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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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 第7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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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书吏不料韦义方的反应如此之大,心说就算身为县尊未能亲临一线算是大错,可是您好歹是世家子弟啊,京兆韦氏的嫡支,焉能惧怕这么一点小事?

    瞧瞧这大雨淋得发髻散乱衣衫褴褛的,这可不是以往最是讲究仪表风度的韦大少的做派……

    *****

    泾河堤坝之上,人头攒动。

    林若芾一手扶腰,一手搭乘凉棚,遥望着不远处泾河上游奔腾汹涌顺流而下的河水,满目忧忡。

    身边两千余民夫在衙役官差的组织下甩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一篮一篮土石从堤坝之下运上坝顶,将数处不堪洪水冲刷而破损的堤岸加固,然而洪水越来越汹涌,湍急的水流将刚刚倾倒下去的土石转瞬冲走,所有的努力都成白费。

    甚至已有低矮的河堤被大涨的河水溢出漫过,一片泥泞……

    尤可虑者,这些衙役民夫自昨日午间上到堤坝,直至现在皆未阖眼不说,便是饭食也仅仅只是喝了两顿稀粥……那还是他号召城内富户捐赠出来的米粮,而原本应当此时开仓取用的义仓,却依旧铁锁把门……

    阖城上下尽皆愤懑!

    林若芾亦不过是一任工部主事,贞观初年便已致仕,林家亦只是泾阳本地一个小户,就算他肯舍家舍业权力供给这些民夫的伙食,又能供得了几顿?

    两三千连续超强度劳作的精壮汉子,那饭量若是敞开了吃,一顿饭就能将他林若芾吃得败家了……

    而且问题最关键在于,明明义仓之内放置着数万石去秋的新粮,却为何让自己一个早已致仕的小小官僚破家舍业?

    没这个道理啊!

    可即便心中愤懑,却也不能不管不顾的甩袖离去。人家县令韦义方乃是京兆韦氏的嫡支子弟,一任泾阳县令不过是进身之阶,就算泾阳被一场大水夷为平地,凭借韦氏的权势顶了天亦不过是蹉跎两年,换个地方干出政绩照样高升……

    可他林若芾不行!

    他是泾阳人,生于斯长于斯,亦是他将来埋骨之处,他怎能忍心放任不管任凭洪水肆虐家乡涂炭?他若当真那么做,如何对得起那些街坊邻居,如何面对祖茔里的列祖列宗?

    灾情愈是紧急,林若芾心中的愤怒越甚!

    此等世家子弟,除去平素纨绔享乐之外,能当得什么重任?

    真是不当人子!

    身后一人快步走来,在他身边大声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泥水,忧心忡忡道:“这大雨怎地下起来没完了?河面一直暴涨,水位不停上升,现在已有多处出现水位溢出的情况,再这么下去这大抵就完了!世叔您看……要不还是让家仆护着您先撤了吧?”

    林若芾面无表情的回头瞅了一眼,见是县尉张庭。

    与林家一般,张家亦是泾阳祖籍,自前隋开始,世代担任县尉一职。张家家风严谨,虽然非是书香门第,倒也颇为清廉与人为善,在县中的威望不低。

    张庭说出这番话,明显是对护住大堤已经失去信心……

    林若芾面沉似水,看了看四周依旧奋力劳作的乡亲,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让老夫舍弃这些乡亲四邻,独自逃生?人家县尊坐镇县衙不肯亲临大堤,若是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在,那你认为这些百姓会不会一哄而散,最后大堤无人固守,任由洪水冲塌,将泾阳城毁于一旦?”

    张庭默然无语。

    半晌,方才怒喝一声:“娘咧!朝廷派来的都是什么官儿?只知道贪图享乐整日里做出一副深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做派,一旦遇到事儿,却特娘的连个面都不敢露,简直就是尸位素餐!”

    林若芾消瘦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之中挺得笔直,面色憔悴却难掩双目之中冷峻的神采,断然喝道:“既然知道人家不过将当官当做进身之阶,又何必多做期盼?他怕上了了大堤脚软丢人,那便在衙门里饮酒品茗当他的二世祖好了。这里是泾阳,是吾等泾阳人的泾阳,就让吾等用血肉来护卫这道大堤,让吾等泾阳人用性命来守卫吾等的泾阳!”

    风雨之中,他的喝声远远传去,左近之人听到此言,尽皆振奋莫名!

    “守卫泾阳!”

    “这是吾等泾阳人的泾阳!”

    “与大堤共存亡!”

    风雨如晦,洪水肆虐,然则这道大堤之上却是士气如虹,所有的民夫衙役尽皆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爆发出所有的力气,将一篮一篮的土石自坝下运来,将肆虐的洪水死死堵住。

    万众一心,人定胜天!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守不守得住?() 
    县尉张庭让林若芾撤走是好心,一个年过七旬致仕多年的老者能够届此畏难之时挑起重担,早已令他衷心敬佩。

    不过他更知道林若芾所言不虚,现在大堤之上林若芾便是主心骨,一旦林若芾撤走……必然是一哄而散的结局。

    连一县之尊都不管不问,谁还能管束这些百姓衙役拼死奋战?

    死命的维护大堤,或许尚能熬得到水位退下去之时;可若是现在放弃,几乎可以肯定要不了两个时辰,必然是大堤崩溃洪水肆虐之局面……

    看看现在在大雨之中蓬勃而发的气势,张庭只能苦笑着叹息一声,转过身扯着嘶哑的嗓子指挥衙役民夫继续疯狂的将土石填入刚刚被洪水涮出一个缺口的河堤。

    大雨如注,河水暴涨,河堤上多处低矮的地方已然被河水漫过。

    脚下是泥泞,头顶是雨水,所有泾阳百姓和官府衙役紧紧咬着牙,透支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誓要将这滔天的洪水围堵在河道之内,不许它冲溃堤坝冲溃家园。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面对着浩荡天灾,人数上的劣势导致处处捉襟见肘,洪水在堤岸之上冲击鼓荡,已有多处地方的土石被冲溃,缺口越来越大,直至某一处彻底崩塌,汹涌的洪水便会顺着这个宣泄口倾泻而下,以滔天之势将不远处的泾阳城夷为平地……

    就在这十万火急之时,猛地有人从堤坝之下飞奔而来,撕裂的声音穿透风雨,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军来啦!陛下调来了右武卫五千大军,帮助我们守住堤坝!”

    这一声喊,就犹如阴云笼罩大雨滂沱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劈开,所有人的心头先是一震,继而一片光明!

    林若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吃力的迈动脚步,将堤坝之下奔上来的人一把拽住,颤声问道:“此言当真?”

    先前也有朝廷会调拨大军协助抗险的消息,只不过林若芾一直坚守在堤坝上,未曾亲眼见到兵部发送的文书,是以对此并未在意。在他想来就算朝廷当真会派军队救援,等到各个衙门协调完毕,怎么也得是三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人一脸亢奋,大声道:“小的随窦县丞前往迎接朝廷救援大军,此次率军前来的乃是兵部侍郎房俊以及卢国公程知节,五千名最精锐的右武卫兵卒冒雨而来,现在依然行至坝下,小的走得是河边小路,先行一步前来报信!”

    河堤之上瞬间欢声雷动!

    大家固然死命守着河堤不被冲溃,可是体力已然耗尽、人数实在太少,奈何这天地之威强横霸道?现在有了五千精锐的右武卫大军加入,这将大大增加守卫大堤的成功率!

    林若芾心中激动,却依旧问道:“那房侍郎未曾先到县内与县尊会晤?”

    他可是听闻过这位房侍郎,当今宰辅之首房玄龄的公子,陛下的女婿、高阳公主的驸马,实乃一等一的纨绔子弟。对于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员,林若芾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是说世家子弟无能,相反这些人家学渊源,几乎个个才能出众,只是性格骄纵未曾历经磨难,面对天灾**这等绝境之时缺乏了必要的担当和坚韧的能力,往往遇难退缩、不战而溃。

    瞧瞧咱们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县尊,阖城百姓都在大堤上玩命儿,人家却呆在县衙里品茗赏雨……

    报信之人哈哈大笑:“与县尊会晤?不不不,房侍郎亲率大军过城不入,言明灾情如火,直奔大堤而来!更命令治书侍御史刘洎刘御史上书弹劾县尊畏难惧险、玩忽职守之罪!”

    林若芾精神大振,也顾不得报信人言语之中的不妥之处,凭什么一个兵部侍郎能够命令治书侍御史了?心情舒畅,大呼痛快!

    大堤之上一片叫好声,人声鼎沸!

    大家在这里玩了命的守卫大堤、护卫家园,而身为一县之尊的县令居然安然坐于衙斋之中,以此显示他高贵的身份……谁心里能没有怨气?

    林若芾刚想说话,便听到满天风雨之中一阵阵低沉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响起,一大片黑幢幢的人影自坝下奔来!

    当即赶紧迎上前去,待见到为首弃马步行一身泥泞的青年官员,以及一位一身戎装身材魁梧的将军,赶紧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大呼道:“泾阳百姓林若芾,拜见房侍郎!拜见卢国公!”

    房俊将将行至堤坝之上便见到此人,微微一愣,看向身边的县丞窦知礼。

    这人是谁?

    窦知礼连忙道:“回房侍郎,这位乃是前任工部主事,现已致仕归乡,颐养天年。只是今次水患危急,县尊又不肯亲赴堤坝指挥救险,故而唯有让林老拖着病躯号召阖城百姓抗洪救险,誓与大堤共存亡!”

    房俊肃然起敬,赶紧回礼道:“原来是林老……失敬失敬,能在此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畏艰险,实乃吾辈之楷模!”

    看来这位老者在泾阳本地威望颇重,否则何以能代替县令指挥救险?

    林若芾一脸感慨:“老朽生于斯、长于斯,值此危急关头,也只能将这把老骨头丢在这大堤之上,只恨能力有限,不能挽狂澜于既倒……现在房侍郎奉皇命前来,老夫心中无忧矣!您可是水利方面的大才,关中多半河渠水利皆是您在工部侍郎任上时所主持修建,对于抗洪护坝,定然更加胸有成竹!”

    很显然,这位前工部官员对于房俊当初在工部之事迹亦是有所耳闻……

    房俊忙道:“您老这话可不敢当,晚辈惭愧……灾情如火,闲话咱们稍后再叙,既然您老乃是工部官员,那么本官只问你一句,这大堤还能不能守得住?”

    别看他一路以来一直宣称“堤在人在,堤溃人亡”,实则不过是以此安定人心罢了,否则等到整个泾阳百姓见到天威不可阻挡因而四散逃命,只依靠区区五千兵卒如何守护堤坝?

    五千右武卫兵卒已然是极限,不能再多。

    再多,必将引起多方连锁反应,须知眼下朝中可不是风平浪静……

    但若是当真守不得,房俊也不可能当真让泾阳百姓于大堤共存亡。

    城池也好,财产也罢,有什么能比生命更珍贵呢?房俊深知这时代的百姓那种“故土难离”的情愫,不知有多少人宁肯守到最后一刻,哪怕洪水没顶亦不放弃,所以这五千右武卫大军届时就会变成强制百姓迁离泾阳的武力……

    林若芾当即斩钉截铁道:“房侍郎放心,大堤必然守得住!”

    房俊却不敢轻信,蹙蹙眉,神情郑重道:“林老,本官敬佩您之为人,亦知您必是品德高尚,只是本官希望您能清楚,与城池相比、与家园相比,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家园可以重建,可若是人没了,那还谈什么家园?”

    林若芾自然知道房俊的意思,挥了挥手,一脸傲然道:“房侍郎尽管放心,这片大堤当年便是老朽为官之时负责修建,多年来老朽虽然致仕在家,却也时刻未敢忘却大堤坚固与否便意味着泾阳能否安泰,故此每年春秋两季水位上涨之时皆会按时巡查,若有土石松动、堤坝不稳之处,皆会号召百姓筹措人力予以加固。老朽在此以列祖列宗立誓,只要保证不被洪水冲出缺口,这片大堤即便被洪水漫过,亦可屹立三天而不倒!”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危在旦夕!() 
    见他神情如此坚决,房俊略微放心,见到周围不少民夫皆好奇的围拢过来,当即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诸位乡亲,本官兵部侍郎房俊,奉陛下之命,与卢国公率领右武卫五千兵卒前来协助守护堤坝,保卫泾阳!尔等誓死奋战之精神,令本官感动莫名,泾阳百姓之顽强,令本官深感敬佩!现在,还请诸位撤出原处,暂且在后方稍歇,用些饭食养精蓄锐,将救险任务交由右武卫兵卒,而后咱们研究对策,重新组织救援方案。本官在此向诸位保证,人在堤在,堤溃人亡!”

    当一个与泾阳毫无瓜葛之人能够顶风冒雨前来救援,能够站在这岌岌可危的大堤之上说出“人在堤在堤溃人亡”的话语,泾阳百姓如何不铭感五内?

    “陛下万岁!”

    “右武卫万岁!”

    大堤之上一片沸腾,百姓撤出原地,早已按照“队”为单位妇分散开的右武卫兵卒当即接管,右武卫固然一路急行军,但尽皆是军中青壮精锐,比之连续奋战两日的百姓而言,救险速度当即提升岂止一倍?

    房俊当即对程咬金身后一位右武卫仓曹参军吩咐道:“命令火头军搭建军帐,生火造饭!”

    那仓曹参军当即领命,而后略一沉吟,道:“火头军押解军粮尚在后方,得一段时间方能赶至。是否可以先用泾阳当地的粮食,待军粮抵达之后,再如数归还?”

    这一路急行军,主力部队固然狂飙突进,后勤部队押运辎重,自然速度远远落在后面,房俊一时之间倒是忘了这个茬儿。

    听到仓曹参军这么说,他当即点头,看向林若芾和县丞窦知礼、县尉张庭:“就先这么办吧。”

    孰料林若芾以及两位官员却一脸尴尬……

    见到房俊神情不悦,县尉张庭只得站出来解释道:“房侍郎,按说右武卫冒雨前来,吾泾阳感动莫名,所有米粮辎重自应由泾阳来承担……可县中义仓虽有存粮,县尊却迟迟不肯开仓取用,实不相瞒,吾等包括这堤坝之上的百姓,两日来也只是吃了两顿饭……这还是林老将家中粮仓悉数搬空以及不少乡绅捐赠所得……右武卫五千兵卒,咱们……着实没有那么多的米粮来供应。”

    这话说得,一位县丞、一位县尉面红耳赤,愧疚无地。

    林若芾则一脸忿忿。

    房俊愣了一愣,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怒气尽显。

    一旁的窦知礼眼神闪烁,先前他只说韦义方逗留县衙不肯前往一线抗洪,却并未提及韦义方不肯打开义仓取用粮食一事……非是他不想,而是与其自己告状,定然不如等到房俊赶赴大坝之后亲自发现情况开得印象深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阖城百姓尽皆在死守大堤,作为县尊非但不曾亲临大堤指挥救险,反而在衙门里作威作福,甚至不准打开义仓取用粮食……

    房俊在想这县令韦义方的脑子被驴子踢了?

    他回头想要派人去将这个韦义方给他揪来此处好生审问,却不料身边的刘洎见到他回头,下意识的便道:“这事儿归本官管,房侍郎放心,弹劾那韦义方的奏疏上定然加上这么一条儿……”

    房俊无语,这时候谁特么有心思管他韦义方的死活?

    他没搭理刘洎,对身后的兵部右侍郎郭福善道:“郭侍郎带一伍兵卒前去县衙,将那位韦县令给本官请来,本官倒是想要看看是何等愚蠢冷酷之人,能够漠视阖城百姓万众一心抗洪救灾而不闻不问?”

    郭福善楞了一下,迟疑道:“这个……房侍郎,吾等有这等权力?”

    这人是个老好人,却也缺少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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