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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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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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明年还是去考音乐学院。你对音乐有天赋,嗓音条件也好。”
    “我不,”傅乐不怕她爸发火,“我们老师说我数学好,他们说今后相当长的
一个时间内吃香的专业是国际金融、计算机、外贸、法律等等,我明年要改了,就
改报这几个专业。妈妈也是这样给我说,她最不赞成搞音乐,她说你已经为音乐牺
牲了,我们家如果再有一个去牺牲,这个家就死光了。”
    傅老师这次真火了:“傅乐,你放什么屁!你、你是小丑,你妈她也是小丑,
你你,你把我气死了!”一扬手要去揪傅乐。
    傅乐灵巧地一晃,跑出门外,一串哈哈地笑声在热乎乎的空气里飘散。
    余长文忍着笑,把傅老师拉住:“乐乐也不是没道理,她们有她们对人生的追
求,你管她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
    “我是不甘心啊,怎么好好的音乐,说流行就都成了流行,纯艺术还要不要,
民歌还要不要?是不是只要搞纯艺术和搞民歌就都得饿死人?”
    看着傅老师分外沉痛的目光,余长文感受得出其中的分量,但他无话可说。



  

                                 第四章

    江森林请余长文过生日,江森林是余长文的初中同学。
    现在社会上,只有同学和战友最亲蜜。同学和战友那个时期,人人都是白纸一
张,没有级别和地位,交往的礼物只是纯洁的青春之心,大家刚刚从少年的门槛跨
进青春的天地,视野的扩大刚刚开始,伸出的触角还是稚嫩的、小心翼翼的,心与
心的探索还是羞涩的、脆弱而敏感的,对个人的力量没有自信,对友谊的纯度渴求
百分之百,需要互相温暖、互相依持,于是彼此信任,以心交心,抱成团,发着誓,
人生一辈子,就我们一伙是生死不渝的哥们了。学着古人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
事,甚至一些最好的小圈子,还发下过“此生仅此友足矣”的宏誓大愿。这时期结
下的友谊,不带一点功利的目的和世俗的交换,友谊便最持久、最纯洁。后来长大
了,天南海北,认识的人不谓不多,打过交道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心理最不设防的、
人格上最为平等的,还是青春时结识的同学和战友。
    余长文平时很少与初中的同学往来,人家发财的发财,落难的落难。对发财的
人,你缺少共同语言,对落难的人,你无有余资给以资助。两年一次的同学会他去
过一次,人们回忆少时趣事,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小儿女情长,情窦初开,过
去不敢说的话如今敞开着说,不敢开的玩笑放到桌面上来开,说到微妙处,大男大
女们相互一瞥的目光里,就有电流在通过。也有人向余长文打问一些文坛行情,表
示对操弄文学的老同学的敬仰。但此情持续不久,话题往往就转到时下的生意行情,
同学会看着看着便走味,很像一个商务洽谈会。余长文往往要皱眉,后来再开就不
去了。
    不过江森林不同,他初二时从另一个城市转到这个县,插班到余长文就读的四
班,江森林爱读书,在班上很快与也爱读书的余长文成了朋友,两人经过周密策划,
下了深入敌穴的决心,一起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撬窗翻进学校的图书馆,用一张薄
毛毯裹挟出一大抱图书,后来跑到青河南岸的一片河坝上借着手电光一检查,大部
分是文化大革命时堆积在屋子里的《毛泽东选集》一、二、三、四卷。偷书事件以
深深的遗憾结束,而两人友谊的程度却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多年一晃而过,刚开始
工作时,江森林也曾有写散文追求发表的历史。不过时移事易,5年前余长文在文化
馆与梅佳丽共结连理的时候,江森林正辞去共青团县委副书记的职务,自办了一家
邮电器材供应公司,如今资产不菲,进出有桑塔纳专车代步。江森林结了婚离了婚,
放出话说决不再有第二次结婚。
    “进过围城的男女,对围城的痛苦才有切肤了解,好比堕进深渊的探路者,对
黑暗更有深刻的排斥。”这是江森林的格言,有着散文一般的韵味和排比。
    江森林与余长文在偶尔相遇中,大多谈读过的书,江森林爱读杂书,在这上面,
他还保留着一丝中学时代风格,所以他昨天打电话要邀请余长文参加他满31岁的生
日宴时,余长文只犹豫了一瞬,就应声点头。
    “星期六,在松园度假村。”江森林强调,“可以带一个你认为值得带的朋友。”
    “男友还是女友?”余长文开玩笑。
    “男女不论,异性最好。反正你是光棍,你必须带女的,就这样定了。”
    余长文去过一次松园度假村,他知道这座度假村是县石油天燃气公司所属的劳
动服务公司办的。现在而今眼目下,县里各个局都阴一个阳一个地利用各种名义各
种手法办了自己的度假村,皆堂而皇之地挂在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或别的什么“三
产”企业的招牌下,仿佛旧社会城里的资本家到山清水秀的农村里修庄园,都成了
一股风,名曰以备随时招待上级领导和关系单位,支出的招待费“肥水不流外人田”,
其实最终,还是本单位自己的领导把度假村当成了自己的行宫。
    这都是公开的秘密罢了,其中的利弊不可细说。
    松园度假村在县城南门外8公里,依山背水,外观一律的草皮房顶,内部却是金
壁辉煌。余长文在文化馆放下电话时想了一会儿,男朋友只有宋涛,但他除了帕瓦
洛蒂过生日,不会参加世界上任何俗界的生日聚会。他踌躇了一阵,再操起电话,
一打就打到赵晶工作的丝绸厂。
    

    接电话的大爷一点不客气:“上工时间概不会客,”他在电话那头说,余长文
仿佛都能看到他胡子拉碴的嘴角在溅着白沫。
    “我是县委宣传部,”这些小把戏难不倒余长文,他严正地向大爷指出,“有
关赵晶同志家乡的一件文物的具体情况,我们要找她提供线索。老同志你叫什么?”
    大爷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姓曹,曹贵修。我马上去车间喊赵晶,请
你等一等。”
    一直过了大约10分钟,才听到赵晶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在话筒那头响起。
    “哪个?”她在那边问。
    “你的哥。”余长文一听到姑娘的声音就浑身轻松,就想给她开玩笑。
    “啊呀是余老师啊,你找我——”
    “记着,”余长文故作严肃,“为了保持我的青春,让我与你一个辈份,请不
要叫我老师,就叫哥哥。”
    “好,”赵晶有点怯生生的,“余……哥,你找我有急事吗?”
    “是的,”他忍住笑,“明天你休不休班?”
    “休。
    “太好了,明天下午一点,我们在长途汽车站见面,不见不散。”
    “余……哥,啥事呢?”
    “政治秘密。还有,一会儿曹大爷问你,你不要忘了是县委宣传部的刘科长找
你谈的话。”
    “我不懂,曹大爷他……”
    余长文捂着嘴乐,啪地挂了电话。
    我怎么会叫上赵晶呢?到了晚上上床睡觉,他也没有想明白。是她特别单纯,
特别好摆弄,特别可笑吗?
    不准确,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会丢开许多烦恼,她是让人特别的轻松。
    对了,是特别的轻松。
    他觉得他自己的作为不能梳理,有一种堕落的欲望在心底蠢蠢欲动,这个堕落
并不指向自轻自贱,而只是一种想要打破既有的传统,打破稳定的平衡,打破以往
已有的准则和价值规范的模糊的愿望。
    或许是向梅佳丽的一种示威?

    余长文谢绝了江森林后来要用小车接他的建议,而与赵晶乘中巴赶到度假村。
赵晶太听他的话了,一直在通往乡村的长途客车上坐稳,才问他此行何往,有何要
事,余长文笑笑,说是一个聚会,都是老同学。其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江
森林现在的圈子,老同学肯定少于商人和政界的关系户。
    “就是玩玩,”他向赵晶解释,“你上班太单调,换换空气,换换人际圈子,
新鲜一些。”
    赵晶很高兴,余长文对她的关心出乎她意外,她只是一个小女人啊,而人家余
哥,县上有名的大诗人。“他们都像余哥一样爱读书,像余哥一样只谈那些我不知
道的事情吗?”她那好看的眼睫毛颤颤地向上翅着,问得高山仰止。
    “大概是吧。”余长文的回答则一点不十分肯定。他敢肯定吗?与那些商人和
小僚们一起喝酒时谈发黄的故纸堆里记载着的古老的诗词歌赋?
    车行深山,正是傍晚夕阳衡山之时,车窗外的山区,远山近水,都一片夏日的
浓碧,像一幅用绿过分的油画。稻叶青苍,在梯田里反射着青清凌凌的阳光,白鹭
偶尔从一枝老柏上无声而起,掠过山谷,把绿色的山形衬得更绿。盘山路弯弯绕绕,
腰带似地顺山势而上。有一些杂木林,但大片的森林看不见,听农民说,1958年大
炼钢铁时被砍光了。
    正在观景,余长文猛然间觉得眼睛的余光旁边有东西一闪,侧过身子一看,原
来是身边的赵晶,她今天穿着一件无袖V型开领的淡绿绸衫,洁白的颈子露出很大一
截,刚才闪光的东西是她颈子上戴的一条项链。
    余长文最不喜欢穿金戴银的女人,那些用耳环、项链、戒指和五颜六色的化妆
品包裹起来的女人,他公开表现出不屑。
    “那哪是人啊,”他背着那些女人就发感慨,“东西成了她们的主人,人以物
贵,把自己降成比东西还低贱的地位,还洋洋得意四处炫耀,真是蠢到家的傻东西。”
    第一次在宋涛家认识赵晶,只注意到她没有戒指,没有耳环,而这条项链,当
时没有注意,可能是穿着高领衣服,遮住了看不见。
    他忍不住要问她了:“你一个月多少工资?”
    赵晶听话的小猫一样垂着头:“两百多,加上奖金呀、各种补贴呀,一共370吧。”
    “那你除了吃饭穿衣,还剩几个钱?”
    “我吃得简单,只管饱,不管好。”青春健康的身体是赵晶的财富,说起吃饭
根本不当一回事,“穿衣服嘛,都是晚上到夜市的摊位上买,便宜呢。剩的钱,买
杂志看。”
    “咦,”余长文的口气充分表明着他的不相信,“把你颈子下的玩意拿出来我
看。”
    赵晶大眼眨动,明白了余长文的用意,她乖乖地从衣领里拽出那条金光闪闪的
链子。
    刹时间,余长文的眼睛被下面坠着的碧玉映得一亮,他的心里嗵地一声,怀疑
是不是看花了眼睛,他捉住它,一股温润凉滑的手感使他加重了心里的肯定。
    这东西价值不菲,说不定是翡翠!
    作为写作人,余长文一有空就看书,旁收杂学的读物看多了,各种杂七杂八的
知识也就装人了脑海,前几年写一首诗时需要参考各类宝石方面的知识,他还专门
买过一本《珠宝览鉴》,然后去请教同在夫子庙里办公的博物馆的文物干部刘汉生,
遂由此懂得,翡翠习惯上又称为缅甸玉,是缅甸出产的硬玉。日本,俄罗斯,墨西
哥,美国加州等均有同类硬玉出产,但其质量与产量远远不如缅甸。缅甸的翡翠世
界驰名,是在清朝初年通过第二丝绸之路运人中国的,而当时中国出产的和阗王被
称为翠玉,当缅甸硬玉流入云南一带时,为分辩这不是中国的和阗翠玉,即将它称
之为“非翠”,即这不是中国翠玉的意思。时光流逝,“非翠”后来就变成很有诗
意的“翡翠”了。
    余长文现在还记得刘汉生给他讲的知识,刘汉生说,硬玉是一种十分美丽的玉,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里面的玉其实就是专指翡翠而言。
    “作为宝石的翡翠,”刘汉生说,“它有五大特点。”
    刘汉生侃侃而谈,那次谈话以后,余长文真正弄懂了翡翠的价值。
    刘汉生说的五大特点,第一是它的多姿多彩。翡翠有白、紫、绿等三大类颜色,
另外还有黄色、黑色、和红色等小类,而这些颜色的分布都是不均匀的,并且可以
同时出现在一颗翡翠上,这是其它一般宝石皆不具备的;
    第二是它的变幻无穷。由于翡翠是多晶体,粗细不同,晶形不同,结合方式不
同,影响到它的透明度和结构也就不同,所以千奇百幻,姿色万千,成为人间至宝;
    第三是可遇不可求。由于它的多晶体特性,其颜色又是分布不匀,所以要找到
完全相同的两颗翡翠是非常困难的,而其它宝石,如钻石,就十分容易找到相同的
两个,因为钻石是单晶体宝石,单晶体宝石大多都非常均匀;
    第四是无一定定价。几乎所有的宝石均可以用重量来报价,唯有翡翠不能以重
量报价。美国宝石学院曾经计划使翡翠有一个统一的报价标准,却始终没法成功,
因为翡翠的种质变化实在太多,颜色又极不均匀,因而根本无法用重量报价;
    第五是翡翠的硬度虽然不及钻石,但其静态承压性却远远超过钻石,它的耐热
性也高于钻石,钻石在800度就会燃烧而变成死碳,而翡翠在1000度的高温下才会溶
解成玻璃状。
    “综上所述,”刘汉生庄严地总结,“翡翠才成了在众多宝石中独占鳌头的宝
石之王。”
    想起刘汉生的话,余长文对手上的赵晶的装饰品更不愿掉以轻心。
    “你这东西可能是翡翠啊!”余长文不敢出大了声音,怕车里前后的邻座听见,
万一有个抢匪混在里面,那就会遇到大麻烦。他一只手托着温润晶莹的玉石,另一
只手轻轻地抚弄着,“即使不是最上品的,肯定也所值不低。”
    “是吗?”赵晶痴痴地,根本就不觉得她挂着的东西有多么了不起,“我一直
把它当成玻璃珠,以为是个假东西呢。”
    不会假,绝对不会!余长文心里喊着。
    刘汉生给他讲过,珠宝奸商中造假翡翠的花样繁多,行话里,假货称为“B”货
和“C”货,而真品则称作“A”货,在A货中,最上品的就是缅甸出产的老坑玻璃种
翡翠了。老坑种的翡翠,颜色符合正、浓、阳、均,质地细腻而透明,行话叫作水
头很足。他记得刘汉生当时还拿一本书的照片让他看,一颗与赵晶这块石头一样大
小的A货老坑种翡翠戒面,在香港的珠宝行就标价300万港元。
    他抬起眼,把目光明白无误地投射到赵晶身上:“你还说你有钱就买书?”
    “余哥我真的没有哄你。”赵晶仿佛被冤枉成小偷而遭人谴责的老好人,脸色
都急变了,“我怎么会买这个无用的东西哩,并且我也买不起哩。这是我妈妈传给
我的。”
    余长文的心落回肚里,果然不是个奢侈的姑娘。但新的疑问立即在他心里生成,
她的家不是在农村吗?农村的母亲如何会有上等成色的好玉。
    他不希望他身边的姑娘是个撒谎的少女,他要审问个水落石出。
    “那你说说你的家,”他松开玉石,让它坠到赵晶隆起的胸前,“还有你的妈
妈。”
    赵晶咽了一口唾沫,如释重负地缓和了脸色,她的话语在余长文耳边隅隅轻响,
伴着一路车行,余长文看到了一个家庭近百年的变迁。
    赵晶的曾外祖父是前清最末一次乡试的举人,发榜后也是吉星高照,没有等上
一个月,就实授云南腾冲的一个县令,上任一年,便得了好些缅甸宝石,也不是他
曾外祖父特别会搜刮,实在是当地土绅为讨好新来的父母官,而私下馈赠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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