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科综合会诊的结论,就是告诉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禹晖没觉得姥姥有那么严重,她有时还会清醒一会。那眼神似是还认得禹晖。可是母亲很平静地接受了这种可怕的预言,嘱咐禹晖守着姥姥,自己回家去取老人早早就备下的以防万一的包裹。那个东西,禹晖十年前就见过,姥姥将它放在衣箱最边上。还告诉过他,如果她有那一天,帮他母亲记着到这里来找。
姥姥的身上连着好多线啊,管的,抢救室里各种机器低声嗡鸣着。让他想起了咏佳形容过的向征。那个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吧。向征,自己再想起他的时候不会再揪心的痛了,可是会心疼,那个时候是谁陪在他身边呢?向阳吗?乔梁也会在吧。
乔梁不是咏佳说的那种卑鄙的人,刚才他帮着母亲忙前忙后做了不少,又在医生那打听病情。回来详细说给母亲听。这些本该是禹晖这个儿子该做的事。
乔梁跟母亲说他是向阳的朋友,母亲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象对待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种客气和礼貌。
临走时,他拿过禹晖的电话,按下一串号码。一会儿就听见他怀里手机铃生响起。他对禹晖说,有什么事情按一下快键,他马上过来。
禹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了,过去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他可以跟他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呆在一起。现在知道了,他知道他没法象过去那样了。
他不讨厌乔梁,一直把乔梁和向阳一样当成亲人看待,他们是禹晖对向征感情的见证。他从未想过会有其它的可能。
乔梁没有逼禹晖,除了那次醉酒后的几句表白和反常的过激行为、那些礼物和照片,可是,禹晖知道乔梁为他付出了很多,乔梁的爱,很深。他静静地等着自己,明知自己在想着别人,先是向征后来是陆海震,可是他什么抱怨也没有。一如既往地帮助他,照顾他。禹晖觉得是自己的错。可是却不知如何去改。象刚刚他没法拒绝他的帮助,接受他又觉得有愧。感激,不是爱。他知道什么是爱,陆海震让他深刻体会了爱与被爱的感觉。
陆海震说这几天会回北京去一趟。今天晚上会去医院陪乔宇。禹晖让他别担心自己,他正想回家看看。所以今天他们没通电话。虽然禹晖很想找个人分担自己的担心和烦恼,但他绝不会自私地去加重陆海震的负担。他真的很忙、很累。
等到母亲赶回来时,姥姥的情况可能有了什么变化。好象需要用什么血糖仪之类的东西,测量中仪器出了故障。维修不赶趟了。打电话联系到的普外病房的可以借来用,刚交过班,独自值班的医生很着急,看见禹晖就塞给他一个条子让他去后楼去取。顾不上了只好冲下了楼梯。跑到那边,上了四楼。在护理站抓到一个护士把条子递过去,她就急忙带他向病房另一端跑。护士进到走廊尽头的一扇双开的玻璃门内,禹晖站到斜对面的门前等。一边喘着气,一边毫无目的看向对面房间。门虽关着,可是透过门上有长方形的玻璃,仍能见到室内。忽然,禹晖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陆海震,是他。早晨出门穿的那件深色上衣还是禹晖拿给他的,一定是乔宇的病房了,禹晖想着是否自己也应该进去打个招呼,毕竟他们见过的,走近几步,一边犹豫,一边努力向里面望,想证实一下躺在床上的是不是乔宇,是的,而且乔宇睁着眼睛。他想去转动门把手的手却停了下来,那目光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深情,直盯着对面的人,表达的是最直接情愫。这真的是乔宇吗?他们不象是在交谈,是在用目光交流吗?还想再看得更清楚些。可是迎面而来的人将一个用医院专用的那种白不白黄不黄的布系着的重物交到了他手上,禹晖没有思想准备差点掉在地上。“拿好了,快走吧,那边等着用呢”
没时间再耽搁,只好小心地抱好怀里的东西,一路飞奔回到姥姥所在的病房。
医务人员把他和母亲都留在门外,一边为姥姥担心,一边又情不自己禁地对刚见到的那一幕开始猜测起来……
到了晚上,急救室的医务人员陆续走出来,姥姥挺过了一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象几个月前一样,禹晖再次坐在走廊长椅上。他不知道对姥姥来说,这次逃脱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身上的管子和接线又多了一些,听着她氧气罩下呼噜噜的呼吸声和心电监护仪上嘀嘀的声响。都一直在诉说着她在忍受多少附加的痛苦。睡过去也许就能少痛一点吧。
刚见到姥姥时,他还以为会象每次一样。治疗几天症状又会缓解,然后再稳定几天,又可以回家了。可是照现在的情况看,还有没有机会回家都难说了。
姥姥的安危让他无法安心,可他心里又添了点东西让他心七上八下地悬着。
他真的希望是他看错了,那凝望的眼神一直出现在他脑海中。记得他们的关系是同学。而自己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因为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陆海震对自己一往情深,怎么可以去怀疑他呢?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第二天一早,禹晖的姥姥醒过来一会,虽不能说话,但是能对别人的话作出眨眼动手指的反应。母亲换禹晖回去休息,他以为姥姥真的创造了奇迹。
回到自己的小窝,禹晖竟意外地看到了陆海震。
“从父母那边刚回来吧?家里没什么事吧?”陆海震体贴地走过来问他,
点点头,算是吧。没想说姥姥的事,好象是怕牵扯出不愿看到的那一幕。
抬头就看到关切的目光“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在那边睡不习惯了吧”
看着说话的人也是满脸倦容,心下难免心疼。想要问的话倒没法问了。算了。
“饭带你的份了,要是吃过了,就尝尝鱼吧,我做的。”
他做的鱼?他去买菜了?进屋就闻到了鲜香的煎鱼的气味,还以为是他叫的外卖。
禹晖洗漱完毕,桌子上,陆海震已摆好了菜饭。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是黄花鱼,夹一块,嗯,还真不错。不会咸,焦黄的颜色也十分诱人。禹晖吃了一大碗饭。陆海震看得也高兴。“好吃吧!爱吃以后鱼就交给我做了”
二人一向是分工合作,禹晖洗碗时,陆海震从后面环上了他的腰。“今天我得回北京去一趟,最多三天,一定回来。”头没转过来,只轻点了一下。
明显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轻扭过禹晖的脸,探过头来轻吻上去,慢慢厮磨着,一点点深入着,纠缠着。长长的吻让禹晖立刻就在心里痛责自己对爱人的不信任。
陆海震要坐下午的飞机,所以先把闹钟定好。脱下外衣,二人钻进被子里补眠。陆海震一夜未合眼,禹晖一宿担惊受怕加上疑虑重重,贴着陆海震温热的胸口,陆海震握着禹晖的手,彼此的气息是最好的安神丸和催眠术。一会二人就都沉沉地睡着了。
其实乔宇昨天没能做手术,乔宇又不想做了,他父亲也反对在这边做,因为他已联系好了广州的医院,准备让乔宇病情稳定些后,去那边。昨天禹晖看到的,也的确是那二人。乔宇大胆深情的目光,陆海震也不是没感觉到。但是他不能限制乔宇这些。他欠乔宇的太多了。
昨天,他第一次听到乔宇谈到他们四年前分手的真正原因,乔宇的父亲,当时已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拿陆海震的公司来威胁乔宇。陆海震也想起那时,确实有过一阵混乱。几个客户一齐跑单。公司业务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这些人又主动跟他们联系重签了单。
跟禹晖交往后,陆海震认识到以前对乔宇的亏欠,一直想对他有所补偿。这次乔宇病了,他愿意尽力照顾他来弥补自己对他曾经的伤害。
这次回北京却是为了禹晖,他想在那边置一处房子。他想着把禹晖家的老人也都接来,让禹晖不再有顾虑。安心地跟他过日子。
这边他也让人物色房子,如果禹晖父母习惯了住这边,他们住得近点,也可以方便照顾。
为了禹晖做这些事,他觉得,累也开心。
禹晖再回到医院时,象中了魔一样直接走向了后楼。又来到了昨天那个病房门口。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护工模样的人正往外走,门开着。禹晖看到躺在床上那人背对着门外。统一的休养服,无法验证猜测的准确性。护理站那里传来一些谈话声音,可是具体说什么禹晖没听清楚。一阵脚步声传来,刚走出去的人正在往回走。
“是415的乔宇吧”
“是,415乔宇”来人回过头去回答着。
抬头,门楣上赫然415。
是的,没错。虽然心里一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可是事实还是如此。
走吧。
低头走向楼梯间。电梯前等着几个人。虽然他很想在靠在电梯里休息一下,站在那等可是禹晖最不喜欢干的事。推开安全门,迈进去,“叮”回过头,电梯门开了,两只脚都已走进了楼道。身后的门也关剩半个门那么大的空。几乎要改变主意的禹晖,却看到电梯中走出的人中一张英俊熟悉的面孔——乔梁。
乔梁,乔宇。忽然之间禹晖象是明白了什么?
以前听向阳简单说起过乔梁的身世,难道?他们是兄弟?这世界到底有多大?怎么转达来转去就那么大点儿个圈儿。
陆海震以前怎么看都不象跟乔梁认识的样子。
可是,那晚乔梁喝醉后。陆海震怎么会打电话给乔梁?又怎么知道,他跟乔梁在一起。
难道说……陆海震知道乔梁会来?
他那晚出去是故意的?就是为了……
那么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不会的,不会的!
陆海震是爱自己的,乔梁还是梁子哥。没有龌错的事,一切都是巧合或是其它可能。
那天晚上陆海震不顾疲备的身体,不管刚同他亲密过后的自己。是去见乔宇了?乔宇对他来很重要吧?
禹晖机械地回到姥姥的病房,竟然没见到母亲。正在四处踅摸,隔三个门的地方一个小护士探出头冲他喊“是陈锦惠的家属吗?”
点头,急忙跑过去。到了门口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大惊之下所有胡思乱想全部都抛到脑后。
“没事,禹晖,我就是有点累了,不用着急。”母亲脸色黑黄,明显病容。却一再安慰禹晖,拉着他的手轻摇着。好象怕他不信似的。
“谢谢护士小姐,这是我儿子,他最近嗓子哑了说不出声来”转过头来对禹晖说“我有点迷糊了,是这位护士小姐把我扶这个屋来,还给我找医生,”禹晖连忙回身对护士小姐欠身点头表示感谢。
“不用客气,你母亲这是心绞痛。刚刚医生给开的药服下去才有点缓解。得好好查一下了”禹晖听得心中难受,还得连连点头,“家里还有病人吧,自己也得休息好了,都病倒了病人谁照顾呀?年轻人再忙也不能让老人守这,多险哪。”后面这句话不说,禹晖也早就开始自责了,听了这句更是悔恨不已。
拉着他的手不放,母亲小声说“没那么严重,妈没那么娇气儿。小晖你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禹晖为母亲感到悲哀。本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却要伺候年迈的老母,照顾未老先衰的丈夫,还得为不省心的儿子操心。如果她知道自己更多的事,还会不会愿意继续为这个家撑下去。
自己年前的顾虑终于成为了事实摆在了面前。禹晖觉得自己真要好好想想了。
眼前的难关如何渡过?安顿了母亲,又去看姥姥,依然是昏睡。母亲说他走后姥姥就一直睡,没再醒来过。所幸各项指标没有变得更糟。
禹晖执意要送母亲回家休息,母亲又不肯。
正在禹晖与母亲争执不下的时候,乔梁来了。
他跟母子二人商量,请一个护工帮忙。母亲也觉得可行。
没过多久,乔梁带来了一个人。禹晖认出她是在乔宇病房那见过的护工。她自我介绍说姓吴,母亲与这位吴阿姨交待好了,吴阿姨愿意随时开始工作。
禹晖想让母亲在医院里详细检查一下,可是母亲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以前也有过,就是这几天累了点。回去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她自己就是护士。禹晖终于拗不过,和母亲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乔梁的车子等在路边。
安顿好母亲休息,禹晖还是觉得该给吴阿姨些时间准备,也担心姥姥醒过来见不到家人,禹晖决定返回医院。乔梁的车仍等在小区外面,没办法,禹晖真的不知道怎样拒绝他的好意。
禹晖下了车,乔宇也把车停好了。不知他要往哪走,他要去看乔宇吧 ,才想起来,不知他为什么把照顾乔宇的护工介绍过来,那乔宇呢?真的很想知道,可是犹豫不知该不该问。
乔梁下了车就看到禹晖一脸探究地看着他,就猜他一定有什么要问的。
想拍他一下,想想还是收回了手,放在车顶上,自己也靠着车。这个随意雍懒的姿势,让禹晖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为他弹唱“sealed with a kiss”的梁子哥,亲近之情油然而生。
看到禹晖放松的表情,“想知道什么?问吧。”
禹晖被看穿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有些事情不搞清楚,他就不知道如何做别的决定。
拿出手机,“乔宇是你哥哥?”问号还没写完,宽大的手机屏幕上就映出乔梁英俊的脸庞。“嗯”
拿着笔的手,却犹豫着不知如何下笔了。
“什么都可以问”不抬头也能感觉得到,现在罩在他头顶是多么宠溺的目光。
小心翼翼地考虑着措辞“你跟陆海震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蓝冠见到你们那次。后来几次见到也都是你们在一起。”顿了一下,“小晖,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没有任何阴暗的事发生。对你谁也不会忍心用什么手段的。我不会,乔宇不会,相信陆海震更不会。”轻轻地拉着禹晖一起靠在车身上,禹晖低头不语。
乔梁不用他问,自顾自地说起来,说的全是禹晖想急于了解的。
“你出事儿那阵儿,我家里也很乱……乔宇才知道我是他弟弟。而我早就知道他了。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抬头象是深吸了口气,望着天空,乔梁接着说“那天,我是到了蓝冠才看到陆海震走出去的。后来乔宇病了我才知道他们很熟。乔宇怕我们起冲突找走了他,别怪乔宇,他只是想帮帮我。
我,我伤害了你,你应该恨我的。
小晖你太善良了,我不忍心就对你说声对不起。我……如果能让你一直都快乐,让我做什么都好。”
心里一个紧绷的地方放松了,另一个地方又沉重起来。
仿佛见到了对向征无怨无悔的自己。只有自己知道那种痴心是多么痛苦,多难熬。眼前的人是因为自己吗,他不是最清楚自己如何受感情煎熬的吗?怎么还能明知故犯,乔梁那么精明能干的人,为了他吗?成了这种感情的俘虏,无可自拔。
转过头去,真想看看他是不是傻了,疯了。
对望着,夜色仍掩盖不住那无可挑剔的英气,那双眼中的坦然和真诚,穿过黑暗传达着世上最美的情感。这样优秀的人,为何唯独倾心于自己,还那么死心塌地,不肯回头。
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不优秀、不出色、没有吸引人的外貌,没有讨人欢喜的性格。又死心眼地爱着别人。痛苦也是为了别人。这样的自己他仍要爱吗?
心中一遍遍地恳求着“梁子哥,别爱我。我能给你的只有伤痛和折磨。我欠你太多了,不知道用什么来还。我怕,终有一天你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