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缓慢流动的灰色的达拉维尔河,我们到了弗吉尼亚的阿灵顿国家公墓。
第一眼看上去,我还无法从雪里辨认出那些白色的十字架。
无数的十字架标志出在战争中死亡的美国人的墓地,有独立战争,有记忆犹新的南北战争。
库克医生出生那年,南北战争刚刚结束。
我们回到华盛顿,白雪覆盖的整个城市似乎在纪念什么,我却说不清楚。
纽约是纽约,是美国神话的图画书,华盛顿才是真正的美国。
库克医生这么说,我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美国尽管很年轻,却尊重自己的英雄,而不是宗主国里见也没见过便早已死去的那些人。
美国自愿从另一个帝国里独立出来,这个新国家里,只有几个人知道那个帝国对她的看法,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一块白板。
美国把这块板子擦得干干净净,又重新书写。
从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这么快便成长得如此伟大。
〃这很伟大,或者很可怕。
我也不知道。
〃库克医生说道。
我们到新威拉德饭店时,我脑子都昏了。
大会在此召开,大部分代表都在此下榻。
我的房间在库克医生的隔壁。
皮尔里住在华盛顿,要为大会致开幕词,他却捎信说他病了。
赫伯特·布里奇曼替他讲了话,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主要是总结皮尔里到目前为止取得的成就。
有人说皮尔里没有生病。
尽管他是大会主席,也只打算来大会一次,就是在他被推举为主宾的闭幕宴会上。
有人在猜测皮尔里为什么要躲起来了。
有传言说,有人看见他妻子扶着他在自己家周围慢慢走动,他穿件晨衣,看上去要是没有妻子帮忙,连路都走不了。
很快大会便充满传言。
人们说闭幕宴会上皮尔里接受哈伯德勋章之后,便会宣布从极地探险中退休。
也有人说,选皮尔里任大会主席是为表彰他在探险活动中的卓越表现,皮尔里在几个月前就通知大会,在他一生声誉卓著的经历之后,他要退休了。
有人说几个月来皮尔里一直在准备他的讲话稿,想找到恰当的说法宣布他将永远退出探险活动。
哈伯德勋章会颁发给皮尔里,这一点据说皮尔里已经在几个皮尔里北极俱乐部成员面前私下承认了,那几个人包括莫里斯·杰瑟普和赫伯特·布里奇曼。
〃在他事业的这个阶段,为皮尔里颁发一个新勋章只能有一种意义。
〃挪威探险家奥托·斯维尔德鲁普说。
〃我不知道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
〃甚至还有人说,皮尔里会说出他认为最有可能第一个到达北极的美国白人,他这样做就等于宣布自己的后继者,这个人也会被皮尔里北极俱乐部接受。
库克医生比任何人都更加不理会这些传言。
我们在大会所参加的每次演讲前后,其他代表都会围着我们,甚至还有像安培托·卡格尼这样的意大利探险家。
1905年皮尔里的北极之旅曾超过他一小段。
〃你怎么看,库克医生?〃第一天下午卡格尼问道,〃皮尔里会因为他保持着记录而就此放弃吗?〃〃皮尔里指挥官绝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场合宣布自己退休的消息。
〃库克医生说道。
〃如果我要退休的话,我不会在自己担当主席的探险家大会上来说。
你会吗?要放弃时会审慎一些,尽量不要张扬,不要在自己的同事和对手面前,不要在公众面前屈尊般地炫耀,也不要招来不想要的同情。
〃〃你怎么看呢,斯特德先生?〃卡格尼问我,〃你有力的臂膀曾救皮尔里于生死一线之间。
你怎么看这件事?〃〃皮尔里指挥官是我眼里最具坚强决心的第二人。
〃我答道。
〃有一天他会退休。
他最近的一次航程可能便是他的最后一次,但我们将永远不会从他自己嘴里听到这几个字。
〃库克先生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在公开场合批评皮尔里。
〃说得真像个被保护人一样。
〃卡格尼拍着我的背说道。
但是其他那些代表,他们很多从没见过皮尔里,却怎么也不同意,坚持说他们是从皮尔里北极俱乐部里得到的消息。
挪威人罗尔德·阿蒙森曾和库克医生一起乘比尔及亚号赴南极探险,他便是那些认为皮尔里会宣布退休的代表之一。
〃我认为皮尔里指挥官的妻子已经说服他。
〃阿蒙森说道。
〃这样做是最好的。
不你的那话是什么来着毫无含糊。
没有猜测。
怎么会是炫耀呢?炫耀得越多,喧闹也就越大,他的退休也不会看上去像是一场失败了。
〃库克医生笑起来,仿佛是在回忆许多事背后的动机。
阿蒙森这种对人性持有过于天真与大度看法的人,是无法理解那些动机的。
〃我亲爱的朋友,皮尔里指挥官不会在这种事上听从他妻子的意见。
他的天性也不会让他承认失败,不管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其他地方。
甚至是在伊塔的时候,当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的时候,当他神志不清到我觉得会永远丧失理智,甚至会丧命的时候,他都没有提起过失败或是退休,更别提他妻子的愿望了。
要是都听从妻子的愿望,我们现在会马上从探险中退出来,难道不是吗?〃每个人都笑了。
可传言还在继续。
随着会议一步步地推进,我和库克身边围着的探险家、记者、外交官、政客也越来越多了。
有代表告诉我们,有人从赫伯特·布里奇曼那儿听说,皮尔里正在家里练习他的告别致词,正在妻子和几个好友面前练习,其中还有位知名作家在帮他修改。
还有人说,有记者已经拿到皮尔里演说词的副本,但答应不会在皮尔里本人演讲之前把它刊登出来。
〃他们说演说词里多次提到你的名字。
〃阿蒙森告诉库克医生。
〃他们说你将会被皮尔里挑中,他们说他挑选你做他的后继者。
除你之外他还能选谁呢?哪一个美国人更配得到这项荣誉呢,特别是你曾救了他的妻女,斯特德先生曾救了他自己的命。
〃库克医生只是笑着摇摇头,就好像即将到来的晚宴致词无论会怎样让其他人大吃一惊,对他都没有悬念。
〃皮尔里不在这里肯定有原因。
〃卡格尼说道。
〃我觉得他是想造成这种戏剧气氛。
他想让我们做我们此刻正在做的事,整日谈论他,猜测他,到最后,重要时刻一来,他便会最终出现,拿他的奖章,跟我们说再见。
〃大会第三天晚上,晚饭后库克医生请我到了他的房间。
我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他却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街道。
〃看来好像是真的,德夫林。
〃他说道。
〃皮尔里完了?〃我说道,有点盼着他告诉我不要显得可笑。
〃布里奇曼亲自给我看了皮尔里的演说稿。
〃他说道。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他笑了。
他的脸红了,他声音听起来很含糊,像医生在安抚病人。
〃我知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
〃库克医生说道。
〃就连布里奇曼都惊呆了。
看来直到大会开始,皮尔里除妻子之外,也没告诉任何人。
就连莫里斯·杰瑟普都不知情。
我们也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他的演讲中,皮尔里推荐我作为他的后继者。
所有北极俱乐部的成员都跟布里奇曼表示过,他们会全力支持我。
〃〃那太好了。
〃我说道。
〃布里奇曼已经说服大会,调整一下宴会演讲的顺序,让我做最后的闭幕陈词。
布里奇曼说,我至少要象征性地表示接受,我的讲话会成为我的就职演说,得表现出对我离去的同事充分的致敬。
终于,所有等待都已结束,德夫林。
我觉得轻松多了,也很开心,但也有些害怕。
我生命中的主要任务就要开始。
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没机会练习了。
没有麦金利山了。
我知道我不想去南极,所以即使失败,也不会……可现在,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什么时候遇见布里奇曼的?〃我问道。
〃晚餐时我离开了饭店的餐厅。
你那时正和阿蒙森说话。
〃〃你最多只离开了15分钟啊。
〃我说道。
〃是的。
15分钟。
要是比我伟大的人物,改变他们的命运可用不了这么多时间。
〃库克医生说道。
〃你当时还那么肯定地说他们都错了。
〃我笑了。
〃那么肯定地认为一切都只是传言。
〃他向我伸出手,我站起身握住他的手。
〃恭喜,德夫林。
〃他说道。
我笑着拥抱了他,为这不期而至的果实有些目眩。
《纽约的探险家》第29章
新威拉德饭店餐厅的木质吊顶上挂满半卷着的红、白、蓝三色旗。
400位客人坐在12张又长又大的桌子旁,桌上水晶餐具、银制刀叉和白色瓷器在一组吊灯下闪闪发光。
库克医生和我坐在离主桌不远的6号桌旁,离皮尔里将要发表演说的讲台中心只有20英尺。
那天早上的报纸已登出〃皮尔里对探险生涯说再见〃、〃皮尔里将于探险家晚宴上退休〃、〃皮尔里:北极无法到达〃等消息。
所有报纸都说消息来自皮尔里北极俱乐部内无法透露姓名的人士。
大标题下面简短的文章中,没提到库克的名字,也没有皮尔里会推荐曾救过他妻女的人作为后继者的传言。
阿蒙森告诉我,除了库克医生,布里奇曼肯定还把皮尔里的讲稿给别人看了。
库克医生行事谨慎,不会告诉他人,我也没告诉过别人,但看来阿蒙森是对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了。
皮尔里只是名义上的主宾,很快人们便会知道真正的主宾是库克医生。
我跟库克医生不一样,我无法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
我看上去那么期待,那么一副青年人热切期盼的样子,看到我的人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我不知该干什么,看起来肯定好笑,而库克医生却神情内敛,不苟言笑。
站在他身旁,我就如同一幅他内心另一个自我的写照,他以为他已经把它藏好,可它却如同一个木偶般到处跟着他,尽管他还不知道。
皮尔里好像还没来,其他的客人几乎都到场了。
客人里还有20多位参议员,40多位众议员。
〃还有很多谈论你的话,德夫林。
〃阿蒙森说道,〃头一次皮尔里和曾救过他的年轻人在公开场合遇见。
〃我有些焦急,因为不知道皮尔里会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会不会在周围惊讶的目光中再次和我握手。
我想准备一下,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再次握起我的手,我会想起第一次他使劲想把我手捏碎的样子。
他谈起我母亲和弗朗西斯·斯特德时,就好像盼着他们的厄运也降临到我头上一样。
我准备了一些轻松的话,准备只要我们还在交谈,就要微笑地面对他。
随着宴会即将开始,某种重要时刻就要来临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
〃就像卡格尼船长说的那样,〃阿蒙森告诉我们,〃皮尔里计划以一种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的方式出现。
我敢说他现在一定是在饭店的什么地方,他要等到最后一刻。
〃阿蒙森仔细盯着库克医生,希望能在马上就要宣布的时刻,承认传言都是正确的。
库克医生摇摇头,笑了。
〃我觉得这件事上你跟皮尔里肯定是一伙的。
〃阿蒙森说道。
一群小号手吹响小号,宴会马上要正式开始。
可还没有皮尔里的影子。
赫伯特·布里奇曼走向主桌,他站在台上宣布,因为无法抗拒的原因,皮尔里指挥官得晚到一会儿,他坚持要大家不要等他。
人群里响起一阵抗议声,很快代表和客人便走向自己桌子旁的位子。
宴会开始后,库克医生坐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对跟他说话的人点头微笑。
〃这个悬念也扯得太远了。
〃卡格尼说道。
〃皮尔里是大会主席,又是宴会主宾。
他能有什么事呢,库克医生?〃库克医生笑笑,似乎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一个小时后,主桌上还有四个空位子。
客人们看看主桌,又看看布里奇曼,然后摇摇头,似乎在说他们不仅感到奇怪,而且觉得皮尔里这种行为有些过分了。
可为什么有四个空位子呢?两个是留给皮尔里和他妻子的,另外两个呢?国家地理学会的主席和他夫人坐在空椅子右边,一位资深参议员和他妻子坐在左边。
看来除了皮尔里没人能解释了。
有几位客人走到主桌旁,很快地跟赫伯特·布里奇曼说了些什么。
布里奇曼微微摇摇头,极力压抑自己的窘迫。
他看来是真没办法了。
跟我和库克医生坐在一起的人们在揣测,皮尔里没到场的情况下,哈伯德勋章该如何颁发?有人猜皮尔里真是病得很重,病得甚至比以前不到大会时还严重。
我疑惑地看看库克医生,他微微耸了耸肩。
最后一道甜食也快吃完,看来人们也不再把眼睛盯在皮尔里身上。
突然,宴会厅的大门被两名戴白手套的侍者庄重地打开了。
一位穿猩红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女士们,先生们,〃他高声叫道,〃欢迎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与第一夫人。
〃如同有支铜管乐队从白宫跟总统到了饭店,却没进入宴会厅,只得在外面吹起了欢迎的乐声。
特迪·罗斯福和他妻子如幻影般出现了。
他们手挽手,身旁是一群助手和两个人的仪仗队。
身材壮硕的总统穿着燕尾服的样子并不自在,好像是被塞进去的一样。
屋顶上的灯光反射到他的单片眼镜上,好像胸针一样闪着光。
他妻子穿身白色长裙,滚边处向外微微鼓起。
她丰腴的身体被紧身胸衣束得紧紧的。
她肩膀上搭条白色围巾,长得几乎拖到地上。
她扁平的黑色帽子看上去像头发一样,看上去就像帽子有御寒的耳罩一样,就像她和身旁的人是从宾夕法尼亚大道冒雪走到这儿来的一样。
皮尔里夫妇跟在罗斯福夫妇身后。
皮尔里身着整齐的海军制服,体重可能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看上去跟在伊塔时截然不同。
他帽子夹在腋下,红色头发和亮眼的红胡子刚刚才修剪过,制服胸前挂满了勋章和彩带,相比之下,后背便显得过于光秃秃了。
皮尔里夫人的表情像是在说,最后一次的探险终于带回了她衷心希望的东西了。
她穿着一件不知什么材料做的亮闪闪的礼服,脖子上有一条透明的蕾丝,袖子宽大而透明。
裙子边拖到地上,下面也有蕾丝花边。
衣服上还有一条宽大的腰带,一支小袋子,一个带银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