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越是不愿意冒着寒冷到外边去,爱斯基摩人就越乐意到我们这儿来。
有时候,下午会有很多活儿要干。
如库克医生说的,小屋子变成了极地探险的设备和给养的加工厂。
爱斯基摩人用干的海象肉为我们做干肉饼。
他们把饼切成6英寸的小条,挂在钩子上晾三天。
在这期间,所有的水分和油脂会从饼上滴下来,滴得小屋地面上到处都是。
肉饼彻底干了以后,我们把它装在锡皮桶里,盖子用铁丝缠紧。
接着,爱斯基摩人把另一种“庄稼”挂上去。
他们共做了1500磅的肉饼。
有几个星期,挂在屋里的肉饼看上去就像是芳香的装饰物一般。
最后一批肉饼取下来后,墙上和钩子上空荡荡的,看着那么不自在,我们就把没法钉起来的东西都挂上去。
爱斯基摩人不断给我们拿来鲜肉,他们在黑暗中尽可能地捕猎、下套。
他们给我们一只绒鸭,我们给他们三块饼干。
月色中,他们借我们的步枪去打野兔,回到小屋后,给我们收成的一半。
库克医生在小屋里隔出一间暗房,可以冲洗照片。
他用面粉糊堵住房子里的缝隙,面粉糊干后,比水泥还坚硬。
爱斯基摩人排队进到暗房里,去看红色的光,还有影像魔术般地从水里泡着的纸上面显现出来。
“诺维噢”,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们也时不时总可以从那间屋子里听到“诺维噢”。
他们把库克医生称为“塔塞所”,“大药人”的意思。
他们从以前的行程中记住了他,包括北格陵兰的那一次。
他们非常详细地回忆这些探险的细节,比他记得要详尽得多,特别是他曾为他们治好过的病。
他们还和15年前一样对他心存感激。
他们认为过去和现在是紧密连接的,无法理解我来格陵兰是为了寻找我父亲弗朗西斯·斯特德。
我越来越不耐烦的样子只能让他们强化这种看法,他们也总是很失望,从他们的陪伴中我似乎得不到什么安慰。
每天我们见到的时候,他们都会演哑剧似地装出找寻的样子,仿佛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然后他们会难过地摇摇头。
他们跟我保证,当时弗朗西斯·斯特德失踪的时候,他们曾尽全力寻找过他。
我发现自己对库克医生会和鲁道夫·弗兰克商量事情而生气。
他是个厨子,没有在北极呆过的经验,我们也只认识他几个星期而已,而他竟享有我花了几年才享有的荣誉。
弗兰克比我高,也比我更强壮。
他英语不好,所以不太说话,我们也不大交谈。
他和库克医生说德语,库克医生用他并不流利的德语下命令,弗兰克会嘟哝出几个德语词,然后去干他以为已经告诉过他的事情。
我在想,他是否对我没信心,所以才请弗兰克作候补。
也有可能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便对我有些失望,但又没有说出来因为怕伤害我。
他做这些也许只是不想破坏曾给我许的诺言,想让我成为探险家的诺言。
我觉得弗兰克夺取了我的地位。
或许弗兰克在出发前便知道我们要去北极。
他和库克医生一样,是在布鲁克林的德国人。
库克医生或许早就认识他。
我没办法抵御这些荒唐的猜测。
为抵挡黑暗带来的烦恼,我几个星期没跟可怜的弗兰克说话。
要不是他,我不会这样,库克医生原本不该怀疑我。
我知道,有时探险家会觉得不再需要助手协助,会让他们在途中提早回去。
库克医生或许正打算让我回去,想救我的命。
我发誓我绝对会拒绝他,除非和他一起回去。
最后,冬季的暴风雪让爱斯基摩人都不敢出来了,即便是从他们的住处到我们小屋这样的距离。
我们没有客人,也不能在黑暗中到户外做运动了。
躺在温暖的睡袋里,我觉得自己来参加探险真是可笑,真希望库克医生把我扔在身后。
我觉得库克医生肯定觉察出我身上有致命的弱点与重大缺陷,一些斯特德家孩子身上的通病,我还以为我把这些问题在若干年前就统统抛弃了呢。
整日整夜,除了咆哮的风声就再没有其他声音。
偶尔可以听到爱斯基摩人的狗在叫。
它们闻到干肉饼的气味,从山上跑下来,爬到屋顶上,不停地刨屋顶上的草皮,连续不断地敲着,好像以为如果它们不叫,我们便不会知道它们在那儿。
库克医生觉得可以给它们一块肉饼的时候,便扔一块出去,它们会跑开一会儿。
可是,他得不断把肉饼扔出去,不然它们会不停地用爪子扒屋顶,用爪子扒下上面的草皮,然后跳下来在门外等下一次的奖赏。
我总感到很疲倦,总觉得自己应该睡觉,我无法抵抗带给我温暖与安全的睡袋。
不管库克医生怎么催促,我越来越不愿意离开睡袋。
可有时候,无法入睡的夜晚过后,我既睡不着,也鼓不起勇气爬出睡袋。
我闭着眼睛躺在铺位上,似乎所有的能量都从身上跑到了脑子里。
有时候,在弗兰克的帮助下,库克医生会让我站起来,这样睡袋就会滑落到我脚下。
他们会让我在小屋走动,直到完全清醒为止。
库克医生也会分配给我一些工作,比如把雪橇的冰刀部分刨一刨,或者往炉子里添些煤。
库克医生和弗兰克也没法躲过这长时间禁闭的影响。
不久,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想把我从睡袋里弄出来。
12月初的时候,天气有所缓和,库克医生决定到黑暗中去试试他做的雪橇和冰鞋。
他说他会在两个星期内回来。
他走几天后,我便开始发烧,他回来很长时间以后,我都没有恢复过来。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达科他”,梦见库克医生没有带我参加这次探险,梦见自己在等他从北极回来,等着听他是否还活着的消息,等着他的信。
我觉得一切似乎发生在多年前,他出门探险,得等好几个月才能收到他的信,也不知道他的下一封信是什么时候来,还会不会来。
我梦见他在伊塔给我写信,就像他给库克夫人写信一样,他解释为什么当时不能和我说实话。
而我也像从前一样,无法给他回信,无法问他信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等我下次有他的消息时,肯定还是一封信。
时不时我会从高烧中醒来,发现库克医生在量我的脉搏,他的手拿着我的手腕。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道。
他冲我微笑,却不说话,要不就是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着。
弗兰克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固定,库克医生的听诊器在我裸露的背上移动。
我神智完全恢复是在节礼日。
“冬天的午夜已经过去两天了,德夫林。”库克医生说道。
“太阳该回来了。”暴风雪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
我们又可以出去了。
我知道我们会在二月向极地进发,也就是说,我得在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里康复过来。
我想尽力表现得优秀些,分外的工作也干,他们两个做完体操后,我还要再多做好大一会儿。
库克医生又警告我,要小心旧病复发。
每天早上都有那么几分钟,东边的天空会闪过光亮如银河般的云朵。
库克医生告诉我们,那是太阳快要出来的迹象。
“可能没有够我们三个人吃的食物。
”库克医生说道。
几个星期以来,我都盼着他说这样的话。
我已经完全恢复,可我知道,看到我在探险初期便成了这个样子,库克医生肯定会非常担心,会担心我可能死在赴北极的路上。
往最好处想,他可能会觉得我会耽误他的计划,会导致探险失败。
他对我笑。
我想他是要准备告诉我,他知道把我扔在后面我会很失望,可他希望我能理解,的确有必要这么做,他也希望我拿出风度来接受这个坏消息,因为这也是我的天性。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弗兰克不跟我们去北极了。”他说道。
我扑向他,抱住他,像爱斯基摩人一般围着他跳起舞来。
库克医生告诉我,从请他跟我们一起呆在伊塔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在我们达到目标或自己返回之前,要早早把鲁道夫·弗兰克送回去。
“我们需要他帮忙修建小屋,我们也应对他的陪伴心存感激,他从布鲁克林来,陪我们度过了北极的黑夜。这听起来很残酷,可我从开始的时候就告诉过他,我或许会让他先走的。”在太阳回来以后,库克医生告诉了弗兰克他的决定。
他们用德语交谈,弗兰克指着我,很明显是在说库克医生对他不公平,为什么要把整个冬天都靠人照顾的病人留下。
他们争论时,库克医生从没提高嗓门,只是告诉他有人得留下照看小屋和其中的物品。
争执延续数日,弗兰克最终屈服了。
《纽约的探险家》第35章
我们装了11架雪橇,有枪支弹药、肉饼、毛皮、三个烧酒精的野营炉、备用雪地鞋,还有一顶帐篷。
库克医生从许多爱斯基摩志愿者当中选了12位跟我们一起走。
库克医生告诉我,只有两个会和我们一起到北极,他没有告诉我是哪两个。
没跟我们一起走的爱斯基摩人给了我们一些狗。
出发时,我们有103条狗,有替换的狗。
它们可以分组拉雪橇,其他的可以在一旁奔跑。
我们的狗、雪橇和人们的车队要离开伊塔的时候,太阳已经可以升到半空了,而出来之前和之后都有很长一段的黎明和黄昏。
留在身后的人跟我们挥手道别。
库克医生说,爱斯基摩的语言里似乎没有“再见”这个词。
弗兰克早上跟我们有礼貌地告了别,他呆在小房子里。
我为他难过,也为在极地黑夜中我曾针对他而产生的那些想法而难过。
我们跟着爱斯基摩向导穿过埃尔斯米尔。
除了有些艰难,坐雪橇前行要比呆在单调乏味的北极黑暗中好忍受得多。
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留起了胡子。
没有镜子,可以用手感觉到。
我的病看来更多是心理方面而不是身体上的,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像所担心的那么虚弱。
可第一周时,我很容易疲倦,时不时地得在雪橇上坐一会儿。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没用的旅客,一个雪橇狗的负担,探险队的累赘。
可我很快就学会跟上别人的步伐,很快学会穿着雪地鞋小跑,还有在平坦地区站在雪橇后面转弯的窍门。
库克从他驾驭的最大的雪橇上卸下了第四个,也是最小的一架。
他把一些装备和给养装在上面,放心地交给我。
我很快便学会了驾驭的“窍门”,主要就是要信任狗,它们知道该往哪儿跑。
库克医生给了我一双琥珀色的护目镜,跟他的一样,以防雪盲。
只要一看到我和库克医生戴着护目镜的样子,爱斯基摩人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有一阵子海岸上没有大的冰块,冰面相当平坦。
但我们马上便碰到不同寻常的极地障碍。
我们得花几天时间绕路才能穿过在压力下形成的冰脊,还有没有冰冻的水面。
如果找不到绕过冰脊的路,我们就得用冰斧劈开一条路,要不是因为人多,我们还真办不到。
我们14个人就像是在一条矿脉上工作的矿工,目的不是要在冰脊上直接开出一个通过的口子来,只是要开出一条类似的路,然后可以把雪橇托过去,或是拉上去。
有时一天只有平坦的冰面,我们14个小时里走29英里。
另一天,我们根本没前进,只是在冰脊上开道,直到第二天才过去。
到达法吉尔角的时候,气温是华氏零下83度。
我们看到了麝牛,够我们去北极的给养了。
我们在沿途还可以隔一段藏一些,返回的时候再吃。
我们到达库克医生地图上标有名字的地方时,库克医生说起了它们的名字。
尤里卡海峡,南森海峡,斯瓦特沃格海峡,最后那个起得很贴切,那儿的岩石都是深黑色的。
然后是最北头的阿克塞尔·海伯格岛。
库克医生和我都是第一次看到极地洋面的样子。
在那儿,我们只带了最需要的物品,把六位爱斯基摩人送了回去。
等我们快看不到大地的时候,库克医生又让四位爱斯基摩人回去了。
库克医生选了两位爱斯基摩人伴随我们,一个叫埃图克述克,另一个叫阿瓦哈。
他说之所以选择他们,倒不是因为他们是最好或最强壮的向导,而是因为他们年轻,可塑性强,比较听话。
他们听从他的命令,不会违抗他。
每天我们都精疲力竭,说不想睡都不可能。
我睡得好像我这一生都没睡过觉一样,整整一夜动也不动,也不做梦,早上起来时跟我晚上爬进睡袋时是一个姿势。
我把头放下,下一刻的时候,我已经感到库克医生的手在我的肩膀上,他跟我说“早上好”。
他总是听上去好像是从外面走进来叫醒我一样。
他好像从不睡觉。
他说是狗看到太阳后便会把他吵起来,可狗再怎么叫,也没法吵醒我。
有时候我醒来会看到他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好像他整夜都是这样子。
狗跑上半个小时就不叫了,奔跑的节奏已经让它们叫不出。
不用催它们向前,我们也不用互相说话。
走到半途的时候,库克医生会拿出指南针看看方向,所有的雪橇都只是跟着他。
只有当用到六分仪的时候,我们才会停下,可就是这样也不会互相说话。
库克医生看他的仪器时唯一的声音是人和狗的喘气声。
我意识到我们总是这样呼吸的,但被脚踩在地上的声音盖过了,被狗拉雪橇的声音盖住了,也被雪橇在冰上划过的尖厉声盖住了。
我们有时会停下点燃酒精炉,在茶壶里烤化冰块,盯着小小的火焰奇迹般地跳动。
我们会围成一个圈,防止火被风吹灭。
看上去在组成世界的元素里,火的部分只剩下这点蓝色了。
我们最有乐趣的事情是喝茶和睡觉。
我们吃肉饼的时候没有一点胃口,那味道跟燃料差不多,又跟太妃糖一样易碎。
很快,我们就到了爱斯基摩人也从没到过的地方。
对于怎么用指南针和六分仪,他们还都不如我。
我们看不见大地,看不到什么标志性的地方。
我们没有参照物,库克医生也找不到一个他可以指着的目标,然后告诉我们得用多长时间到达那儿。
我们的前面,后方,周围的一切都在动,以觉察不到的方式在动。
如果我们按照原路线返回,从航海角度看,我们再也碰不到曾经熟悉的东西了。
我们将找不到曾睡觉的小屋。
我们要是能在身后撒下一路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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