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听得有趣,插嘴道:“男儿汉大丈夫,自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对头很厉害,也要迎难而上吧!”
房俊翻个白眼,说道:“你当我傻啊?既然明知打不过,当然是转头跑掉!”
小丫鬟怔住,如何没节操、没气概、没廉耻的话,也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明月姑娘亦是莞尔:“二郎是真君子!”
房俊没好气道:“某是真小人!说来说去,那人到底是谁?”
明月姑娘眨眨眼,俏皮说道:“你猜?”
小丫鬟亦觉得自家姑娘难为房俊很有趣,掩唇而笑,大眼睛乌溜溜的盯着房俊,想要看他被捉弄时懊恼的糗样。
房俊气道:“一点提示都没有,某哪里猜得到……”说着,脑中灵光一闪:“某非是那个金榜题名抛弃旧爱的人渣?”
明月姑娘主仆二人先是惊讶于房俊思维敏捷的错愕,接着便是被“人渣”这个词汇都得笑出声儿来。
“人渣?嗯,这个词倒是贴切得紧。”明月姑娘笑意盈盈。
房俊慨然道:“社会的败类、人中的渣滓,不是人渣是什么?”
阁子里谈笑晏晏,其乐融融,似乎前几日在房家农庄发生的些许不快,都似烟云一般神奇的消散了……
脚步声响。
吴王李恪当先而入,锦袍玉带、温文尔雅,粉面如敷,眉飞色舞,哪里有半点“身染重疾”的模样?
“人言房二郎木讷拙言、性情憨厚,以本王看来,实是谣言一桩,分明是一个花丛高手嘛!能将清冷孤傲的明月姑娘哄得如此开心,着嘴皮子上的功夫,可着实令本王艳羡!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李恪满面春风,一进来就调笑房俊一句。
他身后尚有三四人,看见房俊的时候,却是神情各异。
房俊居然见到一身男装,做一个俊俏儿郎打扮的高阳公主跟在李恪身后……
这丫头真是闲的蛋疼么……
而且看几个人的神情,大抵并不知道高阳公主的真实身份,只当是李恪一个女扮男装的皇族堂妹或者表妹。
房俊大咧咧的坐着,也不施礼:“殿下谬赞。”
说着,眼神从李恪身后几人面上扫过,皮笑肉不笑道:“至于赐教,实不敢当。能够哄得明月姑娘开心的原因很简单,但是恐怕殿下学不来。”
故意看看高阳公主,公主殿下却面无表情。公子許说给大伙拜个年!但是一大早就不爽利,昨晚居然把一百八十八章的名字打错了,哭死……
第一百九十章 其实,我是一个诗人(下)()
李恪在房俊身边落座,示意其余几人随便入座,让高阳公主坐在自己的另一边,笑问道:“何以见得呢?”
房俊说道:“因为您是一位亲王,可房某……是一位诗人!”
哪有这么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诗人的?
脸皮果真厚的可以……
明月姑娘嫣然一笑:“所以,奴家说房二郎是真君子,心怀坦荡,怎么想就怎么说,比之那些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要可爱得多!”
高阳公主瞟了一眼巧笑嫣然的明月姑娘,心里有些不爽。
那黑面神再怎么不好,也是本宫盘子里的菜,怎么谁想吃一口就都能来夹一筷子?
骚蹄子,不要脸……
跟随李恪进来的一个白面男子闻言亦是沉不住气了,瞅了瞅明月姑娘,眼中的阴狠一闪而逝,转而面向房俊,冷哼一声:“哼!大言不惭!房二郎即是诗人,可能即兴在姬温面前赋诗一首?”
李恪面色一沉,斥道:“姬兄,房二郎乃是本王的贵宾,慎言!”
姬温面色一僵,闭嘴不语。
房俊淡笑着看了李恪一眼,暗自摇头。
所谓看一个人的境界,看他身边的朋友就能有数。
这姬温自然便是红袖姑娘口中的薄幸郎,贞观七年癸巳科进士之首。
作为有志于问鼎那个之尊宝座的李恪而言,居然将姬温这样性情凉薄、寡恩薄幸之人视为肱骨,可见眼皮子实在太浅,也难怪最终亦无法得偿心愿。
最重要的是,这个姬温作为状元,高中之后六七年来声名不显、仕途窘困,显然是个没能力的,居然在这样的人面前说什么“房二郎是贵宾”,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姬温是你夹带中的自己人,而房俊是外人么?
是这人的能力比我房俊强,还是你同他的关系比我近?
房俊有些郁闷,瞄了素净着一张小脸的高阳公主。
要知道,他虽然未打算娶高阳公主,但是在世人眼中,那必然是要成亲的。以高阳公主和李恪的亲密关系,他房俊天然就是李恪这一阵线上的人。
现在居然因为这个“瘟鸡”被排挤了?
李恪不是笨蛋,一看房俊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让这货不满了。可是高朋满座,亦不能道歉,只得讪讪道:“二郎既然自称诗人,想必是最近有什么佳作问世?”
他是知道房俊的那首《卖炭翁》的,这首诗等同于直接斩断魏王李泰的半条胳膊,让他很是兴奋了好多天!
但是对于上元夜花魁大会上的那曲《白狐》歌舞,却是毫不知情,那时候他正在由安州赶回长安的路上。
李恪这么一问,别人倒还罢了,姬温却是面孔涨红,恨恨的瞪着房俊,咬牙道:“房二郎若真是有才,不妨作一首佳作出来,嬉笑怒骂,姬某全都佩服,可千万别弄那些见不得台面的市井俚曲,恁地让人耻笑!”
对于那一曲《白狐》,姬温是深恶痛绝!
直接将他的名声彻底撕碎,碾落尘埃,还要在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自从家门惨遭不幸以后,他辛辛苦苦攻读诗书,所为何来?还不是一朝高中,能够平步青云,重新恢复家门的荣耀!
好不容易攀上吴王李恪这条线,只消得能辅佐李恪承继大统,那他姬温就是从龙之臣、不世之功!
可就是眼前这个黑脸的混蛋,将他最最依仗的声望,彻底击溃!
他如何不恨?
简直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红袖那个贱人到底如何把你伺候得舒爽了,要如此跟一个冉冉升起的未来宰辅作对?
他只是愤怒与房俊对其声誉的打击,却从未思考过那个苦守爱郎却最终希望破碎坠入风尘的痴情女子……
李恪奇道:“二郎果真作了什么佳作?”
旁人都讷讷不言,没法说啊,那一首曲子他们大都听过,那简直就是将姬温的面皮血淋淋的剥下来丢地上,太狠了……
房俊斜睨着姬温:“瘟鸡兄,真的要某作一首?”
姬温咬着牙,恨恨道:“房兄,莫拿别人的名字玩笑!”
若不是有李恪在场,姬温恨不得直接掀了桌子!当然,就算李恪不在他也不敢,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论诗词文学那是他的长处,可论起拳脚,他打不过房俊……
房俊略微点头,痛快得道歉:“对不起,瘟鸡兄……”
高阳公主无语,这人……太惫懒了!
姬温差点气死,却也拿房俊没法,只得压制着怒气,咬牙道:“房兄请!”
房俊正色道:“瘟鸡兄既然看不上市井俚曲,那么在下便从善如流,如你所愿,作一首正儿八经的……市井俚曲!”
他左一句瘟鸡,右一句瘟鸡,姬温觉得自己已经免疫了……
可房俊这句话说得,却让在座诸人都哭笑不得。
这么捉弄人,真的好么……
“噗呲……咳咳咳!”
却是高阳公主不爱看房俊牛哄哄掌控全场的表现,低头喝了一口茶,却被房俊这句话里的惊天转折逗得笑出来,把茶水呛进鼻腔,咳得狠了,眼泪都出来了……
李恪吓了一跳,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么喝个茶也这么不小心?好些没有?”
高阳公主顺了顺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依旧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却瞪了房俊一眼,那意思是说:都赖你!
房俊无语,你喝茶水呛到,也怪我?
无意跟她纠缠,他根本没有如同众人想象那般什么构思什么思考,望着阁子外明媚的日光,然后回头看着明月姑娘,张嘴便漫声唱道:“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李恪也好,姬温也罢,甚至是在座所有人,都有些理解不能。
咱且不说这平白得无限接近于白话的诗句,单单这诗意就驴唇不对马嘴好不好?
哪里有月亮……
不过紧接着,却是恍然,这“天上月”,莫非是指的明月姑娘?
唯有高阳公主差点咬碎了一口小银牙,粉拳在桌下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在这个黑面神脸上来一拳!
好歹本宫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你个臭黑面神居然当着我的面敢调戏名|妓,真当我李漱不存在呀?
却听房俊续道:“……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阁子里一片安静。
这首诗……怎么说呢,一如房俊以往的风格,开头平铺直叙,然后气势陡然拔起,最后收尾必是紧扣主题,不说振聋发聩,亦是令人尽享极其深刻。
但是,太损了……
越是好诗,越容易流传,若是一首经典,流传个几十上百世不成问题。
几乎可以想见,如同魏王李泰被那首《卖炭翁》搞得声威大减,这首诗自此间外传之后,姬温必然步上魏王的后尘,甚至犹有甚之。
哪怕男尊女卑的思想再如何浸入骨髓,似姬温这般为了前程富贵抛却旧爱、从而导致一个痴心女子坠入风尘的作为,也极为令人不齿,必然会被那些标榜道德高尚的士林清流所厌弃。
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是一回事,做完之后被别人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曲《白狐》,令士林对那个痴心一片却遭遇凄惨的红袖姑娘抱以同情的同时,亦即是敬佩;而今这么一首尚不知名字的词作,足以将一个文人士子的所有名声信誉一举击溃。
姬温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这么一首词作问世,自己将会遭遇怎样的境况,非但官场之上无法再作寸进,即便自己赖以生存的清誉,也将不存在。
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恪神色阴沉,不见喜怒。
但是心底里,却对房俊很是埋怨,明知道这是我的人,为何还非得要一帮子彻底打翻在地?你可知道,在太子与魏王的夹缝之间,我是何等的艰难?
但是同时,李恪也终于清醒的意识到,房俊还是那个房俊,还是那个弹指间一个“勒石记功”便让所有关中富贾叫嚣怒骂,却束手无策的房俊。
即便是进士之首,这个姬温的能力,相比房俊仍然不足。
这让李恪开始反省今日的所作所为,如此明显的捧高姬温,会否令房俊有所不满,致使以往亲密的关系裂开一道缝隙呢?
满席宾客,唯有高阳公主今次对房俊极其满意。
对于一个生长于皇家而又正处于满脑子对未来的粉色幻想的女孩子来说,几乎天然的对于红袖姑娘的经历产生同情。因为正是红袖姑娘的遭遇,令一个女孩子对于忠贞、对于爱情的美好希冀全部破碎。
有时候她甚至会惶恐的去想——万一自己也遇到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渣,自己怎么办?
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房俊一首词将姬温的伪装彻底撕碎,高阳公主好像是遇到了古时路见不平、仗剑任侠的侠客……
每个小女孩都是崇拜英雄的,即便这个英雄不久之前还是个黑面神……
高阳公主以一种极其罕见的温柔姿态,对房俊柔声问道:“不知这首词的名字是什么?
房俊愕然望向高阳公主,两个人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斗嘴,相看两相厌,几时见过如此柔和温婉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被他盯得有些发窘,暗骂这人好生无礼,不过却没有发怒,而是娇嗔着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呀?”
房俊“咕咚”咽了一口吐沫,惊讶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就好像在他面前发生了一幕火鸡突然变成孔雀那么不可思议……
高阳公主终于恼了:“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眼看这个傲娇妞儿发飙,房俊反倒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这才对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床前,明月,光(上)()
见到房俊如释重负的模样,高阳公主只觉得受到了莫名的羞辱,和着本公主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撒泼打混的泼妇,温柔一下就会让你难以置信?
简直岂有此理!
明月姑娘好笑的看着两人,她虽然看得出高阳公主是女扮男装,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这小女孩子真是漂亮,就连生气都那么可爱。
便自以为是的想要平和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微笑着插口道:“二郎还未回答这位妹子的问题呢?”
面对明月姑娘,房俊显然轻松得多,随口说道:“就叫《望江南·天上月》吧……”
众人闻言,神色古怪。
明月姑娘白玉也似的俏脸微微一红,暗自睨了房俊一眼,心说你这家伙不是对我不屑一顾么,为何还要如此讨好于我?
她自是将这首词的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房俊的一种暗示,一种示好,殊不知自己却是会错了意。
这首词的名字本来就是《望江南·天上月》,房俊还未无耻到剽了别人的词,连名字都给改了……
明月姑娘自以为替高阳公主解了尴尬,殊不知此时高阳公主愈发恼火了。
因为不仅是她误会,高阳公主也误会啊……
我问你,你就傻呆呆的不理我,这个狐狸精问你,你干嘛就回答的那么痛快?
还取了这么引人遐思的名字,这是要勾引她吗?
真是气人!
难道本公主比不得这个狐狸精漂亮?
高阳公主涨红着秀美的脸蛋儿,气得咬牙切齿。
姬温算是坐不住了,神色惨然的站起,对着李恪一拱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属下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告辞了,请殿下恕罪。”
说罢,也不待李恪同意,踉踉跄跄的告辞离去。
他首先挑衅于房俊,却被房俊一首词毁了自己的名声,偏偏自己还毫无还手之力……
一切豪情壮志都成了海市蜃楼,自今以后,大唐的官场再也不会容得下他这个绝情负义、负心薄幸之人。
姬温这样热衷于功名的人,当最大的奢望一朝成空,不啻于被掏空了灵魂,一无所有。
李恪长叹一声:“二郎啊,太狠了……”
言语之中颇多埋怨。
房俊闻言倒舒服了一些,若是李恪像没事人一样,他反倒会更加失望,说不定不顾情面提前离席,今后再不往来。
挑了下眉毛,房俊悠然道:“是他自取其辱,非得要我做一首诗词,我做出来了,他反倒不开心了,这可不怨我。”
李恪苦笑:“你呀,还是这么冲动,以后可得改改,不然容易吃亏。”
房俊给他面子:“多谢殿下教诲。”
明月姑娘明亮的眼眸眨了眨,看着房俊,柔声道:“二郎……能否再以奴家的名字,作一首诗词?”
说完,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怕被房俊作诗损几句,而是怕房俊拒绝。前几日在房家农庄自己被房俊言语捉弄的灰头土脸,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但房俊的诗词对于明月姑娘的诱惑力又实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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