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待异教上,中国人同其他民族一样,把他们的神灵想象成他们自己的样子,这倒也不无道理,因为有许多神就是其崇拜者的同乡。笔者曾经看到一张布告,是以观音菩萨的名义告知世人:天庭收到一份陈请,说世风日下,“玉皇”听了之后大怒,把大大小小的神仙痛斥了一番,因为他们疏于用劝诫去改变世人!据称,人类被一群魔法无边的妖魔鬼怪所包围,这些妖魔鬼怪可以被收买、奉承、引诱,也容易哄骗。中国人做买卖时很起劲地讨价还价,对于所祈求的神灵,他们也同样想弄点好处。他或许会通过捐款修庙买来好运,但很可能捐二百五十文,却写上一千文。写上多少,神就收多少。到了修庙的时候,每位神的眼睛上都会贴张红纸,这样就看不见周遭的混乱和不敬了。如果宗祠位于一个村庄的边缘,而盗贼又常在那里分赃,那么,人们也许会把大门完全封起来,神灵可以在大门里面与天地宇宙交流个尽兴。
每逢岁末,灶神爷都要回到天上去报告每家每户的行为,但人们都先在他嘴上抹点粘乎乎的稀糖,阻止他告状,这是中国人表现人定胜天的典型事例。同样,为一个男孩取个女孩的名字,让那些没脑子的妖魔鬼怪以为他真是个女孩,这样,他就可安度余生了。贝德禄谈到四川杀害女婴,事后就烧些冥币安抚安抚那里的神明,可以说专门烧给他们去花用的。送子观音庙与其他庙宇不同,常常是妇女去光顾。有些送子观音庙有许多小泥人,做成小男孩的样子,送子娘娘的手臂上放一些,架子上像货物一样摆放一些。中国妇女的做法是,走进庙里,把标志这些小男娃性别的部分掰下来吃下去,以期能确保生男孩。正如我们刚才提到的,庙里有许许多多小泥娃,人们认为这是经常进庙的妇女带来的,她们人人带走一个小泥娃,但一定要偷偷藏起来,偷偷带回家。假如真的如愿以偿地生了个男孩,这个妇女就得来还愿,在偷走小泥娃的地方放上两个。中国的出海人觉得,中国海上令人恐惧的台风都是由恶魔引起的,他们专门等着捕捉驶过这些危险海域的船只。据说面对狂风大浪,出海人就习惯于做一艘与自己的船一模一样的纸船。波涛汹涌到极点时放人海中,去蒙骗愤怒的水神,让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要的那艘船,这样才能让真的船苦海余生。
中国不少地方有这样一个风俗:每当碰到类似霍乱这样致命的传染病,就在六七月份庆祝新年。这样做,是蒙骗瘟神,使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算错了年历,于是打道回府,瘟疫也就不治自息了。这种风俗人所共知,所以“秋二月”成了“永不”的意思。骗神的另一个方法是,让一个人钻在一张桌子下面,把头从桌子中间挖好的洞里伸出来。神会以为真是有人头作供品,于是便相应地降福人类。过一会儿,这个人就会把头缩回去,回去享受这份很值得的好运气。
我们碰巧知道一件事情:有个村庄决定把神像从庙里移出来,把庙改为学堂,他们满心希望从神像的心中找出“银子”来支付这件事情的花费。这些头脑单纯的乡下人并不知晓中国神的特点,也不知晓塑像人的做法,因为他们搜寻到神像心里的东西时。只找到一些不值钱的锡块!毫无疑问,事实上也确有一些和尚或道士在神像里藏宝,结果有不少寺庙被盗,神像不是被整个儿盗走,就是当场捣毁。那些信奉神灵的人对神却如此粗暴,这真令人无法理解。我们还听说有位知县审理过一桩牵扯到一个和尚的案子,据称还有占着这个寺庙的如来佛。这位佛祖被传到知县面前,叫他下跪,他没这样做,知县命令打他五百大板。这一回,这位佛爷被打成一堆尘土,还对他作出了缺席判决。
每当土地严重干裂无法耕种时,人们都要祈求而神显灵。而当求了很长时间仍告无效时,村民们时常会稍作一些有益的改正,转而把战神从庙里“请”出来放在最热的地方,让他自己获知真实的第一手天气情况,不再耳听为虚。人们不加掩饰地不满于神的行为,这个做法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三四月份不修房顶,五六月份就骂水神。”
我们还听说中国某个大城市的居民,由于一种严重的传染病一直持续不断,便认为这是当地一个神灵在作怪。他们便一致对付他,似乎他是一个活着的恶棍,把他痛打一顿,最后把他打得还原成了一堆泥渣。这件事情确切与否,我们没有证据,只是听到它广为流传,但也足够了。整个过程符合中国人对神灵的看法。
我们让读者注意到的上述事实,有可能使不熟悉中国人素质的人,得出中国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宗教这样的结论,这也是最自然不过的。的确有人也这样直言过。密迪乐先生在他的《中国人及其叛乱》一书中,就谴责了古伯察先生的某些过于宽泛的概括,密迪乐先生断言那是“对很大比例人类的高尚生活的毫无根据的诬蔑”。密迪乐先生一向愿意承认,对持续了几个世纪的宗教辩论的结论,中国人概不关心,对把这些结论当做信念的民族行为,他们也不关心。但密迪乐先生坚决否认中国人“缺乏对不朽的渴望,缺乏对美好而伟大的人物的由衷的敬仰,缺乏对美好伟大的事物毫不动摇的执著,缺乏热烈的渴望,没有一颗向往高尚、向往神圣的心灵”。除此之外,威妥玛'注'爵士,他对中国和中国人长时期以来一直都很熟悉,这使他有资格对中国人有没有宗教作权威评述,他最近发表了这样的观点:“如果认为宗教不仅仅是单纯的伦理,我可以否认中国人有宗教。他们确实有崇拜对象,确切地说,是许多偶象混在一起崇拜,但没有信念;他们有无以数计而又各式各样的不成熟的偶像崇拜,他们也会嘲笑这些崇拜,但不敢漠视。”
对于这个虽然有趣却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们不想涉入。详细讨论一下很容易,但我们不敢肯定是否能把事情弄明白。在我们看来,探讨这个问题有一个实际的办法,要比抽象的讨论更能达到目的。道教与佛教已经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人,但中国人并没有因此成为道教信徒,也没有成为佛教信徒。他们是儒教的信徒,不管在这个信仰之上加上什么,或者减少些什么,中国人总是儒教信徒。我们打算探讨一下儒教在哪些方面存在不足,使之不能成为中国人应该有的一种宗教,并将以此结束我们的讨论。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将引用中国问题方面的一位杰出学者的结论,他的结论是不能轻视的。
花之安'注'博士在他的《儒学汇纂》一书的结尾处,用了一个章节来写“儒学的不足与错误”,不足与错误是指出来了,但同时还得承认,儒学中有不少关于人际关系的论述十分优秀,不少观点还能与基督教的启示'注'产生共鸣。我们引用其二十四条,并予以些许评论。
第一,“儒学不承认与现存的神有任何关系。”
第二,“没有区分人的灵魂与肉体。无论从肉体上
还是生理上,都没有一个关于人的清楚的定义。”
关于人类灵魂,没有任何明确的教义,这使得学习儒学的外国学生感到十分困惑。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儒学教导的最终结果是,根本不懂什么灵魂,只知道那是一种肉体上的活力。一个人死后,古老而权威的说法是灵魂升天,肉体入土。但有一种比较简单的理论认为“灵魂”或者气息消散在空中,肉体入土为安,这与真正的儒学家的不可知论的唯物主义完全符合。常常无法让中国人对这样一个问题感兴趣:他有三个灵魂?一个灵魂?还是根本没有灵魂。他对这件事,如同他对吃饭是哪些肌肉带动哪个器官,只要这过程还顺当,他才没有兴趣去管那些帮助消化的肌肉被解剖专家称作什么名称。同样,只要他对自己的消化器官和靠他生活的人的消化器官还顾得过来,他才不会去关心自己的和他们的灵魂(如果有灵魂的话),除非他看到这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与米价有关。
第三,“没有解释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圣人,有
的人却生来就是凡人。”
第四,“据称,人人都有到达道德完美所必需的才
情和力量,却没解释与此断言相对立的事实。”
第五,“儒学在训诫罪恶时,口气不够坚决、不够严
肃,因为除了社会生活中的道德谴责之外,没有提及惩
处措施。”
第六,“儒学总体上说对罪恶洞察得不够深刻。”
第七,“儒学发现不可能解释死亡。”
第八,“儒学没有调节手段可恢复人们所理想的本
性。”
第九,“祈祷,以及祈祷的道德力量,在孔子体系中
没有立足之地。”
第十,“尽管不断强调诚信,但却从未被鼓励过说
话诚实这一前提,事实也正相反。”
第十一,“允许并容忍一夫多妻制。”
第十二,“认可多神论。”
第十三,“相信算命、选日子、预兆、梦境,以及其他
幻想的产物(比如凤凰等等)。”
第十四,“把伦理与外在仪式混为一谈,使之成为
专制政治的,种形式。”
第十五,“孔子对古代制度的立场观点反复无常。”
第十六,“断言某些优美曲调会影响人们的道德是
荒谬的。”
第十七,“夸大榜样的影响,孔子本人就是极好的
一例。”
如果真如儒家伦理所言:君是皿,民是水;杯是圆的,水就是圆的;盘是平的,水也就是平的'注'——这就难于解释何以中国的伟人没有强烈地影响那些研究伟人的人们,并修正其性格。如果真如儒学家所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么,为什么实际效果会这么差?下列第二十条中提到的对“贤人”的神化与刚才第八条已经指出的完全没有调节手段,两者是相对应的。无论圣人有多么“贤”,他也只能提出好的建议。一旦建议不被采纳,他非但爱莫能助,反而不再提了。
我们一直觉得,孔子有一段话很有启发性:“不愤不启,不徘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注'孔子只对贤人提建议。这些建议都是极好的,但不是预防性的。如果不能起到预防作用,那就需要一帖补药。一位旅行者落入贼手,被洗劫一空并被打伤了,却同他大谈什么参加友好旅行队的重要性,谈他不接受劝告因而皮肉严重受苦,还有可能会失血,中枢神经也会受伤害,这完全于事无补。这位受伤者已经因失血而昏过去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一切,事实上他一向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回过头去数落他违反常规后的各种后果,而是油、酒和一个能养伤的地方,而首先需要聪明且乐于帮助的朋友。对身体残疾的人,儒教还时常能做些事情;而对道德和精神上受伤的人,儒教就爱莫能助了。
第十八,“对儒学来说,社会生活的体系是暴政。妇
女是奴隶。孩子在与长辈的关系中,处于臣民的地位。”
第十九,“孝顺父母到了奉为神明的地步。”
第二十,“孔子体系的最终结论,如他自己所总结
的那样,即崇尚贤人,例如人的神化。”
第二十一,“除了没有任何真正的伦理价值,祖先
崇拜也没有关于永恒的明确概念。”
第二十二,“希望现世现报,无意之中培养了自私
自利之。仁。如果这不是贪婪,也至少可以说是野心勃
勃。”
第二十三,“整个儒学体系没有给予普遍人任何安
慰,不管是在他们生前还是死后。”
第二十四,“中国历史表明,儒学在试图给人以新
生,让人有更高尚的生活和作为方面,是无能为力的。
现在,在实际生活中,儒学已经与黄教'注'和佛教的观念
和做法充分融合了。
关于中国各种不同信仰的奇异结合,我们已经作了论述。中国人自己也完全明白,无论儒教还是同它在一起的各种宗教,都不能给人以新生,让人有更高尚的生活和作为。有一篇作者不详的寓言故事,淋漓尽致地表明了这一点:有一天,孔子、老子和如来佛在极乐世界里相遇,他们一起悲叹在这个堕落的时代,他们优秀的教义在“中央帝国”看来没有什么进展。经过一阵讨论之后,他们一致认为,原因一定在于他们的教义尽管被人赞赏,但如果没有一个永恒的榜样,人类就无法实践这些教义。他们因此决定,每个教派的创始人都应该到人间找一个可以担此重任的人。他们立即行动,四处找了一段时间之后,孔子遇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老人并没有离座欢迎这位圣人,而是请孔子坐下,谈起古代的教义,以及这些教义当今如何被蔑视,如何被执行的情况。老人在言谈之中表现出极其熟悉古代的信条,并具有深刻的判断。这使孔子极其高兴,他们谈了很长时间,孔子准备走了。但孔子起身要走的时候,老人却没有起身相送。孔子找到一无所获的老子和如来佛,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们,建议他们去拜访这位坐着的哲人,看看他对他们两人的教义是否一样精通。老子极为兴奋地看到,这位老人对道教的熟悉几乎不亚于老子本人,其口才与热情也堪称典范。与孔子一样,老子也发现尽管这位老人态度上极其尊敬,却一直坐在那里不动。轮到如来佛,他也碰到了同样惊奇而可喜的成功。老人还是没有起身,但他对佛教内在含义的洞察,却是多年未见的。
这三位宗教的创始人相聚讨论,他们一致认为,这位极其难得而又令人赞赏的老者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他不仅可以分别介绍“三教”,而且可以证明“三教合一”。为此,他们三个一起又来到老人面前。他们解释了上次拜访他的目的,老者的智慧又是如何激起他们崇高的愿望,并说希望他来振兴这三个宗教,使之最终付诸实践。这位老者仍然坐在那里,恭敬而又专心地聆听,然后回答说:“尊敬的圣人们,你们的善行比天高、比海深,你们的计划既深刻,而又充满智慧,令人敬佩。但你们不幸选错了去完成这项伟大改革的代理人。我的确仔细研读过《道德经》和其他经籍,并且也的确多少有点明白它们是崇高的、一致的。但是,有一个情况你们没有考虑到,或者没有注意到:我上身是人,下身却是石头。我擅长于从各种不同观点来讨论人的各种责任,但因为我自身的不幸,就永远无法把其中任何一点付诸实践。”孔子、老子和如来佛深深地叹息了一下,就从地面上消失了。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作努力,去找向人展示这三个宗教的教义的凡人了。
常有人把如今中国的状况比之于公元一世纪的古罗马帝国。毫无疑问,中国如今的道德状态,远远高于那时候的古罗马帝国,但在中国,正如在古罗马,宗教信仰几近崩溃。我们可以像吉本'注'评论古罗马那样来说中国:对普通人而言,所有的宗教都一样真实;对哲学家来说,所有的宗教是一样具有欺骗性;而对政治家来说,所有的宗教都一样可以利用。中国皇帝与古罗马皇帝一样,可以说“既是高级教士又是无神论者和神”!儒学正是这样,混合着多神论和泛神论,把这个帝国带到目前这种状况。
我们已经认真地说过,有一样东西要比纯粹的无神论更坏,那就是漠不关心无神论的对与不对。在中国,多神论与无神论是骰子上相对的两个侧面,不少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