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陀罗首罗无奈道“大王,您以为您暗中收拢各方豪杰积蓄实力的事情,唐人会一无所知吗?当初臣下便曾劝说大王,唐人势大,咱们应当韬光养晦,唐人历史上曾有‘卧薪尝胆’的典故,臣下深以为然。可大王您不听劝,非要藏着将唐人尽数驱逐的心思,现在唐人寻到了由头,必然要给陛下您威慑。”
范镇龙已经心慌了,从榻上站起,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转圈,不时捂着额头长吁短叹,焦躁不已,顿足道“若是威慑也就罢了,本王能屈能伸,一时之辱就算是生受了又如何?怕就怕唐人不跟善罢甘休,万一打算借机将本王废黜,那可就糟了……”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国王在唐人眼里屁都不是,乖乖的听话还好,既然现在藏着反抗的心思,绝对不介意换一个林邑国王……
范镇龙不打算坐以待毙!
。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绝路()
范镇龙冷静下来,咬着牙,盯着跋陀罗首罗问道:“你说,若是本王召集全国军队与唐军奋力一战,有多少胜算?”
跋陀罗首罗差点吓死,骇然道:“大王,万万不可!”
跟唐军决战?
您可拉倒吧……
林邑国的军队什么样的战斗力,难道您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当初真蜡军队以象兵为先锋,长驱直入打到僧伽补罗城下,若非唐军从天而降援助作战,恐怕现在您这个位置上就是真蜡国王了。
而那支纵横睥睨长驱直入的真蜡象兵在唐军面前就像是洪水之中的泥块儿,一瞬间便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对比之下,孰强孰弱不是明摆着?
相对于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又有“震天雷”助威的唐军,布衣革甲手握柴刀的林邑国士兵就像一群柔弱的绵羊……
“唐军之威,有若九天雷霆莫可抵御,凡是挡在其面前的,最终难逃被轰为齑粉之命运,大王三思啊!”跋陀罗首罗苦苦相劝,希望范镇龙能够打消这个完全不可能胜利的念头。
范镇龙焦躁的坐在榻上,狠狠一拍扶手,哄着眼珠子叫道:“你当本王不知其中之凶险?可你瞅瞅唐人的动作,分明是要借着这一次的事件将大军开进国都里来,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被他们进驻国都,你以为还赶得走么?当初迫于形势,本王可以将岘港租借给唐人,难不成现在还要讲僧伽补罗城拱手相让?你让本王有何颜面去见范氏的列祖列宗?”
他现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不知应当何去何从。
跋陀罗首罗心里吐槽,谁叫你没事儿就散布“唐人威胁”的言论,煽动国内百姓对唐人的抗拒心理?现在唐人意识到你是一个不听话的,自然想要趁机将你收拾了,再换一个听话的上来……
可是这话说出来有些埋怨的嫌疑,必然惹恼范镇龙,他只能说道:“可是无论如何,与唐军决战皆是取死之道,我们不可能胜利的……退一步说,就算能够暂且获胜,唐军拥有无敌之水师,顷刻间就能将数万大军从本土投运至岘港,咱们那什么去抵挡?届时,唐人恼羞成怒,恐怕就不仅仅是岘港亦或是僧伽补罗城了,亡国灭种都有可能……”
听了这话,范镇龙顿时打了一个冷颤,仔细想想,那种后果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唐人之强盛,他算是亲眼目睹,深受震撼。
万一唐人羞怒之下决定全力攻伐,林邑国势必要重蹈历史上那些被中原天国一举覆灭之王朝的覆辙……那已经不是有没有颜面去见祖宗了,而是他范镇龙将会成为林邑国的罪人!
可难道现在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唐军大摇大摆的进驻国都占领王宫,将自己赶下台么?
范镇龙不甘心……
*****
跋陀罗首罗回到家中,瘫坐在榻上摇头叹气,忧心忡忡。
他自然明白范镇龙的纠结之处,大好江山谁愿意拱手让人?可眼下之形势,分明是唐人意识到范镇龙渐渐脱离掌控,意欲推翻范镇龙的统治,重新换一个听话的国王上台。
留在范镇龙面前的道路,要么乖乖听话下野,想要保住性命就得迁往大唐国内做一个富家翁,方可得到善终;要么就是凝聚全国支持国王正统的力量,与唐军决一死战!
当然,决一死战的结果,在跋陀罗首罗看来也就唯有一死而已……
唐军兵锋之盛席卷天下,岂是区区林邑国可以抗衡?
一阵环佩声响,身着盛装的夫人从后堂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纤瘦的侍女,手里碰这茶盏。
将茶盏放到桌上,两个侍女告退,夫人柔声道:“城里谣言四起,夫君定是忙坏了吧?喝杯茶歇一歇,既然回家就不要多想朝中之事了。”
自从唐军水师渡海而来,茶叶便成为林邑国贵族之间竞相追捧的奢侈品,与精美的瓷器、顺滑的丝绸一样,成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跋陀罗首罗揉了揉眉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叹气道:“哪里是什么谣言?恐怕要大祸临头啊!”
夫人楞了一下,忙问道:“这话怎么说?您可是林邑国的大相啊,就算有危险也不至于牵扯到咱们身上吧?”
“大相?呵呵,正是因为这个大相的身份,才有危险啊……”
跋陀罗首罗叹息一声,愁眉不展道:“大王现在有些失心疯了,居然想要不管不顾的跟唐军开战……那不是不想活了么?大唐军队之强悍,我是心知肚明,咱们就算集合了全国的军队亦是以卵击石,到时候得罪了唐人,大开杀戒是免不了的。”
唐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现在之所以看上去很亲善,只是人家都要一门心思的赚钱,一旦发现林邑国蠢蠢欲动想要收回岘港断了他们的财路,必然瞬间化身恶魔,对范镇龙施以雷霆打击。
甚至覆灭了林邑国了说不定……
夫妻两个正长吁短叹,忽然家奴来报,说是门口有人求见。
跋陀罗首罗心情恶劣,皱眉叱道:“不见!无论是谁,告诉他有事明天去衙门里说。”
那家奴并未退走,而是躬着身子,举起手中一块腰牌也似的东西,小心翼翼道:“那人说,将此物呈递给家主,家主必然会见他。”
跋陀罗首罗一脸阴翳,怒道:“废物!他说见就见?这林邑国除了大王,还没有想见我跋陀罗首罗就能见的……”
这话并未狂言。
作为范镇龙的表兄、心腹,上任国王的外甥,放眼整个林邑国,跋陀罗首罗的确当得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地位,就算是北方曾经建立了万春国的李氏豪族,在他面前也得规规矩矩。
何人居然敢这般放肆?
可是怒气冲冲的话语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跋陀罗首罗的目光完全被家奴手里举着的那块腰牌震住了……
巴掌大的一块腰牌乃是象牙所制,洁白细腻温润如玉,上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祥云纹,中间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团龙纹饰。
大唐水师的腰牌!
跋陀罗首罗霍然起身,惊问道:“人在何处?”
家奴道:“就在前门。”
跋陀罗首罗大吃一惊,脸色都变白了,连忙道:“速速请进来……不是,待吾亲自去请!”
言罢,三步并作两步便小跑着往前门跑去……
并不是他有多么待见大唐水师派人的人,而是这人现在就在自家门口站着,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认出来泄露风声传到范镇龙耳朵里,自己应当要如何解释?
值此微妙之时机,身为林邑国权力最大的大相却私下会见一个大唐水师的使者,你是想要干嘛?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大唐水师派人前来见自己。
撵走肯定是不行的,跋陀罗首罗没有得罪唐人的魄力,那就只能赶紧迎进府里来,求神拜佛保佑着别被旁人看见才好……
脚步匆匆到了门口,便见到一个长衫文士扶着双手站在门前的石阶上。
身躯高大修长,面如冠玉俊美非凡,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目光朗朗,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温润如玉却又高人一等的气势。
见到跋陀罗首罗身上的官袍,来人微微一揖,笑问道:“可是大相当面?”
跋陀罗首罗打个哈哈:“正是在下……”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瞄了瞄街面,没有见到可疑人士,便将还要说客气话的来人拽着便进了大门,口中道:“天使远来,在下未能远迎,失敬失敬,来来来,咱们入内叙话。”
来人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懵,茫然之间已经被跋陀罗首罗拽着进了正堂……
分宾主落座,跋陀罗首罗狠狠松了口气,这才问道:“敢问阁下名讳?看着面生的紧,想必以往未曾见过面吧?”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说客()
来人惬意随和的坐下,笑道:“在下裴行俭,今日乃是受刘总督之请,前来拜会大相。”
裴行俭只是稍稍脑子转了转,便明白了跋陀罗首罗如此亟不可待将自己请进府里的用意,呵呵,真是一个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的家伙……不过这种人,正应该成为大唐的好伙伴。。。
“裴行俭?”
跋陀罗首罗愣了一下,旋即大吃一惊,起身施礼道:“原来是裴长史当面,失敬失敬,当真是贵客盈门呐,在下对您可谓是神交已久,今日有缘得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现如今但凡跟大唐有海上贸易的所有国家的商贾、官员,有谁没听过裴行俭的大名?
那可是一手掌握着大唐唯一一个市舶司华亭镇的超级大佬!
所有进出大唐的货殖商品都要得到这位的许可,若是没有他裴行俭的签字盖印,任何人、任何国家的任何商品都休想进出大唐之海关!
这人就像是一道铁闸,横亘在所有商贾面前,高山仰止……
然而激动过后,跋陀罗首罗心中便升起疑惑:这位大佬不坐镇华亭镇,万里迢迢的跑到林邑国来做什么?
然后,跋陀罗首罗心里便仿佛被铁锤狠狠的锤了一下……
裴行俭将跋陀罗首罗的神情尽收眼底,似笑非笑道:“不想区区之薄名,居然也能入得了大相之耳,某之荣幸也。只是今日某乃是受人所托,有一言相告与大相,不知大相可都愿听?”
跋陀罗首罗心境意乱,苦笑道:“就算在下不想听,恐怕也由不得在下了吧?”
裴行俭挑挑眉毛,诧异道:“大相这话什么意思?言在我口,耳在你身,就算是某执意要说,听不听亦是在于大相你自己。咱们房二郎曾有一句名言,曰‘以德服人’,此乃唐人为人处世之精髓。大相是唐人的朋友,面对朋友,某有金钱醇酒美女权势;而那些唐人的敌人,某才会刀枪相向,决不容情。难不成大相自认为不是唐人的朋友,而是……敌人?”
面对裴行俭笑里藏刀的言辞,跋陀罗首罗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连忙陪笑道:“裴长史说哪里话?在下一向仰慕大唐文化,对天|朝上国之赫赫威仪崇敬有加,只恨生不入华夏耳……呵呵……裴长史有话,但讲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裴行俭微微摇头,有些不爽。
他在岘港待得无聊至极,这才向刘仁轨要来这个任务,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林邑国的二号实权人物完全一副软骨头,没有一丁点儿的骨气,这令他任务的难度直线降低,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裴行俭有些意兴阑珊,没耐心遛着跋陀罗首罗玩儿了,开门见山道:“林邑国,乃是林邑人之林邑国,大唐作为林邑人最真诚最亲近的朋友,愿意帮助林邑人成就任何心愿。”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跋陀罗首罗颇为费解,不明其意。
不过那句“林邑国是林邑人的林邑国”却让他倍生好感,言下之意,是说唐人并不会出兵占领林邑国咯?
然而未等他心中窃喜,便听得裴行俭已经接着说道:“……吾汉人曾有一位贤者名曰孟子,不知大相可否知晓?”
跋陀罗首罗点头道:“自然是晓得的,能够与孔圣齐名之圣贤,焉敢不知?”
自古以来,无论是高丽倭国亦或是南洋诸国,都仰慕汉家文化,汉子汉文乃是贵族才能学习的高尚知识,代表着身份与地位,即便是一国之君,亦以熟读汉家典籍为傲。、
跋陀罗首罗乃是林邑国贵族,焉能不知孟子大名?
裴行俭瞅了跋陀罗首罗一眼,淡然道:“只是不知孟子有一句名言,大相可否听闻?”
跋陀罗首罗下意识问道:“孟子的著作在下亦曾拜读,只是太过深邃,未能通晓其义,不知阁下所指乃是那一句?”
裴行俭悠然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
大堂内陡然一静!
跋陀罗首罗瞳孔收缩,心脏猛然一跳!
的确,汉学深奥难明,难解其意,但是对于孟子的这一句名言,他又岂能不知,岂能不解?
百姓最为重要,国家其次,国君为轻。
所以,得到民心的做天子,得到天子应允的做诸侯,得到诸侯应允的做大夫。诸侯危害到国家,那就……改立国君!
裴行俭此刻说出这么一句话,其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谁是天子?
大唐威霸四夷纵横宇内,除去大唐皇帝,谁敢称天子?
谁又是诸侯?
明摆着呐,林邑国王范镇龙呗……
裴行俭的言外之意便是——现在林邑国的老百姓已经不满范镇龙的统治了,由此引发的后果极有可能危及大唐,所以范镇龙这个国王,还是换了吧……
跋陀罗首罗眼珠子瞪得滚圆,他是当真被惊呆了!
知道唐人从未将林邑国放在眼内,可是这般堂而皇之的登门,直言换了你们的国王吧……这也太霸道,太目中无人了吧?!
裴行俭安然稳坐,悠闲的看着跋陀罗首罗不停变换的脸色,等着这人给出答案。
大堂内一片寂静。
跋陀罗首罗仰起头看着房梁,心中天人交战。
他自然明白一旦答允了面前这位裴长史,他极有可能会被唐军扶持成为下一任的林邑国王,若是拒绝,虽然不至于立即身首异处,当时唐军破城之日,他的下场绝对无比凄惨。
只是就算自己成为林邑国王又有何用呢?不过是唐人的一个傀儡而已,随时随地都会被撤换掉……
良久,跋陀罗首罗才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叹气道:“大王对我倚为肱骨恩重如山,又是自幼长大的表兄弟,情如手足。虽然明知唐军之兵锋不可阻挡,但在下又如何忍心抛弃大王,独自求生?所以,裴长史还是请回吧,城破之日,在下之项上人头,尽管来取便是,但让我背弃大王背负卖国之卖命,恕难从命。”
“哦?”
出乎预料的答案,却让裴行俭燃起兴趣来。
之前还以为这人就是一个软柿子,策反其人完全没难度,现在看来,还是有一点挑战性嘛……
裴行俭饶有兴致的看着拒绝之后反而轻松下来的跋陀罗首罗,笑问道:“这僧伽补罗城内,可不仅仅是您一个人有利用价值,就算你拒绝合作,某完全可以在找出十个八个人顶替你的位置……大唐兵锋所指,所有挡在前面的一切都将成为齑粉,你这样的所谓忠诚,丝毫没有任何价值。”
跋陀罗首罗呵呵一笑,命人奉上香茶,热情款待,丝毫没有将裴行俭视为寇仇之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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