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受刑的人已经晕倒,刑杖就会暂时停止,请皇上发落,是就此停止呢,还是等清醒后再补,可是今天却没一个人敢停手请旨的,硬生生把一百杖打完,才放开了宁骋远。
骖聿瞥了一眼混身是血,已经晕死过去的宁骋远,冷冷一笑,站起来拂袖而去,大臣们纷纷离去,没有一个敢理睬宁骋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让皇上知道了,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凌云慢慢走到宁骋远身边蹲下,看着那张憔悴却仍然清秀的容颜,怔怔的出了好一会子神,才伸出手,抱起宁骋远,走了出去。
6
宁骋远从强烈的痛楚中醒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浑身上下仿佛被拆散了一样,疼痛难忍,尤其是背上,烧灼般的剧痛象是要撕裂他一样。宁骋远咬着牙,勉强想转过身子,微微一动,无法忍受的疼痛就让他停下了动作,同时一声强忍着的呻吟也从紧咬的唇中逸出。
“别动。”
焦灼的声音和一双温柔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那双手臂伸到了他的颈下,轻柔的揽住了他,小心翼翼的,他被抱起来,换了个方向,侧着身子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前,一点也没压着他背上的伤口。
宁骋远抬头,对上了骖忻满是疼惜的眸子。
“骖忻,”他轻轻叫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定定的凝视着他。
“喝药吧,你伤的很重。”骖忻拿起一旁的药,送到宁骋远嘴边。
宁骋远低头一口口把苦涩的药汁吞下去,默默无语。
“和我走吧,远,你,你这样子,我看了,心里好疼。”骖忻取过一旁的毛巾替宁骋远拭去唇边的药汁,声音破碎而颤抖。
“我说过的,骖忻,我不会走。”宁骋远目光望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坚定不移。
“他这么待你,你,”
骖忻又气又怜,连话都无法说出口,望着怀中那憔悴清减的面容,眼泪不由得扑簌簌的落下来,
“当年我种下了苦果,今个我来尝也是应该的,其实我就是皮外伤,休息几天上点药就好了,没多严重。这么大人了,还哭成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宁骋远忍着疼痛抬手,温柔的擦去了骖忻面颊上的泪痕,反倒安慰起他来。
“不严重?你知道你伤的有多重吗?若不是凌云替你打通淤塞的经脉,你的一身功夫早就废了。而且杖伤过重,大夫说你必须卧床一个月才能活动,就这样,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后患。”
说着,骖忻忍不住一拳砸在床架上,“他这么狠毒的待你,你为什么非要留下,为什么还要,还要爱他。”
“我这又算的了什么?”宁骋远幽幽的道,
“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就象一盆最娇贵的兰花,被精心伺候着,一丝风没吹过,一滴雨没淋过,却突然被扔进了寒风严霜里,他最爱的母亲,也自尽在他面前,他的苦,谁知道?现在,就当我还他的苦他的痛,我不怨。”
“你为什么会爱上他?” 骖忻握紧拳头,终于问出自己心头最痛的疑问。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宁骋远恍惚的想着,喃喃的说着,“那时侯,他疯狂的爱着我,你能想象吗?那样一个会让所有人迷恋魅惑的少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孩子,却把他所有的感情都送到你面前,为了你他可以与天下为敌,他是火,就算是冰都会被他融化,更何况,我并不是冰。我只是凡人,又怎能不屈服。”
“你既然爱上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那么做?” 骖忻不懂啊,当时如果宁骋远停手,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也许他会愤怒,会痛苦,可是,怎么样也比现在要好的多。
“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也许我的心已经知道了,但是我的理智仍然蒙蔽着,所以我没有停手,反倒更加彻底的做完了一切。潜意识里,我不能允许自己背叛你,等我真正明白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宁骋远倦然的合上了眼睛。
“你爱他,告诉他啊?为什么要一个人受这个苦?他曾经那么爱你,你告诉他,他会原谅你的。”
“他不会再爱我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可以试试看啊。”骖忻急切的说,他忘记了自己的伤心,只想抹去眼前这男子眼中的伤痛,只要他快乐,他愿意替他痛苦。
“骖忻,你不懂,如果仅仅当年我伤害了他,我会告诉他,我会用我所有的爱去弥补我对他的伤害,我一直等着,等你登基,我会告诉你一切,然后带他走,用我的一生来赎罪,用我的全部来换他那颗心,可是,”
宁骋远虚弱的笑了,
“可是,云妃自尽了,那一天,我仿佛被打入了地狱,你知道吗?我等于是间接的杀了他的母亲,杀了骖聿最爱的人,那时,我就知道了,终我一生,都只是他的仇人,永远不会改变,你记得吗?那时候我病了一个月,我身体上没有病,病的是我的心。在那时候,我真的想去死,我真的想死去好了,这样,我就永远可以不去面对一个绝对没有希望的未来。可是,我还是或下来了,因为我想,我等他来复仇,我不要他痛恨我连复仇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些年,也许你觉得我很苦,但是,我并不这么想,其实,能看见他,我已经很高兴了,我没有权利再奢望幸福,我的幸福,早就被我一手扼杀了。”
骖忻震惊的看着宁骋远,从小到大,宁骋远一直是温和而优雅的翩翩公子。即使接受了他的感情,宁骋远的态度仍然是柔和的,仿佛春天的风,和煦却不热烈。他也习惯了那个如水般淡然的宁骋远,虽然有些不满足,但是他一直认为宁骋远个性如此,自然感情上也比较温吞。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在这个温文的男子心中,也蕴藏着如此强烈的感情,只是,这激烈的情不是因他而起,而是给了另一个人。原来他的远从来也没有爱过他,原来宁骋远只是把喜欢错当成了爱,而真正面对爱的时候却又错失掉。那自己呢?自己在这场感情的纠缠里算什么,十年了,自己傻傻的一头栽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彷徨失措,如今,宁骋远甘心为自己曾经的错失承担后果,那他呢,他怎么办?
没有发觉到骖忻的异样,宁骋远默默的看着远处,半晌,才梦幻般的说道,“我好想念那个会给我念诗、对我微笑的骖聿,只是,那时候我没有珍惜过。等我明白那微笑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的时候,已经再也看不见了,我穷尽心力,我讨厌战争,可是我做了自己最不爱的事情,我为他打仗,我孜孜的求胜,只想再看一眼他的微笑,可是,无论我怎么做,却再也看不见了。”
泪水悄悄的从他眼中滑落,一滴一滴的落下来,骖忻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冰冷的泪水却象火一样烫痛了他的手,他的心。
“我只想这么守着他,他对我好也罢,坏也罢,现在我还能这么陪着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宁骋远的声音遥远而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掉。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骖忻凄苦的问他,“为什么不瞒着我,瞒我一生一世也好,反正你和骖聿并没有未来,为什么不就这样让我生活在虚幻的幸福里?你为什么要把残酷的真相告诉我?”
骖忻抱住头大喊着,“你让我现在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 宁骋远喃喃的道着歉,伸手艰难的拥住骖忻,他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相比之下,骖忻的心,怕是更痛吧。
“也许,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吧,这些年,我一直努力掩饰自己的感情,但是,我越来越无法面对你,更无法承受心灵的痛苦,我想告诉你,不想你再守护着我,不想再欺骗你,你的深情注定我无法回报,你让我如何再用虚假的面具来面对你?原谅我,骖忻,原谅我。”
“远,”骖忻凝望着宁骋远歉疚的双眸,心里却痛不可言,他不要宁骋远的歉疚,他要他爱他,可是,这双他最爱的澄澈明眸里,却永远也不会对他流露出爱恋。
“骖忻,你走吧,离开我,这样你会渐渐忘了我,忘了我的背叛,忘了我的负情。”宁骋远握住骖忻的手,切切的望着他,“看不到我,你的痛会轻一些。走吧。”
望着宁骋远苍白憔悴却依然俊美秀朗的容颜,骖忻悲伤的摇着头,他爱了他几乎一生啊,从远八岁起被送到他面前,他就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了这个清秀纯净的男孩子,随着年龄的渐长,他惊骇的发现,那份喜欢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酝酿成了无法自拔的爱恋,如今,他让他走,可是,纵使走到天涯害角,教他如何忘了了这张容颜,而现在,瞧着骖聿对远的冷酷,又教他如何能忍心把远一个人放在这里任由欺凌?
骖忻抬手拭去了泪痕,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他放不下面前这个男子,如果他要,那他也留下好了,上天入地,终有他陪着。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留下来陪你,生也好死也好,我都陪着你,我不能阻止你爱他,但是至少我可以让自己继续爱你,我放不下你,骖聿他的无情一定会伤害你的,有我在,你至少可以有一个依靠的地方。”
宁骋远再也控制不住酸楚的眼泪,骖忻啊,他从来就不肯伤害他一点点,他护着他,守着他,爱着他,宁可自己痛,也不想他流一滴泪,宁骋远多希望自己爱着的是这个男子,可是,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对骖忻,除了愧疚,他无以回报。
“我不值得的你这样……”
骖忻不去看宁骋远,只是骄傲的扬起头,“值得不值得那是我的事情,我愿意就好。”
看着骖忻倔强下的伤痛,宁骋远茫然了,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该再欺骗骖忻,他只想放了骖忻自由,但是,此时此刻,宁骋远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也许对骖忻而言,永远的欺骗才是最好的吧。
7
冷墨轩,骖聿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窗外摇曳的藤萝,藤萝千丝百结,盘旋纠缠,上面还垂着累累的青果。小小的果实晶莹碧绿,看上去分外可爱。
窗子敞着,浓浓的夜色随着夜风悄悄漫进了屋里,逼退了跳动着的烛光,一层一层的深入,仿佛要把窗前的骖聿也吞没一样。而桌上不停闪烁着的烛光,在骖聿的面容上变幻着各种奇异的光影,恍惚间,仿佛是那张秀丽容颜上不断的在变幻着千般神情。冷风从窗外涌进,吹拂着骖聿的黑发,在他面颊上散乱的飞舞着,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但是春寒料峭,冰冷的空气几乎把屋子里所有的温暖都带了走,旁边的太监宫女都冻的有些发抖,骖聿却恍若未觉,只是仍旧怔怔的出着神,夜空般深邃的眸子没有焦点的游移着,显示着主人正陷在沉沉的思绪里。
“陛下,风大,把窗子关上吧。”
一旁伺候着的丽妃柔声说到,她已经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小心的给骖聿披上一件外袍。今天骖聿命人传她侍寝,丽妃是欣喜若狂,赶紧收拾打扮了过来,可是,到了这里,骖聿先是批阅奏折,当她是伺候的宫女一样,连一句话都没有,好容易等到天黑了,骖聿又想是吃错了药一样,站在窗子前面,开着窗子吹冷风,这都三更了,丽妃急切的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正自出神的骖聿被她这么一打扰,秀丽的眉毛深深的蹙紧,微一转身,反手一掌就掴在丽妃脸上,“滚出去。”
丽妃被这一巴掌打的踉跄退后,几乎摔倒在地上,她含着泪,不敢说话也不敢哭,捂着脸赶紧跑了出去。外面几个太监宫女都吓的哆哆嗦嗦,皇上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性子又冷酷,稍微有点不是,就可能大祸临头,他们战战兢兢的站着,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骖聿没有理会他们,沉默了半天,突然淡漠的吩咐,
“传凌云进宫。”
“是,”一个小太监赶紧答应着,一溜小跑的出去传人了。
没过多长时间,凌云就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骖聿平和的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看奏折,他微微一楞,随即撩衣跪下,“臣凌云参见陛下。”
“恩,”
骖聿答应了一声,并不抬头。
凌云偷瞧了骖聿一眼,心里明白骖聿要问什么,虽然不想答,可是这并不由他,
“宁骋远已经回去了,医生也看过了,背上的伤食很重,即使用药,也得躺上一个月,,而且这也不能保证没有后患。”
骖聿一动不动,眼睛还是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凌云吸了口气,知道骖聿在等他继续说,
“安王爷当时就去了宁家,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今天晚上怕是留宿宁府了。”
“是吗?皇兄真是太关心宁将军了。”
很平常的话从骖聿嘴里说出来,却讽刺冰冷的让凌云抖了一下,骖忻和宁骋远之间的暧昧,是很多人都瞧的出来的,不过是没人敢说罢了。
刚刚送宁骋远回去,骖忻的焦灼神情和关心到方寸大乱的情景,早就落到了凌云的眼中,而骖忻急切之下的毫无顾及,也让凌云看出了他们之间绝对流言,而是真有情事。但是,话从骖聿口中说出,不知道怎么就透着诡异和肃杀。
“这么说来,倒是我这个当主子的是太不关心臣子了,让宁将军伤了病了也没个人照看,倒要劳着我皇兄他有事没事的过去照顾操心,看来,朕是应该给宁将军许一门好亲事了。”
冰冷的微笑浮现在骖聿唇边,凌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骖聿突然定定的看着凌云,
“凌云,你一向很忠实于我,我也很相信你。你站起来吧。”
“多谢陛下赏识,凌云一定为陛下鞠躬尽瘁。”
凌云小心的站起来,肃立阶下。
“事情都说完了?”
骖聿突然又问。
“是。”
凌云小心翼翼的问答,
骖聿笑了,可是笑意却一点也没有传到他清澈的眼睛里。
“凌将军你真的没有忘记告诉朕什么事情吗?”
凌云脸色一白,身子一矮,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臣罪该万死,宁骋远当时血脉不通,如果不立刻为他打通经脉,他的一身功夫就废了,臣当时自作主张,为他疏通经脉,因此事没有请示陛下,所以,臣怕陛下怪罪,故此未讲,请陛下发落。”
冷汗从凌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迅速的冒出来,
“起来吧,”
骖聿淡淡言道。
凌云惶恐的站起来,也不敢擦拭额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
“为什么这么做?”骖聿以手支颌,仿佛有些好奇的随口一问。
“臣,臣不想宁骋远就此成为废人,这次,毕竟不是他的错,而且,凌云认为,陛下,也不想真正废了宁将军吧。”
凌云偷眼瞧了骖聿一眼,一咬牙,说出了几句实情。反正他今天怕是逃不了骖聿的责罚,不如索性朵说几句。凌云一面说,一面在心中苦笑,自己居然为了这个自己一直讨厌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骖聿,他真是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骖聿静静的听着,居然淡淡的笑了,绝艳的容姿几乎让凌云看呆了,忘记了自己还身在险境,面对着的,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
“叫两个御医给宁将军瞧瞧,你明日也去看看,顺便送点药过去。下去吧。”
“是,”
凌云凛然应到,赶紧转身离开。即使跟随了骖聿这么久,他仍然不了解这个男人,也无法揣测的到这个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他以为他已经激怒了骖聿的时候,他却如此平和。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口的时候,骖聿突然开口,“今后不要再揣测我的心思,否则……”下面是一片静默,再无后语。
凌云惊悚回头,骖聿已经背过身,对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一步一步的退出冷墨轩,凌云终于长长吐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身上有湿又冷,原来,只那么一会儿时间,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
凌云茫然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