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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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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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非得藏起来不可,别无办法。“哈巴德先生,请搬进来,”他厌倦地转过身子,“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在考虑别的问题。”

  “休息一下总归是高兴的,格雷先生,”画框匠回答,还在大口喘气,“放在哪儿,先生?”

  “哦,哪儿都可以。就放这儿吧,这儿就行。我不想把它挂起来,靠在墙上就可以了。谢谢。”

  “这作品能看看吗,先生?”

  道林吃了一惊。“它不会让你感兴趣的,哈巴德先生。”他说,眼睛盯着那人。他感到若是那人胆敢撩起那隐藏了他生命的秘密的豪华帷幕,他可以跳上去一把把他摔倒在地。“不再麻烦你们了。你们这么远来帮忙,我非常感谢。”

  “不用谢不用谢,格雷先生。随时准备为先生效劳。”哈巴德先生慢吞吞地走下楼去,他的助手跟在后面。那助手不好意思地望着道林,粗糙的丑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物。两人的脚步声消失之后道林锁上了门,把钥匙放进了口袋。不会有人看到那可怕的东西了。除了他自己的眼睛谁也看不见他的耻辱了。

  回到图书馆他发现刚过了五点。茶点已经送了上来,放在一张深色的嵌满了珠母的小香木桌子上,那是他的监护人的妻子拉德雷夫人送的,拉德雷夫人是一个漂亮的职业病号,去年冬天才到埃及去养过病。桌子上还有一封亨利勋爵的信。旁边有一本黄皮的书,封面略有点撕破,书页略有点卷边。茶盘里有一份《圣詹姆士报》。显然,维克多已经回来了。他猜想他是否看见那两个人离开,是否打听了他们做了些什么。他一定会发现画不见了,送茶时肯定猜想过它的去向。屏风还没有放回原处,墙上留下一个空白。也许某个晚上他会发现他悄悄地爬上楼去,想破门而入的。家里有了个暗探真是可怕。他曾听说有的阔人一辈子都受仆人敲诈,因为那仆人读到了一封信,偷听到了什么话,或是捡到一张有地址的名片,或是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朵枯萎的花或者一段揉皱的花边。

  他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打开了亨利勋爵的便条。便条简单说他给他送来了晚报,还有一本可能引起他兴趣的书;又说他八点一刻准定到俱乐部。他懒洋洋地打开《圣詹姆士报》看了起来。第五页一个红色铅笔符号抓住了他的眼睛,它提醒他注意下面一段:“女演员尸体解剖。———今晨地区验尸官丹比先生在荷克斯顿路贝尔旅店对霍尔本皇家剧院新录用之女演员西比尔?苇恩进行尸体解剖。检验结果称系过失死亡。对死者之母表示了慰问。死者之母在提供本人及做死亡鉴定之比瑞尔医生证词时十分哀痛。”

  他皱了皱眉头,把报纸撕成了两半,走过房间把它扔掉了。这一切多么丑陋!真正的丑陋。把事情弄得那么真实,多么可怕!亨利勋爵给他送来了报纸,而且拿红铅笔做上记号,对此他很生气!那肯定是愚蠢。维克多可能读了,按那家伙的英语水平,能读得懂。

  他说不定读了,开始怀疑了。可那又有什么?道林?格雷和西比尔?苇恩之死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好怕的,道林?格雷并没有杀死她。

  他的目光落到了亨利勋爵给他送来的黄皮书上。那是什么?他猜想。他走到那珍珠色的八角架面前———那东西他一直觉得像是某种奇怪的埃及黄蜂用银子营造成的。他捧着书身子往扶手椅上一倒,翻了起来。那书马上吸引了他,那是他所读过的最奇特的书。他好像觉得世界上的罪恶都踏着悠扬的长笛的音乐,穿着精美的服装,在他面前悄然走过。他只曾模糊梦想的东西突然变成了现实;他从来没有梦想过的东西也逐渐显露出轮廓。那是一本没有情节的小说,只有一个角色,很简单,就是对一个巴黎青年的心理研究。这人生活于十九世纪,却努力去体验每一个已过去的世纪的感情和思维方式,想从中归纳出人类世界的种种精神历程。人们爱自我否定,把矫揉造作愚昧地称做道德;却又喜爱那些出于天性的反抗,而聪明人至今也还把那种反抗叫做犯罪。那书有一种特别的珠光宝器的风格,又生动又晦涩,充满了暗语、古词语、技术术语和译自圣经的高雅词句,体现了法国象征派最优秀的艺术家作品的特色。其隐喻像兰花一样,形象独特,色调精美。他所表达的感官的生命都用神秘的哲学精神描写。它有时让人弄不清楚究竟是在读一本中世纪的圣者狂欢极乐的精神叙述,还是在看一个现代罪人的病态的自白。那是一本有毒的书,一股浓郁的香味似乎在书页间飘荡,骚扰着人的头脑。光是那书的和谐的调子,微妙平淡的乐感,复杂而巧妙的反复咏叹便使他在一章一章地读下去时在心里形成了一种白日梦、病态的梦,使他没有意识到黄昏渐近,暮色已悄悄降临。

  天空没有云彩,只有一颗星星突破了它那青铜一般的绿色。他在渗进窗户的渐暗的光里读着,直到再也读不下去。他的仆人一再提醒了他时间已晚,他才站了起来,走进隔壁的屋子,把书放到他床边的佛罗伦萨书桌上,然后开始穿衣,准备吃晚饭。

  到达俱乐部时已经九点,他发现亨利勋爵一个人坐在那儿的晨厅里,一脸的不愉快。

  “很抱歉,哈利,”他叫道,“可那都是你的错。你给我送来的书叫我太入迷,简直忘掉了时间。”

  “对,我知道你会喜欢它的。”他的东道主回答,从椅子边站了起来。

  “我不是说我喜欢它,我是说它叫我入迷。意思并不相同。”“啊,你发现那个道理了?”亨利勋爵喃喃地说。他们俩走进了饭厅。第 十 一 章

  道林?格雷多少年都摆脱不了这本书的影响。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想摆脱它的影响。他从巴黎买来了那书的第一版大平装本九本之多,把它们用不同的颜色装订起来,让它们跟他所喜欢的心情和他易变的天性里的种种幻想配合。他有时似乎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天性。那主角是一个了不起的巴黎青年,气质里离奇地杂糅了浪漫与科学的精神。那人成了他的未来形象的模式。对他说来那书似乎包含了他生命的故事,写在还没有出现的时候。

  他比那小说的离奇的主角在一个问题上要幸运一些。他从来不知道———实际上也没有理由知道———那巴黎青年的烦恼。那青年少时显然美貌过人,后来他的美貌却突然衰败了,于是形成了他对镜子、对磨光的金属表面、对平静的水面的奇特畏惧。道林几乎是带着一种残忍的快乐去读那书的后半部的———差不多他每一次的快乐都如此,因为一切的快乐都肯定包含着残忍。那里也许有些过分夸张的描写,却有着真正悲剧性的东西。它描写那青年的痛苦和失望,因为他失去了他在别人、在大家眼里最珍惜的宝贝。

  因为那曾叫巴西尔?霍华德着迷也叫许多人着迷的惊人的美貌似乎永远不会离开他了。关于他的生活方式的离奇谣言在伦敦到处传播,形成俱乐部里嘁嘁嚓嚓的话题,但即使听见过他最邪恶的传闻的人见了他都难于相信他会做出不光彩的事。他永远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道林?格雷一进屋人们粗野的嘁嚓就停止了。他那一脸的纯洁就是对他们的斥责。他的出现似乎让他们想起了被自己玷污的天真纯洁。他们不明白像这样一个秀美迷人的小伙子在这样一个肮脏的肉欲的社会里怎么会没有受到污染。

  他常常长期神秘地消失,引起他的朋友和自认为是朋友的人种种奇怪的猜测。他回到家里,便悄悄爬上楼梯来到锁着的门前,用再也不会离开他的钥匙打开门,拿着一面镜子站在巴西尔?霍华德为他画的肖像前,看看画布上衰老和邪恶的面孔,再看看擦亮的镜子里向自己微笑的漂亮年轻的面孔。两者对比的强烈常常使他特别感到快活。他越来越耽爱自己的美貌,越来越对自己灵魂的腐败感到了兴趣。他仔细地检查画里人的前额及他那性感却已沉重的嘴角边难看的皱纹,有时还带着可怕的欢乐之情思考着:究竟是罪恶的迹象还是衰老的迹象更为可怕?他微笑着把自己白皙的手放到画里那粗糙肿胀的手旁边。他嘲笑那变了形的身子和衰弱的四肢。

  的确,有时在他夜里无法入睡的时候———无论是躺在自己馨香细细的居室里,或是在码头边他常化了装用假名去住的下流小客栈的脏屋里———他也会想到自己给灵魂带来的毁灭,感到自怜。因为自私,那自怜特别尖锐。但是这样的时刻并不多。亨利勋爵在朋友的花园里在他心里最初激发的对生活的好奇似乎因得到满足而更加强烈了。他感受得越多,欲望也越多。他有疯狂的欲望,越满足越贪婪的欲望。

  不过,他在与社会的关系上也并非毫无顾忌。在冬季,他每一个月都要把自己美丽的府邸对外开放一两次,社交季节每周星期三也开放。他请来当时最有名的音乐家以他们的精彩演出娱乐客人。他的小型宴会以其邀请之挑剔、对客人安排之考究和桌面装饰之精美引人注目。桌面上常有的异国的花朵、刺绣的台布、古老的金银餐具,一律布置得如交响乐般的精妙。在这种活动上亨利勋爵常常给予他帮助。实际上有许多人,尤其是年纪很轻的人,在道林?格雷身上,或自以为在他身上,看见了他们在伊顿公学或牛津大学常常梦想的一种典范的实现。这种典范结合了学者的真正教养和世界公民的温文尔雅、超凡出众与彬彬有礼。在那些青年眼里道林?格雷仿佛属于但丁笔下的“以对美的膜拜而臻于完美之境”的那种人。是戈蒂埃的“可见的世界为之存在”的那种人。

  确实,对他来说生命本身就是最重要最伟大的艺术,其他的艺术似乎只能算是它的准备。时髦是想入非非向短暂流行的转化,而纨绔之风则是一种用自己的方式确认绝对的摩登风尚的企图。这两者对他当然都有魅力。他的着装模式和他有时表现的特殊风格对于五月市场舞会里的时髦青年和波尔莫尔俱乐部的橱窗都有着明显的影响。他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他偶然半认真地搞点花花公子式的花哨玩意,他们也跟着学样。

  他尽管很乐意接受他几乎一成年就立即取得的地位,而且因发现自己对此时的伦敦可能起到《撒提利孔》的作者①对尼禄统治下的罗马的作用而感到一种微妙的快乐,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所想起到的作用却比那位领导时尚潮流的人更大。他不满足于让别人咨询珠宝怎么佩带,领带怎么打,手杖怎么使用之类的事;他追求建立某种具有深思熟虑的哲学和秩序井然的原则的新生活的法则,从感官的灵化实现最高的理想。

  对感官的崇拜常常受到贬斥,那是有相当的道理的。人们对激情和感官刺激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天然畏惧,因为自己似乎抵挡不住它们。人们意识到大家共有着一种组织不那么严密的生存方式。道林?格雷感到人们对感官的真正性质从来就不理解。感官一直处于野蛮和兽性的地位,只不过因为人们在用饥饿迫使它们投降,或是用痛苦扼杀着它们,而不是把它们变做新的性灵因素,在这种性灵之中追求美的善良本能可以成为主要特点。在回顾人类的历史进程时,他往往产生一种失落感。牺牲太大!所得太小!疯狂而顽固的拒斥和严重的自我摧残和自我否定全都是因为害怕,其结果反倒是堕落,比他们出于愚昧而意图逃避的想当然的堕落不知要可怕多少倍。大自然有一个精彩的反讽:把隐士们赶到荒野里去跟野兽同饮食,与野兽同起居。

  是的,正如亨利勋爵所预言的,一种新的享乐主义即将出现,它会重新创造生活,把生活从冷酷丑陋的清教徒主义中解救出来———奇怪的是,清教徒主义正在我们的时代复活。这种享乐主义肯定要促进智慧的发展,但它决不会接受主张否定激情经验的任何理论或体系。它的目的一定是经验本身,而不是经验的结果———无论那结果是苦是甜。它对于使感官死亡的禁欲主义和同样使感官迟钝的淫逸放纵都不想研究。它只教育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生活里种种瞬息即逝的片刻之中。我们大多有过在几乎要使我们爱上死亡的没有梦的昏睡之后,或经过一夜恐怖和放纵的欢乐之后,在黎明前醒来的经验。那时比现实还要可怕的幻影和本能在我们的头脑里掠过———那是隐藏在一切离奇事物后面的活蹦乱跳的生命本能。是这种本能给了哥特式艺术恒久的生命力。人们可以设想,哥特式艺术就是那些心灵为白日梦所困扰的人所特有的艺术。白色的指头逐渐爬过窗帘,似乎在颤抖着;无声的阴

  ① 撒提利孔:罗马暴君尼禄的游伴和宫廷娱乐大臣佩特罗尼乌斯的作品,是个讽刺的浪漫故事,夹杂有诗歌。现只存片段。据说佩特罗尼乌斯是因害怕被尼禄处死而自杀的。

  影以各种奇怪的形象钻进了屋角,蹲着不动;屋外有鸟儿在树叶间飞翔的簌簌声,人们开始工作的脚步声,或是从山上吹来的风的叹息和呜咽。风绕着屋子游荡,好像怕惊醒了睡眠中的人,却又必须把睡眠从它们红色的洞窟里赶走。朦胧的薄绡一层层揭开,事物的形和色逐渐恢复。于是我们看见黎明按照它古老的方式重新制造出了世界。昏暗的镜子又恢复了它映照一切的生活。没有火光的蜡烛站在原先留下的地方,旁边是我们正在研读的看了一半的书,或是我们在舞会上佩带过的带了铁丝的花朵,或是我们害怕读或读得太多的信件。我们似乎觉得一切依然如故。我们所知道的现实生活从夤夜的不现实的阴影里回来了。我们得接着昨天中断的地方活下去。一种可怕的感觉袭来,我们缺少了在令人厌倦的刻板的习惯里继续生活的力量。或者,我们有一种疯狂的渴望:有一天早上睁开眼睛一看,世界已按我们的需要在黑暗里改造过了。事物有了新的形象和颜色,将要变化或是有了别的秘密。在这里过去只占有不重要的地位或根本没有地位,即使存留也并不带来明显的义务或遗憾,虽然对欢乐的回忆仍带苦涩。

  道林?格雷似乎觉得创造这样的世界才是生命的真正的目标,或是目标之一。在他寻找新颖、愉快、具有离奇因素(那是传奇故事必不可少的东西)的感官刺激的时候,他常常要使用一些他明知与自己天性格格不入的思维模式,听任自己受到它们的微妙影响。而在抓住它们的色彩、满足了自己智力上的好奇心之后,便把它们随随便便地抛弃。这种奇怪的冷漠和真正热情的气质并不矛盾。按照某些现代的心理学家的说法,那冷漠正是他热情的一个条件。

  曾经有过一个谣言说他要改宗罗马天主教。确实,罗马的仪式对他永远有巨大的吸引力。罗马天主教的每日的牺牲(它比古代世界的牺牲更为可怕),它对感官要求的麻木不仁,它的构成因素的原始与单纯,它所竭力想象征的人类悲剧的永恒的伤感,这一切都刺激着他。他喜欢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观看穿着硬挺的绣花法衣的神父的白手慢慢拉开圣龛的帷幕,或是揭开盛着白色圣餐饼的嵌满珍宝的灯笼形的圣体匣,(那东西有时会令人以为真是天使的面包,)或是看那神甫穿上耶稣受难周的袍子,把圣体(圣餐饼)掰碎,放进圣餐杯,然后因为自己的罪孽而捶着胸脯。身穿镶花边的红袍的庄重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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