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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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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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跟我没有关系,我并没有要求你去。”坎贝尔冷冷地说。道林只开了一半门,看见他的画像在阳光中狞笑,面前放着那张扯下来的帷幕。他想起昨天晚上他平生第一次忘掉了把那要命的画像遮起来。他正想跑上去,却一个寒噤退了回来。

  那画有只手上怎么有讨厌的红色露水湿漉漉地闪着光,好像画布渗出了鲜血。那是什么?多么可怕!———几乎比他所知道的那默默地靠在桌边的东西还要可怕。那东西落在那血污的地毯上的奇形怪状的影子向他说明它还在那儿,一点也没有动,跟他离开时一样。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把门开大了一点,半闭了眼睛侧开头快步走了进去。他决心一眼也不看那死人。他弯下身子拿起那金红两色的帷幕扔在画上。

  这时他停住了。他害怕转过身来。他的眼光落在了面前那帷幕的复杂的图案上面。他听见坎贝尔扛着他干那可怕的工作所需要的沉重的箱子和铁件之类进来了。他开始猜想坎贝尔和巴西尔?霍华德以前是否见过面。若是见过,他们俩彼此印象如何。

  “现在你离开我。”他身后有一个严厉的声音说。

  他一转身便走掉了,只意识到尸体被推回到椅子上,坎贝尔正望着一张发亮的黄脸。他下楼时听见有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坎贝尔回到图书馆时已经是七点以后很久。他一脸苍白,但绝对平静。“你要我做的事我完成了。”他咕噜说,“现在再见,永远也别再见了。”“你从毁灭里挽救了我,我是决不会忘记的。”道林干脆地说。坎贝尔一离开他便走上楼去。房间里有一股很刺鼻的硝酸味。坐在桌子边的东西不见了。第 十 五 章

  那天晚上八点半,经过精心打扮,扣眼里插了好几朵巴尔马紫罗兰的道林?格雷被鞠着躬的仆人请进了纳波罗夫人的客厅。他前额的神经发狂似地跳动,烦乱得要命,但他躬下身子亲女主人的手时却从容潇洒,一如既往。也许是到了不得不演戏的时候反倒最轻松吧。那天晚上见到道林?格雷的人肯定是看不出他刚经历了一出我们的时代的最可怕的悲剧。他那秀美的手指几乎不可能拿起犯罪的刀子,他那微笑的嘴唇也决不会向上帝呼号。就连他自己也不禁为自己的从容泰然感到惊讶,一时竟深深体会到了双重生活的可怕的欢乐。

  那是一个小小的晚会,是纳波罗夫人匆匆准备的。纳波罗夫人非常聪明,但正如亨利勋爵所描述,是个“真正惊人的丑物的残余”。她曾做过我国一个最沉闷的大使的杰出的夫人。然后她用自己设计的大理石陵墓堂皇地埋葬了丈夫,把女儿嫁给了年龄偏大的富翁,现在她陶醉于法国小说、法国烹调和她能领会到的法国情趣。

  道林是她特别宠幸的人,她总对他说她非常高兴自己早年没有碰见他。“我知道,亲爱的,我是会疯狂地爱上你的,”她常说,“为了你是会把我的小帽扔到风车上去的①。幸运的是我那时无法考虑你,我们的小帽太小,风车又忙于招风,我简直就没有机会跟任何人调情。不过那都得怪纳波罗,他近视得厉害,欺骗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丈夫实在没有趣味。”

  他今天晚上的客人都相当沉闷。她用她那把已有点破烂的扇子遮住脸向道林解释说,事实是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非常突然地要来和她同住,更糟糕的是把她丈夫也带来了。“我认为这是很不孝顺的,我亲爱的,”她悄悄说,“当然,我从宏堡回来之后每年夏天都到她们那儿去住,像我这样的老太婆有时总需要点新鲜空气。何况事实上是我让

  ① 把小帽扔到风车上:此话英文原文是从法语 jeterson bonnetpar…dessusle moulin)((女人)行为放荡,不顾廉耻)直译而成,此处只好直译。

  她们振作起来的。你不知道她们在那儿过的是什么生活。那是纯粹的不掺假的乡村生活。早上起得早,因为事情多;晚上睡得早,因为少操心。那一带从伊莉莎白女王时代起就不曾出现过丑闻。因此他们吃完晚饭就睡觉。你别坐到他们俩任何一个旁边,坐在我旁边让我高兴高兴吧。”

  道林喃喃地说了一句漂亮的赞美之辞,打量了一下房间。不错,这晚会肯定会沉闷。两个他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另外就是恩内斯特?哈罗顿,一个普通中年人,伦敦俱乐部里俯拾即是的那一类,没有敌人,却从头到脚不招人喜欢。罗克斯顿夫人,一个过分考究穿戴的四十七岁的妇女,鹰钩鼻子,老在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可是因为平庸得出奇,没有人肯相信对她不利的话,这叫她很失望。还有尔林太太,一个好事的小人物,大舌头,挺好玩的。还有阿丽丝?查普曼夫人,女主人的女儿,一个邋遢的笨姑娘,长一张典型的不列颠脸,叫人见过就忘掉。她的丈夫,一个长白色络腮胡子的红脸汉子,给人的印象是:全无节制的快活可以弥补全无头脑之不足,跟他那个阶层的许多人一样。道林颇为懊悔来到了这里,直到纳波罗夫人看了看高踞在壁炉架上的曲线繁多的镀金大时辰钟叫道:“亨利?华顿晚得太可怕了!我今天早上打发人去碰碰运气请他,他答应了决不让我失望的。”哈利要来,这也可算一点安慰。等到门一打开听见他那好听的声音为自己慢条斯理的解释增添魅力时,他再也不感到厌倦了。在餐桌上他什么都吃不下。盘子一个一个传走,他一样都没有碰。纳波罗夫人不断骂他,说那是对她的厨师阿道尔夫的侮辱,他是专门为他配的菜。亨利勋爵也不时地从桌子对面打量他那落落寡欢的样子。管家不时地给他杯子里斟香槟酒。他急切地喝着,却越喝越口渴。“道林,”亨利勋爵终于在上肉冻的时候说话了,“你今天晚上怎么啦?那么没精打采的。”

  “我相信他是害相思病了,”纳波罗夫人叫道,“他怕告诉了我我会嫉妒。他没有错,我是会嫉妒的。”

  “亲爱的纳波罗夫人,”道林笑了起来,喃喃地说,“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恋爱了。实际上是从费罗尔夫人离开伦敦之后便开始的。”“你们男人怎么会爱上那样的女人!”老太太叫了起来。“那是因为她记得你还是小姑娘时的样子,纳波罗夫人。”亨利勋爵说,“她是我们和你穿短褂的时代之间的中间环节。”“她根本不记得我穿短褂的时代,亨利勋爵,可三十年前她在维也纳时候的情况我倒记得,记得她那时袒胸露背到了什么程度。”“她现在还是袒胸露背,”他回答,用细长的手指取了一个橄榄,“她穿上时髦长袍的时候就像本精装本的法国坏小说。她确实了不起,充满了意外。她家庭之爱的能力异乎寻常。她第三任丈夫去世时她的头发因为伤心而变成了金色。”

  “你怎么这么刻———哈利!”道林叫道。

  “那是一种最浪漫的解释,”女主人哈哈大笑,“可你说她的第三任丈夫,亨利勋爵!你不是说费罗尔是第四任吧?”

  “当然是的,纳波罗夫人。”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问格雷先生去吧,他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是吗,格雷先生?”

  “她是这样向我肯定的,纳波罗夫人,”道林说,“我问过她,是否像纳伐尔的玛格丽特一样把几任丈夫的心都用香料保存起来挂在腰上。她说没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心。”

  “四个丈夫!感情太丰富,我敢说。”

  “感情太大胆,我告诉她。”道林说。

  “哦,她可是干什么事都大胆,我亲爱的。费罗尔长得怎么样?我不认识。”

  “绝代佳人的女人的丈夫属于罪犯阶级。”亨利勋爵啜着酒说。纳波罗夫人一扇子打去。“亨利勋爵,难怪全世界都说你坏,现在我不会怀疑了。”

  “全世界,哪个世界?”亨利勋爵一抬眉头,问道。“那只能是人世以外的世界。”

  “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说你坏透了。”老太太摇着头叫道。好一会工夫亨利勋爵都板着脸。“这太过分了,”他终于说,“现在人们在背后议论人的方式太过分,虽说说的倒是地道的、绝对的真话。”

  “你看他是不是无可救药?”道林从椅子上往前倾过身子叫道。“但愿如此,”女主人笑着说,“不过你们如果真这么好笑地崇拜费罗尔夫人,我就得再结一次婚,赶赶时髦了。”

  “你决不会再结婚的,纳波罗夫人,”亨利勋爵插嘴说,“你以前太幸福。女人再结婚总是因为讨厌原来的丈夫;而男人再结婚则是因为太爱原来的妻子。女人希望碰上好运,男人却拿好运去冒险。”“纳波罗并不是十全十美。”老太太说。“他要是十全十美你就不会那么爱他了,我亲爱的夫人,”对方回答,“女人爱我们因为我们有缺点。我们让她们折磨够了,她们就什么都原谅了我们,连我们的聪明才智也都原谅了。我担心说了这话你是再也不会请我吃饭了,纳波罗夫人。不过我说的是大实话。”“当然是大实话,亨利勋爵。我们女人若不爱你们的缺点,你们还能过日子吗?可不就成了一帮倒霉的单身汉了。不过那也改变不了你们什么。如今结了婚的人都过得像单身汉;单身汉都过得像结了婚的人。”

  “世纪末日。”亨利勋爵喃喃地说。

  “地球末日。”女主人说。

  “我倒希望是地球末日。”道林叹了一口气,“生活是一个巨大的失望。”

  “啊,我亲爱的,”纳波罗夫人叫道,戴着手套,“别对我说是你活够了。谁说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生活叫他享受够了。可是你是天生做善良人的———你那样子就善良。我得给你找个好老婆。亨利勋爵,你觉得格雷先生是否该结婚了呢?”

  “我一直都这么对他讲的,纳波罗夫人。”亨利勋爵鞠了一个躬,说道。

  “那好,我们得给他找个好对象。我今天晚上要把德布瑞整个想一想,把可以入选的女士们开个清单。”

  “还注明她们的年龄吗,纳波罗夫人?”道林问。

  “当然略加编辑,注明年龄。可是不宜操之过急。我要求弄得像晨报上所说:珠联璧合。希望你们俩白头偕老。”

  “人们一谈幸福婚姻就说些什么废话呀!”亨利勋爵叫道,“男人跟任何女人都可以幸福,只要不爱她就行。”

  “啊!好个愤世嫉俗的家伙!”老太太向罗克斯顿太太点了点头,推开椅子叫道。“你必须很快再来和我吃一顿饭。你真是一剂优秀的补药,比安德鲁爵士给我开的药方好得多。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愿意跟什么样的人来往。我希望大家玩得高兴。”

  “我喜欢有明天的男人和有昨天的女人,”他回答,“你认为那会弄成个妇女会吗?”

  “很可能。”她笑着站起身来,“一千个原谅,我亲爱的罗克斯顿夫人,”她又说,“我没注意到你的烟还没抽完。”“没有关系,纳波罗夫人。我抽得太多了。以后得管着点自己。”“求你别那样,”亨利勋爵说,“节制是个要命的东西。适度只算是便餐,过度才称得上是筵席。”

  罗克斯顿夫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你得找个下午来给我解释解释,亨利勋爵。这似乎是个挺迷人的理论。”说时她已经走出屋子。“现在,你得小心,别老谈你们那些政治和飞短流长的话,”纳波罗夫人在门口说,“你们要老谈下去我们就会在楼上拌起嘴来的。”男人们笑了,查普曼先生庄重地站了起来,从餐桌这头走到了那头坐下。道林?格雷换了个位子,坐到了亨利勋爵旁边。查普曼先生开始高谈阔论,谈起议会的情况。他对他的政敌嗤之以鼻,在他一阵阵抨击之中一再出现“空谈家”这个叫英国人觉得恐怖的词和一个做装饰用的粗野的字。他在思想的高峰挂起了英国的米字旗,从遗传得来的民族愚昧被表现为严格意义上的社会堡垒———他戏称之为英国人的常识。

  亨利勋爵嘴角卷起一个微笑,转身望着道林。

  “你好过些了吗,亲爱的?”他问,“你吃饭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舒服。”

  “我很好,哈利,只是疲倦罢了。”

  “昨天晚上你很可爱的。那小公爵夫人对你挺痴情,她还说要到塞尔比御苑去呢。”

  “她答应了二十号来。”

  “蒙茅斯也去吗?”

  “是的,哈利。”

  “蒙茅斯叫我非常厌烦,几乎和叫她厌烦一样。公爵夫人很聪明,作为女人是太聪明了一点,缺少那种难以言传的阴柔的美。偶像身上的黄金何以宝贵?因为它有一双泥脚。公爵夫人的脚很美,但不是泥做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叫做瓷脚。瓷脚是烧出来的,没有烧掉的东西就锻炼硬了。她阅历丰富。”

  “她结婚多久了?”道林问。

  “亿万年了,她告诉我。按贵族名录看有十年了吧。但是和蒙茅斯过十年也就跟亿万年差不多。还有谁要来?”

  “威廉一家,拉格比夫妇,女主人,杰佛里?克劳斯顿,我问过格罗特里安勋爵,都是常客。”

  “我喜欢格罗特里安,”亨利勋爵说,“许多人不喜欢他,可我觉得他挺可爱。他有时穿着打扮过分考究,但确实受过过分的教育,永远可以以此弥补不足。他属于很时髦的一类人。”

  “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哈利。他可能要陪他父亲到蒙特卡罗去。”

  “啊!亲人,多么累赘的东西!设法让他来吧!顺带问你一声,你昨天晚上很早就溜了,十一点就没有了影子,你到哪儿去了?直接回家了吗?”

  道林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他终于回答,“我差不多三点才回家。”

  “去俱乐部了?”

  “是的,”他回答,然后咬了咬牙。“不,不是那意思。我没有去俱乐部。我在散步。究竟做了什么我忘了……你怎么这么刨根问底的,哈利!你老是想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可我老是想忘掉自己做了什么。你若是要想知道确切时间的话,我是两点半才回到家的。忘了带钥匙,还让佣人开了门。你要是想落实旁证,可以找他查询。”亨利勋爵耸了耸肩,“我亲爱的朋友,好像我真有兴趣调查似的!咱们到大厅去吧。你出了什么事,道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你很反常。”

  “你别管我,哈利。我想发脾气,情绪不好。我明天或后天去看你。我就不上楼去了,向纳波罗夫人给我做个解释。我回家去了,非回去不可了。”

  “好了,道林,我相信明天喝茶的时候会见到你。公爵夫人来了。”“我争取去,哈利。”他说着便离开了屋子。坐车回家的路上,他意识到他以为已经扼杀的恐怖又回来了。亨利勋爵偶然的追问一时乱了他的方寸,他希望自己能够平静。危险的东西必须消灭。他眨了眨眼。一想起那事他心里就烦。

  可是事情还得做,他明白。他锁上图书馆之后打开了那个放着巴西尔?霍华德的外衣和提包的秘密箱子。火燃得正旺,他加了一大块柴上去。布料和皮革燃烧起来,那臭味非常难闻。他花了三刻钟才烧完。他觉得虚弱难受,在一个透花铜香炉里烧了一些阿尔及利亚香锭,又用麝香味的凉悠悠的醋洗了手和前额。

  他突然惊了一下,眼里发出奇怪的光,神经质地咬着下嘴唇。两扇窗户之间有一个黑檀木的佛罗伦萨大珍品橱,镶嵌着象牙和蓝色的青金石。他望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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