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纤纤送上茶来。
“好茶!”江碎玉喝了一口,仔细地打量一眼纤纤,笑着赞道,“好美的人儿!难怪曲兄你日日在此沉醉,不思他往了。换了我,只怕也是一样。”
纤纤的脸又红了。她低头快步走进了内室。
曲非问笑道:“你莫打趣她。纤纤虽是青楼女子,却很怕羞的。”
江碎玉大笑了起来。
“好好,不说她!今天难得与曲兄重逢,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曲兄,你可知道最近江湖上新出了什么大事么?”
曲非问摇头。“不知。”
江碎玉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我就知道曲兄你醉卧温柔乡,一定是什么外事都不闻不问的了。可是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曲兄你也太扯了吧!你知不知道,现任的武林盟主,上个月忽然撕破了伪装已久的假面具,宣布了他是魔教教主的事情?”
魔教……教主?
曲非问一呆,立刻跳了起来,吃惊地道:“他把自己身份说出来了?他……他想要干什么?武林同盟不会承认一个魔教中人做武林盟主的!他疯了吗?”
江碎玉惊讶地望着他。“你是说燕少彤吗?他没有疯。你这么吃惊干吗?”他忽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曲非问。
曲非问喘了口气,定下神来,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吃惊了。没想到武林盟主居然会是魔教的教主,而且他居然还敢把这件事宣布出来。他有什么目的?”
江碎玉怀疑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当然是称霸武林。他假借商议武林大事为名,把所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和武林宗师们都请到了一起,然后在集会上当场宣布了这件事,并命令所有的门派和高手们都必须臣'幸福花园'服于他,从此听命于魔教。事出突然,那些掌门和宗师们根本不防备他会在酒中下毒,结果凡'HAPPY GARDEN'是反对的,都被他杀的杀,囚禁的囚禁了起来。”
叹了口气,他又道,“而他一早就收买了那些门派的其他高手们。这些掌门人一被囚禁起来,那些其他高手们马上就接掌了门派,向魔教称臣'幸福花园'了。所以现在的武林,已经是魔教的武林了。”
曲非问呆愣在当场。
“曲兄,曲兄!你没事吧?”江碎玉关心地问他。
“我没事。”过了好半天曲非问才平静下来。他苦笑道,“我只是想不到武林中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大事而已。称霸武林这种事,江湖中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这么想过,可从来没见有人能够做到。想不到他居然把它变成了事实。唉!”
他想起了那时候他努力地夺取了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或许那时候他就有这个打算了吧?而隐忍了三年才发作,看来,一定是在私下里培养自己的势力,并收买各大门派的高手吧!管清月……他居然终于成功了。
“那么现在江湖上怎么样?”头脑一片混乱中,他不自觉地问。
“乱七八糟,兼死气沉沉。”江碎玉道,“各大门派虽然臣'幸福花园'服于他,毕竟还是有人对他不服的。这服与不服的双方就先打得乱七八糟。然后因为魔教昌盛,正派沦亡,所有的江湖中人现在均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什么事来。整个江湖都死气沉沉的。”
“那么你们风云盟呢?”不知不觉地,曲非问问起了对方自建的组织。
嘴角好看地弯起,江碎玉笑了起来。“我们风云盟没事。哈!其实现在燕少彤所率领的魔教众人,最头疼的就是我们风云盟了。曲兄,你知不知道,过去的三年里,我们风云盟已经发展成了江湖上第一大帮?”
“哦?恭喜恭喜。”曲非问笑着道贺。
江碎玉一笑,笑容却又随即敛起。“不过我们现在也支撑得很辛苦。燕少彤招开武林大会时,我们没有去,因此不曾中他的暗算。但武林大会之后,燕少彤就开始明里暗里对付我们风云盟了。俗话说树大招风,果然一点不错。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必须支撑下去。”
曲非问点了点头,又道:“是否现在各正道中人都把推翻魔教的希望,放在你们身上呢?”
江碎玉苦笑着点头。“所以我们现在不止是应付魔教很艰难,而且压力很大。曲兄,你……”他望向他的目光虽然不曾明说,但一望而知有邀请之意。
曲非问避开他的视线。
江碎玉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我也只是希望罢了。反正,我也不敢想你会加入我们风云盟。”停了停,他忽然意兴萧索地站起身来告辞,说是去前面看看自己所约的那个人来了没有。
曲非问送他到门外。
步出楼门,江碎玉忽然回头,道:“曲兄,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事情,但我看你的状况,显然是出了什么差错。小弟总算是你的朋友,故此劝你几句。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幸福花园',忘不了的情?记得以前莫兄为情所困,你还和我一起劝过他。如今你却这样子憔悴落寞三年,何苦呢?”
曲非问不料他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呆住。
江碎玉却又叹气道:“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也劝不了你。不过曲兄,他日你若是想通了,重新振作起来的话,记着最好加入我们风云盟啊!呵,我这只是个建议,决不是劝你。”
曲非问回过神来,苦笑道:“好吧。如果我要考虑加入帮派的话,一定最先考虑你们。”
送走江碎玉回来,曲非问不由得陷入沉思。
清月他……还真是惊世骇俗啊!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呢?公开宣布魔教身份,就算用强迫的手段逼得各大门派听命于他,料想反对的人也还是更多。他一个人,应付起那么多对手来,会很辛苦吧?何况他身体又不好。那样脆弱的身体,是怎样支撑过这三年的?我又不在他的身边。唉!希望他有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一时间,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管清月。而思来想去的,尽是关心着他的一切,却完全忘记了,和他敌对的正派中人的生死安危。
我……想去见他。
脑海中忽然涌上的这个念头,猛地一下惊醒了他。倒真是吓了一大跳呢,曲非问拭了拭额头,轻轻叹息。真是的,每次一想到他们两个,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他们两个……少彤,已经不在了。
黯然叹息。始终不能忘记的,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年。记忆中的少年总是笑着,叫着自己“曲大哥”。当然,也不总是笑着。记得那时候在燕家庄内,有一晚,曾和他谈论起有情无情的问题。那时候,他笑言他是个无情之人,而自己则说道自己向往那些做大事的人,而鄙视那些只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就什么也不顾的人。但如今世事反覆,自己混在这烟花柳巷中,消磨了一生的志气,而他却恣意妄为,做下了弥天的大事。
弥天的大事?
神思悠悠,反复追想着那一天的少彤和如今的清月,蓦然间,心头一震。
那夜自己所见的,其实不是少彤吧?而只是在深夜少彤睡去之后悄然醒来的管清月。那夜他和自己执手谈天,定下了一生的情意。可是其实那不是少彤,而是清月啊!我竟糊涂得直到今天才想到?
清月……
以手支额,曲非问低声呻吟。这忽如其来的发现不自觉地增强了他的相思意。
“公子,”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呻吟。“很晚了。该吃晚饭啦!”
曲非问抬起头来。
纤纤无助地站在他的面前,紧张地望着他。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晚饭时分。
“我不饿。你自己去吃吧。”勉强自己一笑,曲非问道。
纤纤呆了呆,立刻道:“公子不饿,我也不饿。”
伤脑筋。
曲非问叹了口气,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想心事。
纤纤不知所措地站着,难堪地望着面前的青衣男子。可是曲非问始终只是低头自己寻'HAPPY GARDEN'思,自始至终,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看她。
一室静默。
紧咬着嘴唇,踌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纤纤忽然道:“公子是在想……那个叫清月的女人吗?”
一震。曲非问从冥想中迅速抬头,厉声问:“你怎么知道清月这个名字?”
纤纤一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给吓飞了。倒退两步,她呆呆地望着曲非问,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曲非问见状也有些内疚。纤纤是个胆小的女孩,禁不起自己这样厉声喝问。便放缓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清月这个名字的?”
纤纤这才镇定了些。“我听公子你自己说过的。”
“哦!”曲非问叹息,“我适才说出他的名字来了吗?我还以为我只是在心里想想。”
纤纤摇头。“不是的。纤纤是听公子在梦里说的。公子每次一喝了酒,晚上做梦就会喊出这位清月姑娘的名字来。已经很多次了。”她偷眼瞧瞧曲非问,咬着唇又道,“今天那位江公子走了以后,公子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发呆,脸上的表情和那时候做梦时一样。我想一定是公子从那位江公子口中听到了关于这位清月姑娘的什么不好的事情啦!所以忍不住……忍不住问一下。”
曲非问怔然。面上的表情一刹时迅速变幻,不知是喜是忧。
原来我一直在魂里梦里都喊着的,是清月的名字么?是清月……而不是少彤?
“纤纤。”
“公子。”纤纤慌忙应道。
“我一直都只是喊清月这个名字么?有没有喊过别的名字?比如说……少彤?”
纤纤望着她,肯定地摇摇头。
曲非问怆然笑了起来。
果然如此。居然如此。
原来我真心所喜欢的人,一直一直以来,都是管清月,不是燕少彤。而我竟连自己的心意都弄错了。我把自己和清月两个人都弄得惨兮兮。
“清月……清月……”
低声呼唤,感受着心底深处一下子涌上来的无边柔情。那是以往从未曾感受过的感觉。我爱你。是的,清月,我为什么一直都糊涂着呢?明明白白我爱的是你。一直一直都是呵!
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曲非问微笑着对纤纤道:“我要走了。”
纤纤一下子呆了。“什……什么?”
“我说,我要走了。”曲非问耐心地解释,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纤纤。“多谢你这两年来陪伴着我,这些银两,算我提前送给你的嫁妆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花魁,若你高兴的话,也可以用这笔银子替自己赎身,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他转身欲走。纤纤一下子慌了。
“可是公子!我不要银子。我不要赎身。我不要嫁人!我只想跟着你啊!一心一意的,只跟着你一个人。公子,公子,你怎么舍得不要我了?”
一股强烈的后悔刹时弥漫心头,曲非问在这一瞬间几乎想骂死自己。好端端的,那时候灰心丧气之下,为什么一定要跑到青楼来花天酒地?而且招惹上纤纤这样纯情的女孩儿,害得现在弄成了这样的局面。
不行,心肠软不得。
长叹了口气,曲非问回过头来,温柔地擦去纤纤脸上的泪。柔声道:“我不想害你。纤纤,你我的缘分已经尽了。我要去找我的清月了。我一定要去找他。对不起,纤纤。”
对不起,纤纤。
耳边的话语尤在,颊上的温柔尚存,青衣的男子已不见了踪影。纤纤呆呆地跪倒在室中,手里紧握着那沓银票。半天,忽然用力将银票一扔,“哇”地一声,扑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痛哭的是,痛哭的是……今生今世,或者永远再也见不到你。
西城杨柳弄轻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日落时分,洛阳城中,魔教总坛。
湖畔碧波荡漾。回廊水榭上,一个青衣少年悠悠负手,观水中游鱼无数。
“启禀公子。”一个下人匆匆走过来,禀道,“朱雀堂阎堂主求见。”
“叫他来这里见我。”少年头也不回,命令道。
“是。”
下人匆匆而去。不一会儿,一个气宇轩昂的锦袍大汉大踏步走来,施礼道:“见过教主。”
少年回过头来,微笑道:“阎堂主此来,有什么事情?”
“属下有喜讯禀报教主。”锦袍大汉道,“恭喜教主。在教主的英明领导下,各大门派中,咱们的人都已顺利掌握了权位,率领全派归顺于我魔教。”
少年点头,又叹道:“还有风云盟等江湖帮会呢。”
“这是属下所要禀报的第二件事。”锦袍大汉笑道,“风云盟一直以来,和我们魔教屡屡作对,属下也是深恨在心。只为各派事情未了,奉教主之命,不主动开衅于他。此番各派事情既了,风云盟再来挑衅,我们当然就毫不客气了。哈哈!这次风云盟主动去找我们镇江分坛的晦气,却给我们杀得大败而归,真是大快人心。”
少年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眼中却殊无半分喜色。
“依你看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全灭风云盟?”
“至多不超过半年。”锦袍大汉道,“我这是往长处估计,往短处算的话,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希望如此吧。”少年转回身去,看那回廊下湖水中的金鱼儿,神情有些倦怠。
终于如愿地掌握到江湖霸权了。现在,整个武林,都在我的掌中,任我呼风唤雨。但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并不能象想象中那么高兴?
为什么我的心中,反而感觉还不如当年困处洛阳时,和你呆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那么高兴呢?
非问。
可是你,已经离我而去了。
神思悠悠,黯然叹息。猛一回头,却见那锦袍大汉还在身后。
失态了。
面色不由得一沉,淡淡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是。”大汉道,“关于风云盟,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这才是他来见自己的重点吧?少年的面色不由得紧了起来,微微沉吟,他问:“什么消息?”
“据手下来报,昨日,风云盟新加入了一位副盟主。”大汉道,“据说,那位副盟主是昔年武林双绝之一的紫虚道长传人。”说着,那大汉看向少年。武林中人都知道,武林盟主燕少彤,是昔年武林双绝的另一人,剑神燕归来之子。
“紫虚道长的传人?”少年面色微变,低声道,“曲非问?”
“据说是叫这个名字。”大汉点头。紫虚道长一向行踪飘忽,他的传人也是同样脾气,故此江湖中一向无人知晓。
少年惘然长叹。半晌方道:“你下去吧。”
大汉应命而下。少年呆呆地立在水畔,眼眸中止不住神色变幻,恰如他心头波涛起伏。
曲非问。已经有三年……没有听到你的名字了呢。
你现在还好吗?
你却又来和我做对。
无意识地漫抛鱼食,任水中游鱼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食,激得水面波纹荡漾不断,一如我的心。
……若是那时候,永远留下你就好了。
后悔的念头在这三年中不知道翻来覆去想过多少次,却每一次,都只在最后化做长长的一声叹息。留不住你,明知道留不住你。或者那时候,我该抛弃了一切,一心一意地同你归隐江湖的。那时候我说要争霸武林时,明明你的眼眸立时黯了黯,为什么我那时不曾看见?
淡淡地笑了。或许那时候,是故意看不见的吧。因为不想违逆自己的心意。因为一心一意地以为,他必然会从着自己。却忘了,从来,我们都不可能会为了对方,而放弃自己的想法。
我和你,都是如此如此地骄傲。
你欲平息江湖风波,我欲令魔教称霸江湖。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你呢?
非问,非问!
水波荡漾。无助地叹息。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你知道吗?
脚步声轻轻响起在身后。
低垂的头不曾抬起,少年冷冷地道:“我在思索事情,有什么事,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