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尊重艺术家的风气不能变。你看现在真正搞艺术的人都成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商
人都可以任意往你脸上吐口水了,这成了什么体统了!唉,所以人一老,无缘无故
地就要怀念过去的好时光。”
傅老师伤感地垂下头。
为转移傅老师的情绪,余长文赶紧另起话头:“傅老师,问你一句话,你不要
多心。”
傅老师抬起头,布满皱纹的眼睑周围还是红红的:“你说。”
“你向马胖讲,你若从商,肯定比他搞得好。我听到这里热血沸腾,我们就是
不能让马胖之流在我们面前猖狂。不过静下来想想,从商也不简单哟,我听到看到
好多文人下海,输得连裤子都没的穿了。”
傅老师把他看着,好半天,苦笑起来,“我是唬他的,气势上不能让了他。其
实我也不会经商。可是要说写曲子挣钱,换一条路子,我也不会比现在差。60年代
我在省音协的一个提高班认识的一个同行,川西地区的,5年前他转手写通俗歌曲,
一首曲子就打红,灌了MTV,得了大奖。人家现在是作曲大腕了,广州太平洋音像公
司邀他加盟,年收入,几十万,小车洋房都有了。”
“那你可以学他。”
傅老师未尝开口先露笑:“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都去学他了,都搞流行歌曲
了,谁来搞民歌?我们有独特民族气质的东西不是就要绝种了吗?公正地说,流行
歌曲应该有人去搞,民歌也应该有人去搞,我只是恨那种只把流行歌曲捧成天下无
双、而轻贱其它一切艺术歌曲的论调。我清楚我自己,我天生就是搞民歌的料,我
下乡采风,一听到那些带乡土气息的旋律就会浑身止不住地打抖,所以啊,我注定
不能离开这块贫穷而小小的土地,我注定、死也会死在这片土地上。”
“你会成功的,”余长文觉得说这句话时,他是完全地发自于内心,没有一点
应景和虚伪的成分。
“可我让袁馆长作难了,”傅老师的情绪忽然转入低落,“我不知道这届音乐
会还开不开得起来。”
“能开,”余长文一拍桌子,酒杯跳了一下,邻近的桌上有人看他,他不怕,
一付豁出去的模样,“我们帮着袁馆长一起弄钱!”
东关水库离县城不远,满打满算就三里地,在水库与县城的东门之间,有一条
土石公路。夏天的夜晚,县里许多年轻人爱到水库去游泳,大多是骑着自行车,男
的载着女的,一路欢笑奔向水库,有时到半夜一、两点钟,水库都有人。
奇怪的是,不管治安形势在城里如何严峻,水库和这条土石公路上都令人放心,
可能是因为去游泳的人都轻车简从,兜里不揣钱,强盗抢人便失去了意义。而打算
轻薄一下女人的流氓也不太好下手,这条路上人流不断,且绝不会有单身女人,所
以要干坏事也比较费力,这就成全了许多年轻人夏日夜泳消暑的爱好。
但是因为前两个月出了那桩专杀谈了对像的少女的连环命案,凶手一直没有抓
着,所以晚上到东关水库去游泳的人还是少了一些。
赵晶邀约余长文来这里,却全然把对杀人凶手的担心丢到了脑后,如今有她的
余哥一路,管它什么山精树妖、牛鬼蛇神她都不再害怕。
余长文扶着有点酒兴的傅老师回到宿舍区,然后去办公室的偏殿推出一辆旧自
行车,走下夫子庙的大台阶,马上奔向最近的公用电话给赵晶打传呼。
不一刻,姑娘急步来到他等候的杂货铺外。她走得很急,脸上是一见他就绽开
的笑靥,鼻子上沁出几颗小汗珠,像袖珍的小苹果一样可爱。
余长文载上她向城外飞奔,夜风扑面吹着两人的身体,他们觉得好愉快。
“你把头低着点,”余长文忽然说,“免得熟人看见。”
“我不怕。”赵晶说。
“可我觉得不好。”
赵晶不吭声了。
出了城,没有街灯照射,天上月亮明晃晃地照着路,余长文来了情绪,嘴里哼
着无词无意的小调。
一会儿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突然问:“哎,你怎么不抱住我的腰?”
赵晶沉默了一下,才小声说:“我怕余哥的熟人看见。”
“哈,”余长文大叫道,“报复我?讽刺?”
“真的嘛。”
“现在我命令你抱住我的腰,”余长文装出严肃的腔调,“一会儿小石头把车
轮一硌,到了水库我一看,呀,我的小妹子怎么被硌得不见了呢?那可要让我心痛
死。”
赵晶嘻嘻地笑起来,两条柔软的手臂环向他的腰间,紧紧地把他缠住了。
“这就对了,”余长文很快乐,“带游泳衣了吗?”他又问。
“带了。”
“好不好看?”
“等会儿请余哥慢慢欣赏。”
“一言为定。”
“骗人是小狗。”
水库到了,他们推车沿库堤行走,岸边的斜坡上,是一簇簇一团团的人的影子,
听声音,都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和姑娘,月光照耀下,那些在库里游泳的人挥臂击
起的浪花,像雪亮的银珠在飞溅闪烁。
余长文带着赵晶走完人工铺砌的石堤,前面就是斜人水面的自然草坡了,草坡
后面有一片杂木林,有不知名的昆虫在草裸子里吟唱着动听的小夜曲。
“啊,仙境!”余长文赞道,瞅了一块四面无人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吧。”
他把自行车随意放倒在草里,几下扒去外衣,回头看赵晶,姑娘的游泳衣早就
穿在里面,把裙子和上衣一脱,精精神神地立在那里。
“余哥你说的要看我的游泳衣。”赵晶提醒着。
余长文走近她,赵晶像做广播操一样站得笔直,双手垂在大腿两旁。她的泳衣
是孔雀蓝的基色,腰肢两侧,是两道白色的装饰条,胸上有皱褶,胸部与下腹各有
一些大小不等的浅色圆点,恰像两捧珍珠洒在碧蓝的海面上。
余长文从上往下欣赏着,与其说是看游泳衣的花色,不如说是欣赏姑娘的身体。
月辉下的赵晶,饱满而青春,细细的腰,圆圆的腿,翘翘的胸,仿佛轻轻一碰,身
上就会喷出健康的生命计水来。
每个女人都是一首诗,余长文心里激情昂扬地盛赞道,而天地是盛放诗歌的稿
纸。造化是多么的神奇无比,多么的伟大崇高!造化所作的诗歌与人所写的诗歌,
一个是宇宙间的大手笔,一个是蚁蝼国里的雕虫小技,简直无法比拟啊!
“好看吗?”赵晶阖下眼睑,噘着小嘴问,“余哥你不夸人家两句?”
“好,”他神思飞越,口中喃喃道,“非常漂亮,非常。”他弄不清楚是在夸
人还是在夸姑娘的身体。为了分散一种莫名的热潮,他大叫一声,“冲啊!”拉着
赵晶,炮弹出膛一样扑进了凉爽的水中。
“我要跟余哥比赛!”赵晶喊完,刷刷刷地游向前边,“余哥你抓不到我的。”
余长文在后面紧追慢赶,眼看就要与她比肩,赵晶咯咯笑着,悠然一窜,又把
他拉下。游了一圈,竟然不能赶上,而他已累得双臂酸软,喉咙里拉着风箱。他服
输地游到岸边,爬上草坡,瘫在地下,面对月光,惬意地闭上双眼。
他感觉赵晶跟着上来了,坐在他身边,俯身看他,他觉得她那张脸一定是笑意
盈盈的。他听不到她喘大气,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一个小丫头竟然如此矫健,不
由人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直不睁眼,就那么右臂一伸,如有神助般勾住了赵晶的颈子,他向下轻轻
用力,赵晶温顺地把头搁上他的胸。
余长文抚着姑娘赤裸而微凉的肩背,姑娘趴在他胸上,鼻息呼在他的胸口,两
股热烫的气流均匀地来回刺激着他跳动的心。
一股小火无声地燃烧起来,从心脏燃向四肢。他控制着自己,不敢睁眼睛,他
害怕一睁眼会看到赵晶那双晶亮的眸子,那里面肯定也会有小火在熠熠地燃烧。
“余哥,”他听到赵晶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问你一个话。”
“你问。”他说。
赵晶的一根指头在他胸部的皮肤上慢慢地划,一种又酥又麻的感觉直往他心灵
深处钻。
“我和余哥,这么一起了,”赵晶嗫嚅地说,“可我不知道,余哥你……”
“说……”
“不知道余哥你……究竟怎样看我。”
余长文的眼睛刷地睁开,赵晶的双眸里果然有爱意浓浓的火焰在燃烧。他赶紧
又闭上,他受不了她的纯真的注视。是啊,赵晶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而他,是怎么
看待与她之间的关系呢?
“我,”他挑选着词汇,“喜欢你。”
“不爱吗?”赵晶立即接上来,没有一点犹豫和停顿。
“这个……怎么说呢。爱,怎么不爱?爱是很多的呀,父母之爱,兄弟之爱,
夫妻之爱,师生之爱,朋友之爱,情人之爱,对全人类的爱,对儿童的爱……”
“那余哥对我,是哪样之爱呢?”
余长文卡住了,他似乎是在逃避,可他如果不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位,这对于
纯真的姑娘来说,是不是一种不负责的表现呢?他应该认真考虑,他必须认真考虑,
他不想玩弄谁的感情,他不是玩弄女人的男人。
是啊,我对她究竟是什么之爱呢?朋友之爱?事业上的朋友当然不是。兄妹之
爱,好像沾边,可兄妹之爱不该有我们这种亲呢的动作。师生之爱?这种爱是授业
为主,在教诲中透出一种博大的关爱,也不对。那就是情人之爱……
他的脑海里似有小号吹响,那种铜质的乐音既使人满怀兴奋,又引得他心慌意
乱。
我把她当作情人吗?我也有情人了吗?他对这个问题过去并没有加以认真考虑。
与赵晶亲热地厮混,有一种随波逐流的快意,既然姑娘都敢于与我这么火热,我怕
什么呢?走哪儿算哪儿吧,人生在世,有时是该发生一些什么,既然发生了,那就
是命运的安排,既是命运安排的,那就是天经地义的,无需管它为什么。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不负责任的遣词,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人家愿意把一切都
交到你手上,你总得给人家亮出你的打算,不然你就不配她对你的真爱,你就是在
扮演一个拈花惹草的二流子。
他吓了一跳,为这个问题的严重而震撼。他的灵魂深处,是有着一颗精纯的内
核的,他认为有爱的男女交往,构成了世界发展的原动力,爱是创造力,既创造人
类本身,更创造科学、艺术。和宗教。对纯真的爱,人是不该亵读的,如果人人都
亵读真爱,终归会导致我们这个星球的灭亡。现在许多人把真情厚爱当傻瓜,把虚
情假意作处世良方,以为玩弄就是生活,人生就是演戏。他非常蔑视这种人和这种
观点,他是诗人,诗人是属于渴求真爱那一族。可如果真爱来了他却有意回避,不
成了叶公好龙一类虚伪了吗?
赵晶对他是真爱,真爱是无需证明的,一个眼神,一声喘息,就可以认定。
真爱也是不讲道理的,他不能给予赵晶物质上什么,可赵晶居然对他一往情深。
真爱本来就是一种病啊,一种不可理喻、无药可治、癫狂莫名的病。
而他对赵晶是什么,是一时的消遣还是寻找暂时的慰藉,这就需要好好的分析。
然而不管怎么分析,面对姑娘的真爱,你都是感情的窃贼。
面对他的沉默,赵晶的手指停止了在他胸部的划动,他听到她忽然将头埋在他
的颈窝,一会儿,一股滚烫的水流濡湿了他的皮肤,他一惊,赵晶是在哭!
他睁开眼,一耸身坐起来,赵晶蜷到一边,双手捂脸,身体在微微耸动。
“小晶晶,”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还有个梅佳丽,他还没有想到与她离婚,在
他的意识里,只有正式与梅佳丽离开了,他才有权向另一个姑娘说上一声爱。
赵晶的肩头停止了抽动,她拿开双手,眼光看着地下。
余长文觉得姑娘就要谴责他了,他做好挨批的准备,就是她使劲打他几下,他
都觉得是应该领受的惩罚。
“不管你怎么对我,”赵晶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我只想爱余哥。我很傻,
我一点都不忌妒你和梅姐之间的感情。我就是觉得想跟着你啊。你让我跟着你在一
起我好高兴,你如果哪一天讨厌我了,你一定要让我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
离开你的,我不会让你为难。尽管我心里、一定会觉得……死一样的难受……”她
到底没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余长文一把将她搂进怀,哦哦哦,这就是真爱啊,让你心中感动得只想一头去
撞死。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男人与她在一起,再怎么自私自利,都会在瞬间生出
无私的爱意啊。我对不起她,我的感情在与她拥抱,可我的理智阻挡着我向她倾诉
真情。我确实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可我确实又是爱她的啊。
“小晶晶,我的小晶晶……”他轻轻地摇着怀里的姑娘,像摇着一个睡觉的大
婴儿,他要把他的满腔爱怜通过身体的接触传递进她的心里去,但他嘴里暂时无法
说出来。
赵晶在他怀里仰起脸,噙泪的双眼深深地盯着他。
“余哥,”她小声说,“你放心,不管你怎么对我,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要
爱你。我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顾。我没有权利要你说什么,你原谅我刚才的傻吧。
其实我主要是、是太怕你离开我了呀。”
余长文的回答是紧紧地抱着她,他说什么好呢?只要离了那个沉甸甸的“爱”
字,他此时说什么都嫌轻了啊。
我得去问问宋涛,他脑子很乱地思忖着,我只有他可以参谋和信任,我是在他
那里认识赵晶的,我就要在他那里寻找到感情难题的答案。
他搂着赵晶站起来,“走,”他说,“我们回去。”
他把赵晶送到缫丝厂大门,赵晶在阴影里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依依不舍
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大门。他骑着车子马上就去文工团宿舍,他要立即向宋涛倾诉心
中对赵晶的爱,他要向他讲梅佳丽的事,他应该考虑考虑今后的感情生活了。
可是他去晚了一步。
8点一刻钟的时候,宋涛已经自杀身亡。
第十一章
从昆明回到省城的这段时期,梅佳丽不知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过来的,从坐上
西南航空公司的那架飞机起,她就有了后悔意识。米建国在她身边温情絮语,承认
在别墅里的错误。
“千错万错,都是爱的错,”米建国说,“总比不爱的错要好上一亿倍啊。”
梅佳丽冷静下来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但米建国有一点没有能悟到,即使
要爱,也应是双方同时有着强烈的欲望,孤掌拍不响,独木难成林,谨用爱来解释
一切或原谅一切,似乎太简单了一点。
一回到省城南郊光辉小区的出租屋,她一连蒙头睡了两天大觉,脑子里仿佛想
了许多,又仿佛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不管想到多远,问题总要归结到一个焦点,即:
是永远独行侠一般凭自身的努力在省城打天下,还是依靠信得过的朋友做后盾?米
建国曾经许过诺,在现在这个需要各种关系、需要全方位出击的社会里,她如果想
成功,他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他怎么帮助她呢?他的职业范围与艺术一点不沾边。
还有一个问题是,即使他对她的声乐艺术能起到实质上的作用,那么是不是非
得眼下就要与他进行感情交换?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