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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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探险家-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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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雷德里克·库克医生  1900年4月19日  他为什么不让我回答〃是〃?但愿我能在信封上写下大大的一个〃是〃。

  假如我写了〃是〃,他会怎么着?他会不会感到高兴,会不会认为我太草率,不能指望我谨慎行事?我写了〃也许〃两个字,比以前更强烈地希望我能直接写信给他,告诉他不论何时他说出那句话,不论是下周还是下月,我都会遵照他的指示,任何指示。

  想到探险,我并不畏惧。

  相反,我畏惧的是除非去探险,我将过的那种生活,爱德华叔父过的那种生活。

  成为一个在跟像达夫妮这样的女人的婚姻中毫无乐趣的男人,这才是我所畏惧的。

  探险对我来说仿佛充满了诱惑,尽管有那些危险和孤独,尽管有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先例。

  他的一生的确有教训可学。

  那天夜里他走出帐篷,走进冰川,并不是因为北极生活的苛严所致。

  他这样做是因为自己无法放弃对生活的苛严。

  同样,在我母亲的生与死中也有东西,即便不是可学的教训,但至少也是应当记住的:丈夫从事探险并非她的死因。

  对于库克医生和其他所有描写探险历程的人来说,没有谁能想象出比探险者的生活更显赫的生活了。

  我坚信,探险中的那些艰难困苦和风险危机都不能阻挡我。

  我宁肯在〃比尔及亚号〃上与他一起被困13个月,也不愿呆在家里,为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的安危而烦躁不安。

  虽然迄今为止在我人生经历中还没有极地探险的丝毫准备,虽然我未曾上过船,开过枪,或在户外睡过,但这无关紧要。

  虽然我从未见过狗拉雪橇,更不用说狗群了,但这也没有关系。

  探险家依靠他们的队员、他们的船长、他们的仆役、他们的向导来完成保证他们安全的艰巨重任,这样他们就能去争荣夺誉了。

  尽管我身体的一半来自于库克医生,但我的教养与他是多么的不同!像大多数探险家一样,他是个城里人,从事探险相对较晚。

  就像他过去跟着像皮尔里这样的人学过一样,我也可以跟着他学。

  〃即使对于我们这些熟知它的人来说,它曾经也是不为人知的。

  〃他智慧、熟虑,像城里人对生活抱着怀疑却同情的观点,期望有所成就,真正值得实现的成就,期望因此而被人缅怀,因此而出人头地,我敢肯定,所有这些品质都是在他开始探险之后获得的,或磨练而成的。

  他在一本刊物的文章里这样写道:〃无论是谁最先到达极点,他都会以全人类的名义做到这一点,在全球激发起精神、钦佩、敬畏和友情。

  〃我当时读的时候就相信这话,不过现在更加坚信无疑了。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远征吗?〃一读到这句话,我仿佛立刻觉得自己整个一生等待、期盼的正是这份邀请。

  如像库克医生呆在被困船上苦等解救,却不知何时或能否获得解救那样,我也一直在苦等。

  我相信自己跟任何人一样,有理由怀疑文明,但同时又不愿彻底地放弃它。

  文明,除非成为一名探险者,或者除非像我母亲那样,谁也无法摆脱它。

  探险无疑是摆脱它的唯一途径,既不必撒手人寰,也无须遁世隐居。

  有人只是一走了之,在为一个接一个上司的服役中消耗生命,无所成就。

  他没有对我谈起我俩将如何合作,将如何告诉别人我俩怎么成了合伙,将如何向公众解释他为何要把他所认识的许多年轻人孜孜以求的荣誉给予我。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谈到何时来接我,没有谈到在从未见过我的情况下如何认定我已〃长大了,强壮了〃,可以探险了。

  像困在浮冰当中的〃比尔及亚号〃一样,我依旧飘浮不定,依旧等着解救,虽然现在看来获救是必定无疑的了,但好像还要等6个月或一年后才能如愿以偿。

《纽约的探险家》第11章

  在他给我的一封信中,库克医生提到弗朗西斯·斯特德曾告诉过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喜欢在春天爬上信号山去〃看冰〃。

  我不知道除了那山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看冰,但自从小时候跟达夫妮叔母一起去过之后,我就再没去过那山,因为我不想让它使我回想起母亲的命运。

  那是从拉布拉多往南漂来的浮冰,夹带着与海平面齐高的格陵兰冰河漂出的流冰。

  春天,浮冰经过纽芬兰的东海岸往南漂去,像秋天树叶变色那样很有规律。

  以前,我见过那些浮冰,是站在城市北面一处高地上掠过峡口隐隐约约看见的,是在港湾里面看见的。

  被风暴吹着经过峡口,进入港湾的浮冰,在煤灰和舱底污水中漂浮了数周之后变得污秽不堪。

  我想,这些冰,这些几乎是黑色的大块漂浮物,难道就是人们在谈论浮冰时所指的东西?得知弗朗西斯·斯特德常去看冰的地点之后,我一连几周遥望天际,等待着海天一线之处的一丝变化,心想浮冰会来的。

  终于,一天早晨,我透过楼梯平台的窗户看到了浮冰,看到了一排参差不齐,凸凹不平,酷似锯齿的东西。

  离我最近的〃锯齿〃也有50或60英里远。

  又过了两周,在一个周日下午,我跟步行的和坐车的人们一起,沿着那条路登上那座山,任何只要以为那浮冰〃值得吊着下巴呆望〃的人,爱德华叔父都称作朝圣者。

  当浮冰漂得很近时,来往船只少了。

  这天,信号杆上没有旗帜飘扬。

  从工棚烟囱里冒出的一缕烟被风几乎吹成了横向。

  当我第一眼看见那冰时,即使身边有人,我也无话可说。

  以前,看见大海,我从没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异乡〃,也没在我心里激起流离的欲望,像那浮冰一样。

  海洋消失了,那浮冰仿佛一路延伸,直到英格兰。

  浮冰、混杂着雪的浮冰、成排成排的浮冰,全都拥挤在一起,碰撞在一起。

  从那天起直到初夏,我经常去那山上,唯有冰山位置的变化显示出它的底下有水,要过几天或几周才能看得出它在往南漂移。

  这浮冰完全不同于近海的冰,即所谓的〃新冰〃,洁净、脆薄、平坦,几乎透明。

  这陈年顽冰看上去多历年月,一块块冰堆凹凹凸凸,达数英尺之厚,仿佛是一场天翻地覆的灾难之后漂来的一大片残骸。

  很难相信,导致我眼前这一切的是春天的到来,是空气和海水的变暖,是白昼的延长。

  岸上,雪早已融化,青草翠绿,树枝上挤满了蓓蕾和大小一般的叶片,可紧挨海岸的是另一个世界,这里冬天突如其来,这里的一切如此惨白,在晴朗的日子里,那浮冰光芒闪耀,像第二个太阳。

  在这片冰的天地里,很难区分不同冰块的形状。

  就连那一座座冰山也很难辨认,除了那些远离陆地,像云朵一样突现在天际的冰山。

  一座巨大的冰山从冰堆上昂起头颅,雄伟、突兀,它的底部肯定从海床上犁过,像在雪地里一样。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冬天,而是冬天的原始。

  铸就这浮冰的雪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远古的,如顽石一般久远,仿佛整个格陵兰四分五裂了。

  很难相信这整个景象第二年会再次出现,很难相信这浮冰漂来的地方是否还有冰块残留。

  我经常爬上那座山去看那浮冰。

  我觉得自己仿佛正站在即将与库克医生一起共同经历的一种全新生活的边缘。

  我想象自己在山下的浮冰上,与库克医生肩并肩站在由一队狗拉的雪橇滑板上。

  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作为一名探险者更伟大的了,那是我深信不疑的信念:一个人的命运不是他的过去决定的。

  可不久,谣言便传开了,说我沉湎于对母亲的某种追忆之中,因为她的遗体就是在我正观看的这样的浮冰边找到的,就在几百英尺的山脚下。

  我听见人们在说,我是在痴心地为她和父亲守望。

  我父母的古怪导致了他们的死亡,在别人的眼里,他们的儿子也继承了这种古怪,或许还会因为这古怪会遭遇他们一样的命运。

  一天,站在我身旁的一个男子对另一个人说:〃就在他现在站的那地方,人们发现了她的马和车。

  〃他似乎以为没有对我说话,我就听不见他的话。

  〃她就是在那儿下去的。

  他每天都站在那儿,只是呆望。

  〃两个人好像以为我不在意别人的审视,以为只要仔细审视我的脸,就可能解开阿米莉亚和弗朗西斯·斯特德的谜团。

  一天晚上我下楼时,突然听见叔母和叔父在交谈。

  我在客厅外面停下脚步,以为他们听见我来了,达夫妮会马上问我需要什么。

  可他们依旧在谈。

  〃人家在说,他在学他的父母。

  〃爱德华说。

  〃唉,好多年来大家都这么说。

  〃达夫妮回答。

  〃每天下午他都去那山上,在那儿站几个小时看冰。

  别的人每年去那儿一次。

  可他,每天去。

  不管有多冷,不管风吹得多猛,他都在那儿望着那冰,像尊雕像。

  人家说他迷了心窍。

  就站在他母亲……下去的地方。

  人家说他曾对人讲,他父亲并没有真正死,终有一天,那冰会把他平安带回家,他会从那儿踏上陆地,一切都跟他离去时一样完好如初。

  〃〃谁这么说,谁就是捏造。

  〃达夫妮回答,〃他从不对任何人讲他父母,甚至对我也不讲。

  他现在比过去想得更多,这非常正常。

  不久就会过去的。

  现在,他只是真的开始懂得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或者说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弄懂他们的事。

  〃听到她声音中饱含着如此多的同情和理解,我不知有多么内疚。

  我不知道爱德华会有什么感觉,他装作对自己知道的事一无所知,无法告诉达夫妮她的同情和理解给错了对象,我是不配得到它们的。

  而且他知道,是库克医生的那些信使我开始上那山去守望的。

  他不知道那些信里都写了些什么,这个不知道却让他颇费心思。

  既然不知道信的内容,他因此没法预见我可能做什么,库克医生可能做什么。

  他的着迷不亚于我的痴心。

  不过,他忍不住要给达夫妮讲那些传言,即使冒着她会更加关注我的风险,而且我相信她会的。

  一天夜里上床之后,我注意到月亮很圆,可看见峡口之间那浮冰放出的微弱光芒。

  我想起了那张〃比尔及亚号〃的照片,月光下的那艘船被罩上一圈光环,因为严霜而发白。

  库克医生在信中经常提到北极无尽的夜晚。

  迄今,我只在白天见过那浮冰,在北极,那只是半年的景象。

  我得看看它在另一半时间里的景象,这一半夺走了更多远征队员的性命,尤其是他们的意志。

  我走到藏信的地方,找寻库克医生的那封信,信中描写了他所形容的〃无尽的黑夜〃。

  他写道:〃试想,太阳下去了,虽然你知道在此后的90天里,它再也不会升起,但你仍禁不住希望每天'清晨'会如期来临。

  〃他把〃清晨〃加上引号使我毛骨悚然。

  三个月没有清晨。

  三个月里清晨不曾存在,除了在你的怀表上和你的心里。

  库克医生写道:〃时感混乱并不罕见。

  有那么几天会看到黄道光 ,日落和日出时沿天际展开的那顶蓝色花冠。

  此后,至于光,你最多能看到我所说的月照。

  要是碰巧没有月亮,只剩下微弱的星光。

  要是遇上阴天,甚至连……〃信中的另一段写道:〃在你夜半三更听见冰的响声之前,你没真正听到过冰是什么声音。

  由于没有膨胀的空间,但又必须膨胀,因此整个冰层开始抖动。

  我发誓,我曾听见的那声响是流浪者疲惫的脚步声,是木轮缓慢的滚动声,是马蹄发出的嘚嘚声。

  在冰雪中,我读过《战争与和平》 ,因此,'似乎听到'法国人在莫斯科城下战败后穿过俄罗斯辽阔冻原往西逃跑的沉重步履。

  夜晚,冰让你产生的幻听永无穷尽……〃我意识到,要想目睹、聆听他在信中描写的这些,我毋须再等待。

  第二天礼拜五,晚上,达夫妮叔母和爱德华叔父去参加一个慈善舞会,为1892年那场大火烧毁的部分城区的重建工作筹集款项。

  他们告诉我说要很晚才回家。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信号山上是不会有人的。

  而且我能很容易地在叔母和叔父回来之前返回。

  我望着窗外,等着他们离去,心中祈祷眼下晴朗的天不要变脸。

  他们离去后,我一直等到黄昏。

  在北方,夏季有两个时间的光线最暗:午前太阳和夜半太阳 最低的时候。

  在食品贮藏室的橱架底层有两盏多年没用的提灯,弗朗西斯·斯特德天黑出诊时曾把它们挂在他的马车上。

  我给其中的一盏灯灌满海豹油,这是最后一点海豹油,是达夫妮装在金属罐里,放在屋背后的那间棚子里以防万一的。

  天刚黑,我飞快地绕过城市街道,借着提灯的光亮,循着那条窄路上了信号山。

  天空无云,月亮快满。

  吹了一整天的西风如今只剩下一丝微风。

  我站在山上,俯视那片白里透蓝的浮冰。

  那是一个整体都用相同物质构成的世界。

  我努力去想象木头的世界,岩石的世界,盐的世界,煤的世界。

  最接近的沙漠的世界,可沙漠却没有这无穷无尽,变幻多端的形状。

  像一座建设早期的城市,或像那些分崩离析的古城。

  那是个怪诞却美丽的景象。

  在那〃无尽的夜晚〃当中,它是否依然这样?对一个像弗朗西斯·斯特德那样精神遭受折磨的人来说,作为一名远征小队的成员,四面八方目光能及的地方一无所有而全是这般景象,那也许是无法忍受的。

  作为或相信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不是冰造的事物,我禁不住想到弗朗西斯·斯特德,在他的最后时刻孤独地站在那儿,在冰上徘徊,茫然、迷乱,陷入恐慌,对于人来说,在黑暗和荒野中迷失就意味着末日来临。

  他从红石屋的地铺上站起身,走出门,向冰川走去,没有弄醒任何人,包括库克医生,躺在睡袋里的其他同事,睡在布帘背后房间里的皮尔里夫妇,还有爱斯基摩人,他们的圆顶冰屋连成一排,你从红石屋也能看到。

  我告诉自己,不应当再去想弗朗西斯·斯特德了,应当想库克医生和所有其他人,想皮尔里太太,他们没有从红石屋出走。

  我背朝峡口对面阿默斯特堡和斯皮尔海角上的灯塔,仔细聆听。

  我听见长长的一阵咯吱声,接着是突然折断的劈啪声,仿佛是一棵树被慢慢地弯曲,直到折断。

  一阵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从海岸深处某个地方传来,像是在形成断层,好像是一面厚重的冰层被砸成碎片,然后无数的冰块像小型炸弹从天而降,散落在地上。

  好像到处都是炸裂声,应当还有火光伴随,但却没有。

  只有冰,那片奇形怪状,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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