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
（上）
小时侯那些温暖幸福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却有一副突兀的画面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那是一架玩具的纸风车和向来温柔的母亲低泣的眼泪。我曾经想过，那个夏天的午后，手里转啊转啊转的风车和母亲的眼泪会跟着我一辈子。
我叫陆思锦，21岁，大学四年级。妈妈是我就读的大学的教授，教大学物理。这从来就不是一件能令人兴奋的事情。有一个在自己学校教书的妈妈，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幸好我妈妈也不太希望有人知道她的儿子和她在同一个学校，不过麻烦终归是麻烦，尤其对我。
“思锦，你该去图书馆了！”阿岭在教室门口就对着我大叫，让所有的同学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的阿岭，收起桌面上的书，就从后面的门走出去。
“嘿，思锦，你慢点。”
阿岭跟上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缩了缩脖子，拨开他的手。
“热死了，你少肉麻。”
他也不在意，只是嘿嘿地笑着，“思锦，你说，我们是不是哥们？”
我斜睨着他，“滚！每回你说这话的时候，准没有好事。”
他继续恶心地笑着，“哎呀，你就不要学女人家一样别扭了，一句话，是不是哥们？”
我全身都起了疙瘩，把他往旁边一推，“往一边靠着去。要肉麻恶心看对象。”
“思锦～～～思锦～～～思锦～～～～～思锦～～～～～～～～”
我简直要吐了，受不了地投降，“什么事你快说！说完了快走！马上要迟到了！”
没有想到，他听了，振奋起来，“那好，我走了！图书馆的事情拜托你了！”
什么？！
我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满脸无辜，“你要我走的啊，我的电影也要迟到了，当然要快点走。王兰还在等我。”
我听了，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是哥们？才刚刚开学，你知道图书馆里有多少工作要干吗？”
他一边继续恶心地嘿嘿笑着，一边毫不悔改地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思锦，你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多么伟大，能者多劳啊！”说完，还没等我接话，就往外撒腿就跑，“思锦，老师那里你帮我随便请一个假，我真的要迟到了，给你带夜宵，拜拜！”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也知道生气是徒劳，懒得站在原地耗时间，往图书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要迟到了！
要迟到了！
我和阿岭是图书馆协会的会员，平时要去图书馆整理书，还有借还书籍的事情。今天是开学以来，我第一次去图书馆，事情很多，绝对不能迟到。但是我还是迟到了。今天值班的老师看到我，问，“周岭呢？他怎么没有来？”
“他……”我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面上装作非常沉痛的样子，“老师，阿岭他昨天晚上吃坏了肚子，今天一天都不舒服。”阿岭，你自己要我随便找理由的，不是我诅咒你！
老师哦了一声，指着推车，“把这个放回书家架上吧，今天的事情比较多，可能会晚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好多还书的学生，想来今天也不会轻松。我推着车，往里面走着，心理暗暗发笑，真的没有关系，越晚走越好。
这车书是我和阿岭负责的社科类的，在四楼，还是最里面书架上的书，那里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平时很少有学生会来看核弹头资料。
我把书一本一本按照编号放到应该放的地方。这些都是假期的时候，学校进的新书，虽然不见得会有学生看，但是这个学校就这点好，管你看不看，书还是照买。空调开得很足，越往里面走，越是安静，连灰尘被扬起来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我正把一本书放上去，突然感到一个人贴在背后，不由一惊，猛地转身，一个温暖的东西就已经覆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我放松下来，环手抱住他，抚摩着他的背部，品尝着他的味道，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流泻的叹息的声音。
“思锦，今天你迟到了……”他抬起头看着我，“我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
我把遮住他视线的头发撩开，看着他和记忆中一样的漂亮，有些激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吻着他被空调吹得发凉的额头，幸福的感觉从心理一直涌现出来，“我好想你，兴堂，好想你。”
他闭上眼睛任由我把他轻轻压倒在地上，环住我的脖子，细细地说，“我也是。”
安静严肃的图书馆，我们向来喜欢的地方，有一种向全世界挑战的感觉。几百几千本书为我们的誓言作证。
许兴堂，我爱你。
一生一世。
兴堂比我小一届。他入学的时候曾经在我们院的女生里引起骚动。他实在太漂亮了，安安静静的漂亮，像娃娃一样。微微弯卷的淡黑色头发，长长的睫毛，像宝石一样的眼睛，纤细的身材。听说连军训的时候，那些对男生丝毫不客气的教官都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生怕他有什么损伤。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社团招新的时候，他进入了足球社，踢的还是后卫。跌碎了一大帮人的眼镜。院足球队的队长季鸿军在我们班上，对他的加入一开始总有疑虑，后来看他踢了一场球赛，就对他异常器重了。
“拷，他踢得比我还狠！”我在无意中听到季鸿军的说话，“铲球的时候再用力点，对方的脚就废了。有前途，有前途。”
从此我对他好奇起来。一个看起来那么安静的男生，踢那么凶狠的足球，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认识他，是在那之后，大二第二个学期，期中考试之后。我坐在借书的柜台上，做着把书和借书证的条形码扫描进电脑里的枯燥的工作，不用浪费脑子的事情，是我最喜欢的。但是一本由于扉页上被人撕掉而失去条形码的书，让我顿下手，“这本书暂时不能借。”我把书放到身后的小桌子上说，“条形码被人撕了，现在不能借这本书。”
“啊？”在柜台外面的人有些惊讶，“但是我急着找资料，不好意思，现在能不能立刻贴条形码啊？我实在是急着借书。”
我一愣，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抬起头，愣得就更加厉害了，“许兴堂……”
“呃？”他一脸的焦急和疑惑，“你是……”
马上，我尴尬起来，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把这个名字叫出来。暗自骂自己少根经，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冷淡地说：“不好意思，这位同学，这是图书馆的规矩，这本书不能借。”
他先是很错愕，然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得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什么‘这位同学’嘛，你明明认识我的。还‘这位同学’。”
四周有人望过来，尤其是老师，我有些恼怒，更多的是尴尬，低下头继续用冰冷的声音说：“你的书已经全部借完了，可以走了。”
“啊，等等。”他慌乱起来，“那本书我还没有借啊。”
“不能借。”
“可是我要借啊。”
“说了不行就不行！”
“我要借！”
这人有完没完！我抬起头横了他一眼，看得他吓了一跳，“你……”
“不能借！这是规矩，等条形码弄好了以后再借吧。下个星期来就可以了。”
“但是我真的急着要，可不可以现在就上条形码？”
这人是白痴吗？我恨不得甩了手上的东西，踹他一脚，再次抬起头来想破口大骂，但一看他的脸色，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漂亮的脸上充满恳求和焦急还带有一丝丝的期盼，让我的心狠狠地一疼。
好漂亮。
像不沾惹尘世的漂亮。
我吞了吞口水，太漂亮了，真想就这样把他压倒啊………………我是个同性恋。这我到高中才知道，因为对女生从来没有过性幻想。我知道这在这个社会是不被认同的，但是我一没有违法，二没有伤害别人，三没有被人发现，也就由着自己，反正一切以学习为重，其他的什么等以后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再说。这是我第一次，对现实中的男生有了类似的欲望。
一见钟情。
虽然之前我见过他几次，但真的是这一见才钟的情。后来，虽然没有办法立刻打上条形码，但是我把工作丢给在一旁和人侃大山的阿岭，陪着许兴堂重新进入书库帮他找同样的书。一本一本地看，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的找。偷偷地看着他的焦急和失落，看着他的认真和漂亮，心理有一种冲动。
男人么，我想，都会这样的，下半身动物。
“我找到了！”突然，他兴奋扬起手上的东西，脸上竟然泛着红色的光芒，刺着我的眼睛，“你看！”
我看到了，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在他睁大的眼睛下，轻轻地啄着他还没有闭上的嘴唇，好柔软的东西……我有些混沌地想……好甜美的滋味。
其实事后，我感到后怕，要是他踢我一叫大叫“变态”然后把我告到院里去，我这一辈子说不定就完了。但是当时，出人意料的，他竟然回应了我。
上帝可以作证，这是我的初吻！所以当他回应我的时候，我感到从下腹升上来一股热潮，几乎要让我爆炸。
“许兴堂……和我交往吧……”我一边吻着他，一边小声地说。
“好……”他喘着气回应。
当时我没有办法去想，他怎么是那么一个随便的人，面对陌生人的要求也不回绝。等到后来，他一脸狡讦，阴谋得逞的样子说：“我早就认识你了。在经贸学院有谁不认识第一名的陆思锦？你从来没有注意过吧？每次你坐在柜台的时候，我都会去借书还书，亏你看也不看我就把东西给了我。那天要不是那么碰巧，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你搭讪。”
我们交往了半年才真正上了床。因为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事前即使按照毛片上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依然把他疼得死去活来的。
“你敢再来，我就阉了你！”他在床上面无人色地威胁。
我其实也是疼得要死，而且半分力气也没有了，看他的样子也是愧疚得不行，只好说，“好好好，以后不是你要求，我再也不来了。”
他瞪了我一眼，“我才不会要求！死也不会！”
结果不到半个月，他就在图书馆里诱惑了我，又上了一次。这一次的感觉果然比上一次要好些，虽然两个人还是疼得要命，但起码还可以以正常的姿势走路。过后，他兴奋地对我说：“在图书馆里的感觉好棒，以后就都到那里吧。”
我听了，不知为什么，竟然会生出一种认同感。在那样庄严而宁静的地方，充满玫瑰色旖旎的情欲，有一种叛逆的快感。可以向全世界进行挑战。
这天做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们各自收拾好自己，看看推车上还有十几本书没有放，再看看表，实在没有时间了。不禁有些发愁。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撇着嘴，“不关我的事。”
这话要是是阿岭说的，我非把他一脚踹到西班牙去。但是这是兴堂说的，我怎么也气不起来，摸摸他被我揉乱了的头发，放弃地说，“算了，明天弄也一样。”
他想了想，笑起来，“要不这样，我说我要你帮我找书，结果就耽误了？”
不错的主意。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明天一定要把工作干完，我们两个就像偷了腥的猫一样赶快离开了。
兴堂在平时来说，是个很温和不过有时候也有些孩子气的男生，但是一上足球场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曾经看过他在学校踢比赛，表情仿佛要把对手活活吞进肚子里去，看得我心惊，Zuo爱的时候他是很沉迷的，只要不是太疼，他怎样也无所谓，甚至曾经提出过体位的问题，反倒把我吓了一跳。我常在想，到底一个人能有多少种面貌。
晚上回到宿舍，果然看见阿岭兴冲冲地提着东西回来。
“思锦！夜宵！”他把东西往我的桌子上一放，就进了厕所洗澡，还唱着破烂的歌曲。
我捣着耳朵，翻开夜宵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鬼夜宵！分明是他们吃剩了的卖当劳，半个鸡翅，一个干扁的汉堡包，半盒薯条。我把手上的水杯一放，走到阳台上伸起脚猛地踢了一下门，里面传来杀猪一样的怪叫。
“干吗呢！拷！要吓死你老子？要进厕所给我憋着，等老子洗完了再说！”
砰！
我又是一脚！
他又叫起来，“是谁啊！发什么神经！自己去电话那里打112，不收钱的！”
砰！
还是一脚！
他再次大叫：“是谁！等我出来！老子非要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我解了气，又回到房间里，把那所谓的夜宵往垃圾筒里一扔，这时电话响了，我顺手接起来，恶声恶气地问：“找谁？”
“思锦，你怎么了？”
是妈妈。我立刻清醒了，顺了顺嗓子，放低了声音，“啊，妈妈，没有什么啊，刚刚嗓子不舒服。”
我看不到妈妈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妈妈一定能猜得到我的心思。她微微地发出一个笑声，“现在天气干燥，多喝点水。你周末回来吗？”
周末……周末约了兴堂一起去游泳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兴堂知道要一起去游泳的兴奋的表情，那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恩……恩……”我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回、回来。”完蛋了。兴堂一定会很失望的，完蛋了。
“那好，妈妈等你回来一起吃中饭。”
“恩，好。”
电话挂了，我有些失神，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抱着脑袋。我是笨蛋！兴堂会失望死的！笨蛋笨蛋笨蛋！
砰！
厕所的门被大力打开，阿岭光着上身跑出来，“谁？刚才是谁不要命地踢门？老子现在出来了！咦……思锦，你怎么？不舒服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有生气起来，顺手丢了一本书过去，被他躲开，“滚！什么狗屁兄弟，居然拿吃剩的东西给我做夜宵！”
他听了，大言不惭地笑道：“好兄弟，我的还不是你的？我吃过的，还不等于你吃过的？讲究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女人。”
“少恶心！”我脱了鞋子，爬上床。
阿岭见我的样子，不安起来，“喂，你不会真的就为这个生气吧？要不我重新给你去买？”
“不用了，我睡了。”我闷闷地说。然后就真地睡着了。
其实我不过是迁怒阿岭那家伙而已。兴堂知道我不能陪他去游泳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
“就不能迟一天回去？”
我看着他的失望，心里揪着疼，可还是摇头，“兴堂，要不下个星期好不好？我已经和我妈说好了，没有办法。”
他失望地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我心里不忍，但是真的没有办法。兴堂不知道，妈妈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听爸爸说，我是难产儿，差点要了妈妈的命，因为胎位不正，生了一天一夜才下来，还差点引起血崩。妈妈从小就很疼我，爸爸以前在政府里做事，比较闲的时候还能带带我，但是到了后来，下海经商，就只能给妈妈带了。当时的家境还不允许找保姆，妈妈也不希望找，她自己一个人照顾小时候特别好动的我，吃尽了苦头，有一次我在厨房里玩，爬着凳子，想去把橱柜的巧克力拿出来吃，结果不小心弄翻了碟子，哐啷一声碎了一地，我一吓整个人就往后倒，眼看就要倒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是妈妈把手一撑接住了我，直到现在，她洁白的手臂上还有着当时留下来的碎片划破的伤痕。
爸爸经常对我说：“思锦，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你妈妈。你妈妈用了所有的爱去爱你。你一定要好好孝顺你妈妈。”
我知道妈妈爱我，很爱恨爱。我也很爱她，很爱恨爱。
所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无法拒绝妈妈。爸爸曾经和我说，他暗恋了妈妈三年，最后娶回家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爷爷奶奶对妈妈很满意——应该说，使整个家族都对妈妈很满意。
星期六，我收拾好一要带回家的东西，打开门就看到兴堂站在外面。
“我送你。”他冲我笑着。
我愣愣地点头，“你没有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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