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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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探险家-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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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我本该独自一人出来溜达。

  〃我告诉自己,我没有证据。

  他也没有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

  我相信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的话。

  他究竟是谁?除了他告诉我的之外,关于他我还知道些什么?因为我愿意相信它们是真实的,所以我没法抗拒那些信件。

  等第一封信到来之后,这世界似乎不再狭小,未来似乎不可预料。

  〃库克医生〃〃我们在'达科他'见面,我在那儿给你讲。〃

《纽约的探险家》第15章

  他去自己住的地方,告诉他妻子我俩有事要谈,然后在客厅与我见面。

  这是达科他最大的房间,我们可以坐在离门和墙很远的地方,尽可能不让我们说话的声音传到外面去。

  即使我俩坐在里面,这个从未有人居住过的房间似乎依然空空荡荡,唯一的作用就是更增添了我不属于这儿的感觉,犯下了某种可怕的、不可逆转的错误的感觉。

  即使回纽芬兰也不能更正这个错误,无论怎样都无法更正这错误。

  我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即使是仅仅在脑子里,我也要一直走下去。

  得知自己向往多年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也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就这样回去,还不如像我母亲那样一死了之,像弗朗西斯·斯特德那样。

  毕竟还是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儿子。

  以前,我只在梦里有这样的担心。

  〃你不是我父亲?〃我悄声问。

  〃当然是。

  〃他说,看上去很吃惊,接着不安起来。

  〃当然是。

  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往别处想。

  从不会让你往别处想。

  我想说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德夫林,请你不要有这种感觉,在我这儿你没什么可怕的。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是何等的如释重负,刚才我是如何的害怕。

  这也许会使他怀疑我的情绪是否可靠。

  即使再一次得到了保证,我依然心存疑虑。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过分依赖他了,过分在乎他的认可,在乎满足他的期待,也在乎他满足我的期待,以为我俩所共有的是某种联系在一起的命运,这太危险了。

  不应当这样去依赖一个人,更何况这是个如此捉摸不定的人。

  我俩坐在壁炉的两侧,摇曳的火光映在壁炉上方的镜子里,映在装饰华丽的镀金天花板上。

  虽然屋外很暖和,但他坚持要生火,说晚上这房间总是很冷。

  我们没有打开灯,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能看见头顶上的吊灯,没有点亮但依旧发出微光,被看不见的铁链吊在天花板上,仿佛悬在半空。

  我俩没有面朝炉火。

  他坐在沙发上,从那儿能看见两扇门。

  我没有跟他坐一起,而是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告诉我,〃他说,〃等我死了以后,等那些最容易受到真相伤害的人死了以后,你觉得你会做什么?〃〃有些人已经死了。

  〃我说,〃比如我母亲,弗朗西斯·斯特德。

  〃〃你在不在乎人们对他们的记忆?对我、我妻子、我的其他孩子的记忆?你在不在乎人们对你的记忆?〃〃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我父亲。

  〃我说,〃没有人会知道。

  你应当相信从我这儿你没什么好害怕的。

  你是我父亲。

  〃我父亲,父亲,我终于叫出了这称呼。

  听到这称呼,听到我没有按照保证只叫他〃库克医生〃,他打了个哆嗦。

  从此以后他会不会不再关心我,不再说我是他儿子了?可在信中,他却是经常用〃父亲〃和〃儿子〃这两个称呼的。

  〃我相信你。

  〃他说,〃如果人们不像现在这样,谁还有理由害怕真相?可现在的人要是知道了真相,是绝对不会理解的。

  〃我一直在权衡是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犹豫不决。

  从你到来的时候起,我倾向于前者。

  希望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弗朗西斯·斯特德曾一度非常爱你母亲。

  也许比我更强烈。

  〃〃他或许爱过她,但他肯定恨我。

  〃我说。

  〃在远征北格陵兰期间,18个月的时间,我了解他。

  有人给你讲过他吗?讲过他长什么样?〃〃除了不得已,没人提过他。

  〃〃我先给你讲弗朗西斯·斯特德。

  他根本不知道人的动机,好的或坏的,根本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

  他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水清可鉴,以为自己高深莫测,就像别人在他眼中的一样。

  〃他总是给我讲他自己的事情,以为这些事我很难想到。

  他总是一本正经,几乎严肃认真地自我袒露,仿佛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解脱:终于有人知道了自己的这个缺陷,那是多年来埋在心里的可耻秘密。

  〃'我不善言谈。

  '他曾经说过,好像我从没见过他试图开口讲话。

  〃我简直不忍心告诉他,他喋喋不休向人袒露的那些事实际上都是常识。

  我让他变得像个孩子在说话,真的像个孩子。

  可他还有另外的一面。

  假如他发现或怀疑有人拿他开玩笑,他会生气。

  并不是生他们的气,而是他自己,气他的举止言谈让自己成了傻瓜,但通常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大家笑他,但一般都是善意的嘲笑。

  他的'故事'大家有点知道。

  我们听说他抛开自己的妻儿来参加远征,听说他不在时,他妻子死了,不过详情不知道。

  我们大家以为她死于什么疾病。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他妻子和他孩子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阿米莉亚只是曾经称呼他'我未婚夫'。

  莉莉也从没说起过他。

  〃在探险者当中他颇受喜爱,他说只有这些人才能理解他为何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不过,他们也笑他笑他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笑他朝三暮四的追求目标,这些东西他夸夸其谈,好像已经实现了似的。

  今天是北极,明天又是南极,后天则是世界最高山脉的顶峰。

  〃要是他有自知之明,要是他明白自己并非是天生伟人,也许他会成功的。

  但你听他讲话,好像伟人们已经把他算进了他们的行列。

  人们禁不住会笑他。

  〃'我为什么经常被人嘲笑?'在北格陵兰远征的时候他问我。

  〃'没人笑你。

  '我说。

  〃'妈的,我只是……'他说,'为什么我不能……'他从来没把这些话说完,而只是东拉西扯的,更让人感到好笑。

  〃他告诉我说,他觉得自己是这次远征队里的吉祥物。

  在他看来,之所以成为吉祥物,也许是胡乱之中的选择。

  〃很明显,从远征一开始,皮尔里之所以雇他,是因为他能欺辱他。

  弗朗西斯以为皮尔里是他的朋友,因此对皮尔里的任性一味地迁就。

  〃远征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可怜他,因为皮尔里那样对待他,让他做最贱的活,好像皮尔里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弗朗西斯不肯屈尊去做的事。

  弗朗西斯,身为医生,却要倒垃圾,为皮尔里的住处扫地板,厨师病了还得顶上。

  在〃风筝号〃上的船员和付钱乘船的旅客当中有这种说法:船上有两个男仆一个医生,而不是两个医生一个男仆。

  〃不过,渐渐地,弗朗西斯变了。

  等到沿陆地返回格陵兰南部的时候,特别是当我们返回麦考密克湾的时候,他开始公开顶撞皮尔里了。

  当皮尔里在忙别的事情时,弗朗西斯两眼紧盯着他,似乎想与他对抗,不满皮尔里这样虐待他,不过此时的皮尔里已经尽量地不理睬他了。

  有时候,我抬起头,看见弗朗西斯紧盯着我,脸上带着他紧盯皮尔里时的那种表情。

  除了一开始皮尔里更乐意接受我的医疗建议以外,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对我不满的。

  〃弗朗西斯越来越令皮尔里讨厌了。

  他死后报纸上刊登的有关他的报道大部分都是真的。

  有时,他离开船或红石屋,身上的穿着好像是要去希望公园散步的模样。

  他不止一次地脱光衣服,在冰冷的水中游泳,声称对冰冷的水没有感觉。

  他模仿爱斯基摩人的样子,蓄着长发,脸却刮得干干净净。

  〃他告诉皮尔里,等春天到来时,他不愿跟远征队的其他人回去,而是留下来跟爱斯基摩人在一起,他愿意过他们的那种生活。

  尽管很显然,弗朗西斯根本不可能抵达北极,甚至不可能再往更北的地方去,但皮尔里还是很愤怒。

  〃我们大家告诉皮尔里,弗朗西斯要么像许多探险者一样,是要'返璞归真',要么就是得了爱斯基摩人称作'piblocto'的病,一种很快会过去的极地癫狂症。

  我告诉皮尔里,最好是迁就一下他,等他自己好转,但皮尔里却当面指责他的一言一行,这只能使他每况愈下。

  〃北极的夜晚降临时,他独自一人走到外面,来到一堆岩石旁,这成了他的习惯。

  他总是坐在岩石上背朝着红石屋,坐在背风、看不见他的地方。

  石堆中有一条类似长凳的凸出部分,他可以坐在上面,离地面只有一英尺高,因此他得把腿放直伸出,否则只得蹲着。

  他不在那儿时,我自己曾去过一两次。

  在岩石上,在岩石前面的雪地里,有许多烟蒂和一小堆一小堆燃了一半的烟丝。

  〃不难想象,黑暗中他坐在那儿,浑身裹着毛皮,嘴里吞云吐雾,沉思着自己的人生价值,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会一举成名,成为一名伟大的探险家。

  也许他相信,因为自己知道漫漫长夜会对大脑和身体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这些影响对他毫无作用。

  〃我们大家都或多或少回避与人交往。

  这种病态的沉思因为黑夜漫漫而无法抵挡。

  可黑暗却让他愚蠢地以为,与人交往是在浪费宝贵的精力。

  每天,当他离开房子时,他告诉我们说他出去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生存办法。

  他把我们做的一切都看成是某种错觉的症状,一种证明,这种错觉很可能会相互传染。

  〃不久,凡是我给其他远征队员开的处方,他都从中找茬儿。

  这些人极度虚弱,不知道到底该听我俩谁的。

  他说皮尔里锻炼得太多了,皮尔里太太最好不要锻炼(女人最好要做的总是与男人最好要做的相反)。

  他说范霍夫书看得太多,吉布森睡得太多,亨森又睡得太少。

  我们应当食用煮熟了的罐头肉,不该吃新鲜的生肉。

  过了一天,他又说完全相反的话,或者把自己批评的矛头改变对象,挑剔亨森的睡眠方法和皮尔里太太的读书习惯,不过除了我,没人注意他在说什么。

  〃我不得不经常反驳他。

  没病的时候,其他人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但有病时,由于两个医生的意见相左,他们的心中便充满疑虑和害怕。

  他们不仅跟我吵,还跟他吵,甚至连皮尔里也这样,我提醒他不要再多吃罐装肉,他却告诉我斯特德医生说多吃罐装肉会增强血液循环。

  〃我甚至怀疑弗朗西斯是不是想通过乱下医嘱来破坏这次远征,不过,他焦虑不堪,几乎快要神经失常了,我怀疑他有没有能力谋划并且实施任何这样的计划,这样毫无意义的罪恶阴谋。

  〃每天早晨,我俩的巡视总是以争吵而告终,当着那些不知所措的病人的面,我俩大声争吵,直到最后他怒气冲冲地走出红石屋,几个小时都不回来。

  我只好劝那些最容易轻信他的人,或者身体最弱的人不要跟他一起出去。

  〃等他回来后有人问他时,他总是说库克医生的建议也不错,或者说那些既然早晨不听他医嘱的人,晚上就不应该来向他请教。

  〃他肯定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写他的日志的,因为平时没人看见他写过一个字。

  他走到哪儿就把日志带到那儿,厚厚的十几个本子,边沿已经磨得呈锯齿形了,最上面放着一本新的,每一页依旧是空白的。

  我想象他坐在月光下,手握成拳头,捏着铅笔,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潦草地写着。

  在红石屋里,我只见过他阅读自己的日志,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那些东西是别人写的。

  〃我们有三个月没见到太阳了,此时他的境况越来越差,我开始怀疑他是否还能康复。

  当时的天气很糟,就连他也不出门了。

  红石屋三面凹进一座小山,像是掘出的一个洞穴,只有房子的正面露在外面。

  〃暴风雪接踵而来,持续了几个星期。

  暴露在外面的那堵墙像一张床单来回地扭动,似乎抵挡不住狂风。

  那扇门虽然有好几层,每层跟地窖的门一般厚,但依然嘎吱作响,仿佛有什么巨人正试图挤进屋来。

  〃范霍夫蜷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双手蒙住脸,战战兢兢地在呜咽,好像有人在揍他。

  皮尔里夫妇呆在帘子背后他们自己的'房间'里。

  吉布森坐在桌子前,两只手捂住耳朵,无法忍受风的尖啸。

  我努力让自己看书,却禁不住看着那堵墙,担心会不会被风吹垮。

  〃弗朗西斯不再挑毛拣刺,不再给人下医嘱了,他默不作声,慢慢地放弃了随队医生的角色,变得非常消沉,不跟任何人讲话,甚至连我也不理,甚至连有人直接招呼他也不理。

  一开始,人们对他的这种变化似乎还很欢迎,但不久,看见他成天背靠墙壁,下身钻进睡袋里,像个紧张症患者一动不动的样子,大家开始不安起来。

  〃我担心他这种情况会不会是因为身体得了什么病,但给他做检查时,他好像毫无觉察。

  可以这样说,比起其他人,他要健康得多。

  那些人还以为他们会在某天的清晨一觉醒来发现他死了呢!〃太阳再次出现的时候,天气依然很糟,可是当范霍夫指着从挡住窗户的木板边沿透进的光线时,他几乎是立刻走出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我觉得他的恢复太突然,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看到太阳,我们大家的情绪都会这样极富戏剧性地突然好转的。

  我们什么话题也不谈,只谈春天的来临,以及会搭上什么船只返回家乡的可能。

  〃一天,接我们的船只快要到了,我俩为两个爱斯基摩人看完病,翻过一个碎石山坡往回走,他问我他可不可以向我吐露点事情,然后把我引到那堆岩石旁。

  〃他坐了下来,拍了拍石条示意我也应当跟他一起坐下。

  我照办了,以为他把我拉到一边是为了道歉。

  在过去的几周,他又履行起医生的职责,似乎很不好意思,不愿谈论过去几个月的事。

  〃在远征结束之前向自己的上司或队里哪个表现最佳的队员袒露心声,这并不罕见。

  后一种人往往是随队医生,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有他才真正有要干的事情,面对恐惧和黑暗,再没有什么比手上有事更能从中得以解脱的了。

  〃这些人私下与你相见,一是想知道回去后怎么向世人讲述自己的表现,或者怎么加以修饰,二是想让你确认,他们没有怯弱,没有丢脸。

  〃我决定一开始先狠狠地训他一顿,然后再尽可能巧妙地劝他今后不要再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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