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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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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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为了更便于指责她。”

  “你难道想我照欧洲的说法指责她?”他问。

  “他们怎么说我们?”

  “他们说达丢夫①移民到了英国,开了个店。”

  “那就是你的店吧,哈利?”

  “我奉送给你。”

  “我用不上。那店太规矩。”

  “你用不着害怕,我们的同胞们听不出是谁家的店的。”

  ① 达丢夫:法国著名喜剧家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的主角,是伪君子的典型。

  第 十 八 章

  第二天他没有离开屋子。实际上是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死亡的恐怖叫他烦恼不堪,同时他对生命又并不在乎。一个念头开始控制了他:有人在跟踪他,要困住他,抓住他。窗帘在风里一动他就发抖;枯萎的叶子吹落在窗户上,他觉得那叶子便是自己已放弃的决心和疯狂的悔恨。他一闭眼就看见那水手的脸隔着结满雾露的窗玻璃盯着他。恐怖似乎再一次攫住了他的心。

  但那也可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幻想把复仇从黑夜里呼唤了出来,把惩罚的狰狞形象唤到了他的眼前。现实的生活一片混乱,但是那想象中却有一个东西合乎逻辑得可怕。是想象促使悔恨追踪着罪恶;是想象使每一个罪恶生出一大群奇形怪状的玩意来。不过在平常的实际生活里坏人并不受到惩罚,好人也并无好报。成功为强者夺得,失败被强加到弱者身上,如此而已。何况即使有了陌生人在这房子里活动,仆人和看守人也会发现的。花坛上出现了脚印花匠就会报告。没有错,那不过是幻觉。西比尔?苇恩的弟弟并没有回来杀他;他已经上了船,将要在某个冬季的海洋里沉没,至少是不会来杀他了。而且,那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那年少的面具救了他。不过,这也还是幻想。良心能造成这样恐怖的幻影,赋予它可见的形象,让它在他面前活动,多么可怕!如果他的罪恶的影子日日夜夜从寂静的角落里窥伺他,在秘密的场合嘲笑他,在他坐在筵席上时对他的耳朵说悄悄话,在他睡着之后用冰凉的手指惊醒他,那么他的生活会怎么样!这个念头一钻进他脑子,他就恐怖得满脸煞白,空气也似乎突然冻结了。哦!他是在什么样疯狂的时刻杀死了他的朋友的!那场面回忆起来多么可怕!他又看见了那场面,每一个恐怖的细节都带着更大的恐怖回到他身边。他的罪恶的影象缠着血红的绷带从时间的黑窟窿里升了起来,形象狰狞。六点钟亨利勋爵来到他家,发现他哭得似乎心都要碎了。

  他是第三天才敢出门的。冬季清晨那清凉的、带着松树香味的空气里有点东西恢复了他快活的情绪和生活的热情,但带来变化的也不仅是周围的物质条件。他的天性也反抗过分地痛苦,痛苦破坏了他天性的平静,他的细致精美的脾性总有这种要求。他的激情要求他宁折不弯,若不能消灭对手宁可死亡。浅薄的爱情和浅薄的悲伤可以存活,而伟大的爱情和伟大的悲伤因其丰富充分而受到破坏。而且他已经相信骚扰着他的不过是恐怖引起的想象而已。现在他回忆起自己的恐惧已带着几分自怜和不少的轻蔑了。

  早饭后他和公爵夫人在苑囿里散了一小时步,然后便驾车通过猎苑去参加狩猎队的活动。浓重的寒霜像盐一样覆在草上,天空是一个倒扣的蓝色金属碗,长有芦苇的平湖边沿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他在松树林的边沿看见公爵夫人的哥哥杰弗里?克劳斯顿从枪上退下了两颗空弹壳,便跳下车,叫马夫把马带回家,自己穿过凋萎的羊齿植物和杂乱的灌木丛向客人走去。

  “打得还好吗,杰弗里?”他问。

  “不怎么样,道林,我估计大部分鸟儿都到开阔地去了。我相信午饭后到了那边猎场会好一些。”

  道林在他旁边信步走着。空气带着清香,沁人心脾,树林闪着褐色和红色的光。赶山人嘶哑的吆喝不时传来,随之而来的是砰砰的枪声。这些都叫他着迷,给了他解放的欢乐。一种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之感弥漫了他全身。

  一只兔子突然从他们前面二十码处的枯草丛后惊了起来,尖尖的黑耳朵竖起,长长的后腿蹦着,向一丛冬青树逃去。杰弗里爵士端起枪。但是说也奇怪,那动物优美的动作却迷住了道林?格雷,他立即叫道:“别打死它,杰弗里,放它一条生路。”

  “你怎么瞎说,道林!”他的伙伴笑了,兔子往树丛蹿时他开了枪。两声叫喊同时传来。一个是兔子的痛苦的尖叫,声音很可怕;一个是人类的痛苦的号叫,更可怕。

  “天呀,我打中赶山的了!”杰弗里爵士叫了出来,“那家伙怎么这么傻,赶到枪口前面去了。别再开枪了!”他放开喉咙大叫,“有人受伤了。”

  总守林人拿了一根棍子过来了。

  “在哪儿,先生?在哪儿?”他高叫。这一路的枪声停止了。“这儿,”杰弗里爵士气呼呼地回答,急忙向树丛跑去。“你怎么不把你的人管住?我今天这一场打猎可叫你糟蹋了。”他们俩拨开摇晃的柔软的枝条往冬青树丛跑去,道林?格雷望着。不一会儿两人便出来了,拖着一个人来到阳光里。由于恐怖,他转开了脸。他仿佛觉得自己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灾祸。他听见杰弗里问那人是否死了,看林人回答是的。他眼前的树林似乎突然长出了许多面孔,还有千百双脚的杂沓的步履,低低的嗡嗡的人声。一只红铜色胸脯的锦鸡扑着翅膀从枝条间掠过了头顶。

  过了一会儿———他那烦乱的心感到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上。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

  “道林,”亨利勋爵说,“我看还是叫他们今天别再打猎了吧,再打就不成话了。”

  “我希望永远别再打猎了,哈利,”他痛苦地回答,“整个的事都狠毒、残忍。那人……”

  他无法把这句话说完。

  “我怕是死掉了,”亨利勋爵回答,“一仓子弹全打到他胸口上,一定是几乎立地死掉的。来吧,咱们回家去。”

  两人沿着小路差不多走了五十码远,没有做声。然后道林看着亨利勋爵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是个不祥之兆,哈利,非常不祥。”“什么不祥之兆?”亨利勋爵问道,“哦!大概是这个事故吧。我亲爱的朋友,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得怪那人自己。他怎么跑到枪口前面去了?而且这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杰弗里有点狼狈,当然。把赶山人身上打些窟窿也糟糕,会叫人说他枪法不行。其实杰弗里的枪法并不错。不过,再说也没有用了。”

  道林摇摇头。“是个不祥之兆,哈利。我觉得好像我们之间会有人遇上可怕的事。也许就是我。”他做了一个痛苦的手势,用手捂住了眼睛,加上一句。

  年长些的人笑了起来。“世界上唯一的大不幸是厌倦,道林。那才是不可原谅的罪孽。但是我们不会厌倦,除非有人吃饭时拿这事唧呱个没有完。我要禁止他们再谈。至于兆头嘛,世界上就不存在兆头这个东西。命运女神是不派先行官通知我们的。她太聪明,或是太心狠,她不会的。何况,你还能发生什么事?人们想要的东西你全有,无论是谁,要是能和你交换地位,都会非常高兴的。”

  “可我愿意跟任何人交换地位,哈利。别那么笑,我说的是真话。就连刚才给打死的农民也比我强呢。我并不怕死,叫我害怕的是死亡的威胁。死神那巨大的翅膀似乎就在我周围沉重的空气里盘旋。我的天呀!你没见那边树后有人在看着我,等着我吗?”亨利勋爵看了看他发抖的手套指着的方向。“是的,”他笑着说,“我看见花匠在等着你,我估计他要问你今天晚上餐桌上用什么花。你简直神经过敏到了荒谬的程度,亲爱的伙伴。回到城里之后你一定得找我的医生看看。”

  道林看见那花匠走近,放下心来,叹了一口长气。那人用手碰了碰帽檐,瞥了亨利勋爵一眼,有些犹豫,然后取出一封信交给了主人。“公爵夫人要我等您回话。”他喃喃地说。

  道林把信塞进口袋。“告诉公爵夫人我马上进去。”他冷淡地说。那人转过身迅速朝屋里走去。

  “女人多么喜欢冒险!”亨利勋爵笑了,“那是她们最受我崇拜的品质之一。只要有旁人看见,女人可以和任何人调情。”

  “你多喜欢谈危险的事!目前这个例子你可就走错了路。我很喜欢公爵夫人,但我并不爱她。”

  “可是公爵夫人却非常爱你。只是你有了很出色的对象,她就不那么爱你了。”

  “你这是在传播谣言,哈利,那是毫无根据的。”

  “每一个谣言都是以一个不道德的事实为根据的。”亨利勋爵点着香烟说。

  “为了说一句格言你可以牺牲任何人,哈利。”

  “所有的人都是自己走到祭坛上去的。”他回答。

  “我希望能够恋爱,”道林?格雷大叫道,声音极其伤感,“但是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激情,忘掉了欲望。我太集中于我自己,我的美貌已成了我的负担。我只想逃避,只想忘掉。我到这儿来是愚蠢的。我想我应该给哈威一个电报,叫他准备好游艇。人在船上可以得到安全。”“有什么不安全的,道林?你惹上麻烦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会帮助你的。”

  “我不能告诉你,哈利,”他悲伤地说,“我相信那只不过是我的幻想。这不幸的事件叫我很不安。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胡扯!”

  “我希望是胡扯,可我仍然有这种感觉。啊,公爵夫人来了,穿一件定做的女猎神阿尔忒弥斯式的袍子。你看,我们已经回来了,公爵夫人。”

  “蒙茅斯有耳朵。”

  “老年的耳朵不灵。”

  “他从来没有妒忌过?”

  “我倒希望他妒忌。”

  他四面望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她问。

  “你爵冠衬垫上的扣子,”他回答,“你把扣子弄掉了。”她哈哈大笑。“爵冠虽不稳,我的面具还戴着。”

  “戴上面具你的眼睛更可爱。”他回答。

  她又笑了。牙齿像朱红水果里的白籽。

  这时道林已躺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他全身震动,每一根纤维都感到恐怖。生命突然成了难以承担的重负,十分可怕。那不幸的赶山人的可怕的死亡———在丛莽里像野兽一样被打死———好像预告了他自己的死亡。亨利勋爵偶然一句玩世不恭的俏皮话几乎叫他昏死过去。

  五点钟他按铃叫仆人,叫他收拾行李准备坐夜班快车回城里去,要他在八点三十分准备好马车。他决心不在塞尔比御苑过夜,那是个不祥的地点。那儿在青天白日之下有死亡出现,森林的草上染着鲜血。然后他给亨利勋爵写了一张条子,告诉他他要进城去看病,请他代替他招待他的客人。他正要把条子放进信封,有敲门声传来。仆人告诉他总看林人要见他。他皱了皱眉头,咬了咬嘴唇。“叫他来吧。”他犹豫了一会儿,嘟哝道。

  那人一进来道林便从抽屉里取出支票本打开,放在面前。“我估计你是来谈今天早晨的不幸事件的,索恩顿,是吗?”他拿起了笔说。“是的。”看林人说。

  “那个可怜的人结婚了吗?有家小靠他养活吗?”道林厌倦地说,“如果他有家小我是不会叫他们过不下去的。你说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

  “我们不认识他,先生。我就是为这个才来冒昧见你的。”“不认识他?”道林心不在焉地问,“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你的人吗?”

  “不是,先生。以前从没有见过。好像是个水手,先生。”道林手上的笔掉了下来,他仿佛觉得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水手?”他叫了出来,“你说是个水手吗?”“是的,先生。那样子好像是个水手;两条胳臂上都有刺青之类的东西。”

  “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东西没有?”道林说,身子往前倾着,惊恐地望着他,“有没有什么东西记载了他的名字?”

  “有点钱,不多,还有一把左轮枪。没有能指出名字的东西。样子倒正派,先生,但是好像有点粗野。我们估计是水手这类人。”道林跳了起来。一个可怕的希望从他身边飘过,他疯狂地抓住。“尸体在什么地方?”他叫道,“快!我要马上去看他。”“在自耕农场一个空马厩里,先生。大家都不愿意把那样的东西放在家里,说是尸体会带来不幸。”

  “自耕农场!马上到那儿和我见面。叫马夫赶快把马带来。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快些。”

  不到一刻钟,道林?格雷已经在沿着林阴道全速飞跑。树木像魔鬼的行列从他身边掠过,像狂乱的阴影扑倒在他的路上。有一次那马围着一根白色的门桩绕了几步,几乎把他摔了下来。他用鞭子抽打马的脖子,那马像箭一样冲破了昏黄的夜色,马蹄踩得小石子乱飞。他终于来到了自耕农场。两个人在场地里闲逛,他跳下马鞍把缰绳扔给了其中一个。最远处的马厩里有闪烁的灯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告诉他尸体就在那儿。他急忙来到门前,抽开了插销。

  他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马上就会看到一个东西,那东西不是成全他就会毁掉他。然后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屋角里的一摞粗麻布上躺了一个尸体,穿着粗布衬衫和蓝色的裤子,脸上盖了一张脏手巾,一枝粗糙的蜡烛插在瓶子里,劈劈啪啪地爆着火花。

  道林?格雷打了一个寒噤。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揭开那张手巾,便叫一个农场仆役来到他身边。

  “把那东西从他脸上揭开,让我看看。”他说,伸手去抓门柱,想稳住自己。

  农场仆役揭开了手巾。他向前走了几步,一声欢喜的呼喊从他嘴里迸出:在树丛里被射死的人竟是詹姆士?苇恩。

  他望着尸体,站了几分钟。在骑马回家的路上他眼里噙满泪水,他知道自己安全了。第 十 九 章

  “你告诉我说你要做好人,那没有用处,”亨利勋爵叫道,他把他白皙的手指伸进盛着玫瑰香水的红色铜碗里,“你已经十全十美,请别改变了。”

  道林?格雷摇摇头。“不,哈利,我这一辈子已经做了太多可怕的事,决不再做了。我已从昨天开始行善。”

  “你昨天在什么地方?”

  “在乡下,哈利。一个人呆在一家小客栈里。”

  “我亲爱的孩子,”亨利勋爵微笑着说,“到了乡下谁都可以行善的,那儿没有诱惑嘛。不住在城里的人之所以绝对地不文明原因就在于此。要文明并不容易,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受到教养;一个是受到败坏。乡下人既没有教养也无法败坏,只好原封不动。”“教养和败坏,”道林反应道,“两者我都有一点。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我现在觉得可怕。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的理想,哈利。我要变;我认为我已经变了。”

  “你究竟做了什么善事还没有告诉我呢,你是不是说还不只一件?”他的伙伴往盘子里倒了一客金字塔形的红色蚝子草莓,再用一把蚌壳形的漏勺舀了点白糖像雪一样盖上。

  “我可以告诉你,哈利,这是一个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故事。我放掉了一个人。听去有点自夸,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她很美丽而且非常像西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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