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告别上海时说:“我已经提到过外国团体很高的商业素质。中国人在这方面一点儿都不比我们落后;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比中国的商人和银行家更快地赢得我们的信任。当然,凡是规则都有例外,但我有十足的理由说这样绝对的话,我可以告诉大家,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汇丰银行与在上海的中国人做过很大的生意,总额高达几亿两白银,我们还没碰到过一个违约的中国人。”对这番陈辞的最好评论,或许就是援引这番陈辞三年之后的事实,这家银行在香港的一个中国买办,给银行造成了严重损失,银行实力大为削弱,而对于这一损失,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肯定银行该年的年度利润会减少一百万元。
中国的批发商与零售商在做生意上有没有根本区别,这一点我们无从知晓。但是,用不着去贬低前文所述的证据的价值,仍然存在这样一个公允的问题:前文提及的大部分成果,是不是因为中国人令人赞叹的相互负责的制度?这个制度前文已作描述,它是西方各国非常愿意效仿的制度。很自然,外国人与中国人做生意时,要让自己得到最大限度的商业保护,而要做到这一点,毫无疑问要让中国人有资格得到最充分的信任。尽管我们承认这一点,但无数证人广泛而又持久的观察却证明,中国人的商业实在是他们全民族缺信少义的极大例证。
一个颇知内情的人,写了一篇有趣的文章,谈到两个中国人之间做生意,就是成功的互相欺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就是雅各与拉班'注'的关系,或者就如同一句中国的俗话所言:铜盆撞子铁扫帚。有一句俗话说:送孩子去学生意,就是害他一辈子。假秤、假尺、假钱、假货——这些现象在中国殊难避免。甚至于很大的商号,贴出“货真价实”、“绝无二价”的告示,却也名不副实。
我们绝对不是想要肯定在中国找不到真诚,而只是就我们的经历和观察而言,几乎不可能在任何地方找到。一个对真实性如此不在乎的民族,怎么会有别的结果呢?一个衣冠楚楚的学者碰到外国人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识字,过后递给他一本小书让他看一下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拿着书从人群里溜走,不付三个铜板的书钱。他这样干,一点都不觉得害臊,反而因为欺骗了愚蠢的外国人而欣喜若狂,这个外国人实在不精明,会去相信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中国人去外国人那儿买东西时,少付一个铜板是常有的事,他总是说没钱了。而当告诉他,他耳朵上这会儿正夹着一个铜钱时,他才极不情愿地拿下来,反而感觉到他受了骗。与此类似,一个人蘑菇“老半天”,想不出钱就弄到点东西,说他身无分文,但最后却会拿出一串一千个铜钱,很忧伤地交给你,让你把应收的数目拿出来。但如果他得到别人的信任,不出钱就弄到东西,他心中会高兴得好像一个人刚刚斩杀了一条大蛇一般。
中国社会的团结常表现为向亲戚借东西,有时还打声招呼,有时干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许多东西借了立刻送去当铺,如果主人想再要回来,就得花钱去赎了。有个中国男孩,在一个教会学校就读,人们发现他偷了管理学生宿舍的那位单身女子的钱。面对无可置辩的证据,他边抽泣边解释说,他在家里就习惯偷妈妈的钱,而他的这位外国老师简直太像自己的妈妈了,他就是上了这个当,才去偷钱的!
应该十分肯定的是,中国的社会生活中这些如此引人注目的缺陷,西方也时有所见,但很明显,最重要的是去了解有哪些本质上的对立。其中有一条对立我们已经谈及,就是中国人缺信少义。这一点虽然不常碰到,但若要找,却也可以常常找到,我们在谈其他问题时已经引述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其他方面的对立,也许需要的篇幅再多也不过分。
关于中国人压榨的理论与实践的这样一本有趣的书,是需要留待一个具备必要知识的人来写的。然而,在这个帝国里,这可以说是一种上起皇帝,下至乞丐的上行下效的做法。由于他们的天性注重实际,因此已经把这个做法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正如一个人躲不开大气压力一样,谁也逃不脱这个体系。出于这个体系既恶毒又堕落,根本就很难想出逃脱的办法,除非把这个帝国完全重新组织一遍。
中国人的性格以及中国的状况,使外国人很难与中国人有实际的和更多的往来。有一句人们常说的话很能说明问题:车夫、船夫、客店老板、苦力和捐客,不管他们犯什么罪,统统应该杀头'注'。这一阶层的人,还有与他们相似的人,他们与外国人的关系很特别,因为人们知道外国人宁可吃大亏,也不愿惹出一起社会风暴,他们一般都对此缺乏兴趣和才能;然而,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任何有失公道的情况,正是通过社会风暴来解决,来最终达到平衡的。
很少有人能做到不偏袒一方。而那些也想这样做的中国人。是找不到的。既不过分猜疑,也不过分轻信,这是中庸之道的极好例证。如果我们有人对那种必须装出来的虚情假义表示不以为然,那么,中国人,关于人性的机敏的仲裁者,会把这一点判定为使我们名誉扫地的一种“脾气”;而如果我们保持佛祖涅(上般下木)时的平静气度——一种不容易使所有有脾气的人在所有时间都保持的风度——我们会立刻被当做可以进一步随意敲诈的合适对象。一个受雇于外国人的典型的中国人,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一个小贩,沿街叫卖做工精致、穿着得体的泥塑外国小人。他停下脚步把这些泥塑小人察看了一番,对这个小贩说:“哦,你玩这些假玩意儿,我可是玩真格的。”
无需多说,据我们所知,中国政府似乎就是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个特点的极大范例。从整部外国的对华关系史,以及可以说我们知道的中国官员与老百姓的全部关系当中,都能找到这样的例子。那些不断颁布却从未有过失当言辞的告示,就是一个简单的例子。各级官员颁布的告示比比皆是,内容包罗万象,措辞精巧得当。缺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真实,因为这些堂皇的命令并没有打算实施。所有有关人员都明白这一点,从未有过误解。“中国政治家的生活与国事文件,好像卢梭'注'的仔悔一样,充满着最崇高的情感和最卑鄙的行为。他杀了一万个人,然后引述盂子的一段话,讲人的生命是神圣的。他把修河堤的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结果使全省惨遭洪水之害,然后他在悲叹耕者失其田。他与人达成一项协议,私底下说是暂时哄骗一阵子,然后他去声讨伪证罪。”毫无疑问,中国也可能有清廉正直的官员,但很难找到,而从其所置身的环境来看,他们完全是无助的,根本无法实现自己心中可能存有的美好愿望。把那些有良好条件熟读“四书五经”的人的实际情况,与这些经典上的教诲进行一下对比,我们就会有这样一个生动的认识:这些教诲在把社会带向高标准方面,实际上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你认识的中国人当中,可以完全相信的有几个?”这里问的只是中国科班出身的人。经历各不相同的人,用于判断中国人的标准不同,因此回答也就不同。大多数外国人或许会说“不多”、“六到八个”、“十一二个”,都有可能。偶尔也会有人说“有很多,我都记不住了”。但我们必须相信,有头脑而又看得准的观察家,在真心诚意的情况下,很少会作出这最后一种回答。
观察一个民族视为理所当然,并据此身体力行的事情,是有远见的。在讨论互相猜疑这一中国社会生活的要素时,我们已经看到,中国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不能相信别人,其理由,他们太清楚了。正是这种境况,使中国的未来如此地充满不确定性。整个统治阶级,不是这个帝国最优秀的,反而是最糟糕的。一位聪明的道台曾对一个外国人说。“大清国所有为官者都是坏人,应该杀掉,但杀了我们也没用,因为我们的继任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中国有句谚语:蛇钻窟窿蛇知道。而中国的官僚阶层,又不为他们的下一个阶层——商人阶层——所信任,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事实。他们知道,所谓“改良”只不过是一种涂抹,很快就会剥落。一个中国泥瓦匠,用没有和好的灰泥造了很多烟囱和屋顶,却用大量时间抹平其外表,而他明明知道,头一次生火,烟囱就会往下灌烟,头一次遭雨淋,屋顶就会漏水。中国的很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只要开发这个帝国的资源,中国就会足以富国,但如果没有信心的话,胆小谨慎的资金不会从藏身之处自己跑出来。中国有足够的学问,可以满足各种需要。中国不缺人才,但缺乏相互信任,以真诚目的为基础的信任,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振兴这个帝国。
几年前,一个颇有见地的中国人来找笔者商量,是否有可能想点办法,来解除这个地方在水井方面的极大麻烦。这些井是按中国通常的办法挖成的,井壁从上到下用砖砌成。但由于当地的土质不好,过段时间整个地面就会下沉,整口井,连同里面的砖开始一起塌陷,只剩下一个小洞可以打水,最后完全坍陷干枯。与直隶省这个不幸的地方试图用来疗救各种弊病的办法相似,任何疗救中国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的药方,都不够深入本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最终只会表明,一车车的好东西,却埋葬在绝望的深渊之中。“
中国人的素质
第二十六章 多神论 泛神论 无神论
儒学作为一种思想体系,是全人类最值得一提的学术成就。的确,西方读者免不了会发现儒学经典大都空洞幼稚。然而,我们不仅要仔细阅读这些经典,还要思考这些经典所发挥的作用,这样,我们就会接受中国经典的强大影响力。中国人生于斯长于斯,是世上聚居人口最多的一个民族,“据知是历史记载最为悠久,唯一至今完整的民族,从未被赶离自己的发祥地”,一切都很古老。应该如何解释这个绝无仅有的事实呢?无以数计的人们,从历史的黎明时期至今,一直居住在中华大地上,他们是靠什么来统治的?民族的衰亡这个普遍规律,为什么他们会有幸例外?
那些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的人,都一致认为,这是因为在别的民族还在仰仗物质力量时,中国人就已经依靠道德力量了。任何一个学习历史的人,任何一个处处留心的了解人性的旅行者,一想到中国的道德从古到今对民众产生的神奇的约束力,无不肃然起敬。卫三畏博士说,“孔子作为一个理想而高尚的学者所产生的影响,以及孔子思想对他这个民族从他以后一直起的作用,实在太大,怎么估计都不过高。孔子所描述的道德标准,对之后的年代,其影响不可估量,这足可证明他本人的标准有多么崇高,从此民族良心要用他描述的标准来衡量。”“孔子关于人的责任的教导”,理雅各博士说,“令人叫绝,令人赞赏。的确,它并不是完美无缺的。然而,在孔子愿意教育别人做的四样东西——文、行、忠、信'注'之中,后三样的说法,却与律法'注'和福音'注'不谋而合。它们所主宰的世界,一定是个美丽的世界。
中国古籍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会使人们的心灵变得低级下流的东西。人们经常指出这个最重要特点。这也是与古印度、古希腊、古罗马各种文献作品的最大区别。密迪乐先生说:“无论古今,没有一个民族能拥有中国人这样一种神圣的文献,完全没有一处放荡的描写,没有一句出格的话语。‘四书五经’中的每一句话,每一条注疏,都可以在任何一个英国家庭里大声诵读。再者,在每一个非基督教国家,偶像崇拜总是与活人祭祀和罪恶的化身相关联,同时还伴有放荡的仪式和纵酒宴乐。而在中国,根本没有那样的迹象。”
皇帝对自己的统治向上苍直接负责;人们的奋发向上,要比统治者更为重要;统治者必须有德有能,并以德为政;人与人之间五种关系的重要理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有这些观念就像一座座山峰,突现在一般中国人的思想之中,吸引所有观察者关注。在本书快要结束谈论中国人时,我们想着重谈一谈儒学体系在道德上的优点,因为只有正确理解这些优点,我们才有希望正确地理解中国人。这些优点使中国人明显地服从于道德的感召力。逐年进行的科举考试,都要求引经据典地作文,这种做法使人们的心灵统一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程度,给人们带来了强劲动力,使每一位考生都把政府稳定视为个人成功的前提。毫无疑问,这是中国人之所以延续至今的一个重要因素。
中国人知不知道有一个确有其人的神,这一点确实很让人感兴趣。那些审视过中国人经典之作的人向我们保证说,学者们对这个问题持肯定态度。但那些声称持有独立判断力的人,却都否认这个命题。即使中国人曾经承认有这样一个确有其人的神,也肯定全忘了,就像刻在一枚古币上的文字已被千年的锈班所覆盖。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似乎不像某些刻意追求的人那样,有什么实际意义。而对我们现有的目的而言,完全可以不管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既不是历史问题,也不是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际问题,那就是,中国人与他们的神灵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不难从某些事例之中推知古代的英雄豪杰如何一步步地从被尊敬到被纪念,再从单纯纪念到被崇拜的。可以说,中国所有的神都是死人,或许还可以从崇拜祖先进一步肯定,在某种意义上,中国的所有死人都是神。一座座庙宇拔地而起,经过皇帝恩准,被用来纪念各种生前就已经声名显赫的人。这些人里面,说不定有谁就会地位与日俱增,上升为这个民族信奉的神。不管怎样,中国整个民族肯定是多神论者。
不言而喻,人们有崇拜自然的倾向。意识到有许多不可抗拒的力量,有许多未知的力量,便把它们拟人化,来加以顶礼膜拜,依据是认为这些力量是有感觉的。因此,到处都有风神庙、雷公庙等等。北极星也常是崇拜对象。北京有日坛和月坛,这与皇权崇拜有关,但有些地方对太阳的崇拜却是人们普遍的常规活动,朝拜是在二月份他们定为太阳“生日”的那天进行。这天一清早,村民们向东走去迎接太阳,傍晚就向西走护送太阳。这一年对太阳的崇拜,就此大功告成了。
这种自然崇拜极为常见的表现形式是崇拜树木,这在某些省份(比如河南西北部)是再常见不过的了:人们走过几百棵大大小小的树,每棵树上都挂着小旗,表明这是某个神抵的住所。即使崇拜没有外部标志,迷信思想也还是很活跃。如果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长在一间破烂的茅屋前,简直可以肯定,树的主人不敢把这棵树砍倒,是因为这棵树有灵。
人们经常认为,皇帝是这个帝国唯一有权祭天的人。皇帝亲自在天坛主持有趣的祭天典礼,这无疑是独一无二的。但对于中国全体老百姓来说,他们自己不祭祀天地,或者被禁止祭把天地,将是一条新闻。人人家中朝南的墙前总会有个神龛,而某些地区称之为天地神龛。许多中国人都可以证实,他们唯一的宗教祭祀。除了祭祖仪式之外,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给天地祭拜上供,有时是在新年伊始时。没有祷告,连祭品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