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又瞥了那个男人一眼,他立即转过身去。很好,他不会与她打招呼。只要他处于隐形状态,无论怎样跟着,她都不会介意。
她疾步走向主出口,哦,对了,斯塔茜和道格就在那里。
她向斯塔茜走去时,发现小姑娘脸上依然绷得紧紧的,一副愤怒的样子。她抱着道格,仿佛他是个刚学步的小孩。道格双臂搂着她的脖子,两腿夹在她的腰上。凯瑟琳走近时,渐渐意识到虽然斯塔茜脸绷得紧紧,但她却在为道格哼着歌儿。柔声柔气,和谐悦耳。是“橱窗里的小狗多少钱”那首歌。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斯塔茜停下了哼唱说道,“你知道,当大人插进来时,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那干吗你还要先跟他们说话呢?”凯瑟琳明白弄清原委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她就是禁不住要问。
“汽车在哪里?”斯塔茜不耐烦地问道,“因为,他大概变得越来越重了。”
可怜的道格脸上一道道泪痕。
“你好吗?”凯瑟琳问他。
他点点头,看上去与她一样疲惫不堪。多么可怕的一个下午啊!
“我们出去好不好?”她问他,“你下来走怎么样?用你的两条腿?”
他又点了点头。斯塔茜让他从身上滑落下来。
“到停车处需要走一小会儿,”她轻快地告诉斯塔茜,“我们现在就走?”
“我遇到麻烦了,是吗?”
“那要取决于你的麻烦定义是什么了,”凯瑟琳说,“如果麻烦意味着你和我坐下来畅谈一次,那么,没错,亲爱的,你确实遇到麻烦了。”
她打开车门,大家一起钻了进去。凯瑟琳,斯塔茜,道格。
不一会儿,那个皇家卫士就跟了上来。他若即若离地跟着,凯瑟琳颇为反感。
这真是个倒霉的日子。现在看来,他会这么坚持跟着,直到她上了苏德兰家的车道为止。
斯塔茜目不斜视地从挡风玻璃朝外看着。“你会告诉我父亲说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去逛商场吗?”
我的父亲,而不是特雷。
前面红灯亮了,凯瑟琳停下了车。她从后视镜中看着那辆蓝色的丰田车,这不是想象中皇家卫士驾驶的那种车,不过,和他们通常驾驶着巡逻的那种黑色大轿车比起来倒不那么惹人注目。
它就停在那里。后面有四辆车。
“我每天晚上向你父亲作一次简要汇报。”她告诉小姑娘。
“你能不能把这次汇报做得比平时更简要一点?”斯塔茜问,“如果他发现我独自一人去了商场的话,一定会大叫大嚷的。我弄不懂为什么这对他来说会是件大事,但事实上还就是如此。”
绿灯亮起,凯瑟琳瞥了她一眼,接着加速驶进了十字路口。“可能他知道商场附近有这类人在游荡。”
斯塔茜翻了翻眼睛,“克雷格和他的狐朋狗友也在我的学校周围游荡,特雷好像并不介意我去上学嘛。他不让我单独去商场,因为在他心目中我还是个黄毛丫头。他认为我还没有长大,如果你相信的话。这与四十亿息息相关,他老是唠唠叨叨说我没有朋友。如果我放学后不能到商场去逛逛,那么,他怎么能指望我结交朋友呢?”
“我想做父母的最难处理的问题之一可能就是学会让孩子长大成人,”凯瑟琳告诉她。“我和姐妹们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我父亲仍然对此感到棘手。你父亲就更加困难了,因为他失去了你母亲,也就失去了最得力的帮助。”
斯塔茜沉默了一会儿。“道格其实并不记得母亲了,这你知道。但是,我却记得一清二楚。她一头金色长发,眼睛蓝得可爱。我一点都不像她。她是那么美丽,并且总是装出一副快乐的模样。”
凯瑟琳瞥了一眼后排座位,道格已经睡熟了。“装出?”
“她并不真的感到快乐,”斯塔茜说,“我心里明白,因为我常常听到她哭泣,一般情况下都是当她以为周围没有别人的时候。”
她沉默良久,凯瑟琳耐心地等待着,希望她能继续往下说。但是,小姑娘摇了摇头。“所以,现在看来,我的行为是不是有了依据?”
“没有,”凯瑟琳告诉她,“如果你下次再擅自去什么地方的话,那你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走着瞧吧。”
她将车开上了通往苏德兰庄园的公路。毫无疑问,那辆蓝色的车紧紧跟上了。“今天早些时候我对阿妮塔说过,既然你父亲今晚又不回来吃晚饭,我想我们定两块比萨饼就行。你觉得可以吗?”
斯塔茜摇摇头,“慢着,难道你不打算对我嚷嚷、说我如何不懂得体贴别人吗?”
凯瑟琳在大门前的车道上停下了车。“我认为你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不那么体贴别人。我宁愿不大叫大嚷,那样会嗓子疼的。”
她放下车窗去操纵键盘输入密码。这时,那辆蓝色汽车呼的一声就驶了过去,甚至一点都没有减速。谢天谢地!
“你知道吗,斯塔茜,我真佩服你在商场里表现出的克制态度。我明白,你恨不得把那个讨厌的男孩揍一顿才好。而你却没有动手,我实在为你感到自豪。”
斯塔茜脸上又出现了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很可能因为凯瑟琳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向她大声嚷嚷,而是夸奖了她,说为她感到自豪。
“我只是……”她说,“我想要把克雷格撕个稀巴烂,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我要带道格离开那里。我不想让他听那些鬼话。”她笑了一声,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发现这情形有多么可笑。“这很可能已经太迟了,是吗?他可能在学校就听到了这些庸俗下流的事。天哪,你如果常常听到这类事情,你就会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凯瑟琳把车停到车库前,按下遥控器打开车库门。她回头瞥了一眼熟睡的道格问道:“你认为那不是真的,对吗?我是指你父亲谋害母亲这种传说?”
“那当然不是真的,”斯塔茜讥笑道,“我是说,他们过去常常发生口角,尤其是他们以为我听不见的时候。但是,每个人的父母都发生口角,不是吗?另外,海伦娜是得癌症死的。”
小姑娘的声音、语调中有一种怪怪的东西,就好像她并不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似的。
凯瑟琳把车开进车库,说:“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我会洗耳恭听。”
“好的,”斯塔茜说,“谢谢。”她迅速下了车。
“斯塔茜,”凯瑟琳在她身后喊道,“还有一件事。既然你已经清楚了我的规矩,就是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想事先知道,那么……”
小姑娘停下脚步,但却没有转过身来。
“请你不要让我失望。”凯瑟琳平静地说。
斯塔茜点了点头,消失在大楼里。
第8章
游戏室里传来阵阵笑声。
特雷站在过道里,全神贯注地听着。斯塔茜正在讲述她几天前看过的一个滑稽电影。虽然特雷听不到道格说话,但是,他的笑声却清晰可辨。
他迅速向门内瞥了一眼,发现道格正坐在桌上画画。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人的活动。
斯塔茜和凯茜正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前玩着游戏。
凯茜全身趴在地毯上,双手托住下巴,两肘撑在地上。
火光映在她那浓密的棕色头发上,发出诱人的光泽。听了斯塔茜的故事她纵声大笑,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的笑在他心里产生了非常奇特的效果,并且……
没等她抬起头看到他,他迅速从门口走开,贴到了墙根上。
他在和谁开玩笑?
是啊,当然。他把凯茜·温德当作了朋友,当作漂亮的小妹妹。但是,毫无疑问,她是别人的小妹妹,不是他的。
这个女人妙不可言。蓝色牛仔裤加上宽松的衬衫,便是她的全部装束。她是希望的化身,是勃勃生机的活见证。她温柔甜蜜,而且……
她是一位与他的孩子相处得非常融洽的雇员。她与众不同,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令人奇怪的吗?
这就是他心里存在的所有滑稽的感觉。感激。感激加上对她美丽而温柔的微笑由衷的赞赏。
她走出游戏室,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哦,”她说,“我没想到今天晚上能见到你。一切都好吗?”
都好。特雷点了点头,“是的,我……一切都好。”
她回身指了指游戏室门,“你应该进来。斯塔茜、道格和我今晚在这里吃饭。我们要一边吃比萨饼一边看电影。比萨饼随时都可能到,真的。我们订了许多,不知你有没有时间来吃一小块?”
她散发着一种异香,哦,是头发上发出的。他不得不抑制住自己,不靠近她去闻那诱人的香味。
“我没时间,”他说,“已近很迟了。我正要……”他耸了耸肩,“我想看看斯塔茜和道格怎么样。”
他得承认自己也想看看凯茜。他喜欢看她的笑靥,喜欢看她毫无遮掩的直视,喜欢那种经历了多年刺骨寒冷后感到的温暖。
但是,这与性无关,纯属友情。如果他不断地对自己这样说,那么,很可能他会开始相信自己的话。
“你难道不能把头伸进去打个招呼吗?”她问。
“我不想破坏斯塔茜的好情绪,”他坦诚地说,“她看上我一眼就……”
门铃响了。
“我明白,这是一种逃避的借口。”他继续说道。
“我得去门口,”凯茜说,“你知道吗?斯塔茜今天自然科学考试得了个A。你是不是可以探身进去向她表示一下祝贺?”
特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匆忙下楼的身影。
就探身进去一下。
门铃又一次响起,他不必探身进去了,因为斯塔茜走了出来。
“凯茜,你到门口了吗?”她大声喊道。一看见特雷,她马上停住口。
“嗨,斯塔茜,”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没错,她,嗯,快到门口了。哦,听说你今天自然科学考试得了个A,不简单。”
她耸了耸肩,说:“真蠢,如果拿不到A的话,那我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
“哦,那么,就祝贺你不是十足的大傻瓜喽!”
这是个拙劣的玩笑,但是,她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好吧。”她转身回到了游戏室。
特雷觉得几乎瘫倒在墙上,感到疲惫不堪。天哪,与女儿进行一次简单的谈话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演变成了一场体力和精神上的严峻考验?
时间已经不早,他得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游戏室的门上,说:“嘿,道格,我只想顺便看一下,问一声,你好吗?”
道格眼睛盯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好。”特雷说着,心里感到实在不是滋味,自己的话听上去多么差劲。他到底怎么啦?对自己的孩子说话怎么会那么费劲?
道格抬起手摆了摆,动作轻微,简直让人察觉不到。
“孩子们,再见,我得走了。”特雷说着,没等斯塔茜在他身后咕哝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他快步走下楼梯,见到凯茜手拿几盒比萨饼和一大瓶根汁汽水走来时,他才放慢脚步。比萨饼盒顶上摇摇晃晃地放着纸盘、纸杯和纸巾,凯茜在努力保持着平衡。
“需要我帮你吗?”特雷问。
她莞尔一笑。“我能行,谢谢。”她慢慢停下,在他上面的台阶上站住,转身向下看看他说,“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承认道。
她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你还没倒下,我会把这当成好兆头。”
“我们用正常的语调说了几句话,”他告诉她,“我猜这是个收获,对吧?”
“绝对没错,我敢肯定。”
又来了。那种希望的感觉。“我希望能够留下一道吃比萨饼。”他说。
“我们也希望你加入。”
我们。不是我。她没有称他为苏德兰先生,但是,她那样叫倒也无妨。
不过,他指望什么呢?难道指望她像《简爱》中的女主人公那样疯狂地爱上他,见到他来到身边就激动得发抖?
不,凯茜抬头看他的时候,她只看到了自己的雇主。如果她把他当作男人,那么,她看到的是一个“本年度最令人讨厌的父亲”的有力角逐者,一个与自己的孩子无法沟通的男人。
如果她对他有什么感觉的话,除了可怜,一无所有。
“您最好快一点,”她说,“否则,您要出席晚宴就会真的迟到了。”
她是对的,但是,他仍然犹豫不决。“你对斯塔茜和道格说晚安时,告诉他们我爱他们,好吗?”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我总是这么说的。”
她又开始向楼上走去,特雷则迈步向下走去。他从门边拿起自己的外衣和手提箱,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刺骨的寒冷中。
他要以某种方式与凯茜达成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协议。无论如何他要让她在一月份以后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他在谈判方面可称得上是专家。他要弄清她的价码,向她提出她无法拒绝的继续工作的条件。
他这样做可能很荒唐可笑,可能非常不理智。但是,她是这个家庭中最好、最合适的成员,这个想法在他头脑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怎么也无法消除。
他已记不得自己上次有这种迫切的需要是在什么时候了。
其实,是他自己快要发抖了,他是那么需要她。
为他工作,他提醒自己。只是为自己工作。
直到永远。
斯塔茜把一本“维多利亚的秘密”的购物目录留在了凯瑟琳的房间里。
内衣。
每一页都是内衣,而且绝对没有一款是简朴素净的。甚至连白色的胸罩和内裤也与众不同。
凯瑟琳把它扔到地上,在穿衣镜面前踱来踱去,顾影自怜。
斯塔茜对她睡衣的评价一语中的。这是印有细碎花纹的法兰绒长睡衣,直拖到地上,纽扣一直扣到下巴。穿上它,没有丝毫性感的影子。
她解开三个纽扣,接着又解开了两个,像目录上的模特那样袒露出明显的乳沟。她舔了舔双唇,把头发弄得一片凌乱,试图显出风飘式的浪漫风情,但是,实际上,她只是把自己搞成一副乱糟糟的模样。她还让长睡衣滑下,露出一只肩膀。
不,这样并不好看。看上去十分愚蠢。
她看上去……
只听到咚的一声,紧接着,相隔几道门的道格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哭声。
她冲向门口,砰地打开门,沿着大厅匆匆跑了过去。这个小男孩睡觉很不老实,前几夜她就想到过,这孩子很容易就会从床上滚下来。毫无疑问,他是滚下来了。
他的门半开着,她推开了它。
特雷已经在里面了,道格在地板上轻轻地哭着,特雷则跪在旁边。他一定是刚刚到的,才把道格揽进怀里。
凯瑟琳在他身边蹲下,说:“他还好吗?”
特雷在用手梳理孩子的头发,检查他的脑袋,确信他掉下床时没有撞出包来。“信不信由你,他还睡得熟着呢。”
他身上有股雪茄烟味,混合着美味佳肴和咖啡的气味——显然是他参加晚宴时留下的。
“您肯定他没问题吗?”她问道,“我小妹妹有一次从床上跌下来,结果摔得鼻青脸肿。她甚至没有摔醒,但是到早晨一看,发现有一大块瘀紫。如果我们及时发现并且用冰块冷敷的话,肯定不会那么严重的。”
特雷微微挪动了一点,让门厅里的光亮落到孩子的脸上。凯瑟琳把道格覆盖在脸上的头发捋到后面,这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特雷。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但马上就觉得自己很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没错,她是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