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有鼓鼓的腰包。其实我说米先生,你就不能朴素一点吗?书上说,有个外国
亿万富翁每天自己步行去小邮局取报,每天自己去拿牛奶,每天中午只吃快餐店的
盒饭,你不能向这个外国雷锋学习一二吗?”
汽车动起来,驶过十字路口,猛然加快了车速。
“你又想跟我抬杠,”米建国笑了,是那种不厌倦、有兴趣的笑,“其实有许
多事情,”他往上直了直身体,有条有理地说,“从外表是看不出名堂的。我第一
次到深圳出差,是个夏天,见到一种奇怪的景观,男人穿长裤,女人穿短裤,北方
来的人多不解其意。但细一想,这和两分钱的红薯片加上一个精致的包装,转眼就
升到12元8角是一个道理啊。这就是现代社会的所谓包装文化,也叫做名牌效应。”
“包装是你们吃多了没事干弄出来的道理,”梅佳丽可不愿轻意让这个有钱的
男人舒服,“或者是拿了你们的钱的帮闲文人的发明,他们为你们找理由,你们给
他们高稿费。”
米建国摇摇头,“不,事实不是这样,我不认识一个写文章的作家。再说包装
吧,比如有一位企业老板,除了他的肉身之外,仅外包装就价值人民币二十二万元。
当然,那浑身上下所有的装备都是名牌,比如一只劳力士手表就值11万。甚至,仅
一条手绢也要1000元。而他的装备要与许多真正的大款比起来,可能又不过如此罢
了。这其中的道理说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戴,是一个人的门面,
而男人作为社会的动物,他的形象不仅仅是个人身分地位以至爱好的产物,而且还
可以说是社会形象的象征。因此,包装不仅是深圳人的爱好,而且成了全中国许多
有款的人们的爱好。”
“等等,”梅佳丽止住他,“你先前说什么深圳女人的短裤和男人的长裤,这
恐怕不是你的顺嘴一说吧,有什么道理在里面吗?”
“当然有,你听我道来。女人穿短裤实在正常之至,首先是天气太热,穿短裤
乃生理需要。其次是改革开放,男人女人都一样,既然过去男人都可以穿短裤,女
人就没什么不可穿的。然而最重要的是,女人乃造物的杰作,天然靓丽,穿短裤可
尽显其天”生丽质,腿和皮肤都展现无遗,光辉着一城男人的眼睛,何乐而不为?”
梅佳丽瘪瘪嘴,可是没有发作,与米建国在一起,她已习惯他在私人空间里无
遮无拦的话语风格。
“我又不懂了,”梅佳丽说,“既然是生理需要,为什么男人又不穿短裤,都
穿长裤呢?”
“嘿,这又是知识了吧。男人为何不穿长裤呢?男人就不怕热吗?原因是这样,
男人除了一身筋肉,实在没什么可以炫耀之处,即使把他的大腿小腿全都露出来,
那粗糙的皮肤和森森的汗毛也不会为他赢来多少喝采。所以,男人的价值不是他的
筋肉,而是他在社会生活中的成功。而能够证明他的成功的,似乎也只有名牌包装
最直接最直观,卡迪拉克、皮尔卡丹、老人头、花花公子、金利来……一切都是身
分的象征,一切都显示着男士的风采。因此啊,又有哪个男人肯为了凉爽这种生活
小节、而穿上一条没有名牌标记的短裤、由此而冒失掉自己身分的风险呢?”
“所以,”梅佳丽心里恍然大悟,“才有了男人穿长裤、女人穿短裤的现代景
观。”
米建国点头,为能让美丽的梅佳丽在他的教导下迅速成长而振奋,“时世造英
雄,”他说,“包装文化的力量之大,早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那些十几岁甚至只
有几岁的小孩子虽然不懂包装,却会吵着闹着要用各种名牌,买书包要‘小太阳’,
买服装要‘米奇妙’,买个布娃娃也要美国的芭比家族系列。更不用说那一个接一
个的歌星影星,本来不懂得什么叫包装,只是为包装而包装,就匆匆忙忙地投靠到
某个公司去,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却糊里糊涂好得意。”
太对了!梅佳丽一仰身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米建国一针见血说得好,这种现象
实在是太普遍。演艺界中,有人在录音棚里靠机器美化的声音制出一曲盒带,花重
金买记者在报纸电视上一天十次地吹捧一个月,于是乎,一颗惊世骇俗的新星便冉
冉升空了。其实这歌星连简谱也不会识,真的上台演唱全靠放录音对口型。可如此
等等的现代奇迹,却闹得大家心里都痒痒,因为前面有走捷径成功的人,所以弄得
假者有人羡,真者没人学,虚假风乱刮,冒牌货走红,人人都恨不得找谁来给自己
包装一番。
“我们处在一个信息的时代,”米建国意犹未竟,还在向梅佳丽讲述,“一个
人人都可以影响他人、也容易被他人影响的时代。包装文化只不过是信息泛滥的小
小副产品,对不对?随着国际互联网络进入家庭,随着全球通电话、可视电话、卫
星电话等等信息产品的普及,我们将要接受更多的信息干扰,也就是说,我们要看
到更多的包装,我们也将学到更多的包装自己的办法。这就是信息社会,这就是现
代人。”
他半天没得到梅佳丽的反应,他转过头去,看到曾经伶牙利齿的梅佳丽情绪不
好,仰在椅背上。
“你不舒服吗?”米建国赶紧关心地问。
梅佳丽摇摇头:“不,”她说,“还在想包装。唉,”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古代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只不过,古代留给我们的是喜剧,
而我们若要留给后代,喜剧就会变成了悲剧。”
米建国惊奇地看着梅佳丽的脸。这姑娘爱想问题,他思忖,爱想问题的姑娘是
我喜欢的姑娘。女人若只有一身好肉还太单调,梅佳丽之所以令人不舍,就是因为
觉得她是一口有深度的水井,可以从中掘出滋味无穷的活水啊。
“不过,”米建国看似无心,实是有意地开玩笑,“你那个行道是最需要包装
的行道,梅小姐,我可是一个有能力帮助别人包装的人哟,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来一下?”
梅佳丽的思绪返回现实,“什么条件?”她问。
“做我的女友。”米建国光明正大,仪表堂堂。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米建国对梅佳丽的小狡黠报之以摇头,“不不不,”他拉长着音调,“我们离
那种境界还早。”
“什么境界?”
“灵肉合一。
梅佳丽身体一弹,在沙发上离开米建国两尺远。
汽车停下来,南粤海鲜楼到了。
那是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餐,晃眼一看,以为是海底生物大会师,令梅佳丽心疼。
一瓶洋酒,说是路易十六时代的窖藏,谁知道是不是骗人,就要两千多人民币。一
只4斤重的大龙虾,400元一斤,就是1600,其余虾、蟹、鳖、蚌,贝、鳗、螺、参,
以及梅佳丽叫不来名字的各类小生物,琳琅满目,满桌生辉。
“你不能不要这么多吗?”她瞟着服务小姐离开了一点,赶紧压低嗓子给米建
国说,“我们才两个人啊。”
他们是坐的一个小包间,米建国的副总和司机在外面大厅里用餐。
“这也是包装,”米建国笑吟吟地挥挥手,赶开站在包间里的两个专门伺侯的
女侍,亲手为梅佳丽布莱,他从装饰富丽的龙船上挟了一只白扇一般的生龙虾肉,
准确地放进她的小瓷盘,“我们是慈禧太后吃饭,看一大半,吃一小口,讲究的是
一种气派。”
“那多浪费啊。”梅佳丽看着龙船的小孔里冒着增强装饰效果的白烟,她想那
可能是舞台上使用的干冰。
“不算浪费,你收获的是别人的尊敬。尊敬是要用钱买的,没钱你试试看。”
“我怎么看你也不像过去住过山区茅草房的人,”梅佳丽认真地审视着米建国
的五官,企图从上面寻找当年一个穷孩子的影子,可是一点也看不见,“你和旧电
影里描写的富家公子差不多了。”
米建国无声地笑了,“那是表面,”他小小地呷了一口洋酒,在舌面上把玩一
会儿感觉,然后轻轻咽下,他在她面前的动作既轻柔又文雅,“骨子里,我是一匹
来自山区的狼。”他说,“我掠取的目标,是实业上的辉煌。”
“除了追求实业成功,还有呢?”
“还有……”米建国想想,盯着梅佳丽,“还有就是人。”
梅佳丽看着他,她不清楚是接嘴好,还是不接嘴好。
“要我说出来吗?”米建国彬彬有礼地问。
“不了。”梅佳丽支着腮,避开了米建国热烈的视线。
离开时,她问米建国这一餐用了多少钱,米建国也不知,她偏要问,米建国便
在走进大厅时间副总,然后转告梅佳丽,是8888元。
8000多块钱啊!梅佳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她的阅历里,这是第一次一顿
饭吃掉这么多钱,若在她工作过的北山县,这是她那个衰败的县级文工团二十多个
演员一个月的工资!
走出辉煌的门厅时,众多男女服务生簇拥着他们,向他们鞠躬,为他们祝福,
酒楼的老板亲自替她和米建国拉车门,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一点贵为人上人的得意。
像米建国说的,你买的是别人的尊敬。
梅佳丽的心掉在矛盾中,生活搅乱了她固有的价值观。
又过了三天,米建国要请她去西郊山区的温泉疗养地洗温泉澡,那里离省城50
公里,近两年新开发了地热资源,一个个的温泉汤池沿山排列,星罗棋布,有钱和
有闲的政界商界人士一有机会都爱往那里去。躺在散发着硫磺矿泉味的小间泉池里,
在那些打着服务员招牌的小姐全面服侍下,很多经商的灵感都可以从此诞生,很多
整人的阴谋也可以就此想出,所以是个诱人的好地方。
梅佳丽对那地方是耳熟能详,省城的大小报纸天天都有温泉开发区的广告,她
也曾动过去那里沐浴的念头,她怀疑自己的右腿有关节炎,阴天下雨时,不时就会
微微地痛一下。
但这次是米建国邀请的,她想了想,还是给予了拒绝。
“我不想当一个专门浪费你的钱的小花瓶,”吃海鲜花掉的8888元总在她眼前
不散,“你不要为我那么累。”她向米建国说。
“不累,”米建国坐在车后座,与她并着肩,窗外是飞快后退的城市的灯火,
他向她说过,他每天晚上不管再忙,只要他在省城没有出差,就一定要用车把她从
演出的歌舞厅送回住处。“与你在一起,”他说,“我只会充满活力。”
梅佳丽应付地笑一笑,去温泉疗养地的动议就此取消。
到了下个星期一,没去成温泉疗养地的米建国安排了新节目,他在电话里把这
个提议向梅佳丽一说,梅佳丽没加思索便一口赞成。
因为这个节目符合梅佳丽的心意,米建国请她到他的集团总部去参观。
梅佳丽对米建国的实力印象,在于他的豪华轿车,那些名牌时装,和在南粤海
鲜楼吃的8000多块钱一席的大菜,而他的公司究竟如何,她心中是画不出具体图画
的。
米建国说他的总部在省城南郊的高新科技开发区,这里街道宽阔,楼房高大,
绿化优美,现代化的城市设施触目皆是。
当天下午两点,米建国亲自驾驶卡迪拉克来到光辉小区的出租屋,准时把梅佳
丽接到车里,然后调头,用了半个钟头,把车开进了座落于高新科技开发区的大华
集团根据地。
一进集团总部的围墙,四个穿着整洁制服的保安在岗亭边站得像四根笔立的木
柱,向老总的轿车敬着非常正规的军礼。过了门岗首先映入梅佳丽眼帘的,是集团
内异常优美的环境,车道两边种着两排塔柏,碧绿挺拔,像两排青春的少女站在路
旁,热情欢迎着外面的来客。随着轿车无声的行进,一幢由乳白色的花岗岩和蓝色
的玻璃幕墙组合成的造型别致的二十七层高的大楼,越来越近的扑入眼帘。而环绕
楼房四周的,是起码十来亩大的绿色草坪,三个喷水池嵌在草坪的三个不同方位,
把晶莹的水柱喷向骄阳下的蓝天。棕榈和银杏在鲜花围成的花圃里做岸屹立,形状
各异的树叶在风里潇洒摇曳,摇出一片南方夏日浓烈如火的情调。
走进大楼的玻璃门,一股凉风混和着桅子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一个笑容可掬的
女职员穿着深蓝色的西服套裙,小跑着掀开电梯门,米建国谢绝了她要为客人当导
游的热情,“我就是梅小姐的最佳导游。”他说,领着她走马观花看开了。
梅佳丽对一个集团企业的结构一窍不通,掠过她眼帘的,只是整齐有序的办公
室和工作间,一台台一排排的微机在男女职员灵巧的手指下变幻着,佩戴着工作卡
的部门经理见了他们的老总到来,隔着十几米就在弯腰鞠躬。各个楼层的走廊里摆
放着绿色植物和鲜花,每扇玻璃窗以及每间门的把手都擦拭得一层不染。
“简直像医院一样干净,”梅佳丽被感动了,“我原先以为公司就是乱七八糟
一堆人坐在沙发上吸烟,喝茶,云天雾罩地吹牛,没想到是这样。”
米建国把得意藏在心底,礼貌地请梅佳丽与他一起升上十六层的总裁办公室。
米建国的办公室足有100平米大,比办公室还大两倍的是外面的会客间,会客间
的四角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雕塑工艺品,有铜雕,有石雕,也有木雕,只是这些
雕塑的风格及样式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它们或动物或人像,但更多的是造型奇特的
各种房屋模型,这些都不能吸引梅佳丽,她礼节性地扫视一圈,就进了米建国的总
裁办公室。
然而一跨进米建国的办公室,梅佳丽就吃惊得呆在原地,让她一时心慌气短出
不了气的,不是脚下灰色肃穆的厚绒地毯,不是各种现代化的电子办公设备和外国
友人赠送米建国的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纪念品,令她一时受了震动的是硕大的办公桌
后面墙上挂的一帧照片,照片足有真人的两倍那么大,照片上的景象使梅佳丽张大
了嘴巴闭不拢。
那是她在一个歌厅演唱的镜头。
“你,你你,”她竟然也有结巴的时候,“你从哪里弄来的?”
米建国心里很满足这种效果,他就是要叫梅佳丽吃惊,“你唱歌时,”他说,
“我请一个记者朋友正大光明地为你拍的。”
“你为什么这么干啊?!”
米建国稍微停了几秒,“因为,”他再停了一下,“我愿意你知道——我爱你。”
梅佳丽的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春潮,她最讨厌一个不是丈夫的陌生男人当面向女
人说爱,但米建国不是陌生人,她已答应与他交往,他们有了不长可也不短的交往
史,他们或许已能算作朋友,只不过她认为程度尚浅。她生在一个现代观念无孔不
入的时期,而向一个心悦的异性当面说一声“我爱你”,好像也是现代人应该适应
的外交礼仪。是的,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没法拒绝米建国当面向她表露胸怀。
然而她就是止不住的心慌,她跌坐进沙发,她看到米建国在向她介绍一个优雅
端庄的女职员,说她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只见女主任手持托盘送进一杯柠檬红茶。
这么多男女职员,梅佳丽还在想,请示工作时走进来都会看见这张大照片,他
们不认识她,这还罢了,可现在自己来了,比如面对这个女主任,那主任会怎么想,
会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呢,还是只把我看作米总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