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起床叫来白虎青龙祝睢,安排这些个事情。又摊了香泉地图,商量起来。
风月瞧那地图上神庙的位置,背靠山而面临水,果然是个好去处。便随口一说:“神庙背後是山?那成国连山後面都围住了吗?要是没有,我们从山里出去不就好了。”
几人一愣,又都一笑,庆泽道:“这山是长乐山脉余支,成国再有本事,也没办法把这山给围上!不过那山前唯一的入口便是神庙的侧门,如今庙里已经驻了成国的兵马了!”
“啊?”风月躺在床上,沮丧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一出门,就会遇上敌人!”
“也不尽然。”庆泽低头研究地图,“城里除了庙中,其余都没有。”
黎姜对无双,还真是用心良苦……风月越想越怕,这时一个念头却在风月脑海中渐渐成型,顿时令他浑身焦躁,大汗淋漓。
庆泽见他不对,赶紧过来安抚。见他咬紧了唇,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怕他不小心咬破嘴唇,庆泽赶紧掰开他的嘴,轻轻按了按咬得鲜红的下唇道:“怎麽了,不舒服麽?”
风月垂目摇头,忽而道:“我大概知道一个方子,可以爆炸。”
“爆炸?”众人一愣。祝睢问道:“可是让东西像被雷击中一样炸开麽?”
风月点头说:“以前听说的土方子,可是如果数量大了,就、就会死很多人……”庆泽一听,知道他定是有了什麽新鲜主意,只是没上过战场不知道那种惨烈,是如今这种为了脱身而杀人所不能比的。便摸摸他的头发,不急不徐温言道:“说来听听。”
风月坐起来,拉著庆泽道:“有个制炸药的土方子,一硝二磺三木炭,就是硝石、硫磺、木炭屑,只要有这几种东西,混在一起放到一个密闭的地方,找了引信点燃,就能爆炸。”
庆泽看著他,突然一笑抱住风月道:“不如一试!若是能成,这次算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也救了我们!等我们脱了险回到宫里,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桔香也拍手笑道:“要真是能制成公子说的炸药,可要小心保密炸药方子了!”
风月也是一笑,却不大自然。庆泽知他虽然有些狡猾,爱捉弄人,但要是当真杀人,是怎麽都不敢的。可若要在君王身边久留,迟早要习惯杀戮,习惯阴谋,习惯血腥中的温情。就算是太残酷,他也要学著面对。
揉揉他的脸,庆泽道:“月儿,我本想联络平国,让他们安排人从神庙里偷出毒药来,然後在水中下毒,逼退黎姜。可这样,此处的百姓必然受毒水之害,死人之多更不在话下。你说,是炸了神庙然後我们走山路脱身比较好,还是下毒比较好?”
“炸神庙!”风月脱口而出,又苦恼道:“可是会有那麽多人因为我而死去,我都有些觉得自己是罪恶的了!”
“你错了。”庆泽又说:“他们不是为你而死,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信义而死!那些驻守神庙的成国兵士,哪一个不是提著脑袋走路?身为士兵,就要有为国捐躯的信义!”
风月无语。他知道庆泽是想安慰他,同时也知道庆泽说的都是事实。相比之生前高度发达的物质社会,与此时低下的生产力相对应的,是此时人们无上的信义观念。可以为国家死,可以为主君死,可以为恩人死,可以为爱人死,可以为承诺死,可以为良心死。生命在他们眼中不再是最最宝贵的,甚至是轻於鸿毛的,而那愚拙但是坚定不移纯朴真挚的恪守信义原则,是他们心中屹立的泰山,是这时代最可敬最灿烂的精华。
想要立於此世,便要先顺於此世。虽然视生命为最珍贵,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们心中的信义,可是风月想了想,还是笑笑说:“你放心,我不会乱想。”
庆泽知道他一向聪明,也放下心来。几人又是一通商量,这才定了计策。
翌日。
祝睢拿著个丹方,一路急急忙忙往神庙奔去。到得庙门口,一位小巫童拦住他,恭恭敬敬施礼道:“今日不开炉,大人请回吧。”
祝睢也施一礼道:“在下昊王随侍,大王爱宠身患重病急需大量丹药续命,还望面见巫老,恳请代为通报!”
小巫童一听,还施一礼,立刻飞奔进去。
不多时,小巫童又来通报,请他进去。祝睢这才稍稍送了一口气。
暗暗捏了捏手心里的丹方,赶紧随小童入内。
巫老鹤发童颜,到真像位世外仙人,神庙内装饰古朴,丹炉内余烟嫋嫋,让人如坠云雾,十分虚恍。只可惜此刻他的四周,全是神情严肃的成国士兵,不免大煞仙骨。
祝睢向他施了一礼道:“若不是大王的宠公子病重,定不敢前来叨扰。”
巫老瞄了那些个士兵一眼,道:“不知尊公子所需何药?”
祝睢便将丹方呈上,恭敬答道:“我家公子本有宿疾,近日又受了风寒,以至宿疾入骨。这张丹方,乃是公子以前常服的丹药,烦劳巫老了!”
巫老却奇道:“其他几样,倒也罢了,只是为何要将硝石硫磺等物碾成粉末,用十层蜡油厚厚裹了投入炉火中?这量又如此之多……”
祝睢不慌不忙答道:“我家公子的宿疾乃是苦寒所至,寒气入骨经年,始终不能拔净。蜡油硝石硫磺乃是大热之物,须以之气为引,方可炼成公子所需之药,我家大王愿出钱财十万,为仙庙修葺一新,以报答巫老之情。”
巫老却不领情,道:“钱财之物便免了吧,回去告诉昊王,念在成王如此费心费力的情面上,今夜子时,老朽为公子开炉炼丹!”
祝睢立刻喜形於色道:“如此我家公子有救了!”谢了几遍,转身而出,直奔千手堂。
这两日,香泉自然是人人自危,四处人踪灭。千手堂四周的民房,被白虎派人将住户赶出,给了些银钱散了,令五百人马驻扎於此,团团护住内堂。
也是为此,桔香一早出去觅了许久,才找回一些硝磺木炭之类。风月见那些东西都还十分的粗糙,立刻没了信心。却还是从那一块块石头木炭上刮下些粉末,又添些小石粒,用一小块布包紧了放到地上,扔了个小火折子过去,那布便燃起来。风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一屋子人,均是屏住了气息。
果然一口茶的工夫,燃到了里面,忽听闷闷一声啪!那小石粒颗颗如箭向外飞出老远!
“啊呀!”桔香惊叫道:“果然可以呢!”
风月这才松下一口气,肩上一热,庆泽笑眯眯搂住了他。
54
风月回想他在丹方上写的数量,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是真的爆炸,那神庙将是一片废墟……惶惶然转头看著庆泽,喉头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庆泽亲亲他说:“月儿,那神庙卖了多少毒药害了多少人,这次若是全毁了也是它的命数!那乌雀便是这里炼出来的!”
风月一听,精神不由一凛。
这时祝睢匆匆回来,将情况一说,众人大喜。庆泽又道:“即如此,速命人多找些材料来,多制一些可以投扔的炸药,夜里突围时好用!”
便散了,不一会儿,听见四处鸡飞狗跳之声。庆泽一问,原来白虎找了几十个人出去收集这些个材料,说是要烧了取气给大王的爱宠做药引,可香泉到处关门闭户,不得已只好一家家敲门去问。好在此处挨著山,这些个矿物并不少见,小半天过去,倒也收了几屋子。於是都照著白虎教的,研磨的研磨,包裹的包裹,捻芯子的捻芯子,接近傍晚之时,到还真制出几大堆土炸药来。
子夜,无星无月,秋风凛冽,天公倒是作美。
神庙内一片灯火通明。对於神庙来说,炼丹是一件极其庄严和神秘的事情。丹炉按四时方位置於庙中八个密室内,八大黑衣巫人各领两名童子,巫人主巫词仪式,童子执扇掌炉火温度。只是今日不同,神庙里各处都多了许多面色凝重的士兵,还有便是每个巫人身边都多了数十个串在一起的硕大蜡丸,个个都有小孩头那般大。
巫人念完巫词,童子打开炉火门,炉火熊熊,映红了轮回。巫人与小童将那些蜡丸向大敞的炉门推去……
砰的一声巨响。随後是七声砰然巨响。再随後,更多的轰隆声响起,华丽的神庙半壁已经轰然成为燃烧的废墟!火光冲天而起,冒著滚滚狼烟,烧红了香泉的夜空。绝望的哀号声混杂在烈火熊熊燃烧的劈啪声中,一条条燃烧著的人影在火光下挣扎扭曲著倒下……
白虎著玄装披轻甲,一马当先朝山门冲去!那是神庙的侧门,还未被波及。然而风助火势,用不了多大会儿,不光这山门,就连长乐山脚下的土地,恐怕都要燃烧起来。他身後,是士气高昂精神振奋的五百轻骑精兵,他们兴奋的高声喊杀,毫不犹豫的迎向那熊熊大火。
一些及时冲出来的成国士兵灰头土脸,但却训练有素的立刻迎头赶上。白虎左手捏著小火折,右手弯腰从袋囊中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炸药,将引信点了,顺著地滴溜溜滚到敌人脚下,!的一声燥响之後,前方远处那几个敌人已然惨叫著断腿倒地,血在火光下流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河。
白虎高声叫道:“好用!勇士们,咱们杀出去!”
他们後面,可以遥遥看到执火把匆忙追来的成国军队。
庆泽也玄装轻甲,怀中紧拥裹著狐裘的风月,跨下黑羽如箭毫不畏火,前方青龙,左边桔香,右边祝睢。他们前前後後,是誓死效忠的昊国年轻猛儿郎。
风月亲眼目睹这极大的混乱与惨烈。噬人的光焰,惊恐的悲鸣,焦臭的尸体,成河的黑血,嘶鸣的战马,刀剑的撞击,还有不绝於耳的建筑坍塌的轰鸣,还有远处数量庞大的追兵带来的莫大恐惧。
那些土炸药威力极大。风月知道会爆炸,脑子里始终盘旋著曾经在电视里见到过的定点爆破,一栋栋高楼规整倒下,灰尘弥漫中声势壮观却似乎无害。可现在,两三天前还是香火缭绕的华丽神庙活脱脱成了十八层地狱!战争片看过,武侠片看过,可那都是一个个场景摆出来的,如今生生摆在眼前的,是真实的战争,真实的厮杀,真实的流血,真实的死亡。
秋风阴厉,无数怨灵被它卷在空中呼啸过脸庞,带来浓浓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火光还有很远,山门就在眼前。
俱往矣,吾生而彼亡!
追兵逾近,嘈杂声逾响,他们高喊著放箭、抓活的之类,可他们的确追不上了,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昊国士兵们的炸药袭击范围。
随著一声声爆炸声重新响起,成国追兵中传来一阵阵惨叫,中间还有人惊呼:“保护大王……”
随著神庙侧门也轰然坍塌燃烧起来,五百人马最终摆脱追兵,浩浩荡荡进入山中。
点起几支火把,沿著山路又奔出几十里,庆泽才命他们放慢速度。
这番拚杀,五百兵士竟全部毫发无伤!此刻虽早已远离那火烧的战场,可人人身上都冒著血脉喷张的激|情,各个精神抖擞,只恨没了敌人。
其实这时候,若是一鼓作气奔出个二百里才是真正的安全。可是庆泽却发现,怀中的风月一动不动!他紧紧闭著眼,双手死死抓著庆泽腰间的束带。火把的光亮不甚明朗,却能看到脸上的潮红。
庆泽一摸,果然又烧起来了!捂了两天,风月的高热已经好转,不料这个奔命的时候,竟然又……“月儿,月儿?”庆泽松开缰绳,任黑羽小步随军跑著,轻拍他的面颊。
“月儿,月儿!”又叫了几声,风月才缓缓醒来,见到火把的光亮,瞳孔猛然聚起。
青龙将水囊递给桔香,桔香接了,转手送到庆泽眼前。
喂下去几口水,风月终於从混沌中恍惚过来。庆泽知道他是被刚才的情形吓著了,勉强笑道:“真是不让人放心。”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这点小打小闹都受不住,将来我还怎麽带你上战场?”言外之意,两心皆知。
以暴制暴的道理,风月当然明了,奈何头一次经历这种血腥恐怖的场面,让他这个文明人想不害怕都难!除此,还有些恐慌,毕竟是他让这个国家从冷兵器时代瞬间进入热兵器时代,那效果不亚於当今核武器问世,便不禁自我评判起来,究竟是伟人,还是祸害?
“若不是月儿的炸药威力巨大,怕我们真的要被成王活捉了。”庆泽亲昵道,喜悦之情溢於言表,周围立刻响起附和之声。
风月头昏脑胀,不知该是什麽表情,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林间传来械斗之声。
接著听到一男子叫道:“放开我,他害我如此,我要杀了他!”
又听见一男子声近哀求道:“哥,你放弃好不好?”声音倒是挺熟悉,风月吃了一惊,这不是颖术麽?猛然抬头看庆泽,见他面上带著古怪的笑意,慢慢驱马靠了过去。
林间黑压压一片,又听见颖术哀求说:“哥,事已至此,你便放弃又如何?父王到处在追杀你,我陪你逃到关外放马牧羊,隐姓埋名平安度过此生,难道不好麽?”间或带著挣扎声响。
那颖瑜却说:“你懂什麽!我若不杀了风月,让庆泽黎姜统统一生悔恨遗憾,我誓不为人!”
风月浑身一震,便觉著庆泽手臂又紧了紧。听著他稳稳的心跳,也觉得心安起来。再近些,便见两条人影正一来一往斗在一起。颖瑜手持长剑,见到这边火光人影靠近,便要扑过来。身後颖术手里一柄匕首,叫了一声哥便拉他手臂欲逃。不料颖瑜大叫一声“放开我”,转身挥剑做下砍之势,颖术伸手去挡,却挡了个空!
原来颖瑜不过是做个架势逼他放手,并未当真砍下,身体也随势往前一倾,黑暗中看不真切,却堪堪胸膛撞在了匕首上,之没入柄!
颖术只觉手上一重,听见噗的一声闷响,随後一股热流射到脸上,颖瑜的身体慢慢倒地,顿时惊叫:“哥!哥!”
颖瑜一口气再也上不来,喉间咯咯响著,颤抖的手伸出去摸向颖术的脸。颖术一把抓住,哭喊道:“哥……”
颖瑜却努力伸手抱住弟弟的脖子,头偎在他怀里,悄然断了生息。
颖术哭了几声,却突然刹住抬起头来。
此刻庆泽已到了他们跟前。
对於这种意外的场面,庆泽也很惊讶,赶紧捂住风月的眼。却听见颖术说:“风月,乌雀是我送到桑脂的。不过当初,我和哥都没有想过要用它来刺杀你或者昊王。桑蓉那个女人很难甩掉,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我给她乌雀,告诉她我哥早就腻了厌了,让她死了心然後自杀。乌雀死得很快,不会有什麽痛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只是没想到……”
风月听得心惊,却没有勇气掰开庆泽的手去看他一眼。却听见庆泽冷笑一声道:“这麽说来,当初我若是听信桑蓉的话立刻伐平,倒是昏庸的了!”
颖术不理会这些,只轻声道:“求大王将我们葬在一起吧。”说完,风月又听见一声绝决的兵器入肉的声音,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庆泽沈默片刻,倒真的让几个士兵挖了个坑,将他们二人草草埋在了一起。可怜永昌两个得力的儿子,平国两个尊贵的王子,就这样悄然葬於异乡山野,没有低沈长鸣的丧锺,没有隆重的王子葬仪,没有亲人哀切的追思。黄土一抔,便是黄泉不归路;来年春日,可有双燕来衔泥?
风月躺在庆泽怀中,流了一阵子泪。庆泽也不安慰他,只是紧紧抱著。
颖瑜颖术两人固然应得如此,可多少有情人因此乱世不得相聚,生离或死别,终身魂梦相牵一生相思为伴。风月被虏走一趟经历一番,彻底品味了相守的不易与弥足珍贵,泥土中合葬的两具尸体是最好的教科书,心中不住祈祷,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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