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太小了?”
“而且……”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因为你太小而且……”他重复道,“那后面还有第二个原因,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你太小,而且因为我爱你。”
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她迅速掉过头去。“我明白。”她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说。
上帝,还有比这个更艰难的吗?特雷觉得凯茜站在身后,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触摸着他,在他肩上一触即过。上帝啊,请补充给他温柔的耐性吧。上帝知道他现在就需要它,而且急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知道的话,”他努力使自己听上去平静如常,“你怎么能够打起包袱就……”他的声音哽咽了,“就这样离开道格和我呢?”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他听上去完全就像他自己,一个受了惊吓、遭受挫折的人,一个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泪流满面的人。
但是,先哭起来的倒是斯塔茜。坚强不屈、不满现状的斯塔茜一下子沉浸到了强烈的情感之中。
“对不起,”她抽泣道,“爸爸,凯茜,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特雷绕过桌子走过去,她其实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她哭泣时,他搂住她半边身体,凯茜搂住她另一半。
“我本来以为这可能是离开的好时机,”斯塔茜说着,急促地喘着粗气。她哭起来与她仅四岁时哭的样子一模一样。“因为道格非常喜欢凯茜。我想如果我走了,那么凯茜就会不得不留下来,因为她不会丢下道格一人不管的。她也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不管。”她抬头看看特雷,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双颊流了下来。“我知道您虽然不承认,但是也爱着她。当她在您身旁时,您是那么快乐。”
特雷抬起头,直视凯茜灰色的眼睛。她迅速掉过头去,“不过,斯塔茜,我仍然弄不明白。你准备离家出走以换来凯茜留下吗?”
“不。”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凯茜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谢谢。”她擤了擤鼻涕,“我离家是因为……”她脸上又出现了泪水,“……因为我患上了妈妈得过的病。”
特雷惊得不知所措。她真的认为自己得了……“癌症?”
斯塔茜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泪水和在一起,显得几乎滑稽可笑。几乎。“我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患上癌症。我知道那只不是她死后您编出来告诉我们的故事。”
“斯塔茜,你……”
“爸爸,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斯塔茜言辞激烈地说,“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忧郁症,书中描写的终日躺在床上、十分厌倦、哭个不停等等症状,妈妈就是个典型。您发现她躺在浴室后,我听到了您说话。我当时藏在床底下,听到您对她大喊大叫。您因为她自杀对她非常气愤。我知道她是自杀。”
特雷呆若木鸡,“哦,上帝。斯塔茜……”
“我读过的书说,忧郁症可能会遗传。我也得了忧郁症。我知道自己得了病。我一直非常不愉快,恐怕我也要这样做。”
恐惧攫住了他,使他感到浑身发麻。他两手捧住斯塔茜的脸,仔细察看着她的眼睛。“哦,斯塔茜,你真的想自杀吗?”
“不!”她语气强烈地说,“不,我不会。决不会。我不想那样做。但是那书却说……”她又开始哭了起来,“那书说,患了忧郁症的人可能会突然转向自杀。那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家的原因。所以,您和道格就不会在某天早晨醒来时发现我躺在浴室的地板上了。”
特雷搂紧了女儿。
“哦,亲爱的。”凯茜喃喃地说,“你母亲真的死于癌症。她经受了许多痛苦,而且她脑袋里还有个肿瘤。我们谁都不会知道那个肿瘤是否影响了她的判断力。或者,可能正是由于那种痛苦,使她吞下了那些药丸。没有人编造她患癌症的故事。如果她感到了忧郁的话,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想假装知道她的所有心思或者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真的不想离开你和道格。”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想丢下特雷。”她微微一笑,那是甜蜜而令人心颤的微笑。“她怎么会愿意离开你们呢?”
斯塔茜在许多问题上都错了,但是,有一点她说的却完全正确。他和凯茜在一起时的确非常快乐。在这里,他被刚听到的一切从情感上掏得空空,还搅和上了海伦娜不合时宜、不公正的死亡,但是,他却有一种满足感,一种他认为以前从未有过的平静感。
而这一切均是直视凯茜眼睛的结果。
真相大白。
他爱上了她。
他处心积虑,竭力不背叛自己的心,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悄悄偷走它。事实上,她真的偷走了它。
“我们回家吧。”他对使他的生命变得完整的这两个女性说。他抬起女儿的下巴,好让自己好好地看看她。“我要把有关你妈妈病情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们可以找人去谈谈。找个顾问。我认为你不会自杀,孩子。但是,这不是可以忽略的事。我们可能会找到知识渊博的人,他懂的东西会比你读的书还多。我们一起来对付它,好吗?我很乐意做任何事,无论需要我付出多大代价。”
斯塔茜点点头,凯茜又向他投来一个妩媚无比的微笑。
他要应付斯塔茜,接下来是凯茜。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凯茜的眼睛,绝对乐意去做任何事情,无论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嘿,”特雷说,“你在这儿啊。”
凯瑟琳从游戏室地板上抬起头,她正在收拾游戏用具。“这么快就回来啦?”她问。他在办公室呆了整整一上午,与斯塔茜谈话。大约午饭时间,他们两人都出现了。特雷此后很快就走了,说城里有几件事要办。
“我立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对她说,目光几乎紧张地扫视了一下房间,“孩子们在哪里?”
这真是滑稽可笑。她见过他公事公办的样子,见过他生气的模样,见过他激情迸发的样子,见过他温顺与窘迫参半、使她心旌动摇的微笑,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紧张的模样。不像这样。这是怎么了?
“道格正在淋浴,准备去参加您母亲的聚会。斯塔茜也在自己房间里打扮。我告诉她我会陪她在家,但她好像想去。”她报告说,同时瞥了他一眼,“如果您不介意,今晚我想请假呆在家里。”
“哦,不行,”他说着,在她身边地板上蹲了下来。“知道你会去参加,我才觉得这个聚会还可以勉强忍受。有请啦,我还指望着你去呢。”
她对他嫣然一笑,“斯塔茜和道格会跟我一样保护你不受戴安娜的干扰。其实,我认为,你和孩子们单独作为一家人出门会很美好的。”
“但是,你是我们家庭的一个成员呀。”
“不,特雷,”她轻声说道,“我不是。”
“可能我得重新措辞。我想,我们想要你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分子。”他非常严肃,眼睛里露出十分严肃的蓝色。“永久的。”
凯瑟琳转身向着游戏用具,不断地调整着单个部件,好将所有的玩具都放进盒子去。“特雷,请不要再开始谈你那高得吓人的工资。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高工资会……”
“我财产的一半你看如何?”
什么?她眨巴着眼睛说:“对不起……”
她意识到,那就是他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个小巧的黑色东西,而且……
珠宝店的戒指盒。
特雷打开盒子,拿出它放到她面前。
它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钻石。只见它在富于皇室风范、简洁大方的镶嵌底座上闪闪发光。她十分熟悉珠宝,那块钻石至少价值……
但是,让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来的并不是钻石的价值,而是它的含义。而且,它的简明内涵同时也出现在了特雷的眼中。
惟恐她没有理解其中含义,他还用语言作了表述,“嫁给我。”
凯瑟琳笑了起来,一只手握住了喉咙,感到十分意外。在她最最疯狂、最最荒诞的梦中,她也从来没有想到特雷会以这种方式来挽留她。
“我甚至不会请你签订婚前财产合约,因为我知道你不要钱。”
“特雷,我……”她不知如何说是好。
他捉住她的手,从盒子里拿出戒指,把它戴到了她的手指上。正合适。
“我们可以马上结婚,”他说着,仿佛一切已经决定,双方已经同意。“去个温暖如春的地方度蜜月。”他吻了她,“一个我能让你多数时间内赤身裸体的地方。”
他的吻那么怡人,他的抚摸那么美妙。那个戒指……看上去就好像是专门为她的手指定做的。
“特雷,我不知道。”
这会轮到他惊诧不已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会毫不迟疑、热情满怀地接受他的求婚。
但是,她如何能够同意呢?他在请求凯茜·温德嫁给他,而她却不是凯茜·温德。
不过,如果,如果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把自己是温博罗王国的凯瑟琳公主这个事实当作不可逾越的障碍的话,那又会怎么样?
如果?
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占据了自己心灵的男人时,希望飞翔了起来。他要与她结婚。
她的父王会说什么?他自己娶了平民——一个普通的美国人。但是,他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平民吗?如果他不允许的话,她有这个勇气去反抗他吗?
为了一生与特雷在一起?对此她毫无疑问。她爱这个男人,爱到足够放弃一切,一切。
她吻了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悄声说道。他又吻了吻她,这次更热烈,更缠绵。“我需要你,太需要了,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撕成了两半。但是,这并不仅仅与性生活有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要比我们不在一起时愉快多了。”
他没说爱她。她尽量不去在意,但却不行。她确实很在乎。
“特雷,我得想一想。”她对他说,“我不能在没有真正弄明白之前就贸然地说行或不行。我从未想过你会向我求婚。”
“是呀,”他说,“我也从未想到过。今天,这却突然变得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他又吻了她,“凯茜,你使我非常快乐。只要一见到你的微笑……”
这不是“凯茜,我爱你。”但是,已经挺接近的了。
她必须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而且,她必须现在就告诉他。
“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怎样遇到亚历山德拉公主的吗?”
他点了点头,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知道,她是你的一个朋友,但是,我想我们结婚还是不要搞得沸沸扬扬的好。任何婚礼,有了皇室公主出席,就不可能不沸沸扬扬的。”
哦,天哪。“嗯……”她开口说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尖叫声。
尖叫声来自道格的房间,而且越叫越响……
道格一下冲进了游戏室,只穿着短裤。“我房间里有个蜇人蜜蜂。”
特雷站起身来,一把抱住道格,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制止住了那警报似的尖叫声。“隆冬季节,你房间里哪来的蜇人蜜蜂?”
“我不知道。”道格还是用那高嗓音在喊着。“它在我的盥洗间里。我一打开门,它就要来蜇我。”
凯瑟琳站了起来。
“我来处理这件事。”特雷说,“去准备准备,参加我母亲的聚会,好吗?我们以后再谈。”他盯着她看了好长一会儿,“你还不如现在就答应我。我是个极其顽强的谈判老手,这是一场我绝不愿意输掉的谈判。”
“但是,特雷,我真的有话……”
他已经走出了门外。
第18章
那只是个蛾子。
道格把特雷从一场很可能是凯瑟琳一生中最重要的谈话中拉走了,他那可怕的蜇人蜜蜂原来只是个大大的蛾子。
凯瑟琳站在佩内的宽敞起居室边上,非常遗憾地感到,自己与斯塔茜在逛商店时买的那蓝色花纹连衣裙十分别扭。衣服有点太随便,有些太女性化。飘柔的裙子一直拖到脚踝,袖子很长,但领口开得却很低,使她胸部显得比实际上更为丰满。
这是美丽而孤独的女人在凉风习习的海滩上穿的那种连衣裙。
“我喜欢这条裙子,”特雷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等不及了,就想把它给脱掉。”
凯瑟琳忍俊不禁。
“你的脖颈多美,如果我吻它一下,你想是不是有人注意?”
她转身面对着他,惟恐他会那样去做。“当然。”
当他递给她一杯香槟酒时,眼睛里露出了灼人的光。“你必须做的就是答应我,然后我就立即当众宣布。那时,如果我吻你,无论谁注意都没有关系了。我们在今晚剩下的时间里就可以站在角落里抚摸接吻,大家都会说,‘瞧,多么浪漫。’”
凯瑟琳环顾四周。这确实不是个向他泄露秘密的地点,但是,它却是自从他们在游戏室里谈话被打断后的一个最近乎独处的地方。“特雷,我没有大胆向前接受你的提议是有原因的。”
“请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结了婚。”
“没有。”
“谢天谢地。”他贴近了一点,这样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样他就可以碰到她。“嘿,晚餐要在一个小时后开始。我们先佯作融入人群,然后走开怎么样?我们可以楼上见,把我俩锁在一间浴室里,然后……”
“我很喜欢。”那里没人打搅,她就可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但是,这显然不是特雷所期待的反应。“真的?我只是半开玩笑。不过,如果你真的想……”他纵声大笑,眼睛里露出的激情之火几乎点燃了她的连衣裙。
“十分钟后,”她说,“楼上。”
九分半钟。
特雷尽量不去看表,尽量不去筹划上楼梯的路线,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太令人惊讶了。他已记不起什么时候真正喜欢过母亲的聚会。他有一种感觉……九分钟十秒、九秒、八秒后,这个聚会将会随着销魂时刻的到来而消失。
特雷不看手表,不看楼梯,但是却无法不站在那里看着凯茜。她站在房间另一边,笑容可掬地与他母亲教堂的牧师华莱士·蒂平斯交谈着。蒂平斯牧师可能会非常乐意为他们证婚,而且……
凯茜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就好像能够感觉到他在凝望着她。她莞尔一笑。这种笑与她对牧师的笑全然不同。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笑,承载着两人的秘密,流淌着柔情蜜意。
他回报以同样的微笑,心跳到了嘴里。
他爱过海伦娜,他依然爱着海伦娜,并且永远都会爱下去。但是,这不一样。因为即便海伦娜变得关心起他来,她也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他。绝不是凯茜爱他的这种方式。
这说来太具讽刺性。他知道父母亲以及海伦娜的父母撮合了他们,知道他们希望他俩结婚,甚至不惜贿赂他们。但是,特雷爱上海伦娜并不是金钱起的作用。他只看了她一眼,与她共进了一次晚餐,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以为她也一样,但是,其实并不然。
她从他们联姻中获得的金钱和权力成了她的原动力。没错,如果他是个枯燥乏味或残忍无比的家伙,那么,她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但是,他是谁在她决定的砝码中仅起到次要作用。在他获悉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停止对她的爱,不过,他原本以为生活会变得像故事书中说的那样美好,可现在却不再完美,无法令人满意。
他的确想过,自己绝不可能找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