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仰天一阵大笑,心神畅快难以言表,浑然不顾有失君仪,赤着脚从锦榻上蹦下来,大步走到两个太医面前,弯腰伸手,将其搀扶起来,一脸兴奋之色:“好好好!二位功勋卓著,只此一项功绩便可活人无数,青史之上,可留名矣!”
治愈疟疾,这是何等功德?
史册之中,必然要留下深深的一笔,身为一名医者,足矣称得上是人生至高无上之成就!非但他们自己受益终身,这一份功德必然会遗泽后代,子子孙孙受用无尽!
相比之下,万贯家财、加官进爵又算得了什么?
而身为主持之人的孙思邈哪怕只是一介名声不显的寻常医者,凭此一项,便足矣名垂青史!
更遑论孙思邈“神医”之命早已哄传天下,被誉为华佗、扁鹊、张仲景之后医术最高、医德最高之一代名医?
可以想见,自此之后,孙思邈之声誉将会攀升至前所未有之巅峰,即便是他这个皇帝见了,也得毕恭毕敬奉为上宾,若是敢有丝毫慢待,只晓得传扬出去,照样被老百姓骂……
两个太医亦是满脸欢喜,谦虚道:“微臣等人不过是从旁协助,此等功绩万万不敢多占,孙道长当居首功。”
李二陛下只觉得此刻头痛之症已然不药而愈,浑身畅快无比,大笑道:“孙道长是首功,可是若无尔等襄助,也定然不会如此之快的研制成功,毋须谦虚,朕岂是吝啬赏赐之人?”
心中在想,孙思邈固然是首功,可房俊同样功不可没,若是没有房俊的提醒,谁会想到区区最常见的青蒿居然可以治疗疟疾这等绝症?
毒物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天地之道以制衡为至理,的确是神奇。
*****
两名太医被李二陛下打发回去协助孙思邈甄选出最优的配方,以便发行天下,造福世人。
两名太医走后,李二陛下兴奋劲儿尚未过去,负手在殿内踱着步子,想着此等功绩比之大禹治水、秦皇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亦不遑多让,越想越是得意,嘴角不由得渐渐咧起来……
一旁的王德瞅了一眼陛下的神情,心中暗暗好笑,再是深沉的君王,在这等功绩面前亦是难以自矜啊……
然而未等李二陛下回寝殿安睡,又有内侍来报,李君羡回来了。
李二陛下这会儿心情正佳,也不恼了,笑骂道:“这帮家伙当朕这皇宫是菜市场么,来来去去的?只怕这会儿东西两市都尚未开市,却偏要跑朕这里来扰人清梦。”
话是这么说,自然命人去讲李君羡叫进来。
李君羡心情忐忑的进入大殿,心里组织着话语,想着怎么说才能不让皇帝陛下雷霆震怒,却不曾想正好见到皇帝嘴角衔着的笑意……
这什么情况?
李君羡摸不着头脑,今晚这一桩桩的,没一件事情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怎地皇帝这会儿看上去心情似乎还不错?
心中愈发惴惴难安……
“五娘子今夜两次进宫,可是见不得朕好好的睡一觉,故意前来捣乱啊?”
李二陛下心情好,难得的打趣了一句。
却差点没把李君羡给吓死……
“五娘子”是他的乳名儿,成年之后就鲜有人这么称呼他,他总觉得这乳名儿实在是太不像话,哪里有老爷们儿叫这名字的?谁敢这么喊他,他跟谁急,一来二去没人叫,大家都渐渐淡忘了。
却不曾想今日皇帝来了这么一句……
李君羡吓得口干舌燥,连忙单膝跪地,道:“陛下明鉴,非是末将想要进宫打扰陛下安寝,实在是多有末将不敢擅作主张之事,不得不斗胆前来请示陛下,请陛下恕罪……”
李二陛下瞅着诚惶诚恐的李君羡,顿感无趣,摆摆手道:“你这人当真是无趣,朕不过开个玩笑,何必这般认真?”
此言一出,李君羡与王德差点哭出来……
您是皇帝啊,金口玉言手指乾坤,谁敢把你的话当玩笑?
似乎也认识到自己有些过分,李二陛下干咳一声,问道:“说吧,又有何事要启奏于朕?”
李君羡吸了口气,道:“延平门守城校尉长孙武已然被抓捕归案,经由房侍郎审理,的确与奸细有瓜葛。只是此人毕竟乃长孙家之子弟,末将不敢擅专,故而请示陛下。”
请示什么?
请示是否要继续审问下去。
既然是长孙家的子弟,那么万一审问之后将长孙家牵扯进去,又要如何处置?
谁都知道,别看现在陛下疏远长孙无忌,但是陛下心中依旧不忘文德皇后伉俪之情,对长孙家素来优渥宽厚。
这等事,谁也不敢擅作主张,否则最后罪名已定,你让皇帝处置不处置长孙家呢?
所以房俊和马周借机逃遁,李君羡却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接手……
李二陛下面色渐渐阴沉下来,刚刚由药剂研制成功带来的喜悦慢慢消散。
长孙家……
李二陛下神色变幻,沉默许久才说道:“将长孙武送去长孙家,你亲自去,现在就去,就说……”
顿了一下,慨叹一声,续道:“什么也不用说,辅机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朕的意思。”
他不相信长孙无忌能够背叛他意图覆灭大唐。
说来说去,他还是故念旧情的一个人……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略懂,略懂()
子时已过,家中早已安寝,房俊便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到了永兴坊魏府,好歹魏徵也算是一代人杰,替他守守灵,也算是表达自己倾慕崇敬之情。
夜漏更深,永兴坊魏府宅内灯烛明亮,香烟缭绕。
灵堂里,魏家子女后辈皆披麻戴孝在灵旁跪坐,两个女眷在一个陶盆之中烧着纸钱,哀哀的哭泣着,嘴里念叨着一些追忆先人的话语……
整个魏府都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
房俊被魏家的管事领着到了灵堂一侧的偏厅,诸多跟魏徵关系较好的大臣今夜都在此守夜,大部分房俊都认识。
魏叔玉过来打招呼:“二郎可曾用饭?公务固然繁忙,亦应当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他以前颇为看不顺眼房俊,认为这就是一个无德无才的棒槌,不过是仗着其父的权势恣意妄为。后来屡次接触,尤其是他老爹魏徵毫不避嫌的跟房俊讨要紫檀木做寿材之后,印象便渐渐改观。
魏叔玉也是个聪明人,以往有他老爹魏徵在,是谁都要给上几分面子,做人可以清高一些。但是现在老爹去世了,往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再任性是万万不可的,朝中诸多官员哪怕不能深交,却也不能得罪。
尤其是房俊这等有些渊源的当红官员,必须得巴结……
房俊忙道:“魏兄不必客气,只是有一些杂物需要处理,故而离开许久,还望魏兄见谅,若是有何事差遣,但讲无妨,千万毋须客气。”
他这人是顺毛驴,别人敬他一尺,他还以一丈;别人夺他一栗,他就要毁人三斗……
两人客套两句,魏叔玉尚有杂事,便离开去了后院。
有人唤房俊:“二郎,过来坐!”
房俊循声望去,正是程咬金。
这老妖精跟魏徵至交多年,当年一起在瓦岗寨睡过一铺大炕的交情,虽然早已见惯生死参透离合,但是魏徵去世,他依旧整日守在这里,已尽朋友之谊。
房俊便走了过去,途中与周围官员一一打着招呼。
朝中诸如房玄龄、高士廉、萧瑀等人位高爵显身份尊贵,同魏徵交情也并不甚厚,故而并未在此守灵。而能够同魏徵关系亲近的官员不过都是一些四五品,见到房俊都纷纷起身致意。
没办法,这厮虽然年青,兵部侍郎的官职也还好说,但右屯营大将军的官职已经是正三品,与侍中、中书令、六部尚书这等宰相平起平坐,不得不让人心生感叹,执礼甚恭。
面对这位必将在未来朝堂上执牛耳的年青人,脑子坏了才敢失礼……
房俊哼哼哈哈打着招呼,到了程咬金身边坐下,才发现程咬金身边的两人正是荆王李元景和薛万彻。由于李元景背对房俊,正与一人对弈,房俊先前并未发现,只好再次起身,道:“微臣见过荆王殿下。”
“哦,二郎啊,免礼免礼。”
李元景瞅了房俊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便转过头去继续对弈。
对于总是给他脸子不响应他“号召”的房俊,他已经没什么耐心,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
房俊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道了声谢,便安坐在程咬金身边,顺手接过一个魏家仆人奉上的茶水,浅浅的呷了一口。
李元景今日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袍,头上的金冠也除去,腰间围了一条雪白的麻布带子。他是魏徵的女婿,却是王侯身份,这就算是披麻戴孝了。
在房俊前世,若是有亲朋好友过世,大家过去守灵坐夜的时候要么聚在一起打扑克,要么打麻将,不然漫漫长夜谁熬得住?可是在规矩森严的古代,若是有人聚在一起稀里哗啦的打麻将,搞不好会被主家给轰出去……
下棋则不同。
打麻将是娱乐,是赌博,而下棋是对弈,是雅事,不会被人认为是对逝者的不敬。
房俊闲来无事,便捧着茶杯,旁观李元景与那位不认识的老者对弈。
本来以为是围棋,却不料居然是象棋……
围棋在大唐很是流行,从南北朝时候起便受到皇室的喜爱,大力推广,本朝高祖皇帝李渊甚至在起兵之前一夜仍旧与裴寂对弈整夜,可见如何喜爱……。。
象棋相对来说少见一些。
象棋的起源莫衷一是,乱说纷纭,始终未有一个界定,但是大致上都赞同是中國古代发明的。战国时期,已经有了关于象棋的正式记载,如《楚辞·招魂》中有“蓖蔽象棋,有六簿些;分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而在《说苑》之中亦有记载: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说:“足下千乘之君也,……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
而现代象棋,据说是由北周武帝宇文邕所创,在宋朝方才定型……
这是房俊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象棋。
棋盘是八乘八的黑白格子,且棋子为立体造型,走于格子,而非交点,棋子是立体的造型,更像是国际象棋……
难不成国际象棋的起源还真是在中國?
薛万彻斜眼睨着房俊,见他看得聚精会神,便问道:“房二郎也会下象棋?”
房俊道:“略懂,略懂。”
确实是略懂。
下棋这种事情跟智商有关,前世他就是一个学霸,无论围棋还是象棋水平都不差,职业棋手自然比不上,但是寻常的业余棋手之中,也能算得上是佼佼者,曾拿下过全市机关各类棋赛的前三名。
只是眼下这唐朝象棋玩法全然不同,前世的经验没有多大的借鉴作用,但是看了一会儿熟悉了玩法,就觉得没多大意思,棋子也少棋盘也小,变化没有后世那么深奥繁杂,比五子棋都多有不如。
他看着李元景与人对弈全是纰漏,深感不屑,不过为了表达谦虚,也只是说“略懂”……
薛万彻却认为他在打肿脸充胖子,一个“率学无诞”的棒槌,就算能写出几首好诗,又岂能精通象棋这等深邃之物?顶了天也就是明白规则。
还略懂,你懂个屁……
正巧这时与李元景对弈那人被将死,认输离开,薛万彻便拉着房俊道:“来来来,咱俩对弈一局,让某领教领教房二郎的棋力。”
李元景笑呵呵的起身让座,薛万彻是个臭棋篓子,不过他不认为房俊能够胜得过薛万彻,乐得见到房俊吃瘪。
房俊却摇摇头,道:“在下平素与人对弈,必要彩头。若无彩头,提不起精神,与磨手指头何异?”
薛万彻愈发觉得房俊装模作样,便道:“那就加点彩头。”
房俊依旧摇头:“这不好吧?毕竟魏公丧期,吾等这番博弈,岂非对魏公不敬?”
李元景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博弈乃是雅士,魏公生平最好下棋,这是追思先人,如何算得上不敬?只要彩头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了,铜钱即可。”
感情铜钱在他眼中算是雅物……
不过他是魏徵的女婿,魏府的半个主人,又是亲王,他说没事,别人自然无话可说。
房俊想了想,便对薛万彻说道:“薛将军要加点什么彩头?”
薛万彻道:“三局两胜,彩头一万贯,如何?”
厅中原本窃窃私语的诸人一听,都吃了一惊,这么大的彩头?
孰料房俊却摇摇头,解下腰间一块玉佩丢在桌上,淡淡道:“和田美玉,前几天从一个西域胡商手里买的,花了九万贯,薛将军若是有本事,就将它赢走。”
四周响起一片吸冷气的声音,大手笔啊!不过想想这可是大唐的“财神爷”,大家也就释然。
薛万彻面皮一阵抽搐,盯着房俊,半晌无言。
若是论起家产,他与房俊的距离虽然算不上星星和月亮的距离,可是从泰山到华山的距离大概还是有的……自己以为很豪气的一万贯彩头,人家随随便便丢出一块玉就已经碾压,就算让薛万彻每一把都赢,这块玉赢回来也得十八局,天都亮了……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彩头大一点,我才有精神()
薛万彻一张丑脸涨红,怒瞪房俊。
这算什么?
拿钱砸人?
就因为你比我有钱,所以就能这般羞辱于我?
这么多人在一旁观看,搞得他恼羞成怒很没面子,却浑然忘了人家房俊原本不乐意搭理他,是他自己凑上去……
房俊瞅着薛万彻想要发作却又只能忍着的脸,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人畜无害:“薛将军可是担忧这块玉太过贵重,您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闲钱?无妨,在下有的是钱,这块玉就作价一万贯如何?只要薛将军有本事,尽管赢过去便是。”
九万贯的和田美玉作价一万贯,薛万彻感受到的不是房俊的大气和大方,而是浓浓的鄙视和嘲讽……
你薛家前隋只是便是显赫豪门又如何?
你薛万彻是丹阳公主的驸马又如何?
你没我有钱……
薛万彻咬着牙,额头青筋直跳,眼珠子快要冒出火来,他何曾遭遇过这等窘境?就算当初隐太子李建成伏诛,他为了逃命遁入终南山,最后亦是李二陛下遣人前去劝降并且许以高官厚禄。
若非今日乃是魏徵的丧期,灵柩还在外间挺着呢,他几乎就像狠狠的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一顿,让他知道咱薛万彻也不是泥胎陶塑的摆设……
李元景一看不好,薛万彻的性子最是粗鲁暴躁,跟房俊这个棒槌几乎一般无二,这两人已经迸出火星,一言不合就得干架,万一在这灵堂旁闹将起来,他这个魏徵的女婿脸面往哪儿搁?
尤为可虑的是,陛下必然因此暴怒,房俊是陛下的女婿,又是房玄龄的儿子,自然不可能对其严惩,可薛万彻这些年却早已令陛下有所不满,借着这个由头,还不得狠狠对其惩戒一番?
急忙摁住薛万彻的肩膀,从腰间将一块玉佩摘下,放到桌上,道“此乃先皇御赐之物,虽然比不得和田美玉,却也是上品的蓝田玉。”
众人都是一惊,先皇御赐之物也能拿出来当做彩头?
严苛追究起来,此乃对先皇大大的不敬。
孰料房俊却丝毫未曾顾忌,当即执红先行,道:“在下年纪小,年纪小的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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