今天有位大总裁特地给他献了一盘好
菜!”
米建国微微有点惊愕,立即解释般地一笑:“都是应酬嘛。”
梅佳丽心里一个声音命令自己住口,但嘴却管不住,偏偏不罢休:“要我一首
一首不要命地陪唱,”她的声调越发讥讽,“不顾我的死活,就是为这个应酬服务
的吧?”
“你什么都明白,我也就不隐瞒,”米建国看着她,似要看出她为什么不愉快,
“我要让黄涵海尽兴,我最近一个项目一直在他手里,等他帮着与安徽的一个副省
长联系,他与安徽的副省长是中央党校的同学。他今晚确实尽了兴,我要说谢谢你。”
“可你完全可以请三陪小姐去啊,”梅佳丽不觉喊了起来,心里的那个委屈、
身体的那个疲惫,都在煽动着无名怒火的旺盛,“哪个宾馆里没有三陪?你米总的
价钱,可以选尽天下美女,何必要强拉上我一个不明身分的女人去陪他!”
“言重了,”米建国的笑容不在了,“那些三陪小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唱
歌没有一个人有素养、有乐感,而黄涵海恒歌,我不能糊弄他。”
“于是就让我充当高级三陪?”
米建国嘴张了张,忍着不说话。
梅佳丽却感到一种随意发泄的快意:“而且唯恐哪里不周,我不过说了一句
‘中国人什么都往怀里搂,只有酒劝别人。’我不过随意一说,开个玩笑并没有恶
意,可我看你当时脸都变青了,嫌我替你得罪人了,坏了你的好事了。”
米建国出气很响,可仍然没有说话。
“嘿,”梅佳丽猛地站起来,往楼板上一跺脚,她知道这过分了,可渲泄的快
意掠住了她,她要乘兴高歌,一路狂奔。“还说不是高级三陪女,哼,其实与她们
有什么区别,我在你的秤盘上,就是一块肉,对你的所谓事业有益有用,就得把这
块肉献出去,今天幸好还是献出去喂人,喂一个有身分有地位的人,可说不定哪天,
把这块肉拿出去喂狗也说不定,就要看米总大人的局兴与否了。”
“放肆!”米建国终于忍不住,他猛地大叫一声。
“呵,露出帝王本色来了?”我这是侮辱他,梅佳丽心里一个声音大声批评着
自己,我像街上的泼妇骂街一样在耍小市民脾气。可是此时的嘴巴更加不听精神的
管束,她打击起他来简直用不着讲道理。“我老实告诉你,”她故意双手互抱,操
在胸前,脸上堆出高高在上的笑纹,“我不是你养在后宫的歌女,需要时,为了你
的利益就向随便哪个臭男人去炫耀。我是独立的人,我是你必须尊重的艺术工作者。”
米建国气得血毒攻心。这个小城来的女子,他恩着她宠着她,对她的一颦一笑
格外留心,对她的冷暖寒热处处呵护,他是被她什么地方所打动,让他如此痴迷,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或许看出她的气质中有使他欣赏的一面,强烈的奋斗感、
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欲望,强烈的不服输的意志,都仿佛是他过去和现在的翻版,他
都能在她燃烧的瞳仁深处看到,因此她确实值得他深深地注目,深深地追求。
另外,也是她气质中一种天生的叛逆性在激发着他的征服欲,女人吸引男人的
第一条件是漂亮,漂亮着加上温顺,就惹男人怜爱;而漂亮加冷漠,可能会让大多
男人望而却步,却会更促进少数意志强悍的男人的野心。人类两性的历史,就是男
人永远进攻、女人永远防御的历史。男人进攻就必须得手,只要看准的目标,就必
须在那座城堡上竖起胜利的红旗。梅佳丽不是那种可以主动向男人臣服的女性,这
就牢牢地系住了米建国好胜的神经,他不允许自己在征服她的战斗中失败,就像他
不允许自己在商战的搏杀中失败一样。他自认为是强悍的男人,强悍的男人特别以
臣服骄傲的女人为快事。
他可能不是她的主宰,但她也更不能是她的女皇!
他对她绝不轻言放弃,因为她远远没有向他竖起降旗。
米建国如果有时间仔细审察一下自己内心的话,他可能会发现他对她的爱不是
那么纯粹,他的感情里面夹杂着许多爱恋之外的成分。“然而他一直无暇梳理自己
的情绪,他只需要不惜使用任何手段首先让她服输,首先满足他的胜利感,这才能
使他获得成功的满足。
成功就是一个男人的价值,男人在自己所好的女人面前必须成功,如果他失败
了,那他就不配称为强者。
可眼前这个女人,竟把他对她的看重当成好欺负,把他对她的关照看作轻慢,
好心当成驴肝肺,简直欺人太盛。
米建国第一次在梅佳丽面前失态了,激怒导致他慌不择言,他猛地扑到梅佳丽
面眼,眼睛对着眼睛,愤怒地咆哮起来。
“你艺术工作者怎么了?”他吼道,“你在大街上去叫卖,你看人家能出到什
么价钱?!我也告诉你,我不是没找过所谓的艺术工作者陪酒,孙伟大过去找来的
多了,只要给1000,她就陪舞,给5000,就让人摸遍全身,给10000,她亲自帮客人
脱裤子!我是穷人出身,我知道钱对那些想钱的人的诱惑,我在社会大染缸里混,
我并非出污泥而不染,我也学到一身恶习,我只是没有那些人堕落得那么彻底,我
在该讲正义的地方还讲正义,该献爱心的时候献爱心。但我绝不是圣人,我是一个
时代造就的人,我他妈看不来那种假模假式的人,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梅佳丽气得嘴唇打颤。她知道事情弄糟了,归根到底,都是自己不对,是自己
惹出了这场风波,是自己不感恩图报,在失控的状态下把米建国全盘否定,其实不
久之前,人家刚从几个流氓的爪子下把自己救出。形势弄成这样,米建国发火完全
有他正当的道理。
可是,他骂她什么都可以,他怎么可以侮辱所有搞艺术的人,他怎么会把女演
员全都看成见钱就脱裤子的妓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梅佳丽全身如发高烧一样哆嗦着,没办法了,只有破罐子破摔了。但骂人她不
会,先前米建国保持绅士风度,她就小肚鸡肠一般洒泼,现在米建国大光其火,她
却不能与他对阵,她只能以装出来的冷静来对付他。
“你是大人物,”梅佳丽尽量不使身体的颤抖让他看见,她音量不高,然而非
常讥消,“你对我们操有生杀予夺大权,你先前可以买通黑社会收拾一些小流氓,
你也可以叫他们来侮辱我。是的你有钱,钱能让你办到一切我们不可能办到的事,
你只要动动嘴,甚至嘴都用不着动,你只要给个眼色,你的用钱喂肥的部下就会把
我的衣服剥得干净,扔到大街上去。”
米建国一愣,不知怎地猛然从自由发泄的狂怒中清醒:“小丽,我、我是喝多
了……”他的失态就是女人的胜利,他怎么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失态。“你不要计较,
其实我是——”
“请你出去。”梅佳丽手指门的方向,根本不看他,“你如果有自尊,就不用
我说第二遍。”
米建国静了一会儿,昂着头,咬紧牙,脸上是严冬的寒冷,再不说话,大步跨
出门走了。
一连好几天,米建国都在找梅佳丽道歉,梅佳丽不理。米建国顶着大太阳,叫
司机把他送到梅佳丽的住处,但都没敲开过梅佳丽的门。他命令手下买来成篮成篮
的玫瑰花,送到她唱歌的地方,一大捧一大捧地献,花束里夹着请她赴宴或要用车
送她回家的卡片,可梅佳丽仿佛知道这花是他所献,知道他坐在暗处的大圆柱后面
热切地看着她,因此她从来不屑瞧那些卡片一眼。他向她打传呼,她从来也悄无回
音。
米建国烦燥不安,他还从没为一个女人烦燥不安过,他想向她痛哭流涕地求情,
然而内心又绝对不愿意,男儿膝下有黄金,对母亲大人可以跪,为一个女人下跪,
他觉得还不会虔诚到如此地步。
后来他不让手下向台上献花了,他只是坐在她签约的歌厅暗影里,当沉静的观
众,只要没有生意上的应酬,他把所有的晚上都花在座位的暗处,静静地听。
梅佳丽的心情并不好过,她是强制着自己在唱歌时不露声色。唱歌时,她曾在
偶尔一瞥中看到阴影里的米建国,当然大多时候她没有看到,可即使看不到,她也
完全能感受到米建国的呼吸和漆黑的目光的注视,那目光穿透温柔的迷雾,向她射
来。梅佳丽铁石着心肠,叮咛自己千万不能向他投降。她每天转场时,在每个停车
场上都能看到那辆早已熟悉的豪华的卡迪拉克,她都装作视而不见。
米建国在想方设法制造机会,可他这个艺术之外的殷实商家,却没有看到机会
在何方。六天后,上海方面生意上的一纸急电,要他到那边去处理,怀着一种深沉
的失落,米建国踏上了东去的飞机舷梯。
就在那一天,梅佳丽发觉自己唱歌时怎么也调整不好情绪,她似乎心不在焉,
唱第一首歌时就忘记了一段歌词,被一两个观众喝了倒彩。转场时蓝豆接她出去,
她有意无意地要向停车场上望,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就在望的一刹那,
她清楚了为什么唱歌时会出错。
停车场上米建国的豪华轿车不见了。
他不来了吗?他对我彻底死心了吗?
12点串完最后一个酒楼的歌厅,蓝豆要请她吃宵夜,她推说胃口不好谢绝了。
回到屋子,她妆没卸便往床上一倒。然而她根本睡不着,米建国的形像纠缠着她的
心灵。过去米建国天天缠着她,有时也令她不高兴,但如今缠着她的人一旦不见了,
不知到哪儿去了,她却感不到丝毫轻松,反而更烦。
我这是怎么了?
我应该丢弃这些,艺术需要心灵的纯净,现在不是正好纯净吗?
可纯净怎么不能带来安宁,没看见那个男人的车,为什么我就掉了魂?
不要管他,他在商界,他即使再关心我,他也无力为我把握艺术的机会。对,
关键是机会,关键是趁着年青,自己不要放过每个到来的和即将到来的艺术的机会。
她一晚上就在复杂的心理煎熬中翻来覆去,一会儿仿佛在什么地方演唱,鲜花
如潮,掌声如海,她手捧金光闪闪的金质奖杯,高举空中,向千万观众答谢致礼。
一会儿又是她在歌厅挣钱,听歌的人沓沓无几,她的前程灰暗不明。
但最多的是米建国的形像,这个男人坐在卡迪拉克里,与她亲切交谈。一眨眼
变成他指挥着千军万马狠揍满世界的小流氓,她快乐地在旁边拍手喊好。然而最多
的时候是他秋风满面,愤怒地向她一甩手,一辆喷气客机载走了他,她的周围立刻
旷野无人,黑云压城,似乎潜伏着无限的杀机。
她的头脑嗡嗡作响,第二天传呼机在枕边使劲叫着,把她从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