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不上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却也是背井离乡狼狈不堪……
身后,不知何时走上甲板的武惟良夫妇,站到两人身后。
善氏头脸俱被一块纱巾蒙住,即便是在甲板之上大海之中,亦穿了一件长袖的衣衫,此刻正絮絮叨叨的埋怨:“这海风如此厉害,吹得皮肤干巴巴的,怎生见人呢?到了岘港,奴家也不敢出屋了……”
武氏兄弟齐齐仰首望天,不曾接话。
就您那副刻薄寡福之尊荣,不见人是最好了……
武惟良有些尴尬,你说你一个弟妹,当着两位大伯子的面自夸容貌,这合适么?便瞪了善氏一眼,让她注意一些分寸。
善氏素来便是这等没心没肺的性子,五行我素惯了的,哪里在乎什么大伯子?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只不过头脸皆被纱巾蒙住,任她如何眼神凌厉凶光四射,自家郎君却是根本看不到……
“二位兄长,小弟这心里着实有些发虚,你说这岘港距离长安十万八千里,人家也未必能认得咱们这虢国公的后人,更不知房俊的名号是否管用,万一此地的官吏根本不给咱们面子,可如何是好呢……”
武惟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将心中之担忧道出。
他们在长安或许还能凭借死去的老爹名头作威作福,勋贵之家固然不待见他们,可毕竟是世家贵族,欺负欺负那些微末小吏和平头百姓自然毫无问题,虽然囊中并无多少资产,过得倒也算滋润。
只需在那些权势通天的门阀士族面前摇摇尾巴就行了,也没人搭理他们……
可是这岘港虽说眼下是大唐的疆土,到底还是当地土著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初来乍到,谁给他们面子?
没了勋贵世家的名头,武惟良也不知道自家这些兄弟到底能干点什么。。。
纵使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为自家兄弟的生存能力堪忧……
他这问题乃是当务之急,武元爽却不以为然道:“担心这个作甚?岘港驻军之大将乃是刘仁轨,此人之前乃是房俊之家仆,吾家小妹嫁给房俊为妾,备受宠爱,那刘仁轨自然便是吾武家之家仆……自去寻他便是,不信他不给我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武元庆有些晕,那刘仁轨是房俊家仆,便既是武家之家仆?
他抬首望天,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其中必然的因果道理……
善氏有些胆怯,嗫嚅着问道:“只是……那刘仁轨现在乃是水师将军,听船上的商人说,那人在水师当中的地位仅次于大都督苏定方,可不是以前的房家家仆了……贸贸然找上门去,万一惹恼了他可怎么办?”
这妇人一贯刻薄阴狠,却只是色厉内荏,在家中之时横行无忌,出了门,却因为缺少见识唯唯诺诺,前怕狼后怕虎,不敢再如以往那般张扬。
武元爽“嘿”的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仗着房俊的信重支持寻了个好前程的家仆,还能翻了天不成?家仆终究是家仆,即便是当了将军,照样还是家仆!就不信咱们打着房俊的旗号前去,他敢不对吾等照顾有加,妥善安置?且先让他给寻一处房舍落脚,一日三餐的好好侍候着咱们,再慢慢看有什么生意好做,若是本钱太大,跟刘仁轨借一些也是可以的,他还敢不借?”
武惟良挠挠头,只觉得二兄不愧是“诸葛之智”,先前还愁云惨雾的前程,三言两语下来,顿时光明闪闪一片坦途……
武元庆觉得有些不妥,可他心里着实并无半点计较,也只能权且听武元爽的。
善氏忽然惊叫一声,小跑到船舷边向着西方海面眺望,大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船?”
武氏兄弟也来到船舷,极目远眺,一时之间亦被眼前的壮阔景象所震撼……
远处一块庞大的陆地渐渐显现,水天交接之处,无数洁白的船帆犹如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海鸥栖息在海面上,舟楫连云遮天蔽日,目光所及,无比壮观!
一个正打算进入船舱内准备清点货殖的商人路过,闻言笑道:“那边是岘港了,是吾大唐海外之疆土!”
善氏好奇,连忙问道:“听说林邑国的蛮子都是食人肉的,到底是不是真?”
那商人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世间自然是有人喝人血、食人肉的!”
见到善氏吓得轻轻一颤,旁边几位面貌俊秀的青年相公也个个面色惨白,便收起玩笑之心,略微抬起下颌,傲然道:“诸位放心便是,岘港,是唐人之天下!”
岘港,是唐人之天下!
即便距离中土十万里,然则但凡水师舰队可达之处,皆是大唐之疆域!
任何牛鬼蛇神凶禽猛兽,俱都收敛爪牙,匍匐在唐人之脚下!
见到面前这几位气度不凡之贵人一脸茫然,那商人笑着摇摇头,并未多做解释,径自钻入船舱清点货殖去了。
大唐之强盛,唐人之尊贵,是需要置身其中去真实感受的,再多的语言,也难以尽述那等发自骨头里的骄傲……
*****
岘港。
码头外的海面上,无数商船降下风帆,有的在一种有着剪式船首挂满风帆的小型帆船引领下缓缓驶进码头,绝大部分却只能下锚停在原地,等着码头内密密麻麻的商船装卸完货物之后离港,这才能够停驻到码头上得到一个泊位。
而武氏兄弟所搭乘之商船虽然来的较晚,却连停都没停,径自驶入港口,一艘小型帆船快速迎了上来,船上有人将一面小红旗挥舞几下,然后娇小的船身在海面上轻盈的划出一个半圆形的白色痕迹,掉头驶向码头,商船紧随其后……
武元爽有些不解,问甲板上一个水手:“何以那些商船要排队等候入港,而吾等却后到而先发?”
那水手是个面色黝黑的精壮汉子,瞅了瞅武氏兄弟,然后抬手指了指头顶。
武元庆抬头瞅瞅,蓝天白云,碧空如洗……这是啥意思?
“嗯……今天天气不错?”
武元庆试探着问道。
那水手无语……
而后说道:“看到咱们桅杆上挂着的那面旗子没有?”
武元庆这才注意到那面迎风飘扬的旗子,有些窘……
金黄色的旗子在海风之中烈烈作响,四边绣着红色的云纹,正中是一个斗大的黑色“唐”字,旗子舒展着,透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此乃‘东大唐商号’之旗帜,悬挂此旗之商船,皆乃大唐皇帝陛下之私产,七海之内、南洋万国,莫可拦截,畅行无阻!”
精壮水手胸膛挺起,被海风吹佛烈日暴晒的黝黑脸膛闪烁着骄傲的光辉!
武氏兄弟尽皆仰着头,看着那面烈烈作响张牙舞爪的旗帜,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
七海之内、南洋万国,莫可拦截,畅行无阻!
娘咧!
只知道大唐雄狮纵横西域横扫漠北,多少蛮夷闻之色变尽皆臣服,却不曾想在遥远的南洋诸国,有着更加不可抵御之霸道!
善氏在一旁仰着头看了一眼,觉得脖子疼,便撇撇嘴,不屑道:“不过是一面旗子嘛,又非是‘如朕亲临’的尚方宝剑,难看的很……”
“闭嘴!”
精壮水手厉喝一声,将随意说出此言的善氏以及正出神的武氏兄弟吓了一跳……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唐旗,畅想()
“闭嘴!”
精壮水手一声厉喝,不仅将武氏兄弟与善氏吓了一跳,也将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尽皆吸引过来。
善氏最是骄横刻薄,先前因为陌生的环境使得心里有些发虚,可是此刻面对一个下贱的水手,焉能忍受被其这般喝叱?
顿时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水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下贱腌臜的夯货,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娘子大呼小叫,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信不信老娘让你家破人亡,将你妻子女儿尽数卖入教坊司,千人骑万人压!呸!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在老娘面前放肆……”。。
武氏兄弟脸色难看,善氏这番言语之恶毒着实令人难堪,不过好歹善氏也是武家的媳妇,被一个水手这般喝叱,打得是武家的脸,便没有阻止,教训这个水手一顿也是好的。
精壮水手气得面色涨红,双拳紧握,破旧的半袖衣衫下肌肉绷紧,死死咬着牙怒视出言恶毒的善氏……
“怎么回事?”
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人走过来,先是冷冷看了一眼,武家众人,然后盯着水手问道。
精壮水手松开拳头,咬着牙,语气愤懑的将善氏先前的话复述一遍……
甲板上除去武家人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那中年人微微颔首,看向武氏兄弟,目光锐利。
武氏兄弟被他锋利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心里忐忑,此处毕竟是茫茫大海之上,听说这些出海与风浪搏杀的海商最是心狠手辣,万一生出歹心,将武家人尽数杀了丢进海里喂鱼,上哪说理去?
武元爽有些惊慌,连忙道:“你可知吾等何人?吾等乃是……”
那中年人抬起一只手掌,制止武元爽的话头,抬起头看了一眼烈烈的唐旗,然后盯着武氏兄弟,淡然道:“这一面唐旗,还有水师的龙旗,乃是吾唐人纵横七海之仰仗!它不仅是一面旗帜,更是大唐之魂魄!胆敢对其出言轻蔑恣意侮辱之异族,杀无赦!”
最后“杀无赦”这三个字并未用更重的语气说出来,但是平淡之间却仿佛一记闷锤,狠狠的敲在武家人心头!
武家人尽皆变色,不过是出言轻侮了一句,犯不上就“杀无赦”吧?
娘咧!
这些出海的海商果然都特么是亡命之徒,太可怕了……
就在武氏兄弟以及善氏腿肚子有些转筋的时候,那中年人续道:“不过幸好,尔等要庆幸自己生为唐人……异族之人胆敢侮辱唐旗杀无赦,可是咱们唐人自然不在此列……因为尚未有任何一个唐人,会出言侮辱自家的旗帜,尔等确实令在下叹为观止,眼界大开。”
眼神中之不屑鄙视,毋须言语,武家人尽皆感受得到……
正是因为有了代表“东大唐商号”的唐旗与代表皇家水师之龙旗,方能震慑屑小威慑群伦,使得神鬼辟易,唐人能够傲然穿行与七海之上,没有任何一个异族敢于暴虐杀害。
因为只要有一面旗帜受到欺辱,必将承受大唐水师雷霆万钧的打击……
可是现在居然有一个唐人,对保护着他们生命财产安全的图腾出言侮辱,岂非是咄咄怪事?
武家人一个个面红耳赤。
他们看的出,周围那些人的眼神看过来就像是看着一个傻瓜、败类……
武元庆红着脸,羞愧无地,抱拳道:“诸位,是某家人出言无状,恕罪恕罪……吾等还要收拾细软等待下船,抱歉抱歉……”
说着,领着家人在一片鄙视嘲讽厌弃的眼神之中,灰溜溜钻进船舱……
“呸!什么东西!”
“看着好像还是世家子弟呢,怎地这般愚蠢?”
“就是,这大海之上海盗横行,若是没有这面唐旗,指不定老早就被海盗杀了丢进海里喂鱼,还能安然到得这岘港?”
“唉,咱们大唐的这些二世祖呦,比起他们老子当年冲锋陷阵横刀立马的时候差得远了,一群败家子……”
“唉唉唉,这话不爱听!人家房二郎也是个二世祖,难道就败家子了?”
“说得对,若是没有房二郎,岂有这货殖天下的‘东大唐商号’,岂有这纵横七海的皇家水师?若是没有房二郎那些动辄面对异族强硬的‘杀无赦’,焉能有吾等日进斗金之风光?”
“呵呵,放眼大唐之勋贵二代,不也就这么一个房二郎?”
“瞧瞧这岘港,本是林邑人之土地,现在却成了咱唐人之天下,这就是你口中的败家子给咱们打下来的!”
“诸位,诸位,是某出言无状有欠考虑,给诸位赔罪行不?”
……
甲板上议论纷纷,船舱之内的武家人却个个面色难看。
武元庆瞪着善氏,叱道:“你个妇道人家,就不能谨言慎行?处处惹是生非,以为这里还是长安呐?早晚全家被你这张破嘴害死!”
武元爽也埋怨道:“现在好了,原本咱们沾着房俊的光,在岘港这边能够扯着虎皮做大旗,谁敢对咱不敬?却硬是被你这个蠢妇弄得人所憎厌,你求神拜佛保佑今日之事不要传扬出去,否则咱家就得成为岘港所有唐人的公敌,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那种……”
善氏心中惴惴,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嘴上却不服软,梗着脖子道:“怎么了?怎么了?不过是一面破旗子罢了,哪有他们说的那般厉害?还就不信了,挂着这么一面旗子就能畅行无阻,海盗见了就得望风而逃?”
武惟良见到两位兄长动了肝火,赶紧拽了拽善氏的袖子,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善氏顿时火了,她不敢当真跟武元庆武元爽翻脸,自家男人却向来压得死死的,当即横眉立目,手指头戳到武惟良的眼珠子上,骂道:“你个窝囊废!你老婆被人这般喝骂,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指责我?是不是那天老娘被人强行睡了,你还能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看着?”
武惟良气道:“这说的什么话,这说的什么话……”
武元爽呸了一声,怒道:“娘咧!你这婆娘就算脱光了劈开腿躺在老子面前,老子多看一眼都恶心……”
“哎呀,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跪着求老娘,看看老娘让不让你碰一根手指头!还脱光了躺你面前?我呸!你那根鼻涕虫硬不硬的起来还两说呢……”
善氏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倫理纲常了,破口大骂。
武家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大伯子跟弟妹之间能说的话?
武元庆脸上都挂不住了,赶紧拉了兄弟一把,叱道:“胡说什么呢?闭嘴吧你!”
“哼!”
武元爽气得快要冒烟儿,却也知道自己的话过分了,这善氏就是个滚刀肉混不吝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干,根本不知脸皮为何物,最后丢人的还是自己。只能任由善氏在哪里张牙舞爪妈的口沫横飞,闷头不吭声。
好像他自己有多要脸似的……
好半晌,善氏才消停下来。
船舱里一阵沉闷,武元庆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因为以前苛待媚娘母女,所以当咱们有难的时候,人家根本不管咱们,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媚娘不计前嫌心胸宽广了,不敢奢求太多……咱们一家子在长安走投无路,只得前来林邑国闯一闯,看看能否闯出一番天地出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谁也指靠不上,咱们只能靠自己合舟共济齐心协力,再不能如以往那般隐私刻薄……”
这位武家的继承人总算是说了一番有深度有见识的话语,而后又道:“待会儿下了船,先去岘港总督府找刘仁轨,毕竟有房俊这么一层香火情,他必然将吾等视若上宾,有求必应。岘港富庶,找他借个十万八万贯先支撑着过日子,然后再寻思一门长久的生意,咱家必然能够东山再起,富甲一方!”
武家人先是一愣,继而便各个眉开眼笑起来,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么想想,好像翻身也并不难,钟鸣鼎食的生活指日可待呀……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谋划()
贞观十五年腊月,兵部侍郎房俊奏请皇帝于岘港设立总督府,总督岘港之军政,护佑商贾,敦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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