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陀罗首罗呵呵一笑,命人奉上香茶,热情款待,丝毫没有将裴行俭视为寇仇之觉悟。
他完全可以喊一嗓子,命府内家丁兵卒蜂拥而上将裴行俭剁成肉酱,可是那又如何?死了一个裴行俭,还有一个刘仁轨,死了一个刘仁轨,还有大唐无数的悍卒猛将……到那个时候,挟带着雷霆之怒的唐人就不仅仅是颠覆林邑国的政权那么简单了,僧伽补罗城的所有林邑人都将会成为唐人泄愤的对象,屠城势不可免。
仅仅为了一时之快意,便将数万国都百姓搭上去,跋陀罗首罗不会去做这样的傻事……
招呼着裴行俭饮茶,跋陀罗首罗轻松道:“唐军强悍,林邑国不可抵挡,此乃大势,在下能力浅薄,不能逆天而行。可即便如此,亦不能以此作为作为借口,将卖国求荣视为理所当然。别人如何做,我管不着,但我可以管住我自己。”
裴行俭还真对这人升起敬服之心……
虽然是不识时务,但是这股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难免让人肃然起敬。
呷了一口茶,裴行俭斟酌着说道:“你是范镇龙的表兄,称呼先王一声舅舅,也算是有着范氏王族的血统,若是有你继任,林邑国的政权可以平稳过渡。范氏王族再无直系血脉,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必然升起林邑国内各方势力的反弹,皆是纷纷自立烽烟四起,你就不为林邑国的百姓想一想?”
跋陀罗首罗闻言,浑身陡然一震,捧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瞪着眼睛看着裴行俭,如同见到了地狱之中的魔鬼,目中满是恐惧,颤声道:“你们这是要……将所有林邑人斩尽杀绝么?”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威逼利诱()
“你们这是要将所有林邑人斩尽杀绝么?”
跋陀罗首罗如遭雷噬,浑身巨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温润如玉淡然微笑的裴行俭。
但凡能够成为一国之相,都不可能是傻子,他只是稍微一琢磨便明了唐人之险恶用心。这一刻,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大唐贵公子,在他看来却是宛如魔鬼一般狠毒……
跋陀罗首罗终于明白了,唐人何止是要颠覆林邑国的政权将范镇龙赶下台?
他们根本就是打着扶持林邑国内各方势力,让这些目光短浅的家伙相互攻伐自相残杀,等到林邑国内的军队伤亡殆尽元气大损,谁当国王对于唐人来说又有何分别?
没有人能够阻止唐人完全占领这片土地……
裴行俭再一次意外的看着跋陀罗首罗,没想到这人倒还真有几分智慧,能够从自己不经意间的话语推测出事实的真相……
有意思。
他喜欢聪明人,聪明人总是顾及太多,轻易不会做出玉石俱焚那种事。
淡淡一笑,裴行俭温言道“大相此言差矣,大唐乃是礼仪之邦,唐人自幼熟读圣贤典籍,最是博爱世人、仁和宽厚。某今日前来,不是要大相背弃林邑国成为大唐的走狗,而是来劝说大相为了林邑国的未来考虑,为了林邑人的福祉考虑。”
跋陀罗首罗气得笑了起来,咬牙讥笑道“你们想要林邑人自相残杀,最后达到兵不血刃的侵吞这片土地的目的,反过来我还得感谢你们是吧?”
“不不不,大相误会了。”
裴行俭也不着恼,平静道“大唐对林邑国的土地半点兴趣都没有,吾等此举,乃是为了林邑人着想。”
跋陀罗首罗不可思议的看着裴行俭,这人脸皮怎能如此之厚?
如此血腥残暴之手段,居然还能用着等冠冕堂皇之借口说出来……
忍着心中怒气,跋陀罗首罗问道“大唐如何为了林邑人着想?愿闻其详。”
裴行俭悠然道“林邑人想必唐人,乃是低劣之民族,大相以为然否?”
然否?然个屁呀!
谁能承认自己的民族不如别人?
跋陀罗首罗摇头道“不然,林邑国固然没有大唐强大,可即便是大唐强横如斯,亦有盛极而衰的那一天,林邑国此刻固然弱小,但所有林邑人众志成城,也未必就没有崛起之时。”
裴行俭摇头失笑“大相还真是嘴硬啊……你们林邑国本就是大汉之领土,不过是仗着汗末只是中原动荡无暇远顾,这才划地为王割据自立。然而几百年过去了,瞧瞧你们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拥有最富庶的土地,人民却食不果腹;拥有最通达的海路,百姓却一贫如洗……相信我,唯有在大唐的帮助之下,林邑人才有可能真正的富裕起来,过上与唐人一样富庶的生活,读上与唐人一样的圣人典籍,写着世上最优美的文字……若是大相能够配合唐军稳定林邑国内之局势,等待百年之后,过上幸福生活的人们会对着你的墓碑崇拜仰慕,将你赞誉为林邑人之英雄,谁会说你通敌叛国?”
跋陀罗首罗瞠目结舌。
林邑国的土地是否肥沃?
当然!
国内河流纵横气候温暖,处处皆是良田。
林邑人是否贫穷?
当然!
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乃是常态,即便是他这个林邑国的大相,家中之摆设都不如人家唐人随随便便建起的一座总督府奢华高雅……
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最畅通的海路,可为何林邑人还是这般贫穷饥饿?
跋陀罗首罗找不出答案,或许……当真就是因为林邑人是个低等民族?
也或许……林邑人当真能够在唐人的帮助之下,过上唐人那样富裕安稳的生活?
跋陀罗首罗心思有些乱。
一边是当一个忠于君王忠于林邑的英雄,但是有可能马上会死;一边是通敌叛国将全国之军队送上死路,却有可能被后世富庶的百姓牢牢记住歌功颂德……
怎么选?
裴行俭没有逼他,而是长身而起,负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跋陀罗首罗,淡然道“某知道此间之取舍极难,故而并不咄咄相逼,大相尚有世间考虑周全。不过某要提醒大相一句,大唐不会将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若是有人先于大相与大唐合作,那么大相的价值便会降低,好自为之。”
言罢,洒然离去。
大堂里的油灯被窗子透进来的微风轻轻吹拂,明灭不定,一如跋陀罗首罗此刻的心情……
裴行俭已然离去许久,可跋陀罗首罗的纠结却越陷越深。
最后一句话狠狠的扎进他的心里,是呀,就算他想要当一个忠臣,可是结局就会改变了么?
不会的。
没有他跋陀罗首罗,还有别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比如大将军伽独……
可若是倒向唐人,自己又如何对得起推心置腹信赖有加的范镇龙?
夜幕已深,跋陀罗首罗瘫坐在大堂之内,内心备受煎熬,不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总督府内。
刘仁轨已然换上一件寻常的布衫,魁梧的身材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也显得渊渟岳峙,气度俨然。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化妆品,手握岘港无数百姓之生杀大权,刘仁轨早已没有当初的“土里土气”,眉目含威方脸带煞,予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而在他对面椅子上坐着的锦衣华服的中年胖子,却诚惶诚恐,鬓角冷汗涔涔而下……
刘仁轨瞅着面前这个窘迫惊恐的华服胖子,淡然笑道“此次本官请你前来,乃是有一桩天大的好事相商,阁下不必拘谨。你这名字听上去便是吾唐人一脉,想必祖上亦是有汉家血脉流传下来,既然都是一家人,本官又怎能加害于你呢?”
华服胖子抹了一把脸颊的汗渍,心虚赔笑道“总督此言正是,在下家族的确有汉家血脉,据说是两晋之时南下避祸,这才落脚在林邑国,只是年代久远,祖籍已然不可考究。不过即便如此,在下亦是对天|朝仰慕已久,恨不能身为唐人,托庇于无敌之军旅,享受繁华盛世……”
好话谁不会说呢?
当着这位大唐驻林邑国的最高长官,华服胖子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万一言语之间大意疏忽惹恼了这位,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仁轨伸手请华服胖子喝茶,笑道“阁下不仅仅是汉家后裔,更身负范氏王朝之血脉,放在咱们大唐,那也是天潢贵胄一般的人物,何必如此谦虚?”
此言一出,华服胖子吓得脸色惨白,慌忙道“总督谬矣!在下母亲虽然是先王的妹妹,可当年遭受迫害不得不避居他乡远离王都,这么多年来与范氏王族早已毫无瓜葛,实在是牵扯不到一起去……”
眼下岘港之内缉捕凶手闹得轰轰烈烈,整个林邑国的百姓都心惊胆颤,唯恐那一天唐军打着报复的旗号正是出兵开战,他又怎敢将自己跟范氏王族扯到一块儿?
若是一旦开战,搞不好他这个有着范氏王族血脉的倒霉鬼就得被唐军拿来祭旗……
刘仁轨却浑然不在意他的推脱之词,更不容许他将自己摘出去,语气坚定道“这种事岂是能够否认的?你的母亲是先林邑国王的妹妹,范镇龙便是你的表弟,身体里留着范氏王族的血脉,这是谁都得承认的。眼下林邑国纷乱汹涌,正是你这等身负王族血脉的人士振臂高呼,平稳政局的大好时机。”
“总督大人,在下当真与范氏王族毫无瓜葛啊,当年范镇龙父子对吾父百般迫害,若不是母亲死命护着我,怕是现在早就被那两个狠毒的父子给害死了,骨头大概都烂掉了啊!我这……嗯?”
华服胖子着急忙慌的辩解,可是话语说到一般,却猛然被醒悟过来……等等!
这位总督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分化拉拢()
正是你这等身负王族血脉的人士振臂高呼,平稳政局的大好时机……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有什么深意啊!
华服胖子住嘴,盯着刘仁轨的方脸,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明示。
刘仁轨是个武人,没什么夹七夹八的心机,也没那个耐性,开门见山道:“范镇龙并无子嗣,范氏王族亦是人丁凋零,你诸葛地怎么也算是范氏血脉。眼下林邑国内舆论汹汹,百姓尽皆对范镇龙的统治感到不满,眼瞅着便要烽烟处处战火燃起……大唐乃是礼仪之邦,对世人仁爱宽和,不忍见到林邑国的百姓在范镇龙的暴政之下犹如水深火热,若是阁下能够站出来振臂一呼,号召全体国民推翻范镇龙,那么大唐将会全力支持阁下登上林邑国王之位。”
“……”
诸葛地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人会全力支持自己成为林邑国王?!
林邑国王!
想当年这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在朝中拥有强大的人脉,对王位产生了威胁,所以才会遭受到范镇龙父子的强力迫害,不得不家破人亡沦为奴隶一般的存在,那是何等的仇恨?
这些年来,诸葛地做梦都想报仇雪恨,将范氏父子的人头斩下,拿到父亲的坟前祭奠!
可是现在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仅仅大仇可报,甚至可以染指林邑国王……
诸葛地相信,只要唐人当真想要扶持自己登上王位,那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唐军之强悍早已震慑了每一个林邑人的,那等可以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无敌之师,岂是区区林邑国那些乌合之众的军队可以抵抗的?
诸葛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免礼压抑着心底的兴奋,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需要我做些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诸葛地没听过这句话,但懂得这个道理。
想要得到,那就一定要有所付出,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儿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时候是个铁馅饼,能够砸死人那种……
他不是三岁的孩子,虽然对于林邑国王位有所觊觎,却不至于当真傻乎乎的认为自己身具什么范氏王族的血脉就有那个资格……
刘仁轨对于诸葛地的反应毫不意外,这就是个被迫害得惨到极致的纨绔子弟,本身毫无才能,焉能对这等好事不动心?
“范镇龙刚愎自用,导致大唐与林邑国的关系日益紧张,不仅损害了大唐商贾的利益,更使得林邑国的百姓不能从大唐的贸易当中得到更多的财富。大唐之所以租借岘港,非是对林邑国的土地有什么企图之心,而是想要让大唐的繁荣带动林邑国的发展。林邑国虽然孤悬海外,但是多数国民皆乃汉家后裔,吾等同源同种,自然希望能够在大唐的引领之下,大家共同富裕,和睦相处,永罢刀兵……”
刘仁轨瞪着眼睛,将房俊当初教导他的话一字不差的又背了一遍。
就差说出什么“大枺鼇喒矘s”那样恶心的词语了……
诸葛地有点小聪明,但是并无多少政治天赋,他也不管刘仁轨以及唐人背后谋算一些什么,他只是在乎自己对于唐人有利用价值,而这个价值,可以让自己登上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林邑国王宝座……
至于付出?
诸葛地毫不担心。
既然大唐能够推他出来当国王,就是希望以他范氏王族的血脉来取得林邑国民的认可,那么他的小命就是安全的。
只要小命安全,其它的又有什么所谓?
本就一无所有,这林邑国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唐人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好了,与他何干……
诸葛地死死压抑着心底的兴奋,唯恐不经意间表露出来被刘仁轨所轻视,所以板着脸咬着嘴唇,重重点头道:“总督大人但请放心,在下血液里流着汉人之骨血,就算是生在蛮夷,始终心向中原汉家衣冢。能够为团结汉人与林邑人做出贡献,在下义不容辞,纵死而无悔!”
刘仁轨满意一笑,安抚道:“什么死不死的,这说的是哪里话?大唐乃是天|朝上国,推崇的是华夷一家,阁下愿意为了大唐之国策尽心尽力,为了吾等共同繁荣林邑国之目标呕心沥血,那边是大唐与林邑国的功臣,青史之上,名标千古!”
青史之上,名标千古……。。
岂不是说我诸葛地的名字,亦能够在汉人的史书当中留下一笔,甚至是作为汉人最忠诚的朋友而流芳百世?
天呐!
咱这是走了什么运道,简直从淤泥里一跃而出,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天……
*****
诸葛地走后,裴行俭优哉游哉的从僧伽补罗城返回,与刘仁轨联袂去了书房,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命侍女弄了两个小菜,烫了一壶新丰酒,两人对坐小酌。
裴行俭夹了一口青菜咀嚼几下,饮了一小口酒,说道:“跋陀罗首罗算是个人物,不过形势如此,想必不会挣扎太久。”
识时务者为俊杰,越是聪明人,面对困境的时候越容易做出决断,而且基本都是顺从形势,很少有人能够逆势而为。
刘仁轨不以为意,举杯与裴行俭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一边执壶为裴行俭斟酒,一边说道:“随他的便,若是顺应形势,不妨就送他一个富贵。若是执意不从也无所谓,那就推伽独上去。”
伽独乃是林邑国大将军,取代范镇龙成为林邑国国王难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有唐军为其撑腰,谁敢不服?
不服就杀,杀得人头滚滚,那就都服了……
裴行俭叹了口气,看着刘仁轨说道:“林邑国这些蛮夷被林邑国的贵族王侯蛊惑,对咱们唐人身怀怨忿,迟早要出大事,必须先下手为强。大都督与某在华亭镇一筹莫展,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当真激起民怨,被林邑国民全力抵制,则之前二郎开创之大好局面极有可能毁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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