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的纪念品。”伊俊达幽默了一下,说完,自己先笑了。蓝兰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第二次去红磨坊歌舞厅,蓝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常客了。她仍然买的是第一排的甲等票,而且买了两张,也就是说,
她包了一个小桌。进了门,她又用余光扫了一下东侧里面那个服务生走进走出的屋子,她知道,她想见的那个人就在里
面忙活着,她现在还不想惊动他。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舞台下面的第一排。说来真是凑巧,今晚票的座号和昨晚票
的座号一样。她坐下,由于来的较早,她眼前的茶几上还没有摆上东西,她向两侧看了看,服务生们正忙着往各个茶几
上摆食品酒水。她想了一下,打开随手带的精致的小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副黑色的墨镜,戴上。她开心地笑了笑,拿过
茶几上当晚的《巴黎晚报》,低头看起来。她不懂法文,只是看着报纸上的照片,然后用余光看着左右,等待那个人的
出现。
他果然出现了。是白衬衣,黑领结,红马甲。在所有的服务生中,他是最显眼的,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膛儿,浓
眉大眼。他端着托盘,快步地走了过来。也许是有职业纪律的要求,他的目光只看着二尺见方的茶几。他用一块洁白的
抹布,象征性地,而且是十分麻利地擦了一下茶几,然后小心而又熟练地从托盘里拿出了水果、饮料,摆在了茶几上。
这时的蓝兰,目光早已经从报纸离开,看着近在咫尺的刘英良。这个当年中文系的高材生,学生会主席,登台朗诵著名
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的英俊青年,这个获得了自己爱情,并献身给他的有志青年,怎么会出现在红磨坊歌舞厅服
务生的队伍中?隔着墨镜,她可以详细地看他,或者说是欣赏他,而他,头都不能抬一下。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
被服务者永远是上帝。
他麻利地摆完了东西,转身走了,连看也没看一眼蓝兰。不过蓝兰知道,他还会回来的,因为茶几上还没有酒。果
然,只片刻的工夫,他又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两瓶酒和两个白色的玻璃杯子。两瓶一粗一细的酒,一瓶是法国
红葡萄酒,一瓶是法国香槟酒。他把一只杯子放在了蓝兰的面前,另一只放到了对面的空位子上。他这才抬起头,看着
戴墨镜,看法国报纸的蓝兰,用英语问道:“CanIopenthewine,please?”
(小姐,请问,酒要打开吗?)
蓝兰抬起头,隔着墨镜看刘英良。她发现刘英良在看她的时候,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我是中国人,请你说汉语。”蓝兰的声音没有任何色彩。然而,这没有色彩的声音使刘英良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惊
恐的表情。这声音熟悉而又遥远,亲切而又恐惧。他停顿了片刻,用中文说道:“小姐,请问酒要打开吗?”
“两瓶酒都打开,两个杯子都倒酒。”蓝兰声音平静地发布着命令。一种快感,从来没有过的快感,立即传遍了她
的周身。
刘英良动作十分娴熟地打开了两个酒瓶。他往两个杯子里倒酒,倒了一半时,突然停了一下。在西方,喝酒都是象
征性的,只倒到杯子的一半,而在中国,酒是要倒满的,所谓的满杯酒半杯茶。他只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把两个杯
子都倒满酒。
“你认识我吗?”蓝兰戴着墨镜,平静地问。
一听这话,刘英良的身子仿佛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看了蓝兰一眼,轻声说道:“我?不认识。不过,声音好像挺熟。”
“你能不认识我吗?”蓝兰说着用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刘英良,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蓝兰的声音变得严厉
起来。
刘英良快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昨天就认出你了。只,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她追问道。
“蓝兰,我,我十分十分的对不起你。我内疚,我有罪,我,我向你赔罪。”刘英良说着,一连向蓝兰三个深鞠躬,
那头低得已经快到膝盖了。
“刘英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而且是干这个活儿?”看着他低头行大礼,蓝兰的心一软,顺口问出了这句话。
“蓝兰,别提了,真是一言难尽呀!”刘英良十分痛苦地说着,他的眼角,已经涌出了泪水。“对不起,我,我还
要工作去。”他说着,又向蓝兰行个大礼,快步地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蓝兰哈哈大笑起来,她端起酒杯,把两杯酒一饮而尽……
第三章
这是一九七五年十月发生的事情。上级给永清公社土屯大队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这在土屯大队引起了一场风
波。
土屯大队是当时全公社和全县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大队青年点有下乡知识青年一百多人,青年点也是全公社和
全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先进集体。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大队才得到了省城大学历史系的这个
宝贵的保送名额。按照保送上大学的具体条件,特别是政治方面的条件,经过反复地筛选,有十名青年,其中七名下乡
青年,三名还乡青年具备被保送的资格,在这十个青年中,排在前两名的是下乡男青年刘新和还乡女青年蔡丽君。
刘新是青年点点长,大队团支部书记,县里和公社很有名的知青典型。下乡两年多来,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努力改造世界观,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事迹登在了省、市的报纸上,还多次在市里知青会议上介绍经验,“七一”的时
候,刚刚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是被推荐的头号人选。蔡丽君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蔡鸣久的女儿,中学毕业回乡生产两
年,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各方面也都不错。两个人要选一个上大学,这可难坏了大队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老关。
老关五十多岁,是一个很狡猾的农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靠造反当上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凭着他灵活的头脑,左右
逢源,把土屯大队整成了全公社、全县的先进典型,他在大队里说一不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土皇上。可他对自己的副
手,却处处留心计,限制他们,不管是哪个方面,生怕他们超过了自己。按说,这一个名额应当给蔡丽君,毕竟她的父
亲和自己是一个班子的正副职。可是,老关不愿意看到自己副手的女儿上大学,而自己的一儿一女都在公社的社办企业
上班。他先找到了蔡鸣久,开口道:“鸣久啊,我看保送上大学这个名额,就给刘新算啦!人家是下乡知识青年,又是
市、县和公社的知青典型,还刚刚入了党。你女儿丽君,就等下一回吧!”
要是往常,只要是一把手关书记说话了,无论什么事情,也都是铁板钉钉了,他老蔡只能是一个劲地点头。可这次,
涉及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可不干了。他一反常态,摇着脑袋说:“关书记,这不行,这不公平。”
“咋不公平?”关书记见副职反对,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老蔡不管他的脸色,厉声说:“刘新这个知青是不错,
可他已经表态了,要扎根农村干革命。扎根了,就是不能走,他这入党才几天,怎么就能走了呢?”
“这……”老蔡的几句话,把关书记说得立即停了“电”。他思索着。
老蔡又继续说:“关书记,不冲他知青典型不典型,扎根不扎根,就冲咱俩说。你是革委会主任,我是副主任,这
些年,我是不是完全听你的指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什么时候提出过额外的要求,我搞过什么特殊?”
“没有。没有。”关书记马上回答,并且一个劲地摇头。
“关书记,丽君回乡已经两年多了,我原想把她也送到公社的企业去,可人家看我没权力,不要。女儿挺要强,也
有你的关照,让她当了大队的妇女主任。干得还是不错吧。这次上大学的机会,对她来讲,实在是太难得了。她上了,
就能跳出这个农门,将来兴许还能有点出息。刘新是知识青年,说是扎根,可你看哪个扎根了?就是这次不走,过一年
半载的,也能抽调回城,他还是有机会呀。所以老关,无论冲哪个方面,你都应当把这个名额给丽君,这也算是我和我
女儿求你啦!”老蔡说得入情入理,情真意切,老关就是心里不太愿意,也只能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嗯。你说的在
理。在理。你容我做做刘新的工作,如果他同意,这个名额就给你了。”
老蔡心想,这么一件小事,还做什么工作,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知道老关不愿意送他的女儿上大学。他也
只好强装着笑脸:“关书记,让你费心了。”
关书记很快找到了刘新,一副很关心、很怜爱的样子。“刘新啊,我找你来,是为了保送上大学的事,在十个够条
件的人选中,你排了第一号,按说,这个名额是应当给你的。可刚才,大队蔡主任找我,非要这个名额给他的女儿蔡丽
君。他的女儿是排第二号,在你后面嘛。我劝他要让一让,可他不干,非要争,还要让我找你谈,你看怎么办?”
刘新长得很帅气,高高的个子,穿了一件当时最时兴的黄军装,头戴黄军帽。二十一岁的他,刚刚入了党,在人生
的道路上正处在上升时期,他并没有把这个上大学看得太重,他设想,很快要到公社“三结合”当革委会的副主任,然
后再到县里……他看着关书记捉摸不定的眼神,随口说道:“关书记,我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一切听你的。
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
听了他的回答,关书记很高兴,他关切地说:“小刘啊,如果冲私人感情的话,我会把这个名额给蔡丽君的,她毕
竟是我们大队的,她父亲又跟我是一个班子的。可是,我应当从革命大业出发。你是知青典型,又是刚入党的新党员,
我知道你还喜爱文学和历史,如果你上大学,那不是如虎添翼吗?你真的愿意在咱们大队,或者在咱们公社,安家立业,
干一辈子革命吗?”
“这……”刘新的面前一片茫然,他回答不上来。
“这样吧,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再征求亲戚朋友的意见。明天正式回答我。你要坚决去,这个名额
给你;你要不坚决去,这个名额就给蔡丽君。”
“好吧。”刘新点头,同意关书记的这个意见。
刘新出身贫寒,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工人,让他征求亲戚朋友的意见,他能找谁呢?他只有
找自己的女朋友,一个青年点的女知青周兰。
刘新和周兰是中学同学。刘新是班级的团支部书记,周兰是文艺委员。她长得很漂亮,歌又唱得好,两个人在学校
时就是要好的同学,班里同学都说他俩是很般配的一对。中学毕业两个人一同下乡,又在一个青年点。慢慢的,两个人
还真的好了起来。吃完了晚饭,刘新来到了女知青房间的门口,一个女知青正好出门,看见点长在门口,会意地一笑,
然后冲屋里喊道:“周姐,点长找你呢!”
周兰正坐在炕上,拿着针线,给刘新补裤子。这是一条八成新的裤子,因为他不小心,将裤脚剐了一个挺大的三角
口子。听见喊声,周兰放下针线,下地穿鞋,冲刘新问道:“找我有事?”
“嗯。你马上出来一下,咱们到外面说。”刘新说完,转身走了。周兰马上穿好衣服和鞋子,快步地追赶上刘新。
十月,北方已经进入了初秋,早晚都有些凉意。已经开始割地了,一片一片的苞米、高粱都被割倒。他们顺着熟悉
的乡村小路,朝铁路桥走去。
“什么事,你把我找出来。”走了不远,周兰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事我拿不定主意,可能关系到我今后的人生。”刘新就把下午关书记找他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诉说了一遍。
末了,他说:“周兰,我身边的亲人只有你了,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他们早已经停住了脚步。周兰静静地听着。刘新讲述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说,也不问,听完了,她又是一阵长时
间的沉默,她在认真地思考。
“周兰,你快说话呀,我该怎么办?”刘新急切地催促着。
远处,一束强烈的灯光射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来,黑色的蒸汽机车长鸣了一声,
吐着白气,喷着黑烟,拉着十几节车厢,在他们的眼前驶过。
火车开走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周兰终于说话了:“刘新,这件事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上大学去,这是个难得的
机会。”
“可是,我现在干得这么好,如果不走,我会很快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而且以后还会……”
“你把当官看得那么重吗?”周兰不高兴地问了一句。
“怎么是当官呢?这是干革命啊!我要向全国的几个知青典型学习,我有光辉灿烂的远大前途。”刘新十分自信地
说。
“刘新,我知道你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可是,毛主席教导过我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
不能战胜敌人的。我们今后无论干什么,都必须有文化知识做坚实的基础。上大学,提高文化素质,不是为了更好地实
现你的政治抱负吗?”周兰的话语虽然平静,但句句在理,刘新听了,只得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你放心地上大学吧,我会等着你。除了你,我不会跟任何人好的。”周兰说着,主动拥抱着刘新,两个人激动地
亲吻起来。
第二天,刘新找到大队关书记,告诉他自己想好了,要上大学。关书记一听,用手使劲一拍他的肩头,“你小子还
行。看得挺远,将来出息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大队书记呀!”
本来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可当关书记把这个结果告诉蔡主任的时候,蔡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坚决不同意。并说
要找公社,要找县里,一定要找个说理的地方。见蔡主任这般坚决,关书记想了想,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两个人
都报到公社,至于选谁上大学,请公社来决定。
为了女儿能上大学,蔡主任豁出去了。他首先跑到公社,找了书记,哭诉了自己女儿上大学的理由,得到了书记的
同情。书记告诉他,这件事由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胡春风负责,你先找他谈谈。蔡主任知道公社胡主任是个贪财好色的小
人,如今又大权在握,于是将家里的积蓄拿了出来,买了一些贵重礼品,来到胡主任的家,也是哭诉了自己女儿上大学
的理由。看着他拿来的那些礼品,看着就差一点跪倒在自己脚下的蔡鸣久,胡主任当即表态:“你别哭了,这件事我说
了算。只是你今后别忘了我的好处就行了。”
蔡主任一听,感动得连连点头:“不忘,不忘。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您的好处。”
这样一来,形势对刘新就完全不利了。蔡主任从公社回来就传出风来,公社已经同意把这个名额给我女儿了。而且
开始给女儿准备上大学的行装。
听到这个消息,刘新很生气,不过,他也没把这件事看得太重,如果上不了大学,按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前途也
是不错的。可周兰听了这个消息却十分生气。她对刘新说:“蔡主任能为女儿上大学去公社找人活动,你就不能到公社
去找人吗?公社的书记和主任你不都认识吗?”
刘新点了点头:“认识倒认识,可,可为自己的事去找他们……”他犹豫。
“你呀,怎么就看得这么近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