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夫罗见那将军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身手矫健异常,举手投足之间更透出一股长期养成的上位者风范,越发不敢小视,恭恭敬敬道:“不敢请教将军尊讳!”
“恕本将失礼,在向二位王子自表身份之前,可否冒昧一问?”那年轻将军淡淡道:“二位为何要义助我军?”
“此为份内之事,谁不知道我匈奴一向亲汉……”呼厨泉张口便抢着答道,却被於夫罗摆手制止了。
“舍弟少不更事,请将军莫怪!”於夫罗迎着那将军清澈的眼神,坦然道:“自父亲为奸人所害,我们兄弟已然失势,正欲向大汉求取救兵……不敢说什么欲取先予,但是表明与大汉同仇敌忾的立场,却是我们必须首先做到的!”
“於夫罗王子……果然不凡!”那年轻将军的双目亮了起来:“只是你这份坦诚,便配为我南鹰的盟友!”
“南鹰?将军竟然便是鹰扬中郎将?”两位王子同时脱口大叫。
“怎么不相信吗?”南鹰耸耸肩:“我南鹰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相信没有人会冒充吧?”
於夫罗、呼厨泉面面相觑,半晌於夫罗才尴尬道:“本人尚要请求将军原谅,因为之前本人评论河北几位大汉名将时,还曾对将军的行事方式有过非议!”
“是说本将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吧?”南鹰洒然一笑:“本将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世人如何评说,则是笑骂由他!”
“今日虽是初见将军,却真正是教本人领略了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了!”於夫罗衷心道:“至于一些小人的飞短流长,将军确是无须挂怀!”
“一直听说将军对于异族人氏抱有敌意!”呼厨泉也有些赧然道:“却是在下等人偏听偏信了!”
“说本将对异族人氏抱有敌意?”南鹰一怔,不由笑出来声来:“这种谣言本将可不能接受!二位王子可知,适才引路的那员汉将便是广汉羌的少族长姜奂?”
“就连本将属下的众多将士!”他伸手一指面前的汉军兵马,自豪道:“也有很多便是板盾蛮人和羌人战士,他们都是与本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无论是哪一个民族,都有值得结交的朋友和令人切齿的敌人!”南鹰冷笑道:“不分种族,只论敌我!若说本将对于乌丸人的残酷手段,也无非是因为他们种下了动辄屠杀我大汉无辜百姓的恶因!汉人中的奸邪小人,难道本将杀得还少了?”
於夫罗呆了半晌,才叹息道:“今日始知,将军真乃是真性真情之人!”
“寒暄已过,不妨说说正题!”南鹰单刀直入道:“本将由衷信任二位王子对于大汉的友谊,更是深为理解你们替父报仇、重返家园的迫切心情!但是本将只能向你们表示歉意,因为如今的大汉河北,根本无力发兵相助!”
他瞧着二人惊愕失望的眼神,继续道:“张举张纯的叛军已经牵制了卢将军的主力,更有乌丸四万大军陈兵前线,况且,还有屠各人和白波军正在寇掠并州……二位王子能够明白本将的苦衷吗?”
“屠各人?”呼厨泉眼中闪过刻骨铭心的恨意:“若是将军不弃,我们倒是很愿意先助将军扫平这群狼子野心的贱种!”
於夫罗吐出了一口气,沉声道:“将军,我们兄弟当然理解您的难处。然而,方才本人已经说过,欲取先予!”
他伸出手掌:“我们相信将军是一个重情守诺之人!若是将军也信得过我们,不妨一起携同作战!这样,或许你我双方都可以满载而归!”
“和聪明人交流,确是省心省力!”南鹰叹息道:“本将也就开门见山!目下,我军正打算一举攻破上谷乌丸部的大营,正缺少一支骑兵相助!”
他也伸出手掌:“本将可以在此承诺,若是二位王子助本将平定乌丸之乱,不仅本将会全力襄助二位王子,还会去亲求卢将军助你们一臂之力!”
“将军少待!”呼厨泉有些犹豫道:“不算张举张纯的兵力,乌丸人至少也有四万之众,而我军只有七千……不知将军带来多少兵马?”
“只有两千三百!”南鹰若无其事道:“还有几百名娘子军!”
“什么?”於夫罗吓得差点缩回手来:“将军,本人也不虚情假意,你我合军不过万人,如何能够拼得过数万敌军?”
他咬了咬牙,道出了真话:“我军仅有七千,且已经将要断粮,士气十分低落!如果首战便要面对一场损失惨重的恶战……只怕不待收复失地之时,我军便已自行瓦解了!”
“王子真是痛快!”南鹰反而欣然竖起大指:“请王子放心,我南鹰生平有一项长处,便是从不会让真正的朋友失望!”
“只要贵军全力配合,本将可以在此担保!”他拍了拍胸膛:“贵军不仅不会日益削弱,反而会越发强大!”
“将军的意思是?”二位王子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第一,贵军的粮草,由我军保障!”南鹰的第一句话已经令二位王子喜动颜色:“第二,所有战事中的乌丸战俘,都交由贵军处置。相信只要几场胜仗打下来,贵军便会实力暴涨吧?当然,若是汉人俘虏,便要交给我军!”
“将军此话当真?”於夫罗狂喜道:“所有乌丸战俘,都交给我们编伍?”
草原上的种族之战,原本便是你死我活的兼并之战,彼此之间大量使用战俘补充军力,根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果能够收编几千战力不弱于匈奴战士的骑兵俘虏,怎能不令於夫罗怦然心动?
“当然!”南鹰再次将手向前一递:“王子可以去打听一下,即使是本将的敌人,又焉能找出一件本将背信弃义之事?”
“本人自然相信将军!”於夫罗毫不犹豫的一把握住南鹰之手,大笑道:“现在,就让我们和将军一起商议一下,如何攻下上谷乌丸部的大营吧!”
卷四 渤海鹰扬 第三十八章 风云再起()
南鹰双手负后,微笑着目送两位匈奴王子引着大队骑兵扬尘而去,面上若有所思。
“将军!”高风在南鹰身后缓缓立定:“已经证实了匈奴人关于兵力的情报,他们除了露面的两千人,确实还有近五千人秘密驻扎在附近!”
“恩!看来两位王子很有诚意啊!”南鹰欣然道:“多了这七千骑兵,我们胜算大增!”
“将军,不是末将多口!”高风脸色明显有些郑重:“除了与我们同生共死的鹰巢兄弟,末将根本不信任任何异族…。。尤其还是什么匈奴王子!末将担心,这是与虎谋皮!”
“你小子的容人之量呢?”南鹰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如何能够在遍地荆棘之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将军,还是瞧瞧您自己吧!”高风气结道:“还海纳百川?从踏入渤海的那一日起,您就根本是在与全天下为敌了!”
“你是说士族和宗族?”南鹰若无其事道:“再强调一次,凭他们,还代表不了天下!当然,他们根深蒂固、难以撼动,而我们与他们之间,已经无法调和,这是无可奈何的现状,更是不容变更的立场!所以,我们便更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匈奴人……本将是指南匈奴,他们和大汉多年和亲,彼此依存,无论如何也比乌丸、鲜卑更值得信任!尤其是在这样的生死存亡之际,若我们听之任之,北疆局势将更加不可收拾!”南鹰用手点了点高风的脑袋:“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高风点头道:“可是末将不明白,将军提供粮食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今后战争中的乌丸降兵也全部交予匈奴人呢?”
“难道我们还自己留着?杀了,有伤天和,放了,纵虎归山!”南鹰哑然失笑:“还有比交给匈奴人更合适的方法吗?”
“可是末将认为……”高风仍然有些不服气。
“好吧!既然你仍未明白本将的用意,那么竖起耳朵听真了!”南鹰摆手止住了他的反驳:“如今形势,是敌强我弱,纵然我们联合了七千匈奴人,兵力还是远不及四万乌丸骑兵,听说他们还有张举张纯的几万大军以为策应……那么再考虑深点吧,匈奴呢?他们已经不再是大汉的亲密盟友,而我们又与他们的两位落难王子打得火热,是不是也应该列为潜在的大敌呢?最令我担心的,还有那些屠各人!”
南鹰的目光有些沉重了:“如果这些势力,真的与韩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将军,末将听糊涂了!”高风有些呆呆道:“这与如何对待乌丸战俘,有关系?”
“有!关系很大!”南鹰冷笑一声:“本将是这么打算的,联合匈奴人击破乌丸上谷部,令匈奴人尽并其众,他们应该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了吧?匈奴的须卜骨都侯,便交给他们自己去应付吧!”
“那么乌丸人的其他三路大军,又如何应对?”高风不解道:“将军一打下上谷部大营,便要与匈奴人分兵……凭我军两千余人,打得过乌丸人余下的三万大军吗?”
“哼!当然打不过!”南鹰目光锐利如刀:“只是乌丸人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有那么多人落入匈奴人之手,他们会咽下这口恶气吗?”
“他们?末将懂了!”高风身躯轻颤:“他们定会将视线转向匈奴人,我们将会压力大减!”
“是的!乌丸人是养不熟的狼群,匈奴人或许可以用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来暂时操纵控制这些战俘!而我们,即使他们主动归降,我们敢收吗?”南鹰眯起眼睛,狠狠道:“万一他们在战场上反戈相向,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喂养一条较为亲善的狼,去扑食另一条抱有敌意的狼……无论是谁笑到最后,我们的威胁都会降至最低!”南鹰盯着高风的眼睛:“以夷制夷,赢得空间和时间,用最小的损失去达成我们的战略意图!这,就是本将的计划!”
“老天!这么说匈奴人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鹰犬!”高风听得双目大亮,他直接转身就走:“末将这便去通知军需官,刚才送给友军的粮食,实在是太少了!”
“战马可不能再给了!”某位阴谋家从他身后大叫道:“但是可以考虑一下,今后俘虏了汉人叛军中的奸猾无赖之徒,不妨一起打包附送!军队的严整风纪和地方的安宁稳定,全靠你了啊!”
正当北方局势一片混乱之时,西北之地再次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光武中兴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耿弇后人、新任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程球,致令民怨沸腾、将士离心,每况愈下的凉州战局更加岌岌可危。
四月,耿鄙出军征讨韩遂,行至狄道与敌军相遇,因前锋战败,军心不稳,部队被迫后撤。就在此时,凉州参军从事马腾借机造反,先杀程球,后杀耿鄙,一举控制了其余的部队,同时与边章、韩遂订立了攻守盟约。至此,凉州全境终告沦陷,各路汉军纷纷败退,直至三辅之地才勉强建立起防线。消息传出,天下皆惊。
羌、屠各、乌丸甚至是鲜卑等异族侵略者无不精神大振,加紧了调兵遣将的部署,仿佛大汉疆土这块肥肉已经张口可得,张举、张纯、区星、郭石和黄巾、白波等叛军更是一反常态的转守为攻,与各地汉军展开了规模不等的一连串混战。一时之间,除了益、交二州,大汉各州各郡,处处涌动着恐慌与不安的乱流,鲜血,浸满了本已饱经创伤的万里河山。
狼子野心、趁乱而起的巨奸大猾们直若如鱼得水,忠于大汉、心忧社稷的仁人志士们空自扼腕长叹,而作为事件催化剂的爆发起源地凉州,却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武威郡,姑臧城,一所高墙环立的府宅之内。
韩遂与马腾相对而坐,韩遂仍是一身文士装束,正轻抿清茶,意态悠闲,而一直隐于幕后的马腾却脱去了黑色的伪装,身着武将袍服,状极豪雄。
一道黑色的婀娜身影倏的飘入堂内,快如电闪之余,却仿佛连浮尘也没有带起一粒。
马云萝的绝世姿容仍然隐于那一方黑纱之后,令任何一个曾经有幸面睹其仙颜的人都生出遗憾之心,只听她冰冷的声音在堂中回响开来:“兄长、韩兄,这么急召小妹前来,究竟有何大事?”
“贤妹啊!”韩遂忙不迭的将茶盏置于几上,欣然起身相迎:“你曾经多次说过,寿成兄功成之日,便是你们马家重新屹立于天下之时!如今我们终于大功告成,你如何却要三请四邀方肯现身呢?”
“哼!”马云萝冷笑一声,有如冰珠落玉盘,虽是无比悦耳却有些令人心惊肉跳:“我们马家确实是崛起了,可惜却公然背上了叛逆之名,先祖马援公在天之灵,只怕是难以释怀!”
马腾面上肌肉一跳,却终于没有开口,显然对于这位妹妹不是溺爱无比便是心存惧意。
“贤妹此言差矣!”韩遂却是不以为然道:“自古便是成王败寇,连史书也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我已收到洛阳线报,朝庭为了安抚凉州,即将下旨招抚,我和寿成兄便可名正言顺成为掌控凉州的一方诸侯!至于叛逆之名?哼,这又从何说起!”
“人活着,总要摸摸自己的良心!”马云萝言语越发寒意逼人:“就算是你们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大汉的将军、侯爷,做下的这些孽债,却又如何能够还得干净?”
“什么孽债?贤妹说笑了吧!”韩遂心中一寒,强笑道。
“还敢欺我!”马云萝轻轻一掌按在几上,整张几案却有如摧枯拉朽般碎裂开来,她的面纱亦是无风自动,显然已经怒极:“屠各人如何公然反叛?匈奴人的内乱是何人挑起?还有乌丸人全面入侵河北又是谁人指使?”
她俏生生的身影蓦然立起,森然道:“莫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不是你们两个策划的!”
韩遂与马腾一起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马云萝窈窕曼妙的身形颤抖起来,她指着面前两个哑口无言的一方豪雄,颤声道:“就了为了你们这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便不惜勾结那些虎狼之徒?难道不怕千千万万无辜枉死的冤魂,会来寻你们索命?”
“兄长!”她直勾勾的盯着马腾:“你我虽有一半是羌人,另一半的身躯内却依然流淌着汉人的血液,马援公昔年北击乌丸,二平岭南,为了大汉的山河宁定舍生忘死……你今日这些作为,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祖?”
“够了!”马腾终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道:“事情已经做下,更是无法挽回!你即便骂得我体无完肤,又于事何补?”
“是!你们已经铸成大错!而我亦是你们的帮凶……”马云萝面纱后的明眸露出一个心力交瘁的疲惫之色:“小妹只希望两位兄长,能够为了天下百姓而迷途知返,再也不要一错再错!”
“小妹真的不希望!”她轻轻低下头来,两滴清澈的泪珠无声坠地:“千百年之后,后人会对两位兄长的今日之错而痛加批斥!”
“小妹!”韩遂与马腾同时动容,一起露出痛心歉疚之色。
“好了!两位兄长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如何取舍自然心中雪亮,小妹言尽于此,还是说说正事吧!”马云萝抬起头来,木然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小妹无有不从!”
“当然不是伤天害理之事,相反却恰合小妹心中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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