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要和骖忻一起走,我放了你们,”
良久,骖聿缓慢的艰涩的开口,太多的震撼让他迷惑迷惘,让他突然间生了这个念头,放了他,也就算是放了自己,他们,原是因为上天捉弄才会如此,冥冥中,有一只手在嘲弄的戏耍着人间,这一刻,他真是想要放了宁骋远和骖忻,就当是,放了自己。
宁骋远却摇头,缓慢的、坚决的摇头。
“为什么,他爱你,和他在一起,最起码你会被爱,你说不定会再爱上他的。这是你重生的机会,也许过了今天,我会继续恨你,不会再生出这种宽宥的情绪……”
骖聿皱起眉,按压着心里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激荡。
“我对不起骖忻,但是,我已经辜负了他的情,就决定不再回头了。我不会爱上别的人,也无法爱上别的人,我的心里,除了你,只有你。”
宁骋远痴痴的看着骖聿,
“和他走,对他不公平,他没有义务来等待一个永不会回应他的人,一份永不会回应的感情,他已经为我付出太多感情,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不能再辜负他错待他了。而且,我也不能面对他,看着他,我会歉疚,说到底,我背弃的,不只是你,还有他。我无法面对他的真情,又不能伪装爱他。这样的我,心太苦,我受不了的。”
“可是你留下,你面对的,也是一份无法得到回应的感情,”骖聿用一种近乎是冷酷的语气说明着,
“这么些年,我的心已经又冷又硬,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纯真善良、爱着你的骖聿了,我忘不了那些黑暗的日子,忘不了那些铭心刻骨的伤痛,所以,你不用期待我会爱你,”
“我知道,”宁骋远悲伤的看着骖聿,失去的,终究是回不来的。他的前方,仍然是黑暗。骖聿—这个唯一可以救他的男人,在一开始,就已经被他推开了了,如今,无论他如何努力,骖聿,却是真的不再爱他了。不过,宁骋远并没有太大的失望,这个结果,他早就明白了。今日,能再见骖聿一面,能说出自己的心,自己藏在心里如此久、久的几乎几乎已经绝望的爱,他,已经很满足了。再无所求,别无所求。
“骖聿,让我留下,让我守着你好吗?我不求你爱我,不求你原谅我,我会很安静的站在暗处,不会奢望不会烦扰你,我会谨守自己的本分,我是你的臣子,我有能力有本领,我,还算是你的良将不是吗?”
骖聿凝视着憔悴苍白却坚决无悔的宁骋远,瞬间,他的心动了动,痛了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又象是有什么柔柔温温的情绪在生长蔓延。
“你不后悔?”
“不,”
宁骋远的口气坚定如石。
“那你就留下来吧,”骖聿沉默半晌,终于道。
宁骋远太过欢喜,几乎流下眼泪,他终于可以留在骖聿身边了不是吗?上天终于响应了他的小小愿望,让他留在,守着他,看着他,这样就好了
看着宁骋远泛出的喜悦,骖聿怔怔的出了一会神,心里惘然迷茫,太多他所无法理解无法明白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良久,骖聿转身,拉开门欲走,却又顿住,蓦然回首,深深的,切切的望了宁骋远一眼,才决然而去。
18
初冬的天气萧瑟而寒冷,偌大的院子里,种着好几株槐树,每天,地上都会有一层薄薄的落蕊,没有香味,只有微漠到几乎没有感觉的淡淡清涩,不是花,却比花更柔弱,铺在地上,却只是更显出了冬天落寞的萧瑟。
宁骋远负手站在院子里,淡蓝色的轻袍下,是单薄的身体,风一起,衣袂飞扬,让他有一种仿佛时刻都会随风而去般的纤弱。黑发下,是他依旧俊秀却苍白憔悴的容颜,没有血色的唇,没有神采的眸子,仿佛神思不属的迷惘,这样的他,却别有一种让人心疼的脆弱和怜惜。
时光匆促,转眼间,已是一个月过去了,宁骋远如他答应的那样,努力的养伤,努力的恢复,加上他的伤势本不致命,所以,他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而从那天以后,宁骋远也再也没有见过骖聿。
至于骖忻,也很久没有来过了,宁骋远也不愿他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深爱他的男人,而且相见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宁骋远静静的望着天际的数点归鸿,眼神一片迷茫。在他可以下床之后,他常常静静的站在这里,看天看云看落日,看花落看草残看雁南飞。每天,他寂寞的看日出日落,静静的等待着骖聿,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那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
他不去想未来,也不再去期盼任何东西,他的命运,早就已经交给了那个让他疯狂的爱着、痴心的爱着也是绝望的爱着的男人手上,他只要接受就行了。这时候,思想对他来说是最不必要的东西,只会让他痛苦罢了。
这一日,凌云突然来访。
“你想见他吗?”
凌云观察着他,很久后,突然问,
宁骋远眼中闪过一抹光彩,又倏然黯淡了。
“他不会想见我的。”
“谁知道呢?”
凌云有些莫测的笑了,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宁骋远莫名其妙的被凌云拉上了马车,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阔大的园林,草木扶疏,幽美而静谧,别具匠心的布置,让人错以为走进了苏州的绝致园林中。而门外的森严守卫,才显出这地方的重要和尊贵。
凌云仿佛很熟悉这里,只向守卫点点头就带着宁骋远进了大门,两个人顺着碎石铺就的小路缓缓而入,奇怪的是,园中竟一个人也不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
宁骋远沉默的跟着凌云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蹙眉问道。
“这里是梅苑,你应该听说过吧,当年先帝专门为云妃而做的别苑,后来,陛下坚持把云妃葬在这里,所以,现在,这里也是云妃的陵墓。”
凌云淡淡的解释,
“陛下他常常会来这里呆着,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在这里,并不在宫中。”
宁骋远心内一寒,一直深植于心中的负疚如刀般又一次重重的刺在他的心上。
云妃,那个绝艳天下,却无辜为他所害的女子,这里是她的陵墓,也是证明他罪孽的地方,更是他和骖聿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宁骋远深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知道凌云为什么带他来此,不过,这样也好,他终于是要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终于要在骖聿面前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
沉默着的两个人转过梅林,就看到了那小小的坟茔。
一身白衣的骖聿此刻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在淡然高远的天空下,他孤寂的身影显得如许凄清。
宁骋远仿佛被定在当场,僵硬的身躯无法再前进一步。这么些年来,虽然已经习惯了骖聿的冷酷,可是,一想到要在云妃坟前面对骖聿,一想到可能遇上骖聿痛恨冷酷的目光,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巨大的恐惧感和心脏处无法遏止的疼痛,真是恨不能当场死去才好。
凌云怜惜的看了一眼脸色惨白、身形也摇摇欲坠的宁骋远一眼,任由他站在原地,自己却缓缓走到骖聿身后,停了片刻,开口道,
“陛下。”
骖聿不动,半晌,才徐徐回头,扫了凌云一眼,随即目光在远处的宁骋远身上转了一转,才淡淡道,
“什么意思?”
骖聿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是怒是责。
凌云坦然看着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心结,有着太多需要说明的地方,这么拖着,永远都只能是大家一起痛苦。你们已经纠缠了十年了,还不够吗?”
他深刻的无奈的看着骖聿,
“你爱不爱他我不管,甚至,如果你高兴,杀了他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我只想你快乐而已。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会心疼,会舍不得。你不爱我没有关系,但是请你一定要爱自己,既然你注定无法割舍他,那就放开以往的一切吧,”
骖聿仿佛震了震,冷淡的神色有了一丝波动,迅速的,他扬起睫毛望了凌云一眼,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是有着罕见的柔和,和难言的感动。
凌云温柔的笑了,没有忽略骖聿的动容,他深深的凝视着骖聿,丝毫不掩饰其中浓浓的深情,
“宁将军他不是不爱你,只是,他一直认为云娘娘的死是因而起,故此自责甚深,也因次认定陛下一定恨他极深,才不敢向陛下表明心意,一味的忍耐逃避。可是,这些年我跟着陛下,却觉得陛下的怨恨痛苦的却是宁将军对陛下感情的欺骗和不回应,实际上云娘娘之死并非你们之间的心结。”
“结果你们就因为彼此的不肯坦诚,使的误会越来越深,也使得你们彼此愈来愈痛苦……”
轻轻叹息了一声,凌云柔声道,
“我带他来,只是希望你们把话说清楚,答应我,和他好好谈一谈,好吗?”
骖聿垂下眸子,沉思了很久,终于抬头,遥遥望了一直站在那里的宁骋远一眼,宁骋远惨淡苍白的面容,充满愁苦的眼神连和自己对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闪避,心里突然泛起难言的酸涩,除此之外,还有那虽然细微却清晰到无法忽略的心疼。
心疼,自己居然仍然会为这个人生起心疼的感觉,真是让他有种无奈的无力。
骖聿在心底喟叹着:原来,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忽视他,所有的情绪还是会因为他而牵动。
爱他,已经变成了铭心刻骨的痛楚,
恨他,却是因为一直无法得到……
骖聿静默半晌,终于轻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走向那个一直不敢靠近他的纤弱身影。
“跟我来。”
仿佛被催眠一样,宁骋远柔顺的跟在骖聿背后默默离开。凌云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那两个同样寂寥的身影,眼中闪过的,是无法错认的寂寞和苦涩。
19
伤重未语的宁骋远身体极为虚弱,而骖聿走的并不慢,为了跟上骖聿,宁骋远急走了几步,虚弱的身体无法配合大脑的指挥,腿一软,就是一个踉跄,而正神思恍惚的宁骋远根本来不及平衡身体,轻呼了一声,就重重的向前栽倒。没有如预期的摔在坚硬的地面,在极度的震惊中他倒进了骖聿伸出的手臂间。
抱住宁骋远,骖聿也呆了呆。听到那声惊呼,一回头就看到向地面倒下的身躯,完全没有考虑的,他下意识冲过去,伸出手抱住了那个身体。
好轻,好冷。这是骖聿唯一的感觉,他怔怔的看着宁骋远,被那完全陌生的轻飘感觉震惊了。
怀里的男人,早就不在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英朗挺拔的青年了,十年的时间,只让他变的苍白憔悴,原本那坚实的身躯如今却是轻如鸿毛,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般的脆弱。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和宁骋远曾经无数次的相拥过。
那时候,他最贪恋的,就是宁骋远那温暖的怀抱和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抱住那个人,一刻也不肯放手。
拥抱着这个人,曾经是自己只想要拥有的幸福,
和这个人相守一生,曾经是自己唯一的梦想,
可是,所有的幸福,却在一个瞬间,完全被打碎。
也许上天真的嫉妒人间的幸福吧,所以,才一次次的用痛苦来伤害人类。
下意识的收紧双臂,骖聿抱紧了怀中纤弱的身躯。
有多久没有触摸过这个身体了,有多久没有感觉过这个身体的温度了,那深植于记忆中的,明朗温柔的男子,那无法忘记的,温柔芬芳的气息,却原来,早就已经不在存在了。
这一瞬间,他才蓦然深省出凌云的话,在这十年的纠缠中,宁骋远所经历的悲凄和苦楚原来并不比自己少,也许他们,都一直在痛苦中挣扎着,没有谁能幸免。
骖聿垂下睫毛,默默的凝视着因为震惊而忘记了离开的宁骋远,那曾经是明丽而澄澈的眸子如此有的,只是悲愁和忍耐的柔顺,只有那黑如深夜的双瞳,才让他恍惚的想起以前那个柔和沉静的男子。
此刻,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怀抱,他才震惊的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在自己心里,温和柔弱的他都是让他想要保护的人啊。伤害他,只是因为太遥远的距离隔绝了他的心,迷惑了他的心。
恍惚间,骖聿不觉自己的心就象是在春风里渐渐融化的坚冰般柔软了许多。
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放开了宁骋远,默默的转身继续前行,不过,速度却慢了很多。
骖聿居然会抱住他,而且,居然会流露出那种几乎是温柔的眼神,那一瞬间的凝视,仿佛闪电般的击在宁骋远的心口,让他颤栗着几乎要哭出来。
而心口处那蓦然泛起的甜蜜的痛楚和悲伤的疼痛,就象是一把最无情的手,轻柔却坚决的揭开了所有的伤痕,唤回他曾经的幸福记忆,也更清晰的凸现如今的冰冷和伤痛。
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可以死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死去啊,就死在骖聿刚刚那一瞬间的凝视下。上天仍是不肯垂怜他啊,否则,就该让他就在他从来不曾冀望得到的幸福下死去,在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拥有的怀抱中死去……
骖聿还是放开了他,突然消失的温暖和扶持让他几乎在瞬间崩溃。望着身前的人,他握紧双手,指甲刺进手心,唇也因为牙齿的咬噬而显出一抹惊心的艳红,痛,强烈的痛让他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和理智。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让他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想疯狂的冲过去抱住那个人的欲望。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抱住那个人,恳求他不要离开,肯求他再给自己一点点温柔。
泪水肆意从他的脸上滑下,他却连擦都没有力气去擦拭,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身影。他深爱的骖聿啊,他愿意放弃生命只为那一个拥抱。
却已经,已经不能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是一池已经凋零的荷花。停下脚步,骖聿出神的看着这一池残菏,半晌,他轻轻的开口,
“她很喜欢这里,常常在这里看荷花,不厌其烦的画出一张张的画来,教我念诗念词,秋天,抱着我采莲蓬……”
骖聿轻柔的述说着,浅浅的笑了,似是想起那已经消逝的温柔美丽的女子。
很久以后,他终于从回想中醒了过来,望了一眼宁骋远,他有些倦意的道,
“凌云说的没错,其实,我并没有因为母妃的死怪你,那和你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宁骋远一怔,失措的看向骖聿。
真的吗?虽然凌云说骖聿并没有因为云妃的逝世而恨他,可是,的确是因为他才间接导致了那个娇弱女子的自尽啊,他虽不杀伯仁,伯仁仍是因他而死。
“是真的。”
骖聿幽幽的道,垂着睫毛望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母妃之所以自尽,是因为绝望,对父皇的绝望,对爱情的绝望。她一直以为父皇爱她,她入宫,不是为了权势地位,是为了爱,她为了爱才甘愿为父皇做一只金笼中的羁鸟。”
“可是,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在父皇心目中,最重要的,原来是他的江山,是他的皇位,而不是她,不是爱情。这个事实,扼杀了母妃所有活下去的希望。她自杀,是为了惩罚那个轻易牺牲了爱情的男人,”
“我们都是追求完美爱情的人,不能接受爱情中有一点点的瑕疵,所以,母亲他宁可死,也不愿原谅父皇,而我,也无法原谅曾经背弃我感情的你……”
他突然抬头看着宁骋远,眼神是深深的怨恨,抬起手,骖聿缓缓的抚上了宁骋远的脖子,双手环住那纤细的颈项,他的手指渐渐用力,宁骋远的脸色因为窒息而变成了惨白,他却仍旧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凝视着骖聿深情的凝视着。
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感情用这样深情的目光凝视他了。
骖聿悲伤的眼神是如此哀痛,让宁骋远的心也绞扭着疼痛着,都是他的错啊,他望着骖聿,眸色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